第61章 我的未来我做主 想拿我当踏脚石?没门……

    到了陌生的地方, 这里又是医院,叶菁菁会失眠?

    呃,她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拉开值班室的窗帘, 哇!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染红了半边天, 温暖又明亮。

    难怪日出象征着无限的希望呢。

    哎, 没梳子。

    叶菁菁叠好被子,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出去找梳子。

    刚好碰上谢广白刷牙洗脸完毕, 端着杯子从水房出来。

    看到披头散发的叶菁菁,他愣了一下, 才笑道:“瞧着小了好几岁,真像个小孩。”

    叶菁菁茫然地眨着眼睛:“啊?”,然后“哦”了一声, 下意识地抓抓头。

    谢广白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招呼她:“我有东西给你。”

    医生值班室在办公室旁边,这回他拿给叶菁菁的, 不是学习资料,而是一只手表:“这个,你拿着。”

    叶菁菁愣了一下,本能地谢绝:“我用不着手表啊。”

    一块上海牌手表要120块钱呢,而且还要票。

    他们单位食堂,不管是楼上的图书馆还是楼下的饭厅,都有钟。

    她还真用不着手表。

    谢广白摇头,十分无语的模样:“你考试不用手表吗?拿着吧。”

    叶菁菁这回没推拒:“那我下回把钱给你, 不过我现在没手表票。”

    “送你的,礼物,不要你钱。”

    叶菁菁微微仰头, 斜着眼睛盯着他:“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谢广白被她盯得脸都红了,下意识地侧过头去:“今天你生日啊,送你的生日礼物。”

    叶菁菁“啊”了一声,茫然极了:“我生日?”

    嗯,看户口本的话,好像确实是今天。

    谢广白看她茫然的模样,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心疼。

    哪有人会不把自己的生日当回事呢。

    除非他(她)的生日一直被漠视,从来没人在意过。

    谢广白还真没猜错。

    起码叶菁菁原主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自己生日的任何回忆。

    别说什么生日宴了,哪怕是一碗长寿面,都从来没有过。

    谢广白脱口而出:“以后我都给你过生日。”

    他又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盒光明牌巧克力,递给叶菁菁,“这个给你。本来想晚上请你吃饭的,现在估计你也没空。”

    就看他们昨晚学习时的疯狂劲儿,估计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能把吃饭的时间都省了。

    叶菁菁抓着巧克力,眼睛依然看着谢广白。

    看得后者心里头兵荒马乱的。

    明明现在都已经要10月底了,大早上的秋风瑟瑟,谢广白依然忍不住想要冒汗。

    他下意识地张张嘴巴,试图缓解一下近乎于凝滞的空气。

    叶菁菁却突兀地开口道:“有梳子吗?借个梳子给我。”

    她继承的原主的这一头青丝,大概是因为纺织女工天天一身汗,要洗澡洗头,而这时代都是直接上肥皂——

    这算条件好的了,农村还用草木灰和碱——

    也没个护发素。

    反正天长日久,头发挺像稻草的,干枯,没啥光泽。

    谢广白也注意到了她的头发,同样皱眉毛:“下次我给你找木槿叶吧,那个洗头发干净也不伤头发。你等等,我去借个梳子。”

    叶菁菁“嗯”了声,扒拉着头发出了医生值班室的门,站在护士站等。

    这会儿刚七点钟,白班医生尚未来接班,除了有陪床的病人家属进出,病区安静的很。

    突然间,最顶头的病房门开了,走出位中年妇女和一位短发姑娘。

    那中年妇女是陶科长,她感动地对短发姑娘道:“我一直都晓得你是个好姑娘,还麻烦你过来看我儿子。你坐着,阿姨去给你买早饭。”

    年轻姑娘微微笑,态度矜持:“阿姨您太客气了,您去吧,等您买好早饭回来,我再去上班。”

    陶科长走了,年轻姑娘正准备回病房。

    结果头一抬,她眼睛瞥到了坐在护士站后面的叶菁菁,登时心头火起。

    叶菁菁还困着呢,根本没注意那头。

    直到那姑娘以俯视众生的姿态,走到她面前,她都没回过神。

    短发姑娘冷笑着看叶菁菁:“我说呢,为什么他妈这么心虚,合着是找好了你这只接班的蚂蚁,来接她儿子这个烫手山芋了。”

    叶菁菁莫名其妙,不是,同志你哪位啊?认错人了吧你?什么接班蚂蚁烫手山芋的。

    丰要武直接暴躁了:“我,丰要武!”

    哦,想起来了,龅牙。

    不是叶菁菁刻薄,专门盯着人家相貌上的不足之处暗搓搓。

    而是叶菁菁从头到尾,只见过丰要武一回。

    就是这位总厂技术员不懂装懂,瞎指挥他们六车间装欧洲进口机械的那回。

    她对丰要武最大的印象,除了后者的趾高气昂,便是她的一口龅牙。

    现在,形象瞬间具化了。

    丰要武傲慢地抬高了下巴,像给猪肉分等级一样,上下打量叶菁菁,然后露出轻蔑的笑:“你要攀高枝儿,也不是不行,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刘向阳我不要了,你也别躲躲藏藏的了。”

    她昨天晚上听到了刘向阳摔下楼的消息,颇为担忧,毕竟方方面面条件都能跟她势均力敌的对象,没那么好找。

    况且她自认为,她有能力拿捏住刘向阳这种没多大主见的人。

    一个家庭就像一座山,总要有主有次,不需要两个人都往山顶上登。刘向阳负责用自己的家世,好好托举她就行。

    可今天一大早,她过来看了刘向阳的情况,再听护士议论,她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丰要武想找的是共同进步的革命伴侣,可不是当老妈子伺候个瘫子。

    既然有人乐意上赶着接手,她丰要武也不是没成人之美的雅量。

    她想明白这一点,大发慈悲地开口:“你进去吧,别躲着不敢见人了。伺候了他一晚上了吧,啧,没功劳也有苦劳。”

    说着,她挥挥手,昂着脑袋准备走人。

    “站住!”

    叶菁菁的瞌睡总算清醒了,冷笑道,“你嫌刘向阳瘫了,配不上你这片高高在上的云,你直接跟刘向阳和他爹妈说啊。

    你自说自话,拿我当什么踏脚的石头?

    我们整个纺织三厂的人都知道,我跟刘向阳,没任何关系!”

    她上下打量丰要武,嗤了声,“找对象掂斤称两,不稀奇。你要是大大方方承认,你就是觉得刘向阳瘫了,配不上你了,你要另找条件好的对象,我还敬你君子坦荡荡。

    自己想换人,还怕被人说,既当又立,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你这算盘珠子打的,崩人脸上了吧。

    我看你长得丑,想得倒挺美的啊!”

    大早上的,大家伙儿也没啥事,她们这么一吵,“哗啦啦”的,一排的病房门开了,伸出了一溜儿看热闹的脑袋。

    办公室的门也开了,昨晚趴在桌上凑合了一夜的纺织厂工人,打着呵欠问:“哎,菁菁,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回事。”叶菁菁皮笑肉不笑,“有人嫌相中的对象拿不出手了,想转换赛道。又怕人说她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强行往我头上泼脏水呢!”

    丰要武也算纺织厂的风云人物之一,三厂好多工人都认识她。

    听了叶菁菁的话,大家恍然大悟。

    哦哟,丰同志这是看不上刘向阳了?

    哎,正常。

    人家干部一个,家里条件也好,完全有资本再找个优秀的男青年嘛。

    除了被心怀叵测者忽悠瘸了的傻子,哪个姑娘没事低嫁,上赶着给自己的人生添加苦难啊。

    但是,你另起炉灶是你的事,你拉叶菁菁出来,搞得好像是叶菁菁对不起你,就没意思了。

    太不厚道了。

    丰要武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强词夺理道:“叶同志,我这是为了你好。刘向阳一直追你,我被感动了,想成全你们啊。再说,你要是跟刘向阳好了,对你个人发展也有好处。别起哄——”

    她警告地瞪工人们,“我这人实在,不会拐弯抹角,但话糙理不糙,我是为了叶同志的将来考虑。你们别一时意气,害了叶同志,将来叫她恨你们!”

    “怎么了?”

    谢广白从外面进来。

    昨夜护士没睡值班室,他是跑到妇产科病区,才借到的梳子。

    丰要武看谢广白递梳子给叶菁菁,眼睛一转,瞬间计上心头,似笑非笑道:“我说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呢,合着是找到下家,不愁以后日子过不好啊。”

    叶菁菁接过梳子,眉毛轻挑:“这话真是奇了怪了。搞了半天,原来在丰同志您看来,女同志想要有个光明的未来,就只能找个条件好的对象了。

    你这个思想真的很有问题呀,主席早就教导我们,妇女也顶半边天!女同志的未来,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奋斗!”

    “好!”纺织厂的女工们鼓起掌来。

    上夜班的护士也跟着夸奖:“就是,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叶菁菁半点没有放过丰要武的意思,趁水和泥:“平常真没看出来啊,丰同志,你身为团干部,思想居然这样封建落后。”

    工人中响起了讥笑声:“不封建落后,不搞世袭制的话,轮得到她上大学,她当团干部?”

    呵!自从高考的消息公布后,工人们再看不学无术的工农兵大学生,就充满了鄙夷。

    这些窃取别人上进机会的小偷,偷了别人的光明前程,到底哪儿来的脸趾高气昂?

    他们就应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被唾弃,被嘲笑。

    丰要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后悔的要命。

    其实她虽然一直在表达对刘向阳,对刘家的好感,并且早已把刘向阳视为自己的盘中餐。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刘向阳一直没有放弃对叶菁菁的追求。

    说到底,她跟刘向阳,其实根本不算是对象。

    故而,哪怕她现在放弃刘向阳了,外人最多嘴两句,也不能说她有多大的不是。

    相反的,她还可以借这件事情踩刘向阳一脚,往自己脸上贴金。

    看看,就是因为刘向阳不知好歹,有眼不识金镶玉,白白错过了她这个有福之人,所以才遭受不幸。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丰要武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也没用。

    她只能指着叶菁菁,气急败坏道:“漂亮话谁不会讲,口号喊得比谁都好听。你要这么大公无私,你怎么不下乡去嫁给农民呀。说白了就是嫌贫爱富,装什么装啊!”

    叶菁菁嗤之以鼻。

    姓丰的这是在玩偷换概念那一套,想骗她跳火坑呢。

    可当代女大学生做人的第一原则就是:绝不内耗,永不自证。

    “哎呦,真想不到啊。原来在你丰书记的眼里,女同志的人生价值,除了嫁人就没地方体现了?

    女同志除了是妻子,就不能有其他身份展现价值了。我们新中国妇女创造的辉煌,你眼睛瞎了看不到啊!”

    “就是!”

    田宁跳出来,支援自己的小姐妹,“你这么急着嫁人,自己去嫁啊。真诚地祝你嫁个大官,不然凭借你自己的能耐,靠自己奋斗的话,也没机会更上一层楼了。left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病区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丰要武气得脸红脖子粗:“你!”

    “我怎么了?”田宁毒舌起来,也是说遍全厂,鲜逢对手,“我祝你嫁个条件好的男人,还有错了?哦,不好意思啊,原来你是人格高尚,就是想给那些陷入困境的男青年一个温暖的家。”

    纺织工人们简直笑疯了,病人家属也是一阵接一阵的笑。

    陶科长在震天的笑声中,走进了病区,看到这架势,疑惑不已:“怎么了,要武?”

    不等丰要武开口,旁边看热闹的人已经积极帮忙总结:“哦,这个短头发的姑娘看不上你儿子了,准备另外找条件好的。想把你儿子塞给这个长头发的姑娘,可惜人家也不要。”

    病区里再一次发出哄笑声。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曲解:“哎,你瞎讲八道,刚刚这个短头发的姑娘不是说了吗,她不喜欢条件好的,她就想找困难户。同志哎,你放心唻,你儿子不管怎样,都是有人要的。”

    叶菁菁的德行也不是很高,趁人病要人命,故意冲着丰要武微微笑:“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我从来没想过靠嫁人来过好日子。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的未来,我自己去奋斗。”

    第62章 跟厂里谈判 集体代表谁的利益?……

    叶菁菁说到做到。

    她都没在医院食堂吃早饭, 直接跟着大部队回纺织厂去了。

    谢广白今天还得去给饭店的人上急救培训,和他们一道走出了医院大门。

    等公交车的时候,突然间有人想起来问:“刘向阳真瘫了吗?”

    “那还有假。”她旁边的工人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看丰要武以前一直追着他,死活不撒手的。现在丰要武都不要他了, 那他肯定是好不了了呀。”

    说实在的, 大家挺佩服丰要武的心理素质的。

    不管刘向阳怎么冷脸,怎么追着叶菁菁死活不放弃。

    丰要武都不当回事, 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走。

    她好象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笃定了, 无论刘向阳如何闹腾,最后都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现在,刘向阳是翻不动了, 只能乖乖躺着了。

    可惜她不稀罕了。

    最开始询问刘向阳的纺织工, 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刘向阳也怪倒霉的,年纪轻轻就瘫了。”

    要说愧疚的话, 在场的工人还真没有,大家只是遗憾而已。

    毕竟这件事情就像踩踏一样,要怎么断定凶手?

    终于有人想起来,大夫就站在他们身边。

    田宁好奇了一句:“谢大夫,刘向阳现在到底怎么样?”

    谢广白摇摇头,十分审慎:“不好说,看后面恢复吧。”

    其实如果是偏瘫的话,后面还是可以靠针灸的改善的。

    他爷爷有个老病号, 就是脑出血的后遗症,偏瘫。

    后来持续扎了大半年的针,他情况好转了很多, 身体都恢复知觉了。病人和家属特别高兴。

    但谢广白不打算多这个嘴,做这个推荐。

    摆明了刘家父母对他没好脸,估计他说什么,人家都会觉得他别有用心。

    公交车来了,谢广白跟着他们一道坐车去纺织厂。

    因为昨天傍晚,他把自行车丢在纺织厂食堂门口了。

    大家跟他打完招呼,赶紧冲到食堂吃早饭。

    今天他们还得加油,赶紧把语文资料给啃下来呢。

    叶菁菁要了肉丝面,呲溜溜嗦面条的时候,薛琴跑过来了:“哎,你们可算回来了。”

    “给!”

    叶菁菁赶紧拿出问谢广白借的包。

    里面装着语文资料,和他们昨天刻的蜡纸呢。

    “赶紧印出来吧,预考没几天了。”

    薛琴跺脚,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还有心思想这个呢,赶紧的吃完了,跟我走。”

    “干嘛?”叶菁菁莫名其妙,“现在还有什么比高考更重要的吗?”

    “厂里要跟你们谈判呢。”薛琴无奈极了,“说你们破坏生产,要给你们处分。”

    这话当真捅了马蜂窝。

    正在食堂吃饭的工人们,集体跳脚了。

    甚至连不打算参加高考的人,听到厂里的决定,也不高兴。

    考大学是好事儿啊,除了那种特别坏,见不得别人好的人以外,正常人对力图上进的人,都保持着善意与敬佩。

    尤其是学习方面。

    可以说,学生是最容易感受到社会善意的人群。

    现在厂里这样没完没了,未免太过分了点。

    还吃个屁的早饭!

    工人端搪瓷缸子的端搪瓷缸,拿饭盒的拿饭盒,集体雄赳赳气昂昂,又杀去了行政楼。

    有一说一,昨天的悲剧并非风过无痕,大家还是吃到教训的。

    起码这一趟,没有人再往楼上挤了,大家都是规规矩矩地围观。

    薛琴作为临时上任的团委副书记,青年干部代表,被领导们委以重任,推出来,站在楼梯口的中间,安抚大家情绪。

    “同志们,这一回厂里是想跟大家好好谈谈,看能不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影响生产,也不耽误大家学习。”

    工人们发出嘘声。

    这话实在太假了,他们又不可能把自己劈成两个人用,怎么可能一边复习高考一边工作呢。

    但工人不是没良心的存在,他们领薛琴辛辛苦苦地给他们准备资料,又去职工子弟学校借教室给大家学习的情,到底没对她横眉冷对。

    可薛琴也不敢蹬鼻子上脸,她只露出一个苦笑,央求众人:“那大家选五位工人代表吧,跟领导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地谈。不然我们这么多人说话,领导也听不清楚我们想说什么。”

    摸着良心讲,薛琴是真反对厂里不认加班券的事。

    理由非常简单。

    工人夜校是她的政绩,今年的高考就是她要打响的第一炮。

    毫无疑问,如果他们纺织厂能够在高考中力拔头筹,考出一堆大学生来,那他们工人夜校的招牌立刻就硬了。

    但这话,她不能对领导说呀。

    一说就是没大局观念,严重缺乏集体主义精神。

    所以她只能寄希望于工人代表们,让他们激情发挥,成功说服厂领导。

    “谁想当代表,举个手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什么人动弹。

    集体行动的时候,身边的同伴能给自己勇气,所以他们才能无所畏惧。

    换成个人出击了,就成了出头的椽子,说心里不打鼓,那是骗人的。

    就算有人豁出去了,天不怕地不怕,但他们也怕自己嘴巴不利索,叫老谋深算的厂领导牵着鼻子走,反而耽误了全厂高考生的大事。

    薛琴不得不点名:“叶菁菁,你要不要来?”

    叶菁菁没推辞,只开口道:“如果大家不反对的话,算我一个吧。”

    “不反对不反对。”

    工人们激动得要命。

    如果说谁最有资格当代表,那必须得是叶菁菁啊,人家脑袋瓜子转得多快呀,不容易吃亏。

    有她带头,陆陆续续又有三个人站了出来,凑成了四人小组。

    但第五个人——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都觉得自己难以胜任。

    “要不算我一个吧。”

    这声音当真算是平地起惊雷了。

    不是因为说话的人勇气可嘉,而是说话的对象,是马向东。

    老天爷哎!

    要说现在整个纺织三厂谁最恨高考,全厂职工都会投票给马向东。

    他是想参加高考,但被判为是跟四个人帮有关的“三种人”,让人剥夺了高考资格。

    他不恨高考,谁恨?

    薛琴都傻眼了,脱口而出:“可你不参加高考啊。”

    马向东唇角微扬,意味深长道:“所以我才最适合当这个工人代表啊,我代表的是不参加高考的职工。”

    “可以可以。”厂长终于从办公室里头出来了,点头敲定,“就你们吧。”

    他又催促众人,“当班的同志,赶紧回去上班,不要耽误生产任务。”

    大家伙儿又发出嘘声,压根没几个人动弹,全在外面守着,好及时掌握第一手消息。

    厂里当真挺重视这次谈判,选择的谈判地点是会议室。

    平常决定厂里大事的小会,都是在这里,由厂领导班子召开。

    现在,一水儿的领导,包括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陶科长除外),以及各个车间的主任,把整个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

    剩下五个工人代表,在他们面前,显得无比孱弱,完全落于下风。

    叶菁菁上学时,作为学生代表,跟学校食堂干过架,哦不,是辩论过。

    现在,她觉得也没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其他三人都有点紧张,倒是马向东,不愧是受过大领导接见,见过大场面的人,压根无所谓。

    大家一坐定,厂长就眉头紧锁,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叶菁菁,声音严厉:“叶同志,你认为大家耽误生产,一心扑在高考上,只考虑个人命运的行为,正确吗?”

    叶菁菁面容平静:“我认为,高考关系的不仅仅是个人命运,参加高考是在接受祖国的挑选,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是政治上追求进步的表现。”

    厂长冷笑:“你们强行休假不生产,还光荣咯?”

    叶菁菁按照自己的节奏往下说:“当初厂里定下来加班券政策,是为了方便职工自行调节休假时间,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职工用加班券休假,有没有违反厂里的规章制度呢?”

    办公室的林主任拉下脸:“这不是违不违反政策的问题,这是讲不讲觉悟的问题!”

    叶菁菁面不改色:“我们工人一直都非常有觉悟。厂里要求加班加点的时候,甚至有工人为了加班,连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爷爷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请问,谁可以说这样的工人没觉悟?”

    集体不能一味要求个人牺牲,而不顾个人利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集体的利益,究竟代表的是谁的利益?

    对面的领导们,一阵语塞。

    还是六车间的主任孔素梅,作为她的主管领导开了口:“所以要继续讲集体主义精神啊。现在是生产旺季,天上下刀子都不能停下来耽误生产!”

    叶菁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难道厂里就没停下过生产吗?我记得很清楚,最近几年,厂里都有好几次停下生产任务,搞集中学习来着。

    现在我们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学习参加高考,有什么不对呢?”

    会议室里,突然间响起了一声轻笑。

    马向东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可能各位领导贵人多忘事,我来帮大家好好回忆一下,究竟是哪几次集中学习?

    就说说去年四月份吧,清明节那会儿,我记得厂里就停工搞学习了,学了多长时间来着,我记得都学了哪几份文件来着。”

    在场的领导们,瞬间脸色好看不起来了。

    如果这话换一个工人说,领导干部们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大。

    但说的人是马向东啊,马向东是谁?是跟那四个人有牵扯的“三种人”。

    一场持续十年的运动,中间荒唐的地方多了去。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前脚风光无限人人追捧的大人物,用于后脚锒铛入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比比皆是。

    去年清明节发生什么了?全国皆动的大事呗。他们学习他们批评,也是中央引导的嘛。

    只是现在这些东西拿出来,就是打他们的脸。

    马向东还阴阳怪气:“我看那时候我们厂里学的很热情啊,领导们都是带头学的。我想想看,我们都学了些什么。”

    “好了!”厂长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

    革命是一场席卷全国的运动,八亿人民,能有几个置身事外?

    细抓的话,谁敢说自己完全没有小辫子?

    早知道这个马向东是针对他们来的,无论如何,厂长都不会让他当这个工人代表。

    第63章 给个圆梦机会又如何?(捉虫) 我们就……

    朱向东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想必各位领导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需要我再帮大家回忆。

    既然当初我们能够全厂空出时间,全心全意投入到学习中。

    那么想必现在,厂里也能协调好, 让高考生们抽出空来,专心致志地学习。

    不然的话, 厂里职工大概会怀疑, 当初跟着那四个人跑,遵守那四个人的要求, 厂里能够全力支持。

    现在那四个人倒台了,职工要响应中央号召, 好好学习,接受国家挑选。

    厂里却推三阻四的,究竟是不是打着生产的旗号, 为那四个人招魂, 对中央的政策有什么不满呢?”

    整个会议室直接炸开锅了。

    领导干部们的脸色铁青,厂长猛拍桌子:“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你这个三种人,不要大放厥词!”

    朱向东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肆无忌惮。

    有些话也只有他敢说:“那请各位领导告诉我,告诉我们广大职工,厂里区别对待中央的政策,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我们厂里隐藏了更多的三种人?”

    偌大的会议室,静得跟墓地一样。

    纺织三厂的主要领导们,个个脸色铁青。

    薛琴都被吓成了鹌鹑, 妈呀,马向东不愧是造反的头子,实在是胆大包天。

    但作为夜校的负责人, 她真怕这次谈判就这么彻底谈崩了。

    她只好鼓起勇气,强行点了叶菁菁的名:“叶同志,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叶菁菁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张嘴说话了:“现在距离预考,也不过20天时间。就当用20天的时间,帮我们这一代被耽误的年轻人,圆一个梦吧。

    20天的功夫,我们努力过了拼搏过了,无论结果如何。

    将来,我们老了,回忆往事的时候,我们起码能告诉自己,我们没有放弃自己,我们为自己奋斗过了。

    否则的话,我们会抱憾终生。”

    会议室里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些领导干部在交头接耳。

    主管生产的王副厂长皱着眉毛,声音低沉:“但是现在厂里生产任务的确很重。”

    叶菁菁平视对方:“可现在如果你把大家强行压回车间的话,大家身在曹营心在汉,工作质量又要如何保证?

    有的时候,不干比乱干好。”

    在场的都是纺织厂的人,谁心里会没数?

    工人如果憋着气,搞破坏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好几个领导变了脸色。

    王副厂长的眉毛始终放不平,瞧着桌子没好气:“那生产就不管了?”

    叶菁菁不动如山:“我听说新疆建设兵团那边,收棉花的时候,建设兵团的领导干部们都会去棉田采棉花。”

    她在心里腹诽,你们是死人啊!光会坐在办公室里头,看着报纸喝着茶,嘴上喊,生产任务紧张。

    你们下车间会死吗?

    薛琴第一个反应过来,代表行政部门的年轻人表态:“我们团委会组织大家下车间,支持一线生产。”

    孔素梅对她点点头,以六车间车间主任的身份表态:“那我欢迎。”

    细纱车间已经是公认的,操作要求最高的车间。

    孔主任都没意见,其他几个车间主任也点头:“欢迎欢迎,欢迎各位领导干部跟我们共同战斗。”

    没鱼虾也行啊。

    现在能找几个人是几个人。

    把行政部门的人拉过来干活,总胜过那些高考生们一怒之下,直接炸了车间。

    罢了罢了,反正也就是20天时间而已。

    车间主任们同意了,厂领导也不好再坚持下去。

    这场谈判,终于以厂里退让一步,告以段落。

    叶菁菁笑容满面,又开始吹起了领导们的彩虹屁:“放眼全市,有哪个单位像我们纺织三厂一样,领导班子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第一时间完成所有布置。”

    她回过头,热心地建议薛琴,“我们应该找记者来采访,写一篇综合报道,宣扬我们纺织三厂全力支持高考的优秀事迹。”

    薛琴赶紧跟上:“是啊是啊,都是领导的支持。现在,外面谁不羡慕我们纺织三厂啊。哎,菁菁,你跟报社的记者熟吗?”

    叶菁菁从善如流,连连点头:“有啊,我有认识的报社编辑。”

    拜谢广白的努力,她叶菁菁也是在市报上发表过三篇文章的人了。

    第一篇不用说了,第二篇讲的是烧烫伤如何急救,第三篇说的是碰上狗咬人怎么办。

    叶菁菁已经鼓励他在市报上开专栏,专门走这个路线。

    等发表的文章积累到一定的数目,毫不犹豫,直接集成书出版,还能再赚一回稿费。

    主打物尽其用。

    因为这个,她自然也顺带着对报社熟起来了。

    而且她相信,报社会对这个选题感兴趣的。

    现在,高考是全社会关注的大热门。任何事情只要蹭上这个热点,都不会愁流量。

    况且,他们纺织厂的确走在了社会前沿。

    在众多高考生都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不知道去哪儿找教材,不知道找谁帮忙补课的时候,纺织厂可是为职工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不为纺织厂点赞,为谁点赞?

    厂长到底觉得有点不痛快,只哼了一声:“到时候考的不像样子,还不知道丢谁的人呢。”

    但最终,他也没说拒绝报社采访的话。

    可见,不管是谁,都拒绝不了露脸的诱惑。

    薛琴激动死了,出了会议室的门,还拉着叶菁菁的手,问个不停:“我们该怎么准备呀?”

    叶菁菁想了想:“第一、强调我们工人夜校是在高考消息公布前,就在厂领导的关心下办起来了。可见我们厂,一直都关心支持工人学习。”

    “没错没错。”薛琴点头如小鸡啄米,“我们可不是临阵磨枪,我们是时刻准备着,接受国家的挑选。”

    “第二、说说我们工人夜校的规模,日常又是如何运转的。高考消息公布以后,我们又是如何针对高考要求,进行调整。”

    她一条接着一条说要点。

    这可都是他们纺织厂的亮点工程,一定要好好宣传。

    两人一路说着下楼。

    楼下的工人们已经得到了好消息,却没有离开。

    而是围在行政楼前面,领头的大声喊:“鼓掌。”

    “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如潮水一般涌来。

    叶菁菁看到了一张张笑成了的太阳花一样的灿烂面容。

    王凤珍激动地冲上前,抱着她又蹦又跳:“菁菁,你实在太厉害了,我们就知道你战无不胜。”

    周围的工友们拼命点头。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之前厂里的态度那么强硬,也没想到叶菁菁跟厂领导谈了一场,领导就愿意让他们休假备考了。

    叶菁菁立刻往厂领导脸上贴金:“其实领导一直很关心大家学习的,只是怕耽误生产,影响了国民经济发展而已。现在有折中的办法,领导还鼓励大家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辜负国家和单位对大家的期望。”

    大家伙儿呵呵。

    但都已经工作的人,谁还不注意场面呢。

    既然已经达成目标了,他们也不至于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阴阳怪气。

    叶菁菁一开头,工友们立刻跟好话不要钱一样,一股脑儿大拍领导马屁。

    广大人民群众纷纷表示,能够在纺织三厂工作,成为厂里的一员,遇到这样的好领导,是大家三生有幸。

    “好了好了。”叶菁菁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催促高考生们,“好啦好啦,赶紧去学习吧,不要辜负了领导的期待。”

    薛琴也张罗着:“我马上把蜡纸印出来。”

    现在他们逼着厂里后退一步,这场高考预考就是背水一战,必须得考出好成绩来。

    新鲜上任的团委副书记,风风火火跑了。

    剩下马向东在旁边叹气,语气古怪:“你们不会真以为高考能怎样吧。不过是陪太子读书罢了。”

    叶菁菁笑了笑,不予置评:“不试试看的话,谁会知道是什么结果呢。”

    朱向东“呵呵”了一声:“我是看你是个聪明人,才提醒你不要抱太大希望。你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成为造反的头子的吗?因为当时我在总厂当临时工。所以我才造反。”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知道我们当初的口号是什么吗?

    既然主席说中国社会有特权·阶层、不平等,号召我们革命。那工人怎么可以分成贵族工人和底层工人?

    我们这些临时工,凭什么不能要求和正式工平等,同工同酬?

    你以为现在一个月十八块钱的固定工资,是怎么来的?是我们当初争取来的。以前我们临时工只有计件工资。

    同样是停工学习,人家正式工一分钱不少,我们却拿不到钱。

    如果我们不造·反,会有人按月发工资到我们手上吗?

    呵!三种人?没我们这些三种人,临时工还不知道过什么日子呢。”

    叶菁菁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抱屈。

    她也明白任何一场席卷全国,把全国老百姓都裹进去的运动,真刀真枪的运动,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思想斗争,或者是简单上层之间的暗流汹涌。

    要知道那可是60年代爆发,连饭都吃不饱的60年代。

    它能够让全国八亿人民,都真情实感地深入参与进去,能够维系长达10年的时间,必然跟老百姓的切身利益相关。

    说白了,大家都在扯虎皮做大旗,不同的群体纷纷借用闹·革命的口号,来争取来维护自己的利益。

    以纺织厂为例。

    保守派是哪些人?主要是党员、干部、劳模、老工人。

    他们是铁饭碗,工资高,还享有医疗、住房、养老等让人羡慕的福利保障。

    造反的又是哪些人?临时工、合同工以及四类分子,这些在社会上受歧视的人。

    后者当然愿意造反了,造反是他们改变现状,最快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有效手段。

    大家的经济地位和待遇不一样,自然就决定了政治态度不同。

    但是现在朱向东抱怨,叶菁菁也只是听着。

    在这个依然能够因言获罪的1977年,她还要参加高考呢,她一点儿也不想节外生枝。

    且十年革命之复杂,用她大学时毛概老师的话来说,就是所有搞政治的人都该去研究那场革命,只要研究透了,你就在政治上无敌了。

    所以,叶菁菁只是简单地安慰了句朱向东:“你也别想太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说不定过两年,又没有人提三种人了。到时候你想高考就高考。”

    朱向东“呵”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走了。

    叶菁菁摸摸鼻子。

    哎呦,她可得赶紧去联系报社。

    吹不好领导的彩虹屁,搞不好到时候领导要给她穿小鞋的。

    第64章 记者来了 惊喜还是惊吓

    叶菁菁一边忙着联系报社, 一边带领大家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中。

    现在他们全力冲刺语文、数学两科,争取都能通过预考。

    别以为这件事情简单哦。

    你看看预考的要求,100分的卷子, 两门加起来必须得超过120分。

    20天的时间太短,叶菁菁要求大家缺啥补啥。

    擅长语文的, 就不要想着这个时候多奇高几分, 而是赶紧救救数学。

    你把语文从80分提高到90分,能要了你的老命。

    但如果你想把数学从20分, 提高到30分,那实在是轻而易举。

    反过来也一样, 千万不要觉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你想大展身手的前提是,你得能把自己送去高考考场。

    有青工呜呼哀哉:“早知道如此, 老子就不急着回城了, 老子下放的地方根本就没预考这回事儿。”

    大家伙儿开始挤兑他:“去啊去啊,你赶紧下乡去啊。今年咱们市下放的, 还有人拖着没走呢。你现在去,知青办肯定欢迎。”

    一片哄笑声中,薛琴领人带着刚油印好的资料,过来发给大家。

    职工们二话不说,纷纷掏腰包,A3打印纸一张大小的讲义,售价1分,相当于1颗水果糖的价格。

    所以大家都开玩笑说, 发讲义就是发糖了。

    “你们这个讲义是收钱的啊?”

    薛琴突然间听到自己身后响起了个声音,顿时想翻白眼,白送你倒贴钱可好?

    但她的干部觉悟拯救了她, 让她在第一时间选择堆起笑脸,放柔了声音:“同志,我们要体谅厂里的难处。”

    她回头看,哎,生面孔,肯定不是纺织厂的人。

    再细瞧,咦,人家手里拿的是什么?

    叶菁菁已经笑容满面地走上前,热情地打招呼:“方记者您好,您看,我们应该去接你的。”

    薛琴也在心里大骂保卫科不像话,门卫到底怎么搞的?

    记者来了,他们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不用不用。”方记者摆摆手,“我自己来了自己看,已经逛了一圈了。”

    薛琴头皮发麻,完蛋了,记者采访的规格可比迎检高多了,他们纺织三厂居然裸考了!

    叶菁菁赶紧描补:“现在厂里生产任务重,大家又在全心全力备战,准备迎接国家的挑选,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还请方记者多体谅我们一线产业工人的不容易。”

    “不不不。”方记者笑容满面,“我觉得特别好,你们这个学习氛围,这个热情,实在是让我深受触动。”

    众人这才松口气。

    别看大家刚跟厂里干过架,但这时代工人是真的以厂为家,集体荣誉感爆棚。

    要是他们给厂里丢了脸,大家饭都吃不香的。

    方记者又重启启动先前好奇的话题:“你们的讲义是掏钱买的?”

    薛琴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既想实话实说,又怕卖讲义的行为,影响了纺织厂的形象。

    你们不是说你们全心全意支持工人学习进步吗?怎么还要人掏钱?

    这这这……

    菁菁,救命啊!

    只要你救了姐姐我,姐姐一定请你连吃一个礼拜的甲菜,姐还给你带罐头,就是上次你说好吃的山楂罐头。

    薛琴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筋了,叶菁菁才没辜负她吃的人家的罐头,笑吟吟地主动回答:“这是我们工人主动交给厂里的。”

    “哦?”方记者来了兴趣,“主动交的?”

    叶菁菁坚定地点头:“是的,我们的口号是不抽烟不喝酒不吃零嘴,把钱省下来,支援厂里的继续教育事业。”

    她伸手指着还散发着浓郁油墨气息的讲义道,“现在纸张紧张、油墨紧张、打字机和油印机都紧张。我们厂是节省办公用纸,来支持我们职工学习的。但,这远远不够,必须得另外想办法买。

    厂里的办公经费有限,已经最大限度地倾斜了,依然存在巨大的经费缺口。

    所以我们职工主动站出来,找到我们团委。”

    她又介绍薛琴,“这是我们团支部的薛副书记,一直为大家学习的事儿忙前忙后。”

    话头子抛出来了,薛琴自然知道该怎么接。

    她瞬间注满了情绪,饱含深情:“我们职工找到我,表示要为厂里排忧解难,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一方面,这些讲义都是我们工人着自己刻版自己印刷的。

    另一方面,一张1分钱,用来购买纸张、油墨、蜡纸等各项开销。

    我们的职工教育是要长期做下去的,我们必须得做好实际工作运转。”

    旁边有机灵的职工补充:“这就是厂里支持一部分,我们补充一部分,共同支持学习。”

    方记者长期深入一线搞采访,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

    没钱办不了事儿,哪怕刚闹起革命早期,大串联没多长时间,国家都吃不消,紧急发文让串联学生自费了。

    她还夸奖了句:“这倒是个好办法。”

    大概是因为报社人手紧张,方记者是单独行动,并没有再配个摄影记者,自己带着海鸥相机来的。

    薛琴特别机灵,赶紧朝工人使眼色,很快宣传科的同事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有记者采访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得积极表现。

    方记者拍下了大家在叶菁菁带领下复习语文的场景,又要去其他教室看。

    理论角度上讲,叶菁菁应该功成身退,继续搞教学了。

    但薛琴慌啊,厂领导还没到达,她感觉自己一个人控不住场子。

    纺织厂的工人们个个都是小机灵鬼,纷纷表示:“小叶老师,你先陪我们记者同志吧,我们正好复习下你刚讲的内容。”

    叶菁菁临走前还不放心,又回头警告他们:“都打起精神来,晚上有小测验的。”

    妈呀!教室里立刻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哀嚎。

    王凤珍更是大声叹气:“学习,果然是痛并快乐着!”

    方记者都被他们给逗笑了。

    一行人又赶紧去了礼堂,曹老师正在给工人们恶补数学。

    大家全神贯注,根本都没注意到记者和叶菁菁以及薛琴他们的到来。

    方记者静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才小心翼翼地举起相机,生怕打扰工人们学习。

    她是1962年毕业的老大学生,这些年轻人眼里闪烁的光,让她想到了自己当年。

    那时候,她跟她的同学们也是如饥似渴地投入到学习中去。

    刚入学的时候,正是国家经济最困难的时代,大家饿得头昏眼花,也没放弃学习。

    因为学习是希望啊,承载着国家和人民期待的希望。

    宣传科干事怕离得远,照片拍不清楚,想要进去补拍一张,但却被方记者拦住了。

    “不用。”她摇摇头,“不要打扰大家学习。”

    薛琴赶紧表示:“那我们再去车间看看吧,为了支持大家备战高考,我们厂领导和行政部门的同志都下车间支持一线生产了。”

    方记者点头,热情地赞颂:“你们纺织三厂是真不玩花头,不搭虚架子,实打实在响应国家号召。”

    大家再往前走,经过小礼堂时,她停下了脚步,往里面看:“哎,这里也有好多学生学习,这是在学什么呀?”

    薛琴一看,顿时要晕倒。

    要命哦,怎么物理课还在开着?为了顺利通过高考预考,夜校已经暂时把精力都放在语文数学上了呀。

    连赵老师也暂时改了行,到工人夜校来,就是为了随时给大家答疑解惑,顺带着帮大家解决数学上的难题。

    但现在黑板上画着电路图,哪怕是薛琴这样的学渣,也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假装看不懂,非要说是数学题吧。

    台上到赵老师已经看到了相机,旋即又看清楚了薛琴一行人。

    他立时显出了紧张的神色,感觉自己做了坏事,被抓了现行一样,课也讲不下去了。

    方记者慌了,赶紧表示:“您继续,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你们是在复习物理吗?”

    小礼堂里头的几十号学生,个个都神情复杂,甚至不敢抬头看叶菁菁等人。

    他们的确是在学物理。

    因为革命的影响,1977年,大家即便有机会参加高考,也更加重视理科。

    因为,社会上普遍认为,学文科太危险了。搞不好,一句话你说的不对上面的胃口,你就被打成反动派,然后等着倒大霉吧。

    理科不一样啊,理科要安全许多。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好些人并不太重视语文,感觉语文就是老三篇,背背主席语录。

    这是十年时间里,大家每天都要做的事。

    现在高考在即,没必要继续在语文上浪费时间了。

    而且他们数学也自觉掌握得不错,需要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物理和化学上,以早点准备后面的高考。

    赵老师在学生面前是半点脾气也没有,他们要求他讲数学,他就讲数学。他们要求学物理,赵老师就继续给他们讲难懂的电路图。

    结果就被逮了个正着。

    一屋子的青工们,大气不敢出一声,个个心虚气短。

    哎哟,你们好大的能耐哦,全都觉得自己板上钉钉,一定能够通过预考了?

    嘿呀!这么大的能耐,自己自学好唻,还跑到夜校来复习什么呀,白占了别人的学习机会。

    叶菁菁眼睛一扫,再结合自己日常听到的声音,瞬间就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暗自在心里头磨牙,等着吧,等你们过不了预考的时候,有你们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当着记者的面,无论如何,她都得把场面给称起来。

    叶菁菁笑得跟朵向日葵,语气饱含骄傲:“是的,方老师,这个教室是在学物理。”

    薛琴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大姐,我叫你大姐了。

    你好歹遮掩一下啊,你怎么能这么大喇喇地就说出来呢?

    预考还没考,你们就已经开始复习高考才考的内容,你们纺织厂是多看不起预考啊。

    再往深里想,你们这么不重视预考,是对现在的高考政策有意见吗?

    哎哟哟,我的叶菁菁同志,你好歹也是个团员啊,你的政治敏感性呢?

    亏你之前还天天给大家补习高考政治呢。

    叶菁菁的脸上却写满了骄傲:“因为我们工人夜校,并不是单纯为了高考才举办的。我们夜校是为全体职工服务,给大家创造学习的机会。”

    她随意伸手一指,把大家注意力转移到一位面相老成的工人脸上,“像这样的同志,因为年龄超过25岁,不符合高考报名的条件。但他也同样没有放弃学习,而是利用休班的时间,继续学文化学技术,在社会大学里,同样接受国家的挑选。”

    薛琴都要鼓掌了。

    什么叫做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叶菁菁这张嘴就是典型啊。

    她赶紧在旁边帮腔:“我们的夜校,今年九月份就开始办了,就是为大家创造不断进取的机会。”

    她伸手介绍赵老师,“我们办夜校,获得了社会的大力支持。比如我们赵老师,是大学里的优秀教师。听说我们要办工人夜校之后,他主动请缨,为我们工人讲课。”

    原本吓懵了的青工们,这会儿可算回过神了,赶紧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啊,赵老师特别好,一点也不嫌弃我们基础差,牺牲了他的休息时间,给我们上课,而且特别认真。”

    赵老师被推到前台,只能勉强露出局促的笑:“应该的应该的,工人阶级有力量,有智慧。”

    方记者给他们拍了照片,笑容满面地挥手离开:“那我们先走了,不打扰大家学习了。”

    薛琴等人赶紧跟上。

    走走走,赶紧走,再待下去的话,万一穿帮,他们的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第65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眼前一黑再一黑……

    团支部副书记一心想把记者转交给厂领导。

    可这条路明明只有百米远, 就像是唐僧师徒取经,必须得经过九九八十一难。

    他们穿过行政楼外的窗户时,又起幺蛾子了。

    林主任拍着桌子大骂:“朱向东, 让你反省,让你写检查, 你写的都是什么狗屁啊?我看你这个三种人是死不悔改!”

    他这一嗓子, 石破天惊,引得方记者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屋子里头, 传来了朱向东懒洋洋的声音:“我写出什么了?我都是照实回答问题呀。我为什么会成为造反的头子?因为是大家选举出来的呀,所有人都选我。”

    “那是造反的鬼选的你。”林主任嗤之以鼻, “你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呢。你现在就深刻地反省反省,你为什么要造反?”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主席的语录都说了, 马克思的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叶菁菁都被逗笑了, 捂着嘴巴扭过头去。

    薛琴有心想悄咪咪地带方记者离开,结果人家停下了脚步,不往前挪了。

    年轻的团支部副书记,忍不住在心里头吐槽厂领导没事找事。

    自己讲不过人,被迫让步,同意工人拿加班券休假——

    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那愿赌服输呗。

    非得再给朱向东穿小鞋,逼人家写什么检讨, 做什么忏悔呀。

    吃饱了撑的,非要给自己找没脸。

    林主任也是,这时候不赶紧过来接待记者, 跟朱向东扯什么皮呀。

    屋子里头的厂办主任,显然没这个觉悟,还在气急败坏:“照这么说,你光荣了?你没错了?你个那四个人分子!”

    朱向东彻底破罐子破摔,完全不给领导脸,说话阴阳怪气的。

    “瞧您说的,多有意思呀。主席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按照你们的说法,都被那四个人给蒙蔽了。

    那你们凭什么要求我,能识破那四个人卑鄙的真面目呢?

    我有这能耐的话,岂不是说明我比主席他老人家还厉害?

    哎呦,这话我可不敢认,我有自知之明。”

    林主任当真要被气晕过去了,拍着桌子大喊:“好好好,照你这么说,都是我们的错,你一点错都没有哦!”

    朱向东却摇头:“您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现在可太清楚了。事实证明,我最大的错误就是,真以为人人平等,没投个好胎,找个有权有势的好爹妈!”

    “你讲什么鬼话?”林主任把桌子拍得砰砰响,“你想诋毁什么呀?”

    “我诋毁谁了?造反打死人这种事情,北师大附属女子中学开的头啊,把她们校长都打死了。

    她们是不是应该算三种人?哪个又把她们当三种人了?肯定不能当诶。人家爹妈是什么人啊,开国的将军啊。

    只有我们这种小老百姓,背后没人,前面被人当成枪使,后面再推出来当替罪羊。”

    林主任气得嗓子都冒烟了:“你别东拉西扯,北师大附属中学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就讲你自己的事情,你在西津干的好事。”

    “那好,我们就讲讲西津,当年跟我一块儿造反,一样受到王xx接见的。

    王卫东,1966年开了武器库,在东门大街放炮,炸死了三个人。现在人家干嘛呢?领导干部。人家爹是xx,现在在什么位置上,你应该清楚吧……

    还有王秋萍,搞批人斗人的时候,下起手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人家妈又是谁呢?想必你也知道吧。”

    “行了行了。”林主任赶紧喊停,“你就是在故意对抗组织。”

    朱向东才不承认呢。

    “我这是实话实说。革命从哪儿开始闹的?没有家里当大官的人带头,没有最高指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说我是三种人,我认!但前提是,那些带头的三种人,也要戴上这个帽子才行。

    否则我不服,讲到中央去,我也不服!”

    屋子里面,又响起了骂声。

    方记者终于肯挪动脚步,主动往前走了。

    薛琴他们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赶紧跟上。

    一边走,团支部副书记一边懊悔,她刚才就应该假装没听见,一开始便强行中断里面的争执,让林主任出来接待方记者。

    现在好了,什么话都让人家听完了,家丑兜了个底朝天。

    啊!真是的,她都没脸见人了。

    方记者却面色如常,还跟叶菁菁打听:“这位朱向东同志是怎么回事?”

    叶菁菁敏锐地捕捉到了“同志”这个称呼,便没有藏着掖着:“他是以前我们厂里的造反的头子,最近要高考报名的时候,厂里政审,认为他是三种人,他不能参加高考了。”

    方记者“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薛琴的一颗心上上下下,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落。

    庆幸什么呢?庆幸方记者没再问下去。

    失落什么呢?失落方记者没再问下去。

    后面的采访倒是顺畅多了,方记者参观了车间,采访了厂长和车间主任,又兴致勃勃地去了职工子弟学校,看到了全校27个班级,集体听着广播,对着讲义学习的盛况。

    最后方记者走之前,特地跑到学校的广播室里头,看了播放的录音带,呆了半天才赞叹:“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办法呀?”

    薛琴赶紧把叶菁菁推出去:“是我们小叶老师。录音教材,都是我们夜校老师上课的时候录的。现在播放的语文,就是我们小叶老师讲的课。”

    方记者认真地看着叶菁菁,夸奖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哎,叶同志,你到底是什么想到的呢?”

    叶菁菁微微笑:“这个,我也是看英语资料的时候看到的。现在国际上已经有很多开放大学,有广播大学,也有电视大学。以广播电视传播媒介为手段,最大限度地为人民群众创造学习的机会。

    我们纺织厂没有电视机,但有广播。

    我就想着应该利用现有的条件,尽可能让大家都能听上课,跟着学习。”

    薛琴又强调道:“这也是我们工人夜校的常备项目,以后高考结束了,我们也会持续这样,给大家创造学习的机会。”

    方记者连连点头,高兴道:“那我期待你们的广播学校能够办好,到时候我会再来采访,我相信将来通过广播,也可以桃李满天下。”

    这一通跑下来,时间不早了。

    薛琴想邀请方记者,留在纺织厂食堂,用顿便饭。

    然而方记者表示自己还有事,坚决谢绝了她的好意。

    他们把人送出纺织厂大门,看着人家骑着自行车走了,背影渐渐远去。

    薛琴忐忑不安地问:“哎,你说,方记者到底是对咱们厂满意还是不满意呀?”

    她连饭都不肯在厂里吃,到底是啥意思呀?是不是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林主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啊?走了,都走了啊?”

    他这位厂办主任当真运气不好,提前一点也没听到风声,今天有记者来采访。

    结果他吼完朱向东,气急败坏地出了办公室的门,想倒杯水喝的时候,才听说记者来了。

    然后他就开启了悲催的追记者之路。

    先是到车间,永远晚一步。他后脚到,人家前脚走。

    好不容易,他一路追到了职工子弟学校,想问问人到底在哪儿。

    结果那帮高考生都嫌他打扰大家学习,一个都不搭理他。

    最后,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巡逻的校工嘴里,得知了人在广播室。

    呵,毫无疑问,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等他到了广播室,大部队早就走了。

    现在,薛琴对着自己的上司,实在是没办法挤出好脸:“主任啊,你干嘛非得今天教训朱向东呢?人家方记者听了半天。”

    “啊?”林主任瞪大了眼睛,差点没原地爆炸,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你怎么不早说呀?”

    薛琴才冤枉呢。

    “主任,我要有机会说啊。当着人家方记者的面,我总不好冲进去,拦住你们吧。”

    林主任怒火中烧,痛骂朱向东:“这就是个祸害头子!厂里就该早点开除他。”

    薛琴一听,慌了:“主任,不至于吧。咱们厂里应该帮助同志改正错误。”

    “他是我们的同志吗?”林主任冷笑,“他是三种人。”

    薛琴下意识地拽了下叶菁菁的胳膊。

    她觉得朱向东是受了他们的连累。

    如果没有大家坚持,让厂里同意高考生拿加班券休假的事,那么朱向东也不至于彻底得罪了厂领导。

    他已经够惨的了,高考也不能参加。而且作为三种人,肉眼可见的,他将来在政治上也不会有任何进步的空间。

    这种情况,如果他再被厂里开除了,让他怎么活?

    但厂领导明显很生气,她又要如何劝呢?

    哎呀!真是愁死个人。

    叶菁菁安抚地拍了下她的手,冲林主任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主任,这样不太好吧。所谓穷寇莫追,把人逼上绝路的话,万一他生出了报复心,破坏厂里生产怎么办?

    他到时候弄个手榴·弹之类的,往厂里一丢,炸了车间炸了办公室,那到时候,厂里损失可太惨重了。”

    林主任瞬间变了脸色。

    小叶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这些领导干部,会被打击报复。

    前些年先是武·斗,然后又是备战备荒。枪·支弹·药流落民间的实在太多了。

    而且大家都接受过民兵训练,又有谁不会打·枪呢。

    到时候人家兜头就是一枪,那他们这些干部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林主任只能愤愤地骂了句:“这种人啊,就应该抓去劳改。”

    薛琴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要这样的话,劳改农场都不够用呢。

    事已至此,大家只能静静地等待第二只拖鞋落下。

    好在方记者的速度十分迅速,只隔了一天的功夫,第三天,纺织三厂的职工们,就在《西津日报》上,看到了大篇幅的报道。

    妈呀!这排面,实在是杠杠的呀。

    方记者用热情洋溢的笔触,赞叹的纺织三厂从上到下,每一个角落都散发出的学习激情。

    她说,她在纺织三厂,看到了新时代的大庆精神。

    永远跟党走,永远听党的话,国家永远不会辜负衷心热爱她的人民。

    哎哟哟,薛琴都不好意思了,报纸上居然还单独登了她和叶菁菁的照片。

    说妇女也顶半边天,不管在哪个行业,女同志都在发光发热。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忍不住“嘿嘿嘿”,面皮发烫。

    叶菁菁也看得津津有味。

    谢天谢地,这时代全是黑白相机,报纸也是黑白的,所以也不用担心上镜效果不好了,反正都差不多。

    她们正对着报纸开心的时候,团支部的干事小崔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了,上气不接下气道:“薛书记,快快快,你赶紧过来?”

    “干嘛?”

    “好多人啊,全都来我们夜校报名了。”

    “报就是了。”薛琴不当回事,“人再多,也是听广播。”

    小崔急了:“可是我看,起码来了上万号人!”

    啊?

    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他们整个纺织三厂,也没上万号职工啊。

    第66章 没学校怎么办 那就回家学吧

    为什么新来的报名者, 多达上万人?

    因为他们不是纺织三厂职工啊,而是来自纺织总厂、二厂,以及钢铁厂、造船厂、毛巾厂、被单厂等等等等。

    不知道的人看了, 还要以为全西津市的产业工人,集中起来开大会呢。

    他们为什么全跑到纺织三厂来了?

    因为大家看了报纸, 知道纺织三厂夜校, 在组织大家复习迎考啊。

    这里有老师,这里还有复习讲义学习资料。

    知不知道, 这些资源,在高考即将到来的1977年的11月份, 究竟有多么宝贵?

    比上海牌手表,比凤凰牌自行车,比求购者排成长龙的的确良抢手10倍。

    求复习无门的青年们, 得到了消息, 哪有不疯狂求加入的道理。

    薛琴第一反应是赶紧拒绝。

    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饭。

    他们工人夜校, 就这么大的容纳量,现在两千多号人都已经是超负荷运转。

    再来一万人?他们三头六臂都不够用。

    “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薛副书记忍痛拒绝,“职工子弟学校就那么大,我们找什么地方让他们坐下来听广播?

    现在11月份了,早过了霜降,我总不能让他们集体坐在操场上吹冷风吧。”

    天爷啊,那成啥了,岂不是静·坐?

    再说了, 晚上怎么办?黑灯瞎火的,操场上什么都看。

    没有讲义对照着,单听广播你能学好的话, 那你光靠自学估计也能解决战斗。

    领导嘴巴叨叨叨,小崔脚板啪啪啪,跑回去,向报名者传达了领导的指示。

    但大家不肯走。

    11年了,高考中断了整整11年的时间(中途73年那回不算)。

    这回好不容易有机会,谁又愿意放弃呢?

    反正他们一定要听课,他们既然来了,他们就不会走。

    小崔刚工作呢,哪见过这架势,只好又啪啪啪地跑去汇报领导。

    薛琴见势不妙,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但她又害怕她压不住场子,反而激化矛盾——

    真的,她觉得1977年的高考生们,狂热程度一点不逊色于1966年的革命者。

    所以,她又把叶菁菁给拽上了:“走走走,咱俩一块儿去说,你好歹也是夜校的副校长。”

    叶菁菁呵呵:“请问咱们工人夜校,总共有几个专职职工啊?”

    全是兼职。

    “哎呀,不管了,咱们赶紧去吧,别吵起来。”

    结果她乌鸦嘴了,她俩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吵得一塌糊涂,还有人在拍桌子。

    那乌泱泱的人头,让人害怕下一秒钟就发生大规模流血冲突事件。

    叶菁菁生怕事态恶化,赶紧跑过去,拿起大喇叭就喊:“别吵别吵,我是叶菁菁。”

    托《西津日报》的福,她的名字现在可是金字招牌,自带光芒。一报出来,现场立刻就安静了。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

    紧接着,人潮汹涌声更大了,站在前面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叶菁菁同志,有教无类,大家都是社会主义兄弟姐妹,你们不应该分彼此。”

    薛琴认出了他,吐槽道:“都是社会主义兄弟姐妹,那你们钢铁厂发国光苹果,去东北拖黄芽菜的时候,怎么没带上我们纺织三厂啊。”

    大家发出了一阵哄笑声。

    现场的气氛总算是和缓了点儿。

    可广大人民群众并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很快又开始追着要说法:“我们人都来了,你们总不能不管吧。”

    薛琴索性光棍:“情况我们已经说了,除非你们站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吹着风上课。不然我们也变不出地方来。”

    结果她还是低估了大家的学习热情,或者说是改变自身命运的渴望。

    居然有不少人举起手来:“没问题,我们就在操场上学,自己带板凳。”

    这种事情也没啥好稀奇的,六七十年代经常放露天电影,大家都是自带小板凳啊。

    薛琴瞪大眼睛,提醒他们:“真冷的,风吹的人吃不消。别到时候还没考试,你们先感冒了。”

    来报名的青年们,整齐划一地摇头:“我们不怕。”

    还有人背起了诗:“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行了行了。”薛琴还是不放心,“那你们报名的时候,得写保证。”

    妈呀,这么多人来报名,报名表肯定没办法填了。

    他们纺织厂现在的纸,都要用在印讲义上,才不能浪费呢。

    纸纸纸,印讲义的纸,肯定不够啊。

    薛琴急中生智:“你们要过来学习,得问你们自己厂里头拿纸,不然你们讲义都印不了。”

    然后薛琴又想到了另一个要命的问题,那就是印讲义的人,也严重不足了。

    目前,他们工人夜校找的是纺织厂的病退回城,还没有安置工作的知青。

    好不容易把人勉强带上手,能够应对工作了,现在一下子又来这么多人,把知青们劈成两半,人手也不够用啊。

    她抓着叶菁菁的胳膊,直接抓狂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头都要炸了。

    “继续招人,同志们。”叶菁菁拿起了大喇叭,现场招聘,“你们厂有没有病退知青,或者是没工作的人,只要会刻蜡版推油印机就行。我们夜校招他们给你们印讲义,刻一张蜡纸给一毛钱。”

    立马有人响应她:“有有有,我隔壁就有,我喊他过来。”

    “动作快点,都快点,预考可没几天了。”

    薛琴又跟着补充:“油印机,你们也得拿过来,不然我们现在的设备真的不够用。”

    来报名的工人们,现在处于只要能让他们上到课,怎么都可以的状态。

    不管工人夜校提什么要求,他们全答应得飞快。

    眼瞅着双方就要皆大欢喜,变故又来了。

    夜校负责在职工子弟学校那边发讲义等相关事宜的小徐,跑得鞋都要飞了。

    “薛……薛书记,出事儿了。”

    祖宗哎,这又咋的啦!

    薛琴头皮发麻,催促道:“到底什么事?”

    小徐手扶着报名的桌子,脸上又红又白的,让人害怕她下一口气就喘不过来。

    红工医赶紧过来给她拍背:“缓缓,你缓缓。”

    结果她好不容易说出来一句:“学校我们不能用了。”

    叫在场所有人都缓和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用?”薛琴真要原地爆炸了。

    现在加在一起,估计都要两万号人了,你说学校也不能用了,不是在逼大家造反吗?

    “哎哎哎……”职工子弟学校的胡校长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死命撑着过来解释,“不……不是我们不配合。是,是家长要求。”

    今年的高考,虽然说举国震惊,但你要说像三四十年后那样,全民关爱,那也是不可能的。

    一般人家的家长,也不会因为小孩要高考,直接把孩子当国宝供起来。

    学习,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看来,仍然是自己的事。

    这也就导致了,高考消息刚出来的时候,职工子弟学校的应届生,看学校没专门组织复习迎考,便顺理成章跟着工人夜校一块儿补习了。

    可《西津日报》一报道纺织三厂备考的事儿之后,很快本市就有其他中学闻风而动,也要搞高复班。

    这下子,纺织厂子弟学校的家长坐不住了。

    别看报纸上把工人夜校吹得千好万好,但大家心里都有杆秤,晓得正规军和杂牌军的差距。

    草台班子怎么能跟正儿八经的学校比?

    不行,纺织厂子弟学校必须得有自己的高复班。

    校长能怎么办?校长的腰杆子好些年都硬不起来了。

    叶菁菁从善如流:“行啊,你们办你们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又扭头招呼工人们,“你们愿意去高复班外面旁听也许,保持安静。”

    “不行!”校长急了。

    结果工人们比他更上火:“什么意思啊你?看不起我们工人老大粗。”

    校长差点没当场跪下,给他10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工人说一个“不”字。

    他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是没有教室了,我们这学期学农结束了,学生明天就回来上课了,实在没有教室给大家用。”

    这下薛琴要跳脚了:“那我们现在工人夜校的学生要怎么办?”

    本来他们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开疆拓土呢,结果是现在老巢都被人给端了?!

    校长头痛:“你们不是夜校嘛,晚上还是给你们用。”

    滚蛋!果然知识分子最狡猾。

    薛琴横眉冷对:“我们产业工人三班倒,夜校当然不能只在晚上开。”

    校长骨头不甚硬,不敢硬扛,只能帮忙出主意:“厂里不也有广播嘛,你们在厂里广播台播放,让广大职工学习不是更方便吗?”

    “方便个鬼!”薛琴跳脚,“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三班倒?三班倒又意味着什么?一天24个小时,我们的机器不停,工人轮班上。一天24个小时,随时都有工人需要休息!”

    为了支持你们高考,我们不高考的人加班加点完成任务不说,下了班还连觉都睡不着?

    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

    就你们高考生是人,我们不是人?!

    薛琴气到脸都白了:“你这是在祸水东引,良心大大的坏!”

    校长死活不承认:“那我们学校不能不管自己的学生吧,学生是祖国的未来啊。”

    工人们虽然焦灼,但大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薛琴的脑袋满怀希冀地转来转去,希冀能有人站出来解决大家的燃眉之急。

    “场地啊,你们厂有没有空地方,哎,你们子弟学校有空教室不?”

    但大家的情况差不多,这几年整个西津数得上名号的工厂都在扩大生产规模呢。

    各家厂房都不够用,哪有空地方?

    薛琴绝望了,又找叶菁菁,央求道:“菁菁,你变个戏法吧。”

    叶菁菁正低头沉思,被cue到了才抬头:“这样吧,我看能不能让大家在自己家学习。”

    “对对对。”薛琴眼睛一亮,“讲义给你们,你自己拿回去学吧。我们的讲义很实在的。”

    但工人们并没有兴高采烈。

    倘若一开始不知道工人夜校的存在,那么有学习资料,大家也会欣喜如狂。

    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啊。

    现在告诉大家,哎,你们去自学吧,工人们能高兴才怪。

    薛琴翻白眼了:“那你们想怎么办?不行就自己蹭讲座去吧,我们也变不出地方来了。”

    叶菁菁拍了拍她的胳膊,小声问:“你认识西津广播台的人吗?”

    “啊?”薛琴茫然,“你要市广播台干嘛?”

    想再找记者来采访?

    别呀,姐姐,我求你了,单一个《西津日报》,已经闹得收不了场了。

    再来一个广播台!

    得,没二话,大家一起去跳桥吧。

    然而倒霉的团支部书记没意识到,她手里还拿着喇叭呢,这一嗓子,在场的工人们都听到了。

    立刻有人扯着嗓子大喊:“叶同志,你要找西津广播台干什么?”

    薛琴都来不及拦着,叶菁菁已经直接拿过她手上的喇叭:“我是这么想的,用咱们厂的广播,会影响其他同志休息。但如果是西津广播台呢?大家在家拿收音机就能接收到,也不用怕影响其他人了,是不是两全其美呢?”

    众人惊呆了,旋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薛琴抱着她的胳膊又蹦又跳:“对对对,叶菁菁,你太聪明了,这个办法好,咱们就找西津广播台!”

    至于说如何找关系搭上西津广播台?

    哈!没关系的话,他们生拉硬拽也要拽出关系来。

    第67章 年轻的战场 第一场考试

    西津市广播台倒不高冷, 相当痛快地接受了纺织三厂夜校的请求。

    一来,高考现在是全社会关注的重点,广播台也怜惜被耽误了11年光阴的青年们, 想力所能及地帮帮他们。

    二来,现在广播虽然是社会主要信息传播媒介, 但广播节目并不多, 市台县台转中央台、省台节目的比比皆是,自家原创节目根本不足以支撑全部时长。

    有大片空白的时段呢, 拿工人夜校的教学录音填补,刚刚好。

    薛琴听着广播里传出的“标点符号要怎么用?”, 终于松了口气。

    成了,总算把这帮祖宗安置好了。

    哎哟,这一天天的, 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哟。

    哪知道, 她还没哼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跑去食堂给自己叫个甲菜呢, 电话就响了。

    啧,团支部原先没分机的,跟厂办共用电话机,但夜校办起来,尤其是高考的消息公布后,事情一下子多起来。

    领导特地给团支部也拉了条电话线,省得厂办成了她的接线员。

    薛琴美滋滋地接了电话,以为是来夸她的。

    结果那头声音急吼吼:“纺织三厂夜夜校吗?我这边是西津广播台。讲义, 现在听众同志们需要搭配录音使用的讲义!”

    原来广播刚播放,有准备参加高考的考生家长听到了,瞬间get到了重点——讲义。

    没听人家广播里头说“我们看着讲义开始学”吗?

    刚好这家长距离广播台不远, 人家立刻蹬着车子跑上门了。

    广播台也懵啊,他们又不是书店,哪儿来的学习资料卖。

    但大家都是热心肠,立刻打电话过来找纺织厂夜校了,想问夜校要讲义摆在台里备用。

    他们相信可预见的未来,会有很多听众跑来要讲义。

    薛琴先是“啊?”,旋即大惊失色。

    完蛋了,他们的窟窿好像不仅没填上,反而越来越大了。

    夭寿哦!

    夜校把授课录音交给市广播台发,是为了满足各大厂青工们的需求。

    但他们当时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广播调频可以传入千家万户,每一位听众都有可能变成工人夜校的编外学生。

    薛琴差点儿没“汪叽”一声哭出来。

    救命啊,印不玩,打死他们也印不完。

    铁笔刻蜡版刻到起烟也刻不完。

    她歘的跑去找叶菁菁,直接破防了:“菁菁,我们完蛋了,讲义,好多人要讲义,高考生们听了广播都要讲义,我们上哪儿变去?”

    叶菁菁也愣了下,这些天她一边复习一边给大家讲课,忙得喉咙都要冒烟了,哪里能事事想的周全。

    现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不够再招人呗。

    自打高考的消息公布后,薛琴感觉自己头皮就没安宁的时候,不是发紧就是发麻。

    现在她整个人也很麻,浑身散发着从卷王到咸鱼的丧感。

    “没人,找不到人了。会刻蜡版的,十个有八个自己也要参加高考。这么多厂的回城知青薅一遍,就这些人。我上哪儿再找人去?”

    她也好想破罐子破摔啊。

    但叶菁菁不允许啊,她鸡自己未必卖力,但鸡别人绝对一把好手。

    “继续扩大范围。”她指明方向,“联系西津市知青办,让他们出面组织病退知青和社会青年应招。”

    薛琴仍然焦虑:“我感觉招不到人,大家都想高考。”

    哪怕原先没打算的,听了广播估计都会心动,给自己一次圆梦的机会。

    叶菁菁不假思索:“加价。刻一张蜡纸两毛钱,另外,告诉他们,这活可以长做长有,起码这两年都不会愁没活接。”

    眼下,社会上也有劳务派遣公司,不过它的名字叫劳动服务站,由它搭两头,为临时需要用工的单位派短期工。

    别看叶菁菁他们这样的临时工,自嘲是工人中的底层。

    事实上,他们已经算临时工里的贵族了,因为不管厂里活多活少,都不会让他们走人。

    更惨的是短期工,做一天拿一天的工资。歇的时候就一分钱的进账也没有。

    所以,对这个群体来讲,长做长有是件相当有吸引力的事。

    尤其它还不需要在外面风吹日晒,不需要出重力。

    “啊?”薛琴的眼睛瞪成了猫,“咱们不能骗人啊,12月份高考就考完了。到时候,谁还会要讲义啊。没活,人家会冲了咱们夜校的。”

    叶菁菁哭笑不得:“高考又不是只考一回。今年考了,明年就不考了?到时候,大家就不复习备考了?”

    怎么可能!

    比起其他,高考已经代价最小收益最高的逆天改命机会。

    即使原本不打算走这条路的人,看到周围有人前脚衣食无着,后脚国家干部(注:考上中专就是干部身份),也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我敢打包票。”叶菁菁信心十足,“明年,参加高考的人只会更多。”

    薛琴心里仍然打鼓:“可明年学校也该全都动起来了,到时候会有这么多人听我们的课吗?”

    “会,当然会。”

    叶菁菁强调,“你忘了胡校长说的话了?学校管的是在校生。他们哪有精力管那么多社会青年?

    11年,不,到明年就是12年的时间。这12年的时间,积攒了多少失意青年。哪怕一年里,他们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想拼一把,那也是个惊天数字。”

    她重重地叹气,“到时候我们该愁的不是没人要讲义,而是讲义不够用。你别忘了,能接收到我们西津广播台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西津市。”

    薛琴感觉眼前一阵接一阵的眩晕,有气无力道:“你别说了。”

    真的,求放过。

    单是一个西津市,就足够她头发掉成尼姑了。

    但叶菁菁不会心疼人啊,她只会挥舞着小皮鞭,催促:“那就赶紧动起来啊,预考可没两天了。”

    薛琴又只好脚踩风火轮,咚咚咚跑出去忙碌了。

    王凤珍正埋头苦读,突然间抬起头,冒出一句困惑:“距离预考也没几天了,他们现在才开始,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吗?”

    方萍在边上,头都不抬,嘴里念念有词,随口冒了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叶菁菁乐了,还真是这么回事。

    想当年她高考之前,进了考场所在的学校,啥都没带。

    但周围人都在学习,她什么也不干的话就感觉格格不入。

    于是她问同学借了本语文笔记,随手翻了翻。

    然后老天特别给她脸,真有一个文言文翻译,高考考到了。

    而在此之前,那个词语的翻译,她一直记错了。

    叶菁菁认真地点头:“多学一分,都能逆天改命。”

    估计大家也是这么想的。

    甚至到了预考前一天晚上,还有人闻讯跑到纺织厂夜校求资料。

    叶菁菁都怀疑他们,今晚肯定会通宵。

    所以她不得不警告夜校的学生:“你们今晚都好好睡觉。睡不好,脑袋瓜子成浆糊,原本会的也忘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众人哄笑,知道了知道了。

    叶菁菁还是愁,感觉跟老母鸡看着自己的小鸡仔一样,哪哪都不放心。

    “吃饭也要注意,今晚吃清淡的,别一激动,想补补,吃大鱼大肉。结果肚子吃不消,拉一夜,你明天还考个鬼。”

    大家的哄笑声更大了,简直要掀翻屋顶。

    叶菁菁却没有心思笑,赶紧又喊薛琴:“咱们广播站喇叭喊一下,提醒大家注意。还有,西津广播台,给他们打个电话,请他们帮忙提醒考生。别为这种小事,耽误了前程。”

    她上中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爹妈离婚了,处于没人管的状态。

    其他同学高考的时候,父母在考场附近开宾馆陪同。

    他惨了,连饭都没人管,在卤菜店买了烤鸭下饭。

    结果考数学的时候,他跑肚,最擅长的一科,居然都没及格。

    最终的高考成绩,可想而知。

    同学们知道的时候,都觉得特别惋惜。

    现在,叶菁菁希望悲剧不要重演。

    尤其这个时代,大家生活负担普遍很重。鼓起勇气参加一次高考,十分不容易。

    “还有准考证不要忘了,笔多准备几支,别上了考场什么都抓瞎。”

    薛琴狂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这一个夜晚,整座城市都分外安静。

    筒子楼更是静悄悄的。

    有小孩子闲不住,要跑来跑去,都被平常放养他们的爹妈揍了。

    作死哦!一个个不省心的东西,不晓得哥哥姐姐们要考试啊。非得让你们吃鸡毛掸子才高兴。

    待到天亮了,王奶奶更是特地过来,敲叶菁菁的房门,怕这姑娘睡过头,错过了考试。

    她还热情地邀请:“要不在我家吃过早饭走?”

    “不了不了,奶奶,谢谢啊,我去厂里吃。”

    为什么要去纺织厂呢,因为她分到的考点就是纺织厂子弟学校啊。

    大概是因为这时代的交通实在不便利,报名参加高考的人又实在太多了,所以预考普遍都是就近原则。

    叶菁菁背着黄挎包,朝大家挥挥手,跟几个也参加高考的年轻人一道,各自或骑车,或靠两条腿,奔向自己的前程。

    王奶奶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叶友德和党爱芳也真是的,女儿高考,他俩居然都不回来看一眼。”

    她儿媳妇直摇头:“算了,我看菁菁也没指望过他们。哎,妈,叶友德放出来了没有?”

    王奶奶一瞬间尴尬。

    呃,她老人家已经忘了叶友德被公安抓的事儿。

    哎,一直关着才好呢,省得出来就作妖。

    对了,他要关多长时间来着。

    诶呦,年纪大了,真想不起来了。

    叶菁菁一路骑到了纺织三厂。

    嘿!近来三厂在全市都出了大大的风头,所以厂里领导也消气了,甚至今天特地给高考生们准备了免费的早餐,一根油条两个鸡蛋。

    哎哟!这是要考一百分的意思呀。

    有人皮一下很开心,故意嘻嘻哈哈:“厂长,一百分不够的,起码要一百二十分,应该是两根油条四个鸡蛋。”

    “吃你的吧。”厂长笑骂了一句,“吃饭都塞不住你的嘴。”

    等经过叶菁菁她们桌子的时候,他伸手点了点:“好好考啊。”

    叶菁菁赶紧点头:“好的,我们一定加油。”

    薛琴则是头都不敢抬,她感觉好心虚啊。她一直忙着事务工作,都没怎么顾得上学习。

    “别想了。”叶菁菁目送厂长离开,小声道,“要相信,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你不会的,其他人肯定也不会。”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穿越以来的第一场考验,终于真正拉开了帷幕。

    第68章 在考场上(捉虫) 都是人才

    西津市的预考准考证, 十分喜庆,是大红色的,瞧着就是喜洋洋, 实在该配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

    因为现在考点条件有限,考生们甚至没有被安排单独座位, 而是就和平常上课一样, 两人一张桌子。

    跟叶菁菁坐一起的,是一位老大哥, 已经28岁了(注:当时高考要求学生25岁以上,但学有所长者可以放宽限制。), 他还特地打听了一下叶菁菁的年龄,啧啧感叹:“还是你们这个年纪好,脑袋瓜子灵活。”

    叶菁菁恭维了他一句:“社会也是大学, 你是在社会大学摸爬滚打过的人, 经验丰富,更有优势。”

    监考老师共两个人, 都是职工子弟学校的老师,和叶菁菁他们也算熟悉。

    但大家都很讲纪律,谁也没跟谁打招呼。

    预备铃响了,试卷分发下来,只有一张32开的纸,答案写在另一张纸上。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居然还真考到了《蝶恋花·答李淑一》。

    搞得叶菁菁暗自庆幸不已,得亏谢广白给她找了语文复习资料, 否则她真不会背。

    试卷整体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主要是考语文基础。

    从知道预考的事情之后,她这些天都在复习语文, 所以答得相当顺利。

    等到她完成了全部答题时,考试时间还没过去一半。

    叶菁菁又检查了一遍试卷,确定自己没漏题就行。

    她从小到大考试的习惯是不改答案,不管是哪一门,第一感觉如何就是如何。

    大概是因为她放下笔太快了,老师还特地过来看了她试卷一眼,什么都没说。

    反而点了点她同桌考生的桌子,提醒道:“动作快点,不要耽误时间。”

    这时候,叶菁菁才发现,她的同桌,答题纸居然还是空白。

    等到监考老师走了,这位老哥才叹了口气,拿着笔勉强写了几道题。

    然后他在空白的地方,写下了一段话:“对不起,老师,耽(写成了单)误您的时间了。我实在不会写。我真的好羡慕(写成了县目)我隔壁的考生,她写得飞快,胸有成竹(胸写成了匈)。想必她一定是一位意志坚定,始终没有放弃学习的好同志。如果可以重(写成了从)来,我一定不会放弃。”

    叶菁菁看着他手上厚厚的茧子,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她不是意志格外坚定,而是她生活的时代,国家一直强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像这一代的年轻人,在他们学习能力最强的年华,被灌输的理念是“知识越多越反动”。

    跟他们相比,她和她的同龄人们,该有多幸运。

    老师再一次走到了他们这一张课桌旁,看到老大哥写在卷子上的话,摇摇头,然后又轻轻地“咦”了一声:“你的名字怎么不一样啊?”

    课桌实在狭窄,叶菁菁想要目不斜视都难。

    原来这位老大哥卷子上的姓名写的是周文发,可他准考证上的名字却叫周文法。

    叶菁菁顿时紧张起来,名字不一样,问题好大的。

    他们参加预考,只要求带准考证,也不要求户口本。

    至于身份证,这时代压根就没身份证。

    这下子,两个名字不一样,要怎么证明自己才是自己呢?

    没想到另一个老师过来看了一眼,对照了一下准考证上的黑白照片和老大哥的脸,就点点头,轻易地接受了“准考证给我写错了”这个解释。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可没想到,等语文考试结束,叶菁菁和隔壁教室里出来的方萍碰头的时候,说到这事儿,方萍居然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呀,它还把我写成方平了呢。”

    叶菁菁风中凌乱了,再问周围一圈小伙伴,发现这个时代对名字居然相当的随意,错了也就错了。

    只要照片能对上人就行。

    她忍不住扶额,暗自嘀咕,按照这个风格,现在的高考真的很容易被人做手脚啊。

    好在眼下的考生,似乎真的挺自觉的。

    还是那位老大哥,下午依然跟叶菁菁一张桌子。

    他数学比语文更惨烈,抓着笔半天不下手。

    但即便如此,他都没看一眼叶菁菁的考卷。

    说实在的,以这考场条件,但凡他想,随时都能抄到叶菁菁的答案。

    叶菁菁都佩服他的考试道德。扪心自问,换成她的话,大概率是扛不住诱惑的。

    所以等到考试结束,老师过来收完卷子后,叶菁菁主动提醒他:“我们纺织三厂有工人夜校,一直在给职工补文化课知识。你要是不方便过来,也可以跟着广播学。就在市广播台。”

    老大哥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就是让自己做一个梦啊,做完了,一桩事也就了了。大学,跟我是没有缘分的。”

    叶菁菁笑了笑:“其实即便不上大学,那么也不用放弃学习。以后学习的机会多了,获得学历的机会也多了。

    你看,咱们的正规教育相当于停下来了11年。当地球不会跟着停转11年,世界也不会陪着我们等11年。

    现在国家需要大量的人才,只要你学有所长,肯定有机会发光发热。

    在大学以外的地方,同样可以接受国家的挑选。”

    “好!”

    讲台上突兀地响起了叫好声。

    收了卷子回头的监考老师,大声赞扬道:“这位同志说的很好。对于高考,我们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哪怕考不上,只要我们不放弃,始终坚持努力。相信在其他地方,也可以不断进步,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相信我们和国家一样,都拥有美好的未来。”

    教室里头掌声雷动。

    有人大声念诵起:“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其他人跟着一块念诵:“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这是运动时期,在知青群体中广为流传的一首诗——《相信未来》。

    等到最后一段“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相信未来,热爱生命。”落下最后一个字音。

    教室里发出了欢呼声,还有人拍着桌子,“嗷嗷”直叫。

    其他教室的考生出来,经过他们时,都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看样子,他们这个考场考得特别好。

    不然大家怎么会这么高兴呢?

    方萍紧张死了,看到叶菁菁就跺脚抱怨:“完蛋了,最后两道题我都没做出来。”

    她真的非常不擅长数学,尤其是几何部分,看到那些图形她头就疼。

    “没事没事,加在一起也不到30分。只要其他题目都对了就行了。”

    方萍眼前一黑,结结巴巴道:“我,我没办法保证呀。”

    叶菁菁眼睛一横,教导主任立刻上线:“会做的题目,也不能保证对吗?那还叫什么会!”

    “嗖”的一下,原本围着她的青工们,立刻退了起码一射之地,个个瑟瑟发抖。

    好可怕啊!

    “扑哧!”

    后面响起了笑声。

    叶菁菁回头,看到谢广白乐不可支地冲她竖起了大拇指:“我们小叶老师,果然威武。”

    叶菁菁也乐了:“哎,你怎么来了?你不会也考一回吧。”

    她这么说,倒不是无的放矢。

    而是高考的消息放出来后,工农兵大学生顿时变得极为尴尬。

    在西津大学,还有工农兵学员,想要退学重新参加高考。

    但据说老师给他们出了张卷子以后,大家就偃旗息鼓了。

    得,真退学了,到时候考不上,那该怎么收场?

    谢广白笑着把杯子递给她:“喝点药茶吧,我估计你在考场上不敢喝。我没事儿,刚好是事情了了从这边走,就过来看看。走吧。”

    叶菁菁冲自己的小伙伴们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啊,大家赶紧调整好状态。晚上课不停,我们继续学。”

    周围又响起一片哀嚎声。

    连一天歇的时间都不给他们,而且如果他们今天没考过的话,那再学又有什么意义呢?都进不了高考考场。

    “今天考不上,明年就不考了?”

    叶菁菁痛心疾首,“你们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自己,难道不心疼自己吗?”

    得,就冲她这金牌销售的架势,纺织厂的职工夜校就冷落不下来。

    叶菁菁还想再接再厉,后面又有人喊她了:“菁菁!”

    她一回头,哦,又是熟人。

    孙佩兰。

    自从孙佩兰去市工会上班之后,两边都忙,她给叶菁菁拿过两回鸡蛋补充营养。

    后来因为知道这个妹妹要参加高考,孙佩兰也不敢打扰她。

    现在预考完了,她就跟丈夫带着两个女儿,一道过来接人去家里吃饭。

    瞧见谢广白,她热情地邀请:“走走走,一块儿到家里吃饭。今天让你们尝尝,你姐夫的手艺。”

    叶菁菁也不跟人客气了:“那绕一下厂里,我有好多柿饼,正好一块儿吃。”

    他们到了学校门口,孙佩兰的丈夫手里牵着大女儿,肩膀上扛着小女儿,看着可乐极了。

    这年代不流行接考送考,都是考生自己单独行动。

    所以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还带着两个小孩,就特别的显眼。

    卢少婷从街那头走过来时,想不看到都难。

    但领着她一道过来的短发女同志却没在意,只眼神热切地强调:“就是在这边领活,刻蜡版,不会刻的打杂也行,一天起码一块钱。”

    旁边另一个穿着蓝褂子的女同志,有点嫌弃:“一块钱也不多啊。”

    “嘿!你知道什么呀。”短发女同志瞪大眼睛,认真地强调,“这个不要用工指标。”

    现在的单位通过劳动服务站,在外面临时招收工人,是要有用工指标的。

    但这样的临时用工,能够派出来的活,基本都又累又苦,比如累得人喘不过气的建筑工,再比如说在粉尘满天的车间里三班倒。

    反正都是人家正式工不愿意干的活儿。

    其他环境比较好,工作比较轻松的活,哪怕你找到私人介绍进去,因为没有用工指标,人家厂里没办法给你造工资。

    你必须得找其他单位,以劳务派遣方式来开收据或者发票,拿到你上班的厂里,才能去财务上领每月的劳务费。

    毫无疑问,那你肯定得给人家开票的单位一定比例的收入当管理费,否则谁愿意多这个事?

    现在过来刻蜡版不一样啊,干多少活拿多少钱,环境好,也不用交管理费。

    “哎,我们都去报名吧。省得去晚了,活都被人家领走了。卢少婷,你听到没有?”

    蓝褂子女同志一直不愿意靠近卢少婷,这会儿嗤笑了一声:“她有钱的很,谁不知道她阔呀。哎呦,不好意思我忘了,现在她没钱了啊,都得偷钱了。”

    短头发女同志跟她们,都是以前的同学,闻声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早就说清楚了,是误会。少婷,你别放在心上啊。”

    卢少婷根本没听她们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牙齿咬得咯咯响。

    好啊,把我害得这么惨,你们还想逍遥自在?

    做梦!

    第69章 真是机灵鬼 个个人才

    自打重生以来, 卢少婷还没吃过这种大亏呢。

    她被关了整整20天,让她想到了上辈子在监狱里的漫长的30年。

    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身心的双重煎熬。

    她无比恐惧, 自己会重复上一辈子的命运,被一直关到头发全白了。

    可好不容易放出来了, 她也不能松口气。

    因为她爹妈偏心, 要赶她走,不许她带着儿子住在娘家。

    后来还是舅舅为她求情, 那么一间小屋子,她一个月还得给家里交五块钱的房租。

    更要命的是, 舅舅没钱给她了。

    他甚至没办法问人借钱。

    因为运输公司跟所有职工,以及合作单位,都打个招呼。

    谁都不许借钱给叶友德, 不然他还不了的话, 公司绝对不认,而且不会支他的工资抵债。

    因为他已经欠了钱了, 现在跟以后的工资,都要拿去还债。

    运输公司还一不做二不休,前脚舅舅放出来,后脚就把他打发出去跑长途,根本不给他为自己运作的时间。

    卢少婷实在没办法,只得把自己的上海牌手表给卖了。

    因为卖得急,而且她名声在周边圈子坏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没人收。

    最后还是她妈作价80, 要了。

    但这80块钱,根本没到卢少婷手里。

    所有重男轻女的偏心爹妈,都极为擅长跟女儿算账。

    首先是房租, 一个月5块钱,从6月份到11月份,六个月就是30块钱。

    除此之外,她只被公安关了20天,而不是被送去劳改三五年,是父母拉下老脸,花了大价钱,又是买烟又是买酒,送了一圈的礼,花了好几百块钱,才摆平的。

    对了,还有塞叶菁菁那个小破鞋的钱和粮票。

    卢少婷被关的时候,她两个儿子吃喝拉撒的开销。

    等等等等。

    加在一起,别说80块钱了,800块都打不住。

    还有因为她败坏了老卢家的名声,现在根宝的对象都要黄了。

    为了哄回对象,家里又搭出去好多钱和东西。

    这些,都应该她卢少婷来承担。

    卢少婷当时气得浑身发抖,讽刺道:“呵,真是要讨祖宗了,高价姑娘。”

    高价姑娘在这个年代,是骂人的话。是嫌贫爱富,一心想攀高枝的代名词,要被人看不起的。

    结果卢根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张嘴就嘲讽自己的姐姐:“那当然了,金贵的姑娘就该高价。哪个像你呢,倒贴的下贱货,丢人!”

    卢少婷气得浑身发抖,却没有办法阻止她的娘家人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把她积攒的所有家当,都搬了个一干二净。

    甚至连肥皂、搪瓷盆以及手电筒,他们都没给她留下。

    卢少婷想闹的,她甚至跑去了知青办,让知青办替她做主。

    然而知青办烦她都来不及,根本不愿意多事儿,只打太极,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家人要互相体谅。

    可谁体谅她了呢。

    娘家不管她,她未来的大佬双胞胎儿子,又追着她要饭吃,她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实在是走投无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找到了跟她一样病退回城的老同学,想找个门路弄钱。

    单是这件事情本身,就让卢少婷浑身上下充满了羞耻。

    一个女人,如果沦落到不得不自己挣钱的份上,那实在太跌份了。

    哪怕是她不愿意回忆的上辈子,她也不需要自己挣钱。

    幸福的女人,都是男人拿钱给她花。

    此时此刻,她又忘记了,在《后妈文的原配觉醒了》里,她应该自己挣钱的。因为她是独立能干的大女主。

    不过,忘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从八月份到现在,不按照小说剧情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多到让她麻木。

    今天,如果不是看见了叶菁菁他们兴高采烈的,笑容明亮,跟她上辈子走出监狱大门时,外面的太阳光一样,刺到了她的眼。

    说不定,她就硬着头皮去刻蜡版,老老实实去挣钱了。

    但是,现在瞧见自己的对照组过得这么舒服,她绝对没办法忍受。

    还有那个不要脸的,表子养的孙佩兰,抢了她的工作,缺德冒烟了,就应该孤苦终老,怎么还能家庭幸福美满呢。

    不对!

    卢少婷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她记得清清楚楚,孙佩兰是个寡妇呀(果然命硬,连丈夫都克死了,这种人怎么配过的好呢?),那她旁边的男人是谁?

    她的眼睛又眯了眯,死死盯着那对男女的背影。

    一个主意慢慢跃上心头。

    叶菁菁他们都不知道,已经有条毒蛇盯上他们了。

    如果叶菁菁自带了个系统之类的,知晓了这件事,她肯定要翻白眼。

    大姐,吃一堑得长一智啊。

    从你重生到现在,你看看你都干了些啥?

    你绞尽脑汁,辛辛苦苦地给男人找学习资料,让男人复习考大学。

    你干嘛不自己上呢?

    能当女皇,为什么要做皇后?

    哪怕现在来不及了,没办法通过1977年的高考逆天改命,你也可以充分利用你重生的优势,走上人生巅峰啊。

    人家曹老板六七十年代方面贩卖水果,还能攒下五万块钱的巨款呢。

    得亏没有系统空间,不然叶菁菁这一天天的,吐槽都来不及。

    现在,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柿饼上。

    从高考的消息公布到现在,西津基本没怎么下雨,所以柿饼晒得特别好,上面析出来的糖霜雪白,看着真诱人。

    孙佩兰瞅见一大兜子柿饼,吃了一惊:“你们厂发了多少柿饼票啊。”

    柿饼挺受欢迎的。

    眼下大家年节时走亲访友,能带上一袋子蜜枣,都算是颇可拿得出手了。柿饼的地位,一点儿也不逊色于蜜枣。

    甚至因为更少见,还显得更加高档一些。

    “不是去副食品店买的。”叶菁菁解释道,“去村里换的。哎,你们都尝尝看,觉得怎么样啊。”

    谢广白跟着大部队,拿了一只柿饼尝了一口,疑惑地挑眉毛:“你什么时候换的?是下乡支农的时候?他们村里有柿饼卖吗?”

    作为土生土长的西津人,他经常送医送药下乡,从来没听说过本地哪里产柿饼。

    叶菁菁催着他问:“好吃不好吃?你给个话呀。”

    他点点头,夸了一句:“味道不错。”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菁菁才骄傲地吹嘘起自己的丰功伟绩。

    “本来没有,我教他们晒的。刚好他们家有人要参加高考,拿柿饼来换的复习资料。我跟薛琴她们,已经分着吃了不少了。”

    学习是特别容易觉得饿的事,尤其是晚上,吃个柿饼补充一下能量,感觉好爽啊。

    孙佩兰也点头:“味道的确不错,没想到我们西津也能晒柿饼啊。”

    本地虽然是柿子不稀奇,但大概是因为气候偏湿润,副食品店卖的柿饼,基本都是从外地进口的。

    叶菁菁认真地观察大家的表情,确定大家的确吃得挺开心的,才心满意足。

    “那我就放心了。哎,佩兰姐,你们工会要不要柿饼?我看你们经常出去慰问来着,是不是要带礼物?”

    她积极推销着,“你看其它东西都要票,去他们那边收柿饼的话,直接掏钱就行,而且很便宜。”

    孙佩兰奇了怪了:“干嘛?你什么时候当起推销员,给他们卖柿饼了?”

    七十年代的农村,已经有社队企业,也就是乡镇企业的前身。

    比起不愁销路的国营大厂,社队企业要自己找饭吃。

    他们的推销员,是神出鬼没,无所不用其极。他们甚至会用积攒起来的粮油票,来贿赂城里的工人阶级。

    叶菁菁摇头,大义凛然:“我可没收他们好处,我是当了老师就惜才了。”

    她支农的时候,吃派饭的那家,钱光明的弟弟妹妹不都在公社上高中嚒。

    没想到,这两个小的真是学习的料,特别聪明。

    钱光明送了柿饼到城里给叶菁菁,然后拿了卷子回去让他们做,两人都做的很好。

    “就是上次咱们在街上看到的,倒卖油票被投机倒把办抓了的那个人的家。

    我就琢磨着吧,他们的家庭条件,要供两个高考生的话,压力会很大。

    尤其是今年考不上(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他们开始补习的时间太短了),明年再考的话,家里未必能吃得消。大概率的情况——”

    叶菁菁停了一下,咬了口柿饼继续说,“那个姑娘会放弃学业。”

    别看现在一直说妇女也顶半边天。

    可但凡家庭需要人牺牲,所有人都会默认,甚至连女性自己也默认,应该是自己去当那个牺牲者。

    在机械化程度极低,需要重体力劳动者的农村,尤甚。

    叶菁菁觉得要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可惜了。

    农村女孩子想走出去,见识更大的世界,本身就很难。

    不过她也不愿意让孙佩兰犯难:“你们工会用不着也没关系,不行的话,我们工人夜校去收柿饼。大家平常也想吃个零嘴。”

    她想让工会出面,是因为工会今年收了觉得好,明年还会继续收。

    别小看这几十块钱,农村挣钱的门路太少了。

    农民养一年的肥猪,出栏也就只能卖六七十块钱。

    这已经算他们最来钱的收入来源了。

    现在多一项卖柿饼的进项,对他们家里头来说,是一项大大的外快。

    至于她叶菁菁为什么不明年继续自己直接买?

    呵呵,明年她都上大学了。

    按照她的尿性,她大概率会把这家人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自己不靠谱,那就帮人找个靠谱的吧。

    孙佩兰没拒绝,也没一口答应,只表示:“帮我带点去单位,问问我们领导的意思。”

    现在物资紧张,谁有办法从计划外拿到物资,都是能耐的象征。

    “对了,他们家到底晒了多少柿饼啊?”

    叶菁菁乐了:“他把他们大队的柿子,全收了。晒好了,分一半给人家当收柿子的报酬。”

    孙佩兰吓了一跳:“这么多啊。”

    她之前下乡收过鸡蛋,知道因为柿子树好活,西津周边的农家十户有八户都种了柿子树。

    一个大队收下来,那数量相当惊人咯。

    她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那他是怎么把这么多柿饼给带出来的呢?”

    她担心的不是钱光明家没自行车,得靠两条腿走路。

    而是他的柿饼,会被检查站的人没收。

    这时代因为是计划经济,要讲究经济秩序。

    为防止农村和外地人,拿物品到城里交换,通往的市区的各条道路,都设有陆路检查站。

    他们查起来,相当的严格。

    她孙佩兰当初之所以能够去村里收鸡蛋,到市区倒卖,得归功于她的知青身份。

    近几年来,本地知青下放,不再跟“文·革”早期一样,都要往偏远的地方去;而是走就近原则,很多都是在本省郊区插队。

    如果刚好家里就住在本市,有些人并不在知青点睡觉,而是每天骑车到插队的地方参加劳动。

    当时,孙佩兰弄了一张假证明(这年头没有知青不敢办的假证明),说自己是在郊区插队的知青。

    人家检查站的人,主要查的是农民,对知青和城里人都宽松多了。

    瞧她每天骑着自行车,来来回回,一看就不是农村人。

    检查站的人也懒得查,她甚至连车都不用停,直接骑着车子往前走。

    换成钱光明,一个靠两只脚板走进城的农民,肯定受不到这种优待。

    他又是怎么瞒天过海的呢?

    第70章 如何瞒天过海 高,实在是高

    叶菁菁乐了:“农民同志有农民同志的智慧啊, 他狡猾的很呢。”

    钱光明晒好柿饼以后,送了一包给他们大队书记,然后拿到了一张“因家庭困难, 特许进城做短工”的大队介绍信。

    现在有些单位因为扩大生产,一时间找不到足够的合适人手, 有时也会从农村招短工。

    但问题在于——

    孙佩兰依然疑惑:“他拿着证明, 是能进城,但那些柿饼, 没办法跟检查站的人解释呀。”

    叶菁菁笑得不行:“这就是他狡猾的地方啊。他还写了一封表扬信,上面摁满了各种手印。”

    表扬什么啊?

    表扬他们纺织三厂的共青团员, 积极支农不说,还关心农村的教育,鼓励社员同志们响应国家号召, 也主动站出来接受国家的挑选。

    为了帮助社员同志们进步, 共青团员们以夜校的名义,给社员赠送了学习资料。

    广大社员同志深深感谢阶级兄弟姐妹的帮助, 无以为报,拿自家晒的柿子作为回礼,务必恳请共青团员同志们一定接受。

    叶菁菁一边说一边笑:“你们是不知道,他就靠着这两封信,一路长驱直入。到我们厂来的时候,我们厂长都被惊动了,宣传科还拍了照片,发了纺织厂报呢。”

    其实厂里是想请记者过来, 再好好宣传一下这宝贵的阶级感情的。

    可惜,当时已经到了预考的冲刺阶段,所有夜校人都没精力, 来露这个脸。

    领导只好退而求其次,安排上了纺织厂报。

    可即便如此,据说总厂和二厂的团支部,也受到了他们的厂领导的批评。

    同样是下乡支农,你们人没少派,活没少干,怎么风头全让三厂给抢走了呢。

    真是不会做事。

    叶菁菁笑到快直不起腰了:“那表扬信还放在我们夜校呢,我们就等着钱光明的弟弟妹妹考出好成绩了,再联系记者,好好大肆宣传一回。”

    孙佩兰深感佩服:“这钱光明的胆子,可真够大。”

    她以前一直觉得,农民的胆子要比他们知青小呢。

    但她现在严重怀疑,如果他们工会不去收柿饼的话,钱光明会偷偷拎着篮子,自己到城里头卖。

    叶菁菁哈哈大笑:“对啊对啊,我也这么觉得。人家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嘛。”

    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孙佩兰家。

    孙爸爸去上班了,孙佩兰她爱人老张,则系起了围裙,用辣椒和大蒜炒了自己卤的猪头肉。

    现在猪头肉跟猪下水不要肉票,他今天一大早排队去买的。

    除了肉菜之外,还有胡萝卜炒鸡蛋、小白菜炒油渣,和一碟子油炸小鱼干,以及一大碗青菜豆腐汤。

    四菜一汤,分量十足,是一顿能待客的家常菜。

    叶菁菁尝了一口,吹起了彩虹屁:“赶得上饭店大师傅的手艺。”

    她妈就是靠这一招,成功地让她爸欢欢喜喜地做了几十年的饭。

    老张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有没有,我手艺不行,你要喜欢的话就多吃一点。”

    叶菁菁一点也不客气。

    她也怕拉肚子,中午到单位食堂都没敢吃甲菜,简单地凑合了一顿。

    现在考完试了,她感觉好饿。

    四个大人带两个孩子,呼呼啦啦干完了一桌子的饭菜。

    末了,谢广白觉得自己不能白吃人家的饭,临去医院接班之前,还特地给孙佩兰的两个女儿把了脉看了舌苔,又叮嘱了日常注意事项。

    叶菁菁看老张去刷锅洗碗了,拉着孙佩兰,悄悄问:“姐夫现在干什么工作啊?”

    “嗐,他现在要么照应家里,要么去打零工扛活。”

    孙佩兰也无奈。

    她到了工会,拥有稳定工作之后,也想过找门路给老张弄个长期的临时工。

    但问题在于,老张在西津没有户口啊,收为像样子一点的临时工,都恨不得查了人的祖宗八代,他这样的情况,根本干不了。

    “好在现在我有正式的工资,他也不是挑剔人,我爸再贴补一点,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叶菁菁想了想,开口问:“佩兰姐,我姐夫会刻蜡纸吗?他要不会的话,你教他,就是仿宋字,用铁笔刻。”

    “啊?”孙佩兰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叶菁菁解释了一下,夜校需要大量教材的事,强调道:“这活儿不难的。我拿用过的废蜡纸过来给他练手,等熟练了,就可以正式刻。现在刻一张三十二开的,一毛五到两毛钱,根据实际情况定。”

    孙佩兰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

    待在家里刻蜡版,不用老张跑来跑去,自然不必担心他会被当成盲流抓走。

    而且这个活相对自由,家里他也能照应上。

    叶菁菁点头:“当然可以。你看现在都高考了,以后需要印学习资料的,多了去。”

    谢广白看完了两个小姑娘,又给孙佩兰和她爱人老张,都搭了脉,表示等配好了药茶,再给他们送过去。

    叶菁菁在旁边看的羡慕死了。

    学中医真的好实用啊。

    空手上门做客,都不会失礼。

    时候不早了,叶菁菁带着孙佩兰,跟谢广白一道抬脚走人,各自去单位。

    临走的时候,谢广白才想起来,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罐头瓶子,里面装着粘稠的草绿色之汁液。

    “这个给你,木槿叶子揉出来的。洗头的时候,把头发打湿了,然后用它当肥皂水用。”

    说着,他微微皱眉,“要不,你跟厂里说一声,我们继续出去给人培训。总比你上夜班好。”

    叶菁菁得意起来,兴冲冲地吹嘘:“我以后都不上夜班了。”

    为啥呢?

    因为她在工人夜校干得有声有色,虽然还是临时工身份,却已经正式脱离了车间,成为了工人夜校的副校长。

    只是这个职位吧,就是听着好听而已,实际上并不比她当纺织工的时候,挣得多。

    唯一能够拿出来的实在好处,就是她不用上夜班了。

    单冲着这一点,叶菁菁也答应得飞快,干劲十足。

    谢广白笑了:“那就好,然后也有时间多学习。”

    两人出了孙家小院,直接摆摆手,告辞。

    叶菁菁先领着孙佩兰去拿废弃了的蜡纸。

    用不着字帖,孙佩兰同志下放的时候,当过大队小学的代课老师,也给学生刻过蜡纸。

    叶菁菁拿了一本语文手册给她:“先让姐夫照着这个练,等手熟了以后,就专门刻这个。”

    她估计,原本不拿语文当回事的考生,都得逼着自己好好开背了。

    故而,语文讲义后面的需求量,会大幅度提升。

    孙佩兰急着回去教她丈夫刻蜡版,也没跟叶菁菁多客气,打了声招呼就赶紧走了。

    叶菁菁同样没多留人家。

    她还得赶紧干活呢。

    她跑到了自己长期驻扎的图书馆,里面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不少职工。

    但是大家手里拿着讲义,脑袋却转来转去,跟人交头接耳,谁也看不进去。

    叶菁菁走上讲台,敲了敲桌子:“行了行了,既然大家身在曹营心在汉,那么我们今晚……”

    下面有人大喊:“去看电影,去看《□□保卫萨拉热窝》。”

    这是今年夏天开始,陆续在全国放映的南斯拉夫电影。

    伴随着异国彩色电影画面的,是南斯拉夫总统铁·托访华的步伐。

    据看过的人说,电影特别精彩。

    但他们纺织厂,还一直没有放映过。

    今天是总厂那边牵头,为了感谢三厂工人夜校对于全厂高考的支持,晚上七点钟,在职工子弟学校操场上播放《□□保卫萨拉热窝》。

    让大家好好放松一把。

    叶菁菁挑高了眉毛,似笑非笑:“行啊,那咱们抓紧时间,把答案对一下。对完了,随便大家想干嘛。”

    妈呀!

    这是存心不想让大家看好电影的节奏。

    叶菁菁这人缺德冒烟,却死鸭子嘴硬:“我是怕你们不晓得自己考得怎么样,看电影都不踏实。好了,先给大家点信心,先从语文开始。”

    刚考完的试,哪怕大家手上没卷子,你回去一题我回忆一题,没多久就把卷子全凑出来。

    然后毫无疑问,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人跺脚:“诶呀呀,我怎么把这个给搞错。”

    有人哈哈大笑:“哎呀,这个我蒙的,居然蒙对了。”

    “估算一下自己的分数。咱们不耽误时间,继续对一下数学。”

    这下,唉声叹气的人更多了。

    众所周知,语文不会写,你还可以瞎写。

    数学不会写,那你是连题目想让你干嘛,都搞不清楚,整个一大写的忧伤。

    可是叶菁菁没同情心啊,她放下粉笔,拍拍手,轻描淡写:“好了,觉得这回肯定达不到120分,也别沮丧,明年再来。觉得自己过了的,抓紧时间,赶紧复习,高考距离现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她说完了,点点头,示意大家,“可以走了。”

    然而图书馆里的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没有一个离开的。

    叶菁菁都惊讶了:“你们觉得考得还行?”

    因为时间过于紧迫,她没怎么给大家出过考卷,甚至上课都来不及提问。

    所以大家究竟学得怎么样,她这个当老师的也搞不清楚。

    坐在凳子上的工人们,一个个都目光躲闪,谁也不敢给她肯定的回答。

    叶菁菁咬咬牙,只能换一个说法:“那,感觉自己应该有120分以上的,举个手。”

    工人们又开启了面面相觑模式,一个个胳膊跟千斤重似的。

    叶菁菁磨牙。

    要是她给表弟补课的时候,臭小子敢这样黏黏糊糊的话,她绝对会弥补他童年的遗憾。

    现在呢。

    现在,她只能委婉地换个说法:“那感觉自己两门应该有一百分的,都站起来。”

    “唰唰唰……”

    图书馆里,瞬间站起了一排排小白杨。

    那些还坐着的人,犹豫了一瞬,最终跟着站直了腰板。

    叶菁菁瞪大眼睛,目光在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上梭巡,牙齿都咬得咯咯响,最终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你们确定?”

    有不少人摇晃着身体,东张西望,但看到大家都没坐下来之后,他们又挺起了胸膛,坚定地看着前方。

    叶菁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

    嘿哟!照这架势,他们是真能放颗大卫星哦。

    她手一挥,豪气地发出邀请:“走,我们去看电影!”

    嘿!她从穿越到现代,还没看过电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