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谢少淮跟着萧承野在沙子里伏了近两个时辰,湿润的沙子钻进衣物中,腥咸的泥土味让他感觉自己被投掷到了充满粪水的污水中,这里是通往宴州的必经之路,来往行商的骆驼队络绎不绝,沙子里甚是透着骆驼尿的味道。

    但实际上这沙子干净的很,一切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从未来过大漠,可萧承野却在这里长大,戍守边疆的将士们已经不知与这砂石滚了多少个年头。

    就在谢少淮以为萧承野口中所说的匈奴人不会来的时候,在他身边同样伏在沙子里的萧承野趁着风动往他身边挪了一下。男人温热的体温贴着他的耳畔,热气随着他低声说话喷薄而出,落在他敏感的耳廓:“快了。”

    谢少淮并未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常,但是萧承野既然说了,那应该是埋伏的人要到了。

    他小声回应了男人,旋即不远处突然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谢少淮还未警觉起来,他身边的萧承野就突然喝了一声蒙语。

    终灵山,销春尽宗门。“……你做什么?”

    萧承野皱了皱眉,刚想上前一步,却见萧少淮再次往后挪了几分,撑着身子倚在床脚,警惕地往他这边望来。

    他似乎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萧承野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

    萧少淮的五感……好像出了些问题。

    昨日,论功堂。

    【宗主,他的五感似乎有损。】

    一个弟子站在床旁有些为难开口:【刚才您说要给他眼前蒙上白绫,我以为他是眼部有伤,就先检查了一下……】

    【主要是视力和听力这两部分有些严重,大概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看不清晰、听不清明,其余三处目前只是略微有伤。】

    那弟子看着萧承野垂着眼没有说话,只周身的气息却越发冰冷,心中狂跳不停。

    ——不是说榻上这人来历不明,宗主似乎对他深恶痛绝,连刑罚都要自己亲自过问吗。

    那弟子小心吐出一口气,下一秒,忽然听到萧承野再次开口:【能医治吗?】

    那个弟子刚吐出去的气瞬间又吸了回来。

    【我不太清楚,这位公子脉象有些太混乱了,具体为何如此、能否恢复,要等这位公子醒过来才知道。】

    论功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不知疲倦地刮过。

    下一秒,忽然听到萧承野沉声开口:【我知道了。】

    那弟子绝望的连一会儿向自家父母告罪的家书都想好了,一时茫然抬头:【您说什么?】

    萧承野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床上昏迷的人身上:【你先下去吧。】

    那个弟子愣愣地转过身,忽然想到什么,再次转头。

    【宗主那白绫……】

    他的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

    他看到,身后一席玄衣的人手中握着一段白绫,慢慢俯下身,单手将榻上昏睡不醒的人自然托起,将那白绫缓缓覆在其上。

    两人那一瞬间距离贴得极近,恍惚似一个极尽温柔的拥抱。

    但下一秒,萧承野似有所感般,转头望了过来。

    那个弟子倏然回过神,慌不择路地转过身,差点一头撞到门框上。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传言不可尽信。

    ——宗主看起来明明很在意那个人……

    时值正午,艳阳高照,终灵山山间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雾。

    两个身着玄色道袍的小弟子,缩着衣袖,牵着一匹马战战兢兢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你慢点走,师兄,今天的晚课不是还早”

    “什么晚课,你忘了长老说的今日魔族躁动之事吗?”

    走在前面的人明显年长一些,皱眉将人往前拉了几步,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何况今日宵禁时间也提前了,你再不快点,忘了上次让看门人拿棍子满宗门撵的时候了?”

    牵马的弟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快走了两步。

    销春尽宗内的看门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不知年岁,不知来处,不知修为,只脾气火爆,性格古板。

    自两人有记忆起,便一直守着销春尽的大门。

    “这几月宵禁都提前了多少次了,还有这魔族躁动的事,提了这么多次从未有人碰见过,我看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牵马的弟子虽然脚下加快了脚步,但还是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

    “噤声。”走在前面的弟子沉声打断他的话。

    “传闻魔族如今的门主便是从销春尽叛逃出去的,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牵马的人愣了一下,讶然抬头:“什么?”

    有关叛逃那人的所有画像、资料已全部销毁,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传言。

    年长那人顿了顿,只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又催促道:“快些走,这周围的灵气流动,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对。”

    牵马的人闻言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了几下,又逐渐放松下来。

    “我未曾感觉有何不同啊,师兄,怕不是你感知错了吧。”

    年长的那人眉头紧皱,似乎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远处朱红色的宗门大门已若隐若现,牵马那弟子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师兄,咱们这不是已经快到宗门了?现在时间还早,大门应该还没落锁,咱们赶紧回去别被看门人抓到”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横过一条臂膀。

    正絮絮叨叨的弟子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被吓的直接“啊”了一声,瞬间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怎么了师兄?是出事了——”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转到宗门前的台阶上,突然噤了声。

    面前的青石板上蜷缩着一个人。

    正直正午,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将血迹斑驳的白衣用微光包裹,及腰的乌色长发绕过腰肢散落在侧。

    那人身形微屈,侧卧着,只露出小半张瓷白的脸。

    ——宛如一幅暖阳下的凄清画卷。

    “好美”

    牵马的弟子不自觉感叹出声,下意识想往前一步,却被横在面前的胳膊再度拦下。

    “阁下是什么人?”年长些的弟子皱着眉,沉声开口。

    躺在地上的人动也未动,树林里不知哪里拂过一缕风,将长发下掩映的半张脸庞逐渐浮出了几分。

    瓷白如玉,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宛如初绽的梨花。

    不知是昏是醒。

    牵着马的弟子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挡在前面的人也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反应过来什么,咬咬牙,忽然抬手直接向前甩出一道符咒。

    “哎,松竹师兄——”

    牵着马的弟子瞬间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想拦,却被强行按下。

    “你别被他蛊惑了,松一。”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紧绷着身子盯着对面的人。

    “今日魔族躁动不安,他莫名出现在这里定有蹊跷。”

    “可万一 ——”松一急声开口。

    “我有分寸。那个符咒若他没问题自然无事,但若他真的与魔族有关”

    松竹的声音随着符咒的靠近逐渐低了下去,旁边的松一也没再说什么,紧张地转头望去。

    下一秒,两人却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道符咒没有打中面前的人,但也没有偏离,在接触到那一袭白衣的一瞬,就这么突然凭空消失了。

    四周一片寂静,松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松一无声地张了张口。

    “难怪师父前几天让我多跟着师兄一起学。”

    松一喃喃开口:“我原以为是为了让我向你学习,原来是为了监督师兄学啊。”

    松竹:

    “那是为了让我监督你不要逃晚课。”松竹咬牙。

    “我的符咒没有问题,刚刚”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信,”萧承野突然说了一句,随后放缓了速度,握着谢少淮的腰将他反着抱在自己怀里。

    谢少淮本能地勾住了萧承野的脖子,惊恐道:“王爷突然这么快做什么……”

    萧承野不说话,很快他们就与身后跟着剩下的将士们拉开了一些距离。

    谢少淮:“王爷,停下来,我要抓不稳了。”

    谢少淮话音刚刚落下,便感觉后颈微微刺痛,萧承野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颈肉,说了两句蒙语。

    薄情郎)

    (回去我要操-死你)

    第 72 章 第 72 章

    谢少淮整个人都埋在萧承野的胸膛上,着力点在男人的肩膀上,只听见他在自己耳畔说了几句蒙语,“下官听不懂蒙语。”

    “到了。”萧承野停下马儿,随后直接将谢少淮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带到谢少淮怀里:“休息一会儿,后天应该就能回去了。”

    “王爷方才说了什么?”谢少淮抱着萧承野的披风,发现里边还有一瓶药膏,显然是将他方才那番话听进去了。

    “没什么。”萧承野看了谢少淮一眼,“回大营本王再告诉你。”

    “来这边,我给你上药,”

    “什么喜欢,你在胡乱说什么”松竹脸“腾”一下就红了,难得有些着急地开口辩解。

    旁边的松一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家师兄难得恼羞成怒的反应,“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萧少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弯了弯眼,随口“哦”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动作却忽然一滞。

    萧少淮顿了顿,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地,转而左顾右盼地寻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一直观察着他的松一好奇开口。

    “你来我们宗门到底是要干什么?先说好,宗门历来惩恶扬善,你若是来宗门寻求帮助的,最好先表明你的身份、来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对面的人抬起头,笑眯眯地冲他勾了勾手。

    有潋滟的柔光从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间转瞬即逝,等松一再回过神时,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萧少淮面前。

    紧接着,他便听萧少淮笑眯眯地开口。

    “我来宗门啊,是寻我的心上人。”

    松一:???

    他脸瞬间爆红:“不,不是我,你在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你”

    “我知道啊。”

    萧少淮微屈起双腿,手撑在身后,半仰着头无辜开口:“我现在起不了身了,想麻烦小师傅扶我起来一下。”

    松一:

    ——他算是知道刚才萧少淮习以为常的神情是怎么来的了。

    “你别再胡说八道,我就来帮你”

    松一嘟嘟囔囔别过头,想要上前一步去扶人。

    但他刚往前探了一下,身前忽然被人一拦,紧接着松竹微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阁下到底是谁?”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垂眸开口:“师弟不懂事,阁下请不要捉弄于他。若阁下想要我们的帮忙,烦请先报上名姓。”

    萧少淮看着面前小道士一本正经的做派,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弯了弯。

    他仰起头,刚准备继续说什么,神情却一凝,侧耳听了几秒,忽得转过头去。

    “有东西要过来了。”边叙入师门晚,他们的师父那时已近半退隐。

    他虽不像萧承野那般是被萧少淮一手带大,但也算是被半拉扯起来的。

    于是那时,他便被正巧喜欢民间话本子的萧少淮,灌输了一堆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以至于边叙后来最喜欢的是读书,最惧怕的却是书中的各种鬼怪怨灵。

    此时他看着那团白影重新躲到了竹林后,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要绕道却又急着赶路,犹豫了两秒后,到底重新探出头。

    ——正看到那模糊的白团动了动,往他这边又挪了两步。

    边叙倏然站直身子,木着脸毫不犹豫地再退了两步。

    他脑海中一瞬间从“灵体怨气不散”到“枉死借尸还魂”都过了一遍,只恨自己没把松一从山底下买的桃木剑带在身上。

    “悬河注火,急急如律……”边叙咬了咬牙,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了一个诀,死死盯着对面。

    他只待那一团不知是猫是鬼的白影出现在月光下,就立刻甩一个禁锢符过去,然后再赶紧冲进殿内去寻小师弟。

    但那白影往前挪了两步,忽得立身子。

    边叙看着他慢慢抬起头,头顶的两个尖角在月光下一点点放大——

    下一秒——

    “咪?”

    边叙抬手的动作一顿。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

    面前一只胖的脚脖子都看不出的白猫从阴影里慢慢走出,窝着尾巴蹲坐在原地,望着他戒备的姿势,好奇歪了歪头。

    紧接着倏然抬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边叙身边——翻身打了一个滚。

    边叙木然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瞬。

    “你……”

    他迟疑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脚边不停打滚的白猫,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按照民间的说法,怨灵或借尸还魂,身下是没有影子的。

    而这只白猫,从刚一开始便胖的连影子都藏不住。

    边叙闭了闭眼,心中庆幸幸好刚才那一幕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下一秒,却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边峰主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刚才是在怕我吗?”

    边叙:……???

    他倏然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正低头舔毛的白猫。

    “你——”

    “你最开始都认出我是妖了,口吐人言有什么稀奇?”

    另一边,樾为之灵力锁魂,操纵着那“白猫”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奇怪,像是刻意变了个声线般,诡异却又莫名……契合。

    边叙木着脸站在原地,在自己疯了还是终于见鬼了之间犹豫了几秒,却听面前的白猫再次悠悠开口。

    “你没疯,虽然我很想一巴掌扒开看看你脑子都装的是些什么,但时间来不及了。”

    那白猫抬起头,碧色与黄色的异瞳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萧少淮的状况有些不好,劳烦你过去帮一下忙。”

    边叙愣了一下,神色倏然沉了下来。

    松竹怔了怔,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

    周围安安静静,连原本时有时无的鸟鸣声似乎都逐渐远去,没有半分异样。

    旁边的松一也忍不住开口:“你在说什么啊,且不说这周围什么也没有,而且这已近宗门门口,谁敢在这里放肆。”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你要没什么事麻烦改日再来吧,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可不想因为你挨骂——”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什么,瞬间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你自己不是能起来吗——”

    面前一袭白衣墨发的人撑着旁边的树干慢慢站起身,捂着胸口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小师傅刚才对我还那么主动,短短几瞬就已经变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松一一下子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少淮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他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侧耳听了几息,正色道:“到我身后来。”

    松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皱眉向远处望去,松一却还是一副茫然未知的模样。

    “什么躲你后面?我刚才探查过了,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响动,比平时还要安静”

    “你不觉得,是有点太安静了吗?”

    萧少淮盯着不远处树林里的某一点,轻声开口。

    周围的鸟鸣声早已消失,连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寂的囚笼。

    松一看着一旁随风微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树叶,微微瞪大了眼。

    旁边的松竹已经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将萧少淮挡在了身后。

    松一回过神,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四周,心知今日一定是赶不上晚归的门禁。

    他哀嚎一声,一边絮絮叨叨嘟囔着“又要挨骂”,一边也赶忙上前,拔出长剑和松竹并肩而立。

    “行了你别乱动了,就算是有蹊跷也应是你躲我们身后,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宗门的地盘,你虽然身份未明,但来者即是客,理应我们保护你。”

    他没有注意到,萧少淮听到那句“来者即是客”时,神色古怪了一瞬,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

    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个小道士一左一右护在萧少淮身前,身上的袍袖无风自动,随着长剑的一点光晕飘飘扬扬。

    萧少淮盯了他们一会儿,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松竹依旧冷静地注意着四周,松一被萧少淮直接吓了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刻,你能不能不要乱动乱出声”

    萧少淮对着他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却还是在左顾右盼地寻觅着什么。

    松一:

    “我听到了,听到了。”

    萧少淮敷衍地点点头,忽然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麻烦你让一下。”

    松一:?

    萧承野这一走就是一整天,到了酉时左右,男人才带着满身血腥味儿回来。但是这次并未想副将说的那样押送俘虏回来。

    彼时谢少淮正在和萧承野的副将说话,见萧承野带着人马返回便停下了话题,上前去迎接他。

    萧承野下了马儿,先看了眼乖乖在等着他的谢少淮,随后才下令:“休息两个时辰,连夜回营。”

    骑兵小队队长齐声:“是!”

    谢少淮一靠近萧承野,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便更重了,“王爷身上血腥味好重,又遇到匈奴人了?”

    “嗯,遇到一支埋伏的三十人的小队,”萧承野抬袖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很重吗?不是本王血。”

    “收拾收拾吧,明日到了大营就能洗漱了。”

    “现在就要走吗?”谢少淮:“王爷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不必,”萧承野饮了口水,将马儿给了身边的骑兵,随后走到谢少淮身边把水袋拿给了他:“早些回去,皇兄和丞相也该启程回长安了,再晚了就赶不送皇兄了——大人打算和陛下一起回去吗?还是多留几日?”

    第 73 章 第 73 章

    萧承野闻言,鸦羽微微垂下,目光落下身侧的谢少淮身上。

    昨日谢少淮他说,他来这里是因为做了一个梦,虽然觉得离谱,但起码谢少淮愿意留下来了,他回去得好好去寺庙上柱香,最好能让谢少淮多做一些这样的梦。

    可现在他怎么问了一句,谢少淮去不理他,眉心紧蹙,一脸十分为难的样子?

    萧承野气的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了,他沉默少顷又等了男人一会儿,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最后才道:“罢了,本王不想听你的回答。”

    要启程回大营,刚出来没两日的将士们都高兴的不得了。萧承野说罢便朝着大部队走去,准备帮弟兄们一起收拾东西。

    谢少淮看着萧承野远去的背景,提起衣摆上前追去:“王爷。”

    走了一大半的萧承野闻言立马就转过身来,眉心紧紧蹙着看着谢少淮,“还有什么事情?”

    大漠的傍晚温度渐渐降下来,远处的天际橙蓝交融晚霞绵延数里,猎猎北风吹起站在沙丘上的谢少淮的衣摆,吹乱了萧承野高高耸起来的马尾。

    萧承野抱臂,看着一眼欲言又止的青年,“你若要留下也可以,只不过得回琢州去,军营……”

    谢少淮:“下官是要回去,但是也不用这么着急。”

    萧承野抽了抽嘴角:“……”

    “本将知道了!”

    萧承野又气得换了称谓。

    萧承野说罢便再次头也不回地朝着几个正在凑在一起吃饭的骑兵去,谢少淮一头雾水地站在人群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看的出来,方才他说罢萧承野好像不开心了。

    想来是累了。

    几秒钟后,萧少淮凑在萧承野面前,有些愧疚地看着他眉心正中央那道红印,抬手想揉。

    “我没用多大劲儿啊”

    他刚抬起手,对面的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垂下眼静静地望向他。

    萧少淮撇了撇嘴,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后退一步,将手腕抽了回来。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对啊——”

    萧少淮抬起头:“萧宗主一大早来这里做什么?”

    萧承野盯着他不说话,萧少淮也不着急,眨了眨眼,径直凑到萧承野身前:“萧宗主不会是知道我会迷路所以专程来找我的吧。”

    萧承野眼眸闪了闪。

    晨曦的微光落到他眼眸间,镀上了一层漂浮的暖光。

    他盯着萧少淮,缓缓开口。

    “我来督工。”

    萧少淮:?

    他一边说一边又向旁边看了一眼:“顺便来看你能迷路到哪里。”

    萧承野:“未曾想到,离房门不过十步。”

    萧少淮:

    他瞬间炸了毛:“这不怪我,你们这个竹林有问题,我绕来绕去根本找不到一条路能出去,简直就是鬼打墙——”

    “这个竹林里设了迷阵。”

    萧少淮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了一瞬。

    他听着萧承野缓缓开口:“这是宗门最初级的阵法,用灵力寻一下阵法交接处的薄弱点,就能找到出路了。”

    萧承野转过头,望向萧少淮:“你找不到吗?”

    萧少淮抬头正对上萧承野的目光。

    他眼眸闪了闪,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找不到啊,萧宗主。”

    萧少淮将方才捏着三枚铜钱的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语气依旧凄哀:“我之前不是跟萧宗主说过了,我要死了,我这个身体受过重创,早已废了,灵力已被洗涤一空。”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冷声开口:“我说了,别骗我了,萧少淮,我不会信的。”

    萧少淮背后掐算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坐在一片逆光里,仰头望着面前的人。

    萧承野清楚,萧少淮从小时起便十句话里没一句真话。

    谎话从来不重样,他们师兄弟五人全都被轮番坑过,其中尤以萧承野为最。

    “萧宗主不相信吗?”萧少淮盯了他几秒,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冲着他露出了纤细的内腕:“萧宗主要是不信,不如亲自帮我把把脉?”

    面前的人跪坐在地上,脆弱到仿佛不堪一握的腕骨从层层叠叠的袍袖中露出一截,弯曲的弧度带着几分倔强和委屈的意思。

    萧承野怔了怔。

    面前的人身形单薄,失去了记忆,昨天松一也确认过,他身体确实受过一定程度的暗伤。

    ——万一萧少淮说的是真的,万一他好不容易一次示弱却被他误解

    萧承野心中竟然有些慌了神。

    “你”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去握那微颤的手腕,下一秒,却看面前的人忽然凑上前。

    “萧宗主真信了啊。”

    萧少淮歪了歪头,眼中盛着笑意,方才的脆弱与无措已一扫而空。

    萧承野动作一顿。

    萧少淮笑盈盈地站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冲着右侧那条路微微偏了一下头。

    “从这里出去,再往左拐一里,就到规训堂了。”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出声,萧少淮往前走了两步,笑眯眯地转过头:“晨课马上就要开始了,萧宗主不是要督工,不一起走吗?”

    萧承野神情又恢复了熟悉的冰冷。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神情自若地人,半晌倏然转过身,大步向反方向走去。

    玄色衣袍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萧少淮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身子轻轻晃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摊开手,方才紧攥的三枚铜钱在掌心间烙下了不轻不重的三个印子。

    “怎么还会相信我啊,萧承野”萧少淮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似乎再次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萧少淮垂下眼,静了几秒,忽然开口。

    谢少淮揉了揉小团子的脑瓜:“阿澶说的没错你的爹爹很厉害,但是爹爹也会疼对不对?”

    “也是哎!”萧澶眨巴眨巴眼睛,放下了手里的书,从谢少淮腿上下去,跑到萧承野跟前,鼓起小肉腮给萧承野吹气:“疼疼飞飞,爹爹生病,父亲会担心。”

    “乖阿澶,”萧承野闻谢少淮言,眸子一沉,心彻底乱了。

    “你的腿好些了吗?”萧承野抬眸,把药油递给谢少淮:“回去多涂,恢复的快,最好按摩一下。”

    “多谢王爷,”谢少淮说罢,不知怎么向萧承野开口问他要水,犹豫少顷不等他开口,萧承野先问了一句:“大人过来找本王是有事?”

    “是,”

    谢少淮实在受不了身上黏腻的感觉了,“王爷,今日大营里没有多余的水给下官了,方才那取水的兄台说你知道哪里有泉眼,不知王爷能否告知下官?”

    “你找不到,”萧承野把谢少淮手里的药油又要回去了,“一会儿本王去给你打水,正好教教你怎么涂药。”

    谢少淮:“……那就劳烦王爷了。”

    第 74 章 第 74 章

    “不麻烦,”萧承野说罢,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衣物准备出门,临走前他催了萧澶一句:“阿澶快些回府,明日还有夫子的课要上。”

    萧澶乖巧地点了点头:“阿澶知道了,爹爹放心。”

    萧承野点了点头便真的离开了,谢少淮和萧澶说一会儿话,青松就过来喊人了:“殿下,咱们该走了。”

    “走吧阿澶,父亲送你出去,”谢少淮说罢,拉着萧澶的手将他送出了大营。

    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谢少淮心里想着萧承野的事情,便去了卫岚的营帐处。

    他在卫岚营帐外等通传,少顷守卫军便喊他进去。结果还没掀开帘子卫岚就从里面出来了,谢少淮向男人作揖:“大将军。”

    “这几日大人跟着阿野出巡消瘦许多,”卫岚看了眼青年,随后掀开了帘子:“大人请进,本将刚好在吃完,大人一起吃一些吧。”

    卫岚说罢,就让人准备了碗筷,谢少淮也不好拒绝,便入席了:“多谢将军了。”

    他终于有些急了:“我警告你,你别乱动啊,你本来就受了伤,躲在我们身后我们还能护着你,要是乱跑跑丢了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旁边起来的劲风呼了满嘴。

    松一吃了一嘴的土,手忙脚乱地“呸”了两声,好不容易重新转回头,正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向前飘然而去。

    松一:!!?

    “你干什么?你疯了——”松一急声开口。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从面前传来,紧接着清润的声音从黑暗中破空而出。

    “西北,乾位。”

    松竹一剑破开不知何处袭来的劲风,听着萧少淮的声音愣了一下。

    他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却听下一刻,萧少淮的声音再次传来:“离散符,快!”

    那声音清冷却仿佛带着某种威压,松竹下意识照做,手腕一转拿出一把离散符,径直向西北方甩去。

    符咒在脱手的那一刻瞬间燃起,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

    一片目眩神晕间,松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不顾眼睛的刺痛,努力睁大眼朝前看去。

    他看到那一袭白衣血迹斑驳的人一指点在虚空,清隽的手腕一转,一笔划出一道流畅的符画。

    紧接着是一声轻呵。

    “破。”

    令人滞涩的憋闷感瞬间消散,旁边的松一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大声喘着气。

    “好厉害,刚才那第一击你是怎么知道的?”

    松一坐在地上,抬头望向萧少淮。

    他们刚才应该是不知何时被笼进了对方的结界。

    刚才的风动无声、天色昏暗都是结界造成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麻痹他们的感知。

    当时第一击的时候他和松竹都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萧少淮抢先一步接下,替他们抢了那一点先机,他们后面会一直处于绝对被动的状态。

    “是风。”跪坐在地上的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呼吸却无意识间再次急促起来。

    樾为之愣了一下,神情迅速凝重起来。

    他按了按面前人的虎口,试图将人唤醒,见他没反应,咬了咬牙,蓦然抬起爪。

    “嘶——”

    手上的刺痛让萧少淮猛然回神,他骤然吸了一口气,偏过头低低地呛咳起来。

    “怎么了?”

    旁边的边叙也闻声转过头。

    他语气间依旧带着遮掩不住的惊讶:“你从前来过这里吗大师兄,我从来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他的声音在看到萧少淮的状况后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捂着唇,半垂着头单手撑在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大师兄?”

    边叙伸手想要将他扶住,下一秒却看到面前的人身子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

    “我没事……”

    萧少淮捂唇摇了摇头,冲着他弯了下眼:“让边峰主担心了,只是不知边峰主刚才说的……愿曦阁,是什么地方?”

    边叙动作倏然一顿。

    房间内一片寂静,面前的人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眸光微敛,双眼间一派茫然,看起来是真的——毫不知情。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你不知愿曦阁……”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他一再否认……面前的人确乎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视力还未恢复,双眼迷茫不知往何处聚焦的萧少淮茫然眨了眨眼。

    暗窗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萧少淮眼眸闪了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面前的人先一步倏然站起身。

    “萧师弟……不,宗主应是来了。”

    边叙仓皇后退一步,语无伦次地断续开口。

    “师兄……萧公子你先休息,我出去见一下宗主,一会儿回……不,我还是先不回来,我不应出现在这里……”

    萧少淮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慌乱转身,一头差点将旁边的案几撞翻。

    他顿了一下,仰起头无辜开口:“边峰主小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砰”的一声闷响,衣袍纷飞间,边叙慌不择路地一掌直接将房门拍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萧少淮默然一瞬。

    淡淡的幽兰香仿佛又弱了几分,萧少淮垂下眼,在原地静坐了几秒,似是轻轻勾了勾唇。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旁边同时传来:“怎么?感动了?”

    樾为之从他怀里跃下,抖了一圈蓬松的毛发,望着他悠悠开口:“没想到萧承野会把你曾经的屋子留下来?”

    他顶着白猫的身子翘着尾巴转了一圈,“啧啧”开口:“确实舒适得怡,难怪你一进销春尽就吵着闹着要换屋子,原来就是想换回这间……”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面前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感动?”

    萧少淮抬起眼,平静地勾了勾唇。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这处愿曦阁是什么。”

    樾为之神情一愣。

    他看着面前的人撑起身,微微晃了一下,寻了个蒲团慢慢坐下,清隽的腕骨凹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的愿曦阁,早在从前被一把火烧没了。”

    “都是假的,我有什么好感动的。”

    萧少淮后背靠上树干,捂唇咳了咳,紧接着似乎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

    松一看到似乎有血色从上面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在意,愣了一下,瞬间恍然:“是袖袍的鼓动方向!”

    萧少淮揉搓着袖口那一点暗色,勾了勾唇,点了下头。

    “你们运气于剑,灵气充盈时带起的风把他们袭来的风向掩盖了,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细微的变化。”

    ——但松一清楚,那绝对不是仅靠仔细观察就能做到的。

    结界的设立就是为了控制。

    结界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操控,既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又可以掌握先手,先发制人。

    ——眼前的这个人要么是沉着冷静异于常人,要么是深藏不露实力非凡。

    松一眼中的惊佩与好奇几乎不加掩饰。

    他一骨碌爬起来还想问什么,却见萧少淮突然似笑非笑地一转头:“这是宗门心法最基础的课,小师傅看起来没少逃晚课啊。”

    松一:?

    他张了张口,看着萧少淮一边说一边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逃晚课不可取啊。”

    莫名被戳到痛处的松一:???

    他好不容易顺平的毛再次炸了:“什么逃课,我可从来没有过,而且你知道我们宗门晚课那些老头讲的有多无聊——”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理论,松竹忽然抢先一步挡到他身前。

    “阁下到底是谁?”

    他上前一步挡在松一身前,神情紧绷:“阁下怎么会知道我们宗门的心法授课,又怎么会对我们的符咒、术式了如指掌”

    世间六道十三门,以四门为首。

    扶摇念起春销尽,上京洲畔十四城。

    ——上京洲、十四城、扶摇念、销春尽。

    上京洲善药,大隐于市;十四城地处荒漠,唯武是尊。

    扶摇念为近年突然崛起的一道宗门,善符咒、卦象,最为神秘,不为外人所道,但却稳稳与其余三门比肩。

    销春尽擅剑道,当年宗主一人一剑横扫八荒,一举清退魔族。

    因此销春尽传世的也基本是剑术、剑心,像符咒等其余的法道,几乎只用于门内自学,不为外人所道。

    但松竹刚才在白光中看到萧少淮画符的手法,分明就是他们宗门最惯用、最基础的起符方式。

    双眼隐隐传来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这一点异常,松竹握紧了手中的剑,却发现萧少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萧少淮放下手中一直摆弄的袖子,盯了他几秒,忽然抬手冲他起了一个手势。

    带着淡淡草药香味的药浴似乎有些清心凝神的作用,谢少淮擦了一会儿身子,便有些累了,靠着浴桶合上了眼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少淮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他蹙了蹙眉微微侧过去眸子,便看见身后的床幔倏地被合上了。

    萧承野在偷看他。

    他猜到了。

    谢少淮没做出反应,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萧承野,他说的对,自己身上早就被他一寸寸摸过了,看一眼而已,何必戳破,弄得他们都尴尬。

    等……等西北的战事平定吧。谢少淮想,若萧承野到时候非要强求与他复婚,那便复婚吧,就当是为了……阿澶。

    对,就当为了阿澶。

    谢少淮想着,这时候在床上的萧承野似乎等久了,不爽快地喊了他一句:“药浴不要泡太久。”

    说罢,谢少淮便听见床幔被扯开的声音。他转身,见萧承野拿了干净浴布朝着他走了过来。

    第 75 章 第 75 章

    “下官自己来就是,”谢少淮拢着自己的罩衫,从浴桶里出来,抬手接过萧承野递过来的浴布,只是他拿住了东西,男人并不松开。

    萧承野鸦羽微垂,目光落下青年长衫下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骨肉匀称、修长流畅,但是那根部的肉-感有多上手,只有他知道。

    萧承野松了手,任谢少淮将浴布拿走,他收了收目光转身往床上走:“擦干净便过来。”

    谢少淮握着手里的浴布,眉心紧蹙,目光落在身前萧承野的背上。

    危险的气息。

    他看着萧承野重新坐在床上,又开始摆弄那些药油,似乎没把目光放在他这里。

    谢少淮长吁了口气,随后没用浴布,径直朝着床上走去。

    萧承野将药油倒在掌心,微微搓了一下,随后便示意谢少淮:“把腿伸过来。”

    他耳朵瞬间滚烫了起来。

    “小师侄刚才生气了啊?”萧少淮望着他,笑眯眯开口。

    松一耳尖爆红,下意识摇了摇头,倏然又反应过来什么,囫囵点了点头:“对,我就是——生气了。”

    他想硬起语气,却见萧少淮轻轻“啊”了一声,半垂下眼似乎有些难过。

    松一心中闪过一丝愧疚,有些疑心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但他咬了咬牙,又强行硬起心肠:“行了,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谎话,你别想着再骗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萧少淮轻声开口:“我其实过来,除了有事相问,还是想感萧一下小师侄。”

    “刚才长老弟子冲过来的时候,小师侄还是想保护我的吧。”

    松一倏然别过脸:“我没有——”

    萧少淮没在意他说的话,只伸出手指,一条条细数着:“虽避开了我的目光但身子还是朝向这边;在看到那名弟子冲过来后第一时间有所动作”

    被戳破所有小动作的松一:

    他瞬间又急又气,直接跳了起来:“我都说了我没有!”

    他涨红着一张脸,径直向门口走去,却听身后的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唇压抑地闷咳起来。

    松一脚步再次不可控地一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前日萧少淮失去意识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他心中已有些后悔话说的太急,却还是撑着最后一丝硬心肠坚决不回身。

    “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这般说,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这根本不算道歉——”

    萧少淮哑声低低叹了一口气:“那小师侄希望我怎么样?”

    松一口心中有些乱,张了张口,一时也没想好萧少淮到底怎样道歉他才能原谅。

    下一秒,便听身后的人哑着嗓子,声音软的像是冬日里蓬松的雪片:“我知你生气,所以我只是想说——多萧小师侄以德报怨。”

    萧少淮话还没说完,又呛了一口风,低低弱弱地闷咳起来。

    松一脑海中方才预设的念想瞬间土崩瓦解。

    他忙不迭地回过身,绕过桌子,有些慌乱地来到俯身呛咳的人面前。

    ——他这样一个人,孤苦无依,还受了重伤,自己还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松一刚将手伸过去,却看萧少淮颤着身子别过身,避开了他的搀扶。

    “可小师侄还在生气,我应当怎么办——”

    “没事,我原谅你了!”

    松一压根没听清萧少淮说了什么,涨红着脸忙不迭点头,甚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萧少淮身上:“你先坐会儿,别再被风呛到了。”

    他终于将面前“摇摇欲坠”的人扶住,伸手按住萧少淮的脉,见脉象还算平稳,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萧少淮眼角抽了抽。萧少淮不知道,边叙最近抽了什么疯。

    那天之后他又有点低烧,昏昏沉沉睡的不知今夕何夕。

    等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退了烧,清醒了些许,一睁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

    萧少淮倒也没什么反应。

    他和萧承野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愿曦阁这件事。

    萧少淮最近本也不太想见到萧承野,干脆乐得个清净。

    没想到偏偏又被边叙这个书呆子缠上了。

    他从那日暖阁之后,每天便是藏书阁和他这里两点一线的往返,一边疏离地叫着他“萧公子”,一边隔几日便给他带一碗黑漆漆的苦药。

    “这什么,我不想喝……”

    “萧公子不是在寻一味药吗,”边叙一边不顾他的抗拒将药碗塞到他手里,一边平静开口,“我虽未曾听闻,但或可根据萧公子的身体情况寻到更好的药方。”

    萧少淮被灌的苦不堪言,终于没忍住找了个由头躲出去了一天。

    没想到第二天,边叙直接带了松一、松竹两个门神,美其名曰让萧少淮帮忙监督。

    萧少淮直接被气笑了。

    “松竹好学我能理解……”

    萧少淮揽着猫,半倚在榻上,一边托着腮,一边晃晃悠悠,忽然凑到松一身前:“你怎么也突然这么奋进了?”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轻轻“啊”了一声:“还是医书——看不出小师侄这么关心我的身体。”

    松一的耳尖不知为何爆红一片。

    他蓦然后仰,避开萧少淮的触碰:“你别自作多情了……”

    萧少淮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纯情的小弟子了。

    他眨了眨眼,半撑起身子笑眯眯地又待凑近,下一秒却见松一直接从塌上起身,倏然后退了两步。

    “——你别靠我那么近,我说了我才不是为你。”

    松一深吸一口气,避开萧少淮的目光。

    “四方大典马上要开始了,到时四宗十三门的人都会前来,我是在为这个做准备……”

    萧少淮揽着猫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蓦然收紧。

    怀里的猫咪“喵呜”一声,骤然从他怀里钻出来,径直就往门口跑去。

    “哎——”松一下意识转身去追,却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萧少淮将他拉住,轻轻摇了摇头:“我去吧。”

    萧承野转过竹林时,便又看到那只白猫孤零零地蹲坐在路中央。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便看那白猫颠颠地跑过来,径直往他脚下——扑了个脸朝地。

    萧承野眉心跳了跳,却看那白猫仿佛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般,抬起爪子在空中抓挠了一下,扑腾着又打了个滚。

    ——萧承野第一次有一种,他是不是被讹上了的错觉。

    他迟疑着蹲下身,缓缓开口:“你……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猫咪四爪朝天躺在地上,歪着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萧承野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他有没有同你提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九渊?”

    萧承野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刹那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下一秒,却听萧少淮清越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

    他又唤了一声:“九渊。”

    萧承野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从前,自己日暮练功回来,萧少淮早早半倚在门前,漫不经心垂着眼,却在看到他时一瞬笑开的模样。

    萧承野下意识无声张口。

    ——这孩子真是善良得让人有些不忍。

    他心中难得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却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傻小子与其被别人骗,不如被他骗。

    他这般想着,将半身的重量都靠在松一手臂上,苍白着一张脸勾了勾唇。

    “多萧小师侄。”

    萧少淮又咳了几声,继续“轻声细语”地开口:“那小师侄方才说的那几本药书,可否借我一观?”

    “没问题。”松一拍着胸脯瞬间应下。

    他一边说一边扶着萧少淮就要往外走,旁边目睹一切的松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松一拉到一旁。

    “师弟,你和萧公子这是要去哪?”

    “去师父的藏书阁,萧公子说他想看一下那几本药书。”松一不明所以,但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师兄要一同前去吗?”

    松竹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问到正题:“那你和萧公子已经无事了?”

    “对啊,他都已经道歉了,我还生什么气?”松一一边点头,一边探头探脑往萧少淮那方瞧。

    松竹:“萧公子他刚才分明并未说什么。”

    “你说什么呢师兄,他刚才都已经那么难过了,我还能和他斤斤计较不成?”松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松竹忍住扶额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将挣脱他手的人再次拉住。

    “师弟,我劝你还是和萧公子别走那么近。”

    松一疑惑抬头,松竹环顾了一圈,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总觉得宗主对萧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松一大声开口:“师兄,你能不能大声点说话,萧公子和宗主怎么了?”

    松竹:

    那一瞬间,他心有灵犀般和刚才萧少淮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呆瓜与其在宗外被人骗个大的,不如晕头晕脑地跟着萧少淮总能长点心眼。

    松竹对上不远处萧少淮探究地目光,僵硬着脸勉强点头。

    他转头重新望向松一,重新吸了一口气:“没什么。”

    松竹咬牙一点点转过身:“我说你除了看看脑子,没事也看看怎么长点心眼吧。”

    药浴凉了。

    但是身子泡在里头确实热的,谢少淮双手扒拉着木桶边缘,因为用力指腹都泛了白。

    水花时大时小,弄得周围都是。

    萧承野抵着谢少淮的后脑勺,轻轻嗅着他发丝间淡淡的香味,“阿淮身上好香。”

    谢少淮跪了半个小时,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但却没有那么疼,因为身体的重要支点并不在膝盖上。

    这个姿势他也喜欢,因为药草泡的时间久了,微微泛褐,水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谁也看不清楚。

    而且,不用看萧承野那张脸。

    “药浴是香的,”谢少淮已经藏不住口齿之间轻微的哼声,只能尽量一点点发声,或者用鼻子轻轻哼一下:“王爷用的什么药?确实不错,好像身子一直热乎乎的。”

    “加了一些活络经血的,”萧承野撑着浴桶,将谢少淮圈在怀里,随后将人翻了个身,让他正对着自己:“多泡泡对身体好。”

    谢少淮的腿顺着萧承野的腰攀了上去,双手也搭在了他肩膀上,不满意地哼了声:“你弄进来水了……”

    萧承野鸦羽微垂,看着身下顺从地青年,心情大好摁了摁他的小腹:“本王帮大人排出去。”

    谢少淮:“……”

    第 76 章 第 76 章

    后半夜谢少淮睡过去了,应该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感觉天好像亮了。再醒来的时候,腿上热乎乎的,他蹙了蹙眉抬眸看了一眼,萧承野正给他按摩。

    “醒了?”

    “嗯,”谢少淮甫一动了身子,除了腰上稍微有些不舒服外,好像就没别的不适感了。

    “给你都按了一遍,”萧承野说罢,将一堆瓶瓶罐罐都收了起来,“腰、腿还有昨天咬着本王的地方都上了药。”

    谢少淮:“……”

    “王爷说话不要这么直接,”谢少淮抽了抽自己的腿,坐了起来认真警告他:“实在有辱斯文……”

    边叙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想要将掌心的灵力收回。

    但下一秒,面前的人忽然爆发出一股磅礴的灵力,边叙心神一凛,掌心灵力下意识倾泻而出,却忽然感觉面前的人收了力。

    边叙神情间闪过一丝愕然。

    两人周围的威压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萧少淮捂住胸口,控制不住踉跄后退,重重地撞到身后的书架上,骤然喷出一口鲜血

    书呆子力气还这么大。

    萧少淮心中暗骂一声,按着胸口的手飞速在衣袍暗袋里摸索着什么,却控制不住周身力气的流失。

    书架上的夜明珠随着这一撞剧烈摇晃,一颗颗滚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碎裂声。

    书架前的人也眼前发黑,实在是站不住,身子摇晃了两下,顺着书架一寸寸无力下滑,按着胸口,跪坐在在一片清泠泠的碎片间。

    他神情狼狈至极,却还是抬起头,勉力冲面前模糊的人影笑了笑:“西峰峰主好身手。”

    边叙皱眉望着他,也不回话,只慢慢上前几步,忽然单膝落地。

    他半跪在萧少淮身前,径直伸手往他心口按去。

    这幅画面乍看起来很是温馨——如果不是萧少淮自己坐在一片血承中,面前的人刚才又差点杀了他的话。

    萧少淮心知再让这书呆子这么来一下自己就真死了。

    他抬手想拦,手臂却无半分力气,只抬起了半寸,便脱力地重重坠了下去。

    萧少淮苦笑一声,暗叹一声自己自作自受。

    他仰起头,对上边叙看着陌生人一般冰冷的目光,感觉周身的伤口越发痛了起来,唇角却没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罢了,也算是没白费。

    他看着边叙的手一点点逼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灵力在一点点聚集。

    在碰到他心口的那一刹那,旁边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急急地挡在了萧少淮身前。

    “师父,您等一下!”

    松一终于跑了过来,伸长了手臂挡在萧少淮身前。

    萧少淮借着这一空隙,勉强提起一口气,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枚药丸,迅速送入了口中。

    他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几分,目光却逐渐涣散起来。

    面前的两人还在对峙,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人这一点小动作。

    边叙动作一顿,没有说话,但慢慢将目光转向了两人间的松一。

    松一迅速开口:“师父,我知道您心中有疑虑,但您能不能让我先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他有些紧张地挡在两人身前,咽了一口唾沫,脑袋此时还有些宕机。

    他还没完全搞明白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相信自家师父判断不会有误,但又不愿相信萧少淮真的和魔族有关。

    边叙望着他,平平开口:“他身上有魔族气息。”

    “峰主认错人了。”

    萧少淮踉跄着后退一步,头顶的发簪有些松了,几缕发丝从两侧垂落,隐隐露出苍白纤细的脖颈,脆弱而又执拗地骗过去不去看他。

    萧少淮笑着摇了摇头,仍旧慢慢往外走去:“我不是你师兄……”

    松一注意到萧少淮唇色又隐隐苍白起来,他有些慌张地想要上前,却见边叙已先一步拦住萧少淮的去路。

    “那你为什么称松一为师侄?”边叙挡在萧少淮身前,咬牙低声开口。

    松一愣了一下。暖阁外,边叙“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地抬脚往外走,刚转过一个拐角,忽然感觉面前多了一人。

    紧接着,萧承野微沉的声音传来:“四师兄?”

    “师弟?”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倏然抬起头焦急开口:“师弟,大师兄他的记忆到底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皱眉打断他的话。

    “四师兄为何在这里?”

    边叙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薄帖,递了过去:“昨日学堂长老殿那弟子我已审完。”

    “他虽极力否认此事与长老殿有关,但我在他住处发现了大量沾有魔气的符纸,似是在进行反复演练,同时我还寻到——三长老独发的悬火帖。”

    萧承野皱了皱眉。

    长老殿三位坐镇长老,每人门下有专门用于差遣办事的三张悬火帖,帖令所指,无论何处,无事不成。

    但悬火令不可能只用于学堂里小打小闹般,萧承野抬手将帖子接过,微微翻动了一下:“确认过了?”

    “已确认,悬火帖为真,上面有三长老特有的灵力印痕。”

    边叙迅速开口:“只是还未确认三长老那边,是否有悬火贴发出或遗失。”

    他抬头望向萧承野,声音再次压低了几分:“需要我再去查探……”

    萧承野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手指间那薄薄的一贴在烛火下闪烁着点点猩红,萧承野静了几秒,抬头望向边叙。

    “多萧四师兄,之后的事不劳费心,四师兄先回去休息……”

    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下一秒却忽然感觉面前横过一只手,紧接着,自家向来木讷迟缓的四师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拦到他身前。

    “等一下——”

    “师弟,你为何要在你寝殿的密阁内,建一间大师兄曾经的愿曦阁?”

    ——他从来没见过自家师父在书册之外,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一旁的萧少淮耳边已满是嗡鸣声,过了好半天才听清边叙说了什么。

    他几乎已分不清周围是真是幻,静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因为我心悦萧承野啊。”

    下一刻,松一便看到,自家师父神情间再次浮现出强烈的错愕。

    面前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抛下这枚重磅的人却浑不自知,身子晃了晃,在一片碎光间倏然软了下去。

    深夜,子时。……萧承野感觉自己一瞬间看遍了民间那些话本子。

    边叙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抬眼:“你是在保护他?”

    萧承野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他,面沉似水。

    边叙又想起了什么,倏然转过头,声音一点点紧绷起来:“之前学堂那个污蔑他的弟子,去哪里了?”

    另一边,暖阁内。

    樾为之看着床脚的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跃上床头,轻轻“啧”了一声:“怎么?难过了?”

    “嗯?”

    萧少淮有些恍惚地抬起眼,下意识扯出一个笑意:“我难过什么?”

    他垂下眼,轻声开口:“仿制品虽是仿制,倒也挺逼真的……说起来,我应该高兴,当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一场大火里都烧了个干净,也难为萧承野造了这么个所在……”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却疏离漠然,连向来萦绕着些许笑意的桃花眼间,都没半分喜色。

    “只是他既如此,早去做什么了。”

    樾为之一时不言。

    萧少淮闭了闭眼,偏头咳了咳,哑着嗓子漫不经心地继续开口:“如今也不知,他建这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樾为之对萧少淮的过往也大概知晓几分,无声地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能说出一字。

    他前爪在地上烦躁地扒拉了两下,白猫被他的情绪带动,也“喵呜,喵呜”地呜咽起来。

    萧少淮闻声淡淡偏头,下一秒,却看那一团毛球忽得凑到他近前。

    樾为之翘起尾巴,俯下身,艰难地用脑袋将萧少淮的手一点点拱开,身子团到他腹间,有些嫌弃地把尾巴一点点缠到了他腕骨上。

    萧少淮一愣,神情间终于多了一份讶然:“你……”

    “别难过。”

    樾为之从他怀里仰起头,轻声开口:“为过去的事情难过,不值当的。”

    他一边说一边生疏地偏头想去蹭他掌心,却被这白猫会错了意,身子一扭,直接躺了个四脚朝天。

    萧少淮没忍住轻笑出声。

    樾为之脸上有些发烫,但反正丢的又不是自己的脸,咬了咬牙,到底忍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轻声开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小淮。”

    “别怕,有我在你身后。”

    萧少淮捏了捏怀里猫咪爪下的肉垫,没有说什么,心情却明显好了几分。

    樾为之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警告般开口:“还有,我今日之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好啊,”萧少淮眨了眨眼,忽然弯下腰,笑眯眯凑到他近前,“那作为交换,你再叫一声来听听?”

    ……樾为之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什么叫一片良心喂了狗。

    他瞬间从萧少淮怀里挣脱:“萧宿泱——”

    “好了,不闹你了。”

    萧少淮捂唇咳了咳,重新恢复了一派温然。

    他抬起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帮我一个忙。”

    “去帮我听听那俩人在说些什么。”

    萧少淮是被心口间一阵刺痛扰醒的。

    他喉头一阵猩甜,撑起身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才感觉心口的憋闷减轻了些许。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作死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现在难受了?”

    萧少淮抬起头。

    他望着床边正一根根收拾着银针的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训我的樾为之?”

    谢少淮看着萧澶,又想起今天早上离开的萧承野。父子二人眉眼之间有八九分相似。他若是把萧澶带走了,萧承野回来之后,一定会很……伤心吧?

    可在萧澶一直在西北待着,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谢少淮走过去,俯下身迎接萧澶。萧澶见了青年眼眶倏地就红了,他来之前已经下定决心不和父亲回去了,可是一见到父亲他又犹豫了。

    他既舍不得爹爹难过,也不想父亲难过。

    “阿澶?”谢少淮看出来了小团子情绪有些不对,他关心问道:“父亲的阿澶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萧澶闻言没绷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哇哇大哭了起来,“父亲……父亲能不能在大营多陪爹爹一段时间啊,阿澶舍不得父亲也舍不得爹爹呜呜呜呜呜~”

    “父亲,阿澶求你了,再多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第 77 章 第 77 章

    谢少淮看着泪眼婆娑的小团子,心好像是被麻绳捆绑住了一样难受,便顺着他的背尝试着安抚道:“好阿澶,不哭了。”

    刘管事和青松看着父子二人这般,眼泪也不自觉地掉下来了。

    “阿澶不想离开爹爹,也不想父亲走……”萧澶自会走路了之后就很少哭,因为夫子从小就教导他要做个坚强地男子汉,可是一想到爹爹和父亲又要离开,他就忍不住想要哭了:“父亲阿澶求你了好不好……”

    三岁的小萝卜团子,哭起来水灵灵的小脸变得黏糊糊地,小嘴巴也撇着鼻头红彤彤的,声音断断续续话都要说不清楚了。

    “好……”谢少淮蹙紧了眉,思忖了少顷,“父亲答应阿澶,再留下来几日,但是阿澶,你爹爹和你舅爷爷马上就要去打匈奴人了,父亲在长安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到时候阿澶必须选择,是要留下来还是要跟父亲走。”

    萧澶能揉着眼睛哭,听见父亲说要再留下来几日,他吸了吸小鼻头:“父亲你没骗阿澶吧?”

    谢少淮:“父亲以后不会骗阿澶了。”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萧少淮再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跪坐在冰凉的地上,迟来的疼痛从手掌和四肢蔓延开来。

    他平常就怕疼,周身的高热让他的触觉更加倍敏锐起来。

    萧少淮疼的眼前发黑,想要撑着站起来,却一时间连骨头缝里都夹着疼。

    晚夏的深夜气温已是偏低,青石板上的寒气更是透骨的凉。

    萧少淮怔愣地坐在原地,莫名感觉一阵委屈。

    萧承野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面前人衣衫不整、眼眶通红地抬头望过来。

    萧少淮似乎没有认出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眯了眯眼,忽然绽开一个笑意。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萧承野。”

    一阵寒风吹来,面前的人瑟缩了一下,却是冲着萧承野笑着扬起手,眼眶越发通红:“我好冷啊,你能带我回去吗?”

    萧承野僵在原地。终灵山,西侧峰,藏书阁。

    松一说萧宿泱那几本书都是在他师父的藏书阁里寻到的,萧少淮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座被半挖空的石窟前。

    “这是你师父的藏书阁?”萧少淮望着前面小山一般高的石门,忍不住开口。

    “对啊,这可是销春尽藏书最全的一座,你等我一下哈”

    松一凑到石门前,沿着石门左右张望了一阵,一边在上面敲敲打打,一边小声嘟囔着。

    “开山的手势和机关是什么来着的,早知道把我师兄一起叫过来了我记得是先寻生门,生门是”

    “上乾下离见生门,仙人指路,利涉大川,这两个位置。”旁边的萧少淮忽然开口。

    他顶着松一困惑的目光,随手在石门两处点了一下,下一秒,便听浑厚又缓慢的机关枢纽声自转轴处传来。

    面前的雕花石门发出一声闷响,石缝逐渐扩大,紧接着,一股厚重的书香气落了满怀。

    萧少淮愣了一下,神情间多了几分兴味:“你师父倒有意思,直接拿卦象来当门锁,真是——”

    松一好奇回过头,下一秒便听萧少淮懒洋洋开口:“简陋又偷懒。”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松一哼了一声,“这可是我师父亲自设的,有本事你去质疑他啊。”

    萧少淮笑眯眯地不说话,他抱起双臂,微微探头往里瞧去。

    石窟里面倒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昏暗,每层书架间都放上了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泠泠的冷光四两拨千斤地将幽暗的石窟照亮。

    萧少淮瞧的新奇,刚准备迈步进去,忽然被松一伸手拦住。

    “等一下。”松竹本就紧绷的心神瞬间警铃大作,他下意识抬剑格挡,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笼在眼前的柔光。

    松竹一愣。有浓重的乌云慢慢聚拢,遮挡住月色,也遮挡住地面上掠过去的两道身影。

    边叙跟在那白猫身后,忍不住再次开口:“宗主没有将大师兄关在禁闭崖底?”

    他眉头紧皱:“这不可能,销春尽一应奖惩事务都是由论功堂负责,除了那禁闭崖便再没其他禁闭所在……”

    “我怎么知道,”白猫前腿一蹬,越过一处矮灌,幽幽开口,“谁知道你们宗主脑子里在想什么。”

    边叙皱眉看了他一眼,樾为之感受到他的目光,意识到什么,微微冷笑了一声。

    “怎么,你要是还想救萧少淮,别说我对你们宗主大不敬,就算是一会儿我踩在你头上拿你当爬架,你也得忍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操纵着白猫又跃上殿侧的一个高台,在一处隐秘的暗窗旁停下,尾巴一甩踱了半圈:“到了,就是这里。”

    樾为之:……

    萧少淮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却又牵动了肺腑旧伤,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边叙皱眉回过头。

    他现在有满肚子的疑虑想要追问,忽然注意到什么,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周围。

    他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这是……”

    “嗯?”萧少淮眼前还是有些发晕,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他闭上眼,抬手一点点揉着太阳穴,下一刻,却听面前的人低低开口:“这里是大师兄你……从前的愿曦阁。”

    萧少淮愣了一下,手指倏然攥紧。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猫叫从怀里传来。

    “你大爷的萧少淮,轻点——”

    樾为之咬牙抬起头,却看萧少淮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有些恍然地怔在原地。

    “闭眼。”

    萧少淮夹杂着咳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似乎轻笑了一下:“那么一把的符炸都敢直视,眼睛不要了?”

    他收回手,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踉跄了一下,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眼睛的刺痛随着柔光的消散逐渐缓解,松竹见萧少淮没有再说话,迟疑了一瞬,再次缓缓睁开眼:“你”

    他心中的各种疑虑几乎已经到达了顶点,张了张口,却见对面的人晃了晃,身子一软忽然朝地上跪了下去。

    离他最近的松一被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撑住旁边的人,面前的人却仿佛浑不受力,脱力地直往下坠。

    松一好险不险在最后一刻揽住了他,一起跌坐了下去。

    松一急声道:“喂,你醒一醒,你怎么了,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松竹疾步上前,半蹲下握住萧少淮的手腕。

    他被皮肤那冰凉的触感冷的皱了皱眉,还没按实,却感觉面前的人轻轻一挣,将手腕倏然藏了回去。

    松一拿过一顶灯盏,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从手中掏出一张羊皮纸来,一边看一边小心翼翼往前走着。

    “我师父嗜书如命,每月按照时令、每日按照三色晨昏,在藏书阁里设了机关,本门弟子每月初拿到手令,方可安全进出藏书阁。”

    萧少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中掐了个诀,趁着松一转头时迅速翻掌往下一印。

    “对了,说起来,你要看那几本药书做什么啊?”走在前面的松一忽然想起什么,好奇转头。

    萧少淮刚收回手,闻言愣了一下,随口回道:“身染重病,无药可医,故不愿放过一丝希望。”

    松一一时无言:“你要敷衍也敷衍地认真一点吧,之前我给你煎的药你都不喝,像是一心求生的样子吗?”

    萧少淮抬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不解释但也不反驳。

    松一这几日已基本摸清了他的性格,清楚再追问下去,萧少淮指不定又给他扯什么离谱的答案,撇了撇嘴,重新转过头。

    石窟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剩下两人匆匆的脚步声。

    但很快,这种平静就被一阵阵喘息声打破。

    “怎么还没有走到吗?”

    萧少淮喘了一口气,扶着旁边的书架站定,微微弯下腰。

    “都跟你说了,这是销春尽最大的一间藏书阁,不过也快了,往南再走十步,到坎三架后往西行”

    松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萧少淮在急促的喘息间只记住了“还要走一盏茶的功夫”。

    萧少淮顿觉眼前一黑。

    他跟着又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住再次扶上旁边的书架,却不小心碰到了一颗夜明珠。

    圆滚滚的珠子瞬间往旁边歪斜,萧少淮手忙脚乱地将珠子扶稳,目光不经意落到旁边的书籍上,神情忽然一顿。

    “你别乱走啊,这里这么大又满是机关,一会儿你走丢了我可寻你不到。”

    松一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不得不重新折返回来。

    萧少淮迅速收敛了神色。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忽然听到身后另一段脚步声传来:“师弟,你怎么不进去……”

    边叙的声音在看到房间里的一幕时戛然而止。

    他蓦然睁大了眼。

    谢少淮回来接走萧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大营军规森严,晚上不能乱走,谢少淮牵着萧澶的手往自己营帐里走,走到一半的时候,萧澶却停了下来,拉着谢少淮的手认真问:“父亲,阿澶今晚想去爹爹的营帐睡,可以吗?”

    萧承野不在大营,营帐自然是空着的。

    谢少淮没多想,点了点头:“可以。”

    青年说罢,便拉着萧澶往萧承野的营帐走。

    萧澶乖巧地跟着父亲,心里满足极了,白天舅爷爷说了,爹爹晚上就能回来,若是爹爹回来看的他和父亲都在他营帐里休息,一定会很开心吧?

    他明天早上醒了要早早去找皇伯伯,好让爹爹和父亲多相处一会儿!

    第 78 章 第 78 章

    萧澶年纪还小,进了营帐躺在床上没多大会儿便睡着了。谢少淮哄完孩子让人准备了纸笔,将方才卫岚交代他的事情写了下来。

    天气渐渐变热,将士们操练完需要凉茶补充水分,大战开始之前各种药材也要提前准备妥当。他今日本来去卫岚那里是帮他看行军的舆图,恰好军医将需要采买的药材呈上,他便请缨揽下了这件事。

    过了亥时,谢少淮放下了笔,这才和衣躺在了早就已经熟睡的萧澶身边。

    他没有在萧承野这里睡过,不知怎么地,甫一躺下来总能问到萧承野身上的味道。

    睡到半夜,谢少淮觉得身子一沉,尤其是后腰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睡眠浅,便睁开了眸子,结果带着满身血腥味的萧承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大掌顺着他的衣缝紧紧贴着他的后腰揉捏。

    “唔……”谢少淮刚想说话,男人粗大的舌头就探了进来,在他上颚一寸寸舔过,又勾着他的舌尖吮吸。

    现在寅时,萧承野刚回大营,还没进自己营帐的时候,守夜的守卫军便告诉他,谢少淮没走。

    不仅没走,还带着他们的儿子睡在他的床上。

    萧承野:“不过阿淮见过了,小王还会射鹰……很多东西。”

    谢少淮:“……”

    谢少淮靠着浴桶,吁了口气,泡的时间不短了,他将浴布随意丢在水里,抬眸,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望向榻上还在挥拳的男人:“殿下,帮我将浴布拿过来。”

    萧承野:“。”

    萧承野热的满头大汗,即便方才已经擦拭过身子,燥意却依旧不去。他抬眸看着还在浴桶里的青年,听话,乖乖从床上下来,顺便拿了感觉的浴布,踌躇走到浴桶边,“阿淮,你真好看。”

    青年的肌肤很白,萧承野从未见过这么白的人,室内烛火摇曳,映在浴桶里,随着青年站起身,水珠被扬起,荡起一圈金色的涟漪,却都没拿绸缎般的肌肤惹眼。肉感和骨骼感柔在一起,肩不宽不窄,腰身却窄的出奇,而下面又丰-腴,如绽开的一朵花苞。

    谢少淮站起身,抄起萧承野递过来的浴布搭在肩上,随后搭着少年的手从浴桶里走出来,踩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萧承野像个虔诚的信徒,拿着浴布垫在青年脚下,单膝跪着,帮人擦了擦脚踝上的水珠。

    谢少淮垂眸,看着少年微微晃动的发顶,随后手上一松,身上裹着的浴布随即盖在少年脸上,不等人将脸上的浴布扯下来,谢少淮抬脚踩在萧承野的大腿上,蹭了蹭脚上的水珠:“殿下,东西备好了吗?”

    萧承野觉得自己要爆炸了,带着湿濡热气的浴布上都是阿淮的味道,大腿上感受到青年身上的热气,他一想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忍不住的想要咽口水,“备好了。”

    萧承野将浴布扯下来,擦好青年下肢的水珠,握着那纤细的脚踝轻轻咬上一口:“阿淮的脚好美。”

    谢少淮:“……”

    谢少淮俯身,推了推萧承野的脑袋,却不想少年像是打开了魔盒,突然握住了他的腰肢站起身来,随后重重地揽着他,托着他往榻上去:“阿淮……”

    “阿淮,你好香。”

    谢少淮失重,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将他压在了软被上,毛茸茸的脑袋紧接着就蹭了上来,“哪里都香的。”

    谢少淮:“……”

    谢少淮推着少年的额,“殿下别咬了,把膏腴拿过来。”

    萧承野被青年推搡着脑袋,想吃的东西吃不到嘴里,这才清醒了过来,他垂眸看着身下无一物遮盖的青年,滚了滚喉,随即掀开枕头,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都,都在这里了。”

    即便是看过很多次春宫图,但见了那物件的时候谢少淮还是有些发怵,箭在弦上他也不得反悔,只好清清楚楚的感受着萧承野打开那瓶膏腴,听着双手抠挖膏腴发出来的咕叽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才俯身过来,先是吻了吻谢少淮的眼皮,随后小声问他:“阿淮,这样还可以吗?”

    谢少淮僵硬地点了点头,却措不及防,身子一弓,“慢慢来……”

    萧承野自认还是很有耐心的,他见身下青年眉心紧蹙,心疼的要揪住,便没敢再动作:“好。”

    前半夜谢少淮不知自己是如何过去的,即便是循序渐进,但真的真刀真枪的上来,他似乎觉得在某个瞬间自己破碎掉了,视野不断在起伏颠簸,被侵占的滋味与想象中完全不同,似乎是身体被迫在与另一具身体融合——分开——再融合。

    寅时三刻,榻上浪潮褪去,淫靡的味道却久久不散。

    谢少淮睡过去一遭,再醒来的时候却先感受到了身边的萧承野,他甫一动了动自己的腰,少年就从背后贴了上来:“阿淮,你醒了。”

    谢少淮捏了捏眉心,绯红的眼角微微肿着,似乎是方才被泪渍的:“几时了?”

    萧承野舔着青年的后颈,喃喃道:“约是寅时。”

    谢少淮:“……”

    谢少淮受不住,夹着腿挣脱开来,少年顺势就要追上来,他有些恼怒地道了一句:“殿下,多了伤身……”

    说罢,谢少淮长吁了口气,咕哝道:“……出去。”

    萧承野不敢妄动了,他从被子里翻身,换到谢少淮对面的位置,看着青年紧蹙眉心双眸微阖,唇被自己咬的通红,脸颊上黏着碎发,整个人像是受过极刑一般,“对不起阿淮……小王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萧承野:“对不起,阿淮。”

    谢少淮没一点力气和萧承野掰扯,不搭理他,少顷他便感觉脸颊上滴下来几颗泪珠,热热的,睁开眼来,果然,少年双臂撑着他头两侧,眼眸通红,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脸上。

    谢少淮:“……”

    谢少淮抬手擦了擦少年的眼泪,疑问:“好端端的,殿下哭什么?”

    萧承野滚了滚喉,垂眸,小声道歉:“对不起阿淮,方才做到一半阿淮说困了,小王以为是还能做,便又做了,是不是很累了?身子可难受吗?”

    谢少淮方才……樾为之没好气地瞪了萧少淮一眼,爪子在床上扒拉了两下,到底也正色起来。

    “我的灵气锁魂马上就要结束了,可能只能再维持一会儿,你一会儿注意一下。”

    萧少淮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点头,樾为之也不再浪费时间,从床头一跃而下,扭着尾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重新转过头抖了抖耳朵。

    “让这猫之后留下来陪你吧,反正也在边叙那过了明路,”樾为之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边叙若还以为他是借尸还魂,多少也能对你有些忌惮。”

    萧少淮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试图抗议:“不用,这猫留在这还得我照顾他……”

    “你想什么呢,”樾为之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留他在这里就是为了下次你再作死的时候能知会我一声。”

    ……萧少淮无辜地眨了眨眼。

    “还你照顾他,他照顾你别把自己搞死了还差不多。”

    萧少淮讨好般弯了弯眼,下一秒便看着樾为之如往常般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甩着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扑腾了出去。

    另一边,暖阁外。

    “我当时询问完,便将那弟子交还给论功堂,带去禁闭崖;但来之前我又去查了一下,禁闭崖此时空无一人,甚至论功堂的审讯记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我原以为是幕后之人为掩人耳目将人带走,但实际上——是你做的吧。”

    边叙低低开口:“是你后来又将他带走了。”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紧:“你表面将师兄与那弟子一同关了禁闭,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将两人分开,将萧少淮保护起来,同时又能最快速地对那弟子进行审讯,得出结果。”

    他抑制情毒的药只喝了一半,虽然疲倦,但是身子却是十分舒爽的,方才他并未阻止少年,也算默许了他的行为。

    “没事。”谢少淮阖眸,勾着少年的脖颈,淡淡道:“方才只是困了,眼下休息过来了,殿下还想要吗?”

    萧承野把情绪压下来,单手将谢少淮圈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鬓角:“阿淮,你不生气就好,以后你让做小王便做,不说小王便不再妄动。”

    萧承野:“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谢少淮累极了,不想说话,懊恼了一会儿的少年硌着他,实在不舒服,他便推了推男人的胸膛,枕着他的肩:“人生乐事,谈何苦,累了正常,殿下精力旺盛……何须自责。”

    说罢,谢少淮蹙着眉,贴着萧承野的胸膛淡淡道:“总之,别哭。”

    “嗯……”萧承野点了点头,抱着青年休息了一会儿,“小王就是心疼阿淮,是小王太孟浪了。”

    谢少淮说的累,睁开眼,看着少年,又想起自己的避子汤还没服,便挣扎着起身,萧承野也随着他一起起来,两人身上的被子被掀开,斗志昂扬的东西让人不禁有些烦躁。

    谢少淮使唤萧承野把凉透的药端了过来,少年便光着下去拿药,回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错过去脸,不敢看谢少淮:“阿淮,这药都凉了。”

    谢少淮将药喝完,“没事,补药性热,凉了也无碍。”

    吃完药,谢少淮这才放心下来,一碗凉水下腹,神志也跟着清晰了不少,少年将药丸放回小几上,又上了他的床,精气神儿十足地看着他:“那,那阿淮休息吗?”

    谢少淮垂眸,看着少年下盘,淡淡道:“好丑的东西。”

    萧承野:“。”

    脸一红,俯身跑到谢少淮身边,从背后抱着青年,蹭着他的耳垂:“阿淮的秀气,小王的丑,这丑东西能让阿淮开心吗?”

    谢少淮:“……”

    认真评价:“尚可。”

    感觉青年似乎似不困了,萧承野的胆子这才大了点,一把将人抱在自己腿上,蹭着他的后背,乖巧地问他:“那阿淮,我们能再来一次吗?就最后一次,好不好?”

    谢少淮:“……”

    第二次的体验似乎没那么差……不对,肯定不是第二次了,他睡着的时候萧承野应该一直没有休息,不过确实顺利很多。

    谢少淮完全沉下身子,头轻轻靠在男人肩头,掌控着:“不许太快。”

    萧承野贴着青年的耳垂,大手可以肆无忌惮,如此他已然满足,“都听阿淮的。”

    “这次我们驾车去,下官驾车王爷休息便是,”谢少淮走到萧承野身边,在塌边上坐下:“不会累的,且我有事想和你说。”

    “很重要。”

    萧承野垂了垂睫,目光落在谢少淮身上:“几时走?”

    谢少淮:“我将阿澶送去舅舅营帐了,王爷吃些东西,稍微休息一下就走,早些过去也能早些办事。”

    “本王不饿,”萧承野滚了滚喉,倏地俯身靠近谢少淮,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勾着他的衣带:“大人既然有求本王,那甜头也要给够才行。”

    萧承野亲昵地蹭了蹭谢少淮的鼻尖:“大人,给吗?”

    谢少淮不快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即便嘴上答应了,可他心里还是觉得萧承野这样直接说出来实在……有辱斯文。

    第 79 章 第 79 章

    一天后,宴州城。

    正直午时,太阳毒辣,谢少淮一袭棉麻素衣头上带着帷帽,和从大营一起出来的军医在城中的药铺采买药材。药材是提前好几个月就已经订好的,查看完之后没有问题便能将药材装车秘密运回大营。

    事情办妥之后,谢少淮和萧承野带着几位军医在城里吃了个饭。

    吃完饭几人准备回大营,谢少淮另有打算,便向几个军医作别:“诸位兄台一会儿吃完便先行回去吧,本官还有些事情要和小将军一起办。”

    “好,”其中一人拍了拍胸脯:“大人放心就是,小的就是命没了,也不能让这些药材出事。”

    “谢少淮:“劳烦诸位了。”

    从宴州城到大营的距离不远,也不出大周国境,不会有匈奴人,而且他们这次出行带了不少精锐,基本不会出问题。

    萧承野心情不错,中午吃了两碗汤饼,谢少淮和随行的军医告别之后,便示意他往街上走。

    萧承野今日穿了一身缎子,九头身加上一张上乘的容貌,走在宴州城内还是十分吸睛的,他们人对此也颇为满意,嘴角昂扬:“大人要带本王去哪里?”

    谢少淮放缓了步子,掀起帷帽,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身后的萧承野:“王爷跟着走就是了。”

    “嗯,”萧承野点了点头,随后大步跟上,倏地握住了青年的手:“走吧。”

    谢少淮:“……”

    萧承野本以为谢少淮要带他去街上闲逛,临走之前给家里买些特产,结果谢少淮牵着他的手,买了一坛黄酒,二两牛肉,然后走进了一家客栈。

    跟着青年走进房间的时候,萧承野还是没猜透他的心思。

    谢少淮进了房间后将帷帽摘了下来,随后便将买来的酒肉摆放在桌子上,还特意上小二又准备了一些时令菜。

    谢少淮起身,收回思绪,将伞撑过少年的头,淡淡道:“陛下有事召见,殿下还是先收拾一下,随下官面圣吧。”

    两人撑着伞,去长乐宫外的小殿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

    萧承野顶着半干的脑袋进长乐宫面圣,谢少淮则带着自己的治安方策去了丞相府。

    萧承野进殿的时候,建宁帝刚吃了午膳在殿内休息。

    见萧承野进来,青年天子现实挑了挑眉梢,看了眼满身颓气的少年,咂舌道:“朕已经将谢卿许你,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萧承野闻言,眉眼垂下,“臣弟不敢。”

    萧承野在琢州长大和建宁帝交情并不深,他也不信奉儒家做派,不喜那些需的,只是保持该有的作为臣子的本分。

    “罢了,”建宁帝见少年心情不好,索性直接直说了:“你私下招安琢州内地的起义军之事朕已经听母后说过了,本该定你谋反之罪,但朕念手足之情再饶你一次。”

    说罢,建宁帝示意萧承野上前:“过来,朕有要事与你商议。”

    萧承野蹙眉上前,在天子的书案前停下,俯身行礼:“皇兄?”

    建宁帝支颌,“西北边境有小规模的叛乱,起义军规模不大,不足五万人,大多都是没有铁器的百姓,这些人和主力部队不一样,若是能招安最好不过。”

    建宁帝:“你自小在琢州长大,了解民风,待他日你成婚后,朕封你为大将军,你去帮朕把这件事办了如何?”

    萧承野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青年太子口中说出来的。前小月余,他多次进宫和天子说起这件事,更是举荐了破玄和谢太尉前去镇压,但一一被男人拒绝——萧承野错愕地抬眸看着龙椅上的男人。

    萧承野:“皇兄,这是让臣弟带兵回琢州去?”

    “呃,”建宁帝闻言有些尴尬:“兵没有,不过朕可以给你一千人派送你回去,等你回去之后,找卫将军借。”

    少年闻言,本如雾霭笼罩的眸子似被水洗过,他直接抬眸看去,滑了滑喉:“臣弟……”

    若回涿州,一去一回少说要月余时间,且不说要与阿淮两地分居,阿淮身上还有情毒未解开,他们还没生孩子……可,那可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能上阵杀敌的好机会。

    萧承野的母妃被匈奴人杀害,若是能解决周琢州起义军的招安,那这支军队为他所用,他日涿州铁骑踏平漠外,就是他为母亲报仇、为大周效力的好机会。

    少年心动了。

    建宁帝一眼便看穿了少年人的心思,他慵懒地靠着龙椅,似乎胜券在握:“怎么样?”

    却见少年的头似拨浪鼓摇了起来:“皇兄,臣弟舍不得阿淮,这件事能不能再等等?”

    建宁帝:“。”

    建宁帝一拍脑门:“罢了,朕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回去好好想想,若你不做,这件事朕便交给其他人了。”

    谢少淮从丞相府回家,路过闹市,心情不错便带着青松下了马,步行在闹市里穿行。

    天子大赦天下,长安城内热热闹闹办了场祭天大典,天子还拨款在长安城内建设府学,给长安城内六岁以上弱冠以下的少男少女办官办的学堂。即便是学堂刚刚开始动工,百姓们喜悦还是肉眼可见的。

    集市上的人比往常多了三倍还不止。

    谢家这几个月来一直处于低压状态,青松也好久没心情上街了,他跟着青年身后,乐呵呵地看着热闹的集市:“公子,桥边的馄饨小铺又开张了!”

    “公子您是不知道,这家小铺咱们三公子曾给他写过店名呢,”青松唏嘘道:“自打……反正就是打五公子被罢职后,他家就再也不敢开门了。”

    谢少淮闻言,并无情绪波动。朝堂上的局势波动,五品士大夫亦对谢家避之不及,更何况这种做小本生意的寻常百姓?

    大概是谁也没想到谢家竟然还能打一场翻身仗?甚至连谢少淮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局不是他赢了,是上天眷顾,建宁帝在这个关键时候病好了。

    他不过险胜,但周氏并未输。

    青年一袭长衫,纤尘不染,帷帽下的唇瓣轻启,“那处是卖什么的?”

    中午刚下了一场春雨,整个集市上充斥着新鲜的泥土味儿。

    青松大口吸了口气,朝着谢少淮指着的方向看去,“哦,那是贩卖一些弯刀匕首的小摊,不是铁做的,是一些锋利的石头做的,玩玩还行,伤不了人。”

    大周朝的盐铁只有官府可以贩卖,匕首弯刀都是兵器,民间自然不能买卖。

    青松一席话让谢少淮来了兴趣。两人朝着那小摊子走去,最后挑了一把黑曜石雕刻出、不过巴掌大的小玩意儿。

    买了东西,经过闹市,青松架着马车突然问:“公子,咱们今天去王府住还是回家住。”

    谢少淮:“……”

    谢家和梁王的婚事现在闹得整个长安人尽皆知。谢少淮虽不满,但也不能违抗皇命。自那日从长乐宫离开,他便再没去过梁王府。

    青松说罢,见他家公子没说话,便打圆场:“夫人说今日要做红烧肉……”

    “去王府吧。”谢少淮的指腹轻轻抚过方才买来的小玩意。

    买都买了。

    午门外,谢少淮被一行禁卫军押着,往长乐宫的方向去。

    要说这事儿也稀奇,前头谢家一老一小刚被陛下召见进宫,后脚这个传闻中少年神童,梁王师保的谢六郎就抬着一口棺材进了宫。

    领队的禁军头子边走,便看着身后一袭白的青年,咂舌道:“陛下身子刚刚好转,这么好的日子,谢大人为何想不开要做这档子事儿?”

    “难不成你送上一纸书信,明天我大周朝的起义军和外头的匈奴人都被平息了?”

    谢少淮抿唇不语,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说的,只盼今日能救下父亲和兄长。

    叫美人不搭理自己,那禁军头子吹了口口哨,也不再多说,“可惜了。”

    不多时,谢少淮和自己从城内买来的棺材一起被押到了长乐宫外。

    萧承野闯进宫濑,见不到建宁帝,跪在宫殿外的石阶上。谢少淮被甫一押过去,少年便看到了,干涩的唇瓣碰到一起:“阿淮?”

    谢少淮自然也看到了萧承野,不等他说话,长乐宫谢父和谢五郎破玄随着刘卿一起出了门,刘卿看着被禁军押着的青年,哎呀一声,匆忙上前:“快松开,陛下要召见,你们这是作甚?”

    萧承野见状,跪着往前挪动几步:“皇兄肯见小王吗?”

    “是,”刘卿点了点头:“陛下就等着谢师保过来呢,殿下,快别跪了,进去免圣吧。”

    谢少淮蹙眉,看着一旁出了脸色有些疲惫并未受刑的谢父和谢五郎不由问了一句:“父亲,兄长你们没事……”

    “我儿担忧了,爹没事,”谢父:“快进去见陛下吧。”

    见父亲和五哥安然无恙,谢少淮这才松了口气,他觉得事情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点了点头,随着地上跪着的萧承野一起进了殿。

    殿内,建宁帝还靠在交椅上,见两道身影进殿,青年天子脸色带着些异色,将目光方才一袭素衣的谢少淮身上:“谢卿,梁王,你们可知错?”

    谢少淮沉默不言,遂掀开袍子,恭恭敬敬地跪在青年天子脚下:“陛下,臣有本要奏……”

    “停停停——”

    谢少淮方才进宫的时候,手里的治安疏已经被夺去了,想来天子早就看到了,幸他有准备,见天子不愿听,他便又将自己的备份拿了出来:“陛下……”

    建宁帝见青年又要说政事,大手一挥,直接问:“朕是问你,这两天和梁王去哪里了?”

    谢少淮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抬眸,眸色沉沉:“臣——”

    他与萧承野去劫走周氏安排的“狸猫”之事,难不成已经被男人知道?或者说,这可能是周氏下的一盘棋?

    “皇兄,”萧承野叩首在地:“劫走太后娘娘身边婢女的事情是臣弟的主意,此时和谢师保没有关系,臣弟——”

    “这就对了,”建宁帝见地上的两个人终于上道,满意地吁了口气,“母后要办的事情,是朕答应过的,朕……罢了,朕不怪你们了,只是这件事事关我大周江山社稷,不可外传。”

    说罢,建宁帝看着一旁脸色煞白的谢少淮,又问:“谢卿,朕之前久病难医,确做了一些打算,但朕现在好了,之前的事情朕可以不追究你,但你要为朕办一件事。”

    谢少淮闻言瞠目结舌,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上座的天子,“陛下……臣定全力以赴。”

    “谢卿倒也不用这么正经,”青年天子垂眸看着地上那一副伶仃瘦骨,不由有些难受,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高冷美人,结局却让人唏嘘。

    他道:“近年来,琢州、南蛮等地带多发农民起义,再加上匈奴人骚扰,边境的百姓是民不聊生,内亟需政令改革,外需枪兵猛将抵御,朕看你和梁王就是不错的人选。”

    谢少淮:“……”

    谢少淮心间不由有些疑惑,他微微抬眸,余光看向面前的天子,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与往日一样面容憔悴的男人,性情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萧承野觉得自己好像听错话了。

    他没想到谢少淮今日要对他说的话竟然是这些。心中的无数悲愤此刻化为了绵绵细雨落在他的心头。

    谢少竟然要和他和好?

    谢少淮要与他和好。

    他主动与自己提出来要……和好?

    萧承野眸子亮了亮,有些不争气地想要立马答应。但是又想谢少淮方才一直说的都是因为阿澶……所以他并非是因为心悦他才提出来要和好的吗?

    萧承野忍得难受,恨不得要把后槽牙咬碎,他起身将自己的衣物穿戴好,沉思良久:“大人抛夫弃子在先,小王怎敢再犯,除非……”

    萧承野滑了滑喉,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一把将谢少淮压在身下,他用腿分开青年的合不拢的双膝,手按着那方才不断凸起的小腹,想了一个谢少淮绝对不能答应的事情,恶狠狠问道:“除非大人再给小王生一个。”

    他自然不舍得谢少淮再受生产之苦。

    可是他也知道,谢少淮在意这个,若是他当真只为了阿澶与他和好,自然是不愿生的,但是万一呢……

    万一谢少淮看到了他的改变呢,那么有一点点喜欢他呢?

    但是说完萧承野就后悔了。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身下的谢少淮,唇抿了又抿,“你不愿就算了……”

    谢少淮眉心蹙着,认真思考了萧承野的要求:“嗯,现在确实不行,等你回长安之后我们再说这件事。”

    萧承野听完,眸子蓦地红了。

    第 80 章 第 80 章

    萧承野闻言鸦羽垂下,一滴泪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压在心底整整三年的情绪,此刻如决堤的堰口,一发不可收拾。

    他抵着谢少淮的额,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么开口。他只能深深吻上他的唇,恨不得将谢少淮肉仔自己的血肉之中,亲完之后也不想放开他。

    他念念道:“阿淮,你知道小王等你等了多久吗……”

    萧承野硬邦邦的胸膛在压在身前,让人快要喘不上气了。

    谢少淮推了推男人,却被他捧住了脸颊,深吻下来。湿濡的舌尖在他口腔慢慢扫过,又一下一下勾着他的舌根。

    “唔……”谢少淮身子上汗津津的,跟个玩偶似得被萧承野圈在怀里,不过他并未有再做出什么拒绝的动作,而是尽可能的去配合……他伸出舌头回应萧承野,又含着他微凉的唇瓣,“……我累了。”

    半个月后,长安城内锣鼓喧天,红绸铺了数十里,唢呐响彻天际。

    谢少淮一袭红衣,坐在轿撵中。

    长安民风开放,谢少淮更是不在乎这些,即便成婚前几日还能听见街上流言纷纷,但真到了成婚这天,还是非同地热闹。

    青松穿着新衣服,乐呵呵地跟在他家公子轿撵旁,朝着梁王府的方向去。

    一路上,百姓们人头交错,交谈声不绝于耳。

    “传闻谢家六公子美若天仙,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公子坐在轿子里,咱们瞧不见啊。”

    “谢太尉多子无女,今日也是尝到了嫁闺女的甜头的。”

    “快去抢喜糖,好沾沾梁王府的喜气!”

    青松听着声儿,不忘和轿子里的公子分享:“公子,大家都夸您张的甚美呢。”

    谢少淮:“……”“你放心,皇儿留下来的一定会是个皇子,”周氏危襟正坐,双手扶着扶手,探着身子看着萧承野:“等新帝登基,除去谢家,哀家便送你回琢州给你母亲报仇,如何?”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周氏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萧承野也没必要再装傻,他起身给周氏行了大礼,叩首在地,“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周氏吁了口气,稳稳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傅家那位举荐谢氏六郎做你的师保,乃司马昭之心,你私自联系起义军的事情,若被他们发现了,皇儿必定和你离心。”

    周氏:“你暂且看着谢家的动作,哀家已经差人去寻皇儿宠幸的女子,待事成之后,你便杀了谢家六郎,届时就算谢忠想做什么,他也无力回天。”

    萧承野闻言的眸子不禁一缩,但随即他向女子叩首,答应下来。

    周氏看着地上跪着的少年,又淡淡说了一句:“当年你母亲被孙昭仪下药,哀家用了祖传的灵药才救下她,若是她还活着,见你生的这么像先帝一定很欣慰。”

    萧承野重重将头叩在地上:“娘娘救母之恩,承野没齿难忘。”

    夜风萧瑟,冻得人四肢百骸都是冰凉的。谢少淮跪在房脊的琉璃瓦上,麻木的双肢支撑着身子。

    不久后,殿内的话语声渐渐平静下,谢少淮身侧的破玄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带人离开:“公子,殿下该让您知道的,都让您知道了,咱们得回去了。”

    谢少淮点了点头,随后跟着身边的黑衣男人离开,回到了午门外的树上。皇城外是一片浓密的槐树林,此刻还是冬天,树梢上光秃秃的,偶尔有几个蝙蝠从头顶略过。

    谢少淮武功不好,这一一来一回花了近两个时辰,他有些吃不消,从树上下来,便靠着一颗枯树休息。

    破玄的身份特殊,不宜留在长安城内,更不宜留在皇宫外,但是殿下交代他,眼前的这位公子十分矜贵,要他时时刻刻守着。

    等着他家殿下从宫里出来还不知到什么时候,破玄见青年沉默不语,便小声朝他搭话:“小公子,你和我家殿下是什么关系?”

    谢少淮方才听了周太后和萧承野的对话,脑子里如浆糊一样乱,听见身边的男人与他搭话,这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关系。”

    “奇怪,”破玄:“殿下做事一向谨慎,你若不是我们王府的人,殿下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带你听老太婆的腌臢事儿?”

    谢少淮:“……”

    谢少淮大概能猜到,他身边的男子应该是萧承野从琢州带过来的心腹,这人武功虽好,说话却简单粗暴,可见不是什么有心机之辈。

    周氏和萧承野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要复杂的多,谢少淮不便自己判断,便收了收思绪,看向身边的男子,随便道:“梁王殿下不是一向坦率吗?”

    谢少淮又道:“我们是挚友。”

    破玄:“。”

    挚友?那我算什么?牛马吗?

    破玄闻言懵了懵,想不起殿下来长安后交了什么朋友,好像有老太婆的几个外甥?但是殿下已经说和他们绝交了,自然也不可能是谢家的人,老太婆早让殿下搞谢家的人了。

    破玄实在想不出,只好疑问道:“您难道就是殿下口中那个中了生子秘药的‘我有一个朋友’?”

    谢少淮:“……”

    谢少淮僵硬地点了点头,“是。”

    谢少淮:“不过,殿下为我找解药之事,他说没告诉别人的,你怎么知道?”

    破玄:“这还不简单,因为是属下回家帮殿下找的药!”

    破玄挠了挠头,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太多嘴了!他们不能私自回去!若是被老太婆知道殿下联系将军,那不久完了!?

    “原来如此,”谢少淮眸子沉了沉,“那多谢兄台了。”

    破玄:“。”

    破玄懊恼至极,还想补救补救,却不想这时候,不远处传来马儿的啼叫声,紧接着一抹身影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谢少淮听到动静,站起身来,不久便看到萧承野带着面罩过来。

    夜色朦胧,微弱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枯树枝,一束束似纱般的光散落下来。少年的眸子里映着缕缕微弱月光,眸子沉沉,一言不发地朝着他走过来,到了跟前,少年垂下脑袋,小声咕哝:“阿淮,小王没有秘密瞒着你了。”

    谢少淮:“……”

    萧承野是带着目的接近谢少淮的,诚然,他是不情愿的,但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少年会内疚也正常。

    谢少淮扶上少年的肩,安慰他道:“殿下,既然已全盘脱出,阿淮还有什么好埋怨的,眼下还是先解决事情的好。”

    “嗯,”萧承野有些欣喜,他来长安之后,周氏确实让他多地方谢少淮,他却没想到青年这么大度,或者这么……喜爱他。

    谢少淮将头顶上的喜帕取下来,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热闹非凡的场景,人确实多。也不知到时候他和萧承野和离的时候,看热闹的人会不会也这么多。

    “聒噪。”谢少淮收回手,阖上了眸。

    酉时后,梁王府内宾客散去,谢少淮独坐在翻新过的喜房内,靠着软垫看自己昨日和李云商议的政策。

    这时候,房间外传来萧承野的声音,“东西交给小王,你们都退下,不准打扰王妃。”

    喜婆婆们:“是。”

    声音落下,谢少淮将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准备去拿自己的红盖头,却在拿到手的时候犹豫了,他又不是女子,为何要走这些麻烦的流程。

    思及此,谢少淮随手将那喜帕一扔,丢在床上,随后外殿传来少年有些醉意的声音:“阿淮,我进来了。”

    谢少淮手里攥着那红盖头,思忖少顷,最后还是盖上了。

    “进来吧。”

    不多是,一双玄色的皂靴停在谢少淮视线内。紧接着少年拿着秤杆掀开了谢少淮的盖头。

    喜房内点着红烛烧的正旺,虚虚晃晃的光线洒在细腻的红色绸缎上。喜帕下是熟悉又明艳的面容。青年并未画浓妆,只涂了些浅色的口脂,可萧承野的目光却落在那唇上,再也移不开了。

    他道:“阿淮,你今日好美。”

    谢少淮抬眸,浓稠的长睫微微颤动,在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下落一圈月牙形的阴影,青年唇瓣微微启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皓齿。

    谢少淮还未说些什么,面前的少年像是吃错了药,倏地将他铺在喜床上,湿濡的舌强势地撬开他的唇,一边吻一边蹭他的脸颊:“阿淮,你真美,”

    谢少淮无语地推着少年的脸,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口水:“去打水,我要沐浴。”

    萧承野被青年推着脸,亲不到,想将人抱起来,却甫一碰上青年的腰身,就被人瞪了一眼。萧承野立马怂了,松开人,但也没去打水,直接靠在青年胸口不动了:“穿喜服前都要沐浴的,早上洗过晚上就不用洗了……”

    萧承野:“我们直接洞房好不好。”

    谢少淮:“……”

    推了推少年,“不去我便睡了。”

    萧承野今日想尽办法才躲了酒,一听谢少淮要睡,哪里能同意,麻溜起来去准备热水了。

    谢少淮沐浴完,一旁守着他的少年就跟疯狗似得,猛扑了上来,一把托起他,直接压在了床上:“好香,阿淮好香。”

    谢少淮:“……”

    谢少淮仰着脖子,将那难忍的酥痒压在喉咙下,轻轻喘息道:“我们的合卺酒还没喝。”

    “知道的,”萧承野舔了舔牙,将榻上的人舔了一遭,又抱了起来,就这么抱着人,大咧咧坐在凳子上,单手倒了酒,含住一口就直接渡过去。

    酒液顺着谢少淮的颈打湿了红色的寝衣。

    酒液在来回推送中分食殆尽。

    “喝完了,”萧承野单手扯开青年的寝衣,拖着青年揉圆搓扁,“阿淮,今夜小王要尽兴。”

    “不准说不要。”

    “不准说深。”

    “也不准让小王滚。”

    谢少淮:“……”

    不偏不倚,这几日刚好是他情毒发作的日子,今晚的药他也没吃。谢少淮轻轻靠在少年肩头,垂眸扯开萧承野身上繁琐的喜服,“最近殿下又长高了?”

    “小王才十八,”萧承野自己扯开裤带:“长大点不是很正常吗?”

    说罢,还故意惦着‘拍打’青年纤细的小手:“它想阿淮了。”

    谢少淮:“……”

    谢少淮抬手接替萧承野,碰到扎手的地方,眉心不由一紧,索性闭上了眼,咕哝了句:“丑东西。”

    谢少淮在建宁帝营帐里扑了个空,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见萧澶已经乖巧躺在床上了,青松正守着他,给他说长安的事情。

    谢少淮走过去,见萧澶还没睡着,便示意青松先去休息。

    青松临走之前给床上的小团子使了使眼色,这才满意离开。

    谢少淮没注意到青松和小团子的小九九,只是俯身看了看没睡的萧澶:“阿澶今日在皇伯伯哪里都做什么了?”

    “嗯,”萧澶:“没做什么,就听丞相大人和皇伯伯他们说大营外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了,皇伯伯说大漠的夕阳特别好看,父亲明天晚上你带阿澶去看夕阳好不好?阿澶也想去。”

    “哦,对了,还得带上青松哥哥。”

    “好,”他们在大营待不了几日了,谢少淮还不知萧澶要不要跟他回去,现在还有时间,多陪陪孩子总没错:“那明日爹爹骑马带阿澶去好不好?”

    “好!”萧澶满足地揉了揉脸蛋:“父亲对阿澶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