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VIP】 “找相公。”……
一抹黑影缓缓现行, 桃儿大惊失色,看着离她她的脖颈不到一寸距离,一个黑木簪子牢牢地钉在了墙上,地面掉落一层墙灰。
她刚刚若是再往前一步, 那簪子就会插入她的脖颈中了。
“大人”
桃儿抖成了筛子, 她已经是魂魄的状态了, 若是再次造成重伤, 伤会形成她身上的疤痕, 随着她的转世生生不灭, 若是大人再下手狠一点,她的魂魄被灭了, 那她可就连胎都投不了了, 她举起手来, 颤抖着声音道:
“大人大人饶命”
裴枕缓步走过去,抬起手,那簪子顿时又自发地从墙上拔出来, 飞落到了他的手中,问她:“你在这醉仙楼待了多久了?”
桃儿掰着指头道:“应该应该有三四百年了, 奴家发誓!奴、奴家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裴枕垂眸, 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大约这么高,穿盔戴甲, 大约三十日前来了冥界。”
裴枕描述了一下他的长相,那个桃儿便疯狂地想他所说的那个鬼,一边偷看他的神色,感觉他应该是不想杀她, 一边小声又飞速道:“我们醉仙楼是冥界最大的酒楼,哪怕是急着投胎的客人,也大多都会来我们这里品尝最后一顿再去奈何桥排队,您说的这人,好像好像”
裴枕:“没见过?”
桃儿急忙道:“我见过!”
裴枕:“哦?他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桃儿道:“三十日前,有嫁鬼出行,他的模样生的英俊,被嫁鬼看上,就、就跟着嫁鬼走了”
裴枕蹙眉:“嫁鬼?”
冥界似乎确实是这么有一种鬼,叫好嫁鬼,但他所听过的传言大多是凡间的传言。
传闻她每年至阴时刻会出现在人间,游走在路上,一旦有有缘人相撞,便会认定那人是他的相公,若是不跟她走,不与她成亲,就意味着不爱她,她就会吸干他的阳气,然后继续踏上找她相公的不归路。
裴枕回想了一下高齐,他怎么觉得以那个高齐的性子,他应该不会和嫁鬼走?
“他是自愿的吗?”
“自愿?”桃儿很惊讶地看着他,回忆了一下:“大人,您是新来的吗?您是不知道,在冥界,每隔十日,嫁鬼出行,凡是看上谁了,就必须得跟她回去,讨她的欢心才行,没有自愿不自愿一说。况且,都来冥界了,大家不过都是魂魄,在冥界没有人间的律令约束,我们也没什么道德嫁鬼生的美艳,依我看,多的是男鬼想当她的相公呢。”
裴枕:“是吗?”
“是的是的。”桃儿赶忙点头:“所以说,大人,如果您想找那个人,不如就在我们醉仙楼住下吧”
桃儿说:“算来好像马上又快到十日了,又要选第一千七百五十三任嫁鬼的相公了,我想想,呃就在明天!我们醉仙楼是嫁鬼必经之路,嫁鬼出行可是冥界特有的奇景呢,到了那天很好玩的,你所说的那人 我、我就记得他当过嫁鬼的相公!届时您找嫁鬼问问不就行了?不过”
裴枕:“不过什么?”
桃儿便欲言又止道:“不过,嫁鬼法力高强,我只知道她生前被深爱之人害死,死后怨气深重,固执地要等她的相公入轮回,这都等了几千年了,我看她早就等疯了她看到一个人就说是她相公,其余人都看不上,您若是想找她,还得还得也当选嫁鬼相公才行。”
“不过没关系,”桃儿说:“我看她就算疯了,也还有眼睛她向来只认样貌端正的男子做她的相公的。”
裴枕挑眉:“哦?”
“对的。所以,日子久了,嫁鬼找相公就成了咱们茶语饭后的乐子。她素来是新鬼们打赌的对象,每隔十日一次,新鬼老鬼们会聚在一起,等待嫁鬼路过,若是被看上,则说明相貌就是拔得头筹了,不仅可以抱得美人归,还能赢下超多冥币!”
裴枕:“原来如此。”
桃儿说着说着有些兴致勃勃,想讨好他:“说来这位公子,我在这里待了也有三百年了,很少看走眼过,我觉得您的胜算”
性命还在对方手上,她刚才始终低着头不敢仔细打量他,听着他的声音如此悦耳动听,简直像天上的神仙,刚想夸一夸,鼓起勇气抬头,结果迎面撞上了裴枕脸上的麻子和棕斑。
湿哒哒发黏的头发和被泡的发黄的衣服,脸上的皮肤浮肿发白还有些溃烂,这在冥界也是数一数二的丑陋吓人,桃儿尴尬地移开了视线,道:
“似乎不是很大”
裴枕:“”
桃儿缩了缩脖子,有些尴尬地笑了。
裴枕冷冷地看着她,似乎并不在意她意指他样貌丑陋的话,只是让她不许往外说今日之事:
“若是我今日的事情走漏了半点风声,你知道的”
簪子在她的脖颈上一划,上面顿时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痕迹环绕在她的脖子上,裴枕眯眼,似乎在挑选让她头首分离的地方。
桃儿顿时害怕得闭眼,举起手来,鲜红色的唇颤抖道:“我一定会保密的大人。”
“我敢打赌,这次我特意收拾了一番,我赌三百个冥币,这次肯定是我!”
“我赌一千个!轮不上你,你没瞧见今日来了个俊秀的小生吗?那模样,你就是把脸搓的再干净也轮不上你!”
“我也来下赌注,咱们醉仙楼的老传统了,我赌这次嫁鬼又要空手而归!这两天我就没见到一个符合嫁鬼眼光的男鬼出现 !净是些歪瓜裂枣。”
“说谁歪瓜裂枣呢,你不也是!”
“我是我承认,你不也该承认,上次你一番收拾,嫁鬼看都没看你一眼哈哈哈哈哈哎哟!你敢打我!找死!看我不”
“诶诶诶,二位别伤了和气,保不齐这次嫁鬼也找不到相公,毕竟上次就是这样。”
“噢?上次也是?”一个男鬼闻言诧异地转头。
“你是不知,上次,还有上上次,嫁鬼走到一半,许是没有和她心意的鬼,她走到半路,心情不好,直接打道回府了,都不找她的相公了,也不知道这次,这批新鬼里有没有嫁鬼瞧得上的俊鬼。”
“不止这几次,你们还是太年轻了,这一千多年来,她有几百次都是这样,中途生气,直接不选了。”一个耄耋老人的声音加入。
“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有意思,这次没见到有什么好看的新鬼,怕是又要出现这种情况了,从她的房子走到奈何桥,这一段路走过来,你说这次她能走到这醉仙楼吗?可千万要来,咱还等着看笑话呢”一个女鬼嘲笑道。
外头敲锣打鼓,还伴随着鞭炮的响声十分吵闹,坐在屋子里的裴枕原本在打坐,不得不被生生拉回现实,他睁开双眼。
脸上脏污的面皮连带着头发已经取下来了,露出了他真身的容貌,银白的头发如藻般铺泄而下,皮肤洁净,白色的睫毛睁开,琥珀色的眼眸十分淡漠,脸上一丝波澜起伏都没有,看不出来心情,嘴角抿直,冰冰冷冷。
估摸着这么吵闹,怕是已经到嫁鬼出行的时间了,于是他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张薄薄的面纱,将自己的半张脸遮盖住了。
他要去当嫁鬼的相公,就得在嫁鬼面前露出真实的样貌来,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嫁鬼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的容貌不说冠绝三界,却也是让天界许多神仙当面称赞过的。
用真身参与,嫁鬼看中他的几率可能会大一些吧。
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幕蓠,要将自己全身都笼盖住,他打听过了,嫁鬼的身份特殊,法力强大,鬼卒都奈何不了她,到时候等嫁鬼经过醉仙楼了,他再掀开,到时候若被看上,他就能直接跟嫁鬼走了。
刚拿起来的时候,裴枕忽然想起,他现在是被全冥界通缉的对象。
裴枕:“”
不过那些蠢货只认他的幕蓠,不识得他的真身。
于是裴枕干脆就只戴了个面纱出了门,推开门,旁边一个鬼正压着另一只鬼亲热,见突然门开了,十分扫兴地抬头,只见裴枕面无表情,一身白衣仙姿缥缈地路过,两只鬼瞠目结舌。
裴枕下了楼,刚转过一道阶梯,眼尖地看到了一个鬼卒,那鬼卒腰间别着一把青龙刀,正是当初带他进来的鬼卒首领。
裴枕:“”
天不遂人愿,一下楼就碰上了,还偏偏是这个时候。怕是,也知道这里热闹,专程来这边找他来了。
这个鬼卒首领与他说过话,若是认出他了那可就糟了。
路边的鞭炮和抛掷骰子的赌徒们嬉笑声十分吵闹,鬼卒首领戴着头盔,正拿着画像在挤挤挨挨的鬼群中询问。
突然,鬼卒猛地抬头,却发现他刚刚瞥到的余光里根本没人。
奇怪
鬼卒疑心突起,他拨开鬼群走进了醉仙楼,酒楼里的鬼们都跑到外头去看热闹了,他将画像别在自己的身侧,握住了自己腰侧的青龙刀,他穿过桌椅,绕了一个弯,来到楼梯下。
楼梯是悬空的旋转木梯,从楼梯底下往上看上去,蜿蜒的梯子,大约有四层,楼梯里空无一人,只有楼上吃饭喝酒的声音传来。
是他看错了?
底下的声音喧闹,隐隐约约远处传来唢呐声,在向醉仙楼靠近,色鬼们吹口哨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嫁鬼过来了。
恰在这时,他看到了楼上一个角落,一点白色的衣角缩了回去。
“是谁在哪里?”
没有人回他,鬼卒首领奇怪地探头看了看上面,突然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呼,随即掌声响起。
外头无数烟花炮竹声比先前还要百倍地噼里啪啦响,一阵掌声响起,鬼卒听到了外头沸沸扬扬的议论声:
“这郎君真俊啊!”
“我就说,这一次还是有俊秀的后生的!”
“我还以为嫁鬼走完这一趟都找不到如意郎君了,没想到还真有啊”
“拿钱来拿钱来。”
“诶诶你看,他怎么跑了?”
“哇,他飞上去了~”
“嫁鬼的相公跑了,你还我冥币!”
鬼卒在室内一楼,仰头看着楼梯,狐疑地抬脚,一手握紧了身侧的青龙刀,悄声踩上了楼梯,上了几步楼梯,就在这时,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
大概在二楼的位置
而他刚才看到的人也在二楼!
说时迟那时快,鬼卒扶着楼梯扶手飞速跑上楼,楼道里的景象随着台阶的层数减少而逐渐显现出来。
然而,二楼的楼道之间却一个人也没有,空荡无比,吃饭喝酒的鬼们都飘下楼去看嫁鬼了,桌上残余有一些冒热气的剩菜剩饭。
楼道周围摆着的草还在摇晃,再看窗户大开难不成是跳窗了?
鬼卒赶忙跑到窗户边往下看,却对上了一众鬼向上看的视线,一双眼睛对上一堆瞪圆了的眼睛,楼上楼下的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
“嫁鬼的相公呢?他飞上去了”
“没看到!”鬼卒首领惊道:“句芒帝君呢?他应该是跳下来了”
众鬼摇头:“没看到没看到。”
鬼卒首领目瞪口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裴枕正被一个人扣着手腕,压在门上。
冥界阴冷,屋里如果不点灯,只会更加昏暗,几乎漆黑一片。
隔着一道墙,裴枕听到了外头的声音,那鬼卒首领似乎正扒着窗户盘问楼下的鬼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男子。
回想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他刚才在二楼的时候,透过窗户往下,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重重的鬼之中十分显眼,身高体长,鹤立鸡群,于是被遥遥看过来的嫁鬼选中,在鞭炮齐鸣百花炮响之中,他成为了第一千七百五十三任嫁鬼的相公。
裴枕偏过头来,十分冷淡地对他面前的人说:
“恭喜你了。”
那人在楼上与他惊鸿一瞥后,飞身上来,以至于情急之下,裴枕只能拉他进了这间屋子以躲避楼下的鬼卒。
裴枕脸上挂着轻薄如烟的薄纱,却严实地遮盖住他半张脸的容貌,他的背半抵在墙上,那人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急急忙忙,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仔细打量他的眉眼,呼吸急促,声音却低沉沙哑得可怕:
“恭喜什么?”
裴枕察觉他的呼吸沉重,心跳速度十分快,眼睫一抬,与他对视。
预想中若是再见,应当是剑拔弩张的了。
他没死,又骗了他一回。
沈迟的瞳孔漆黑,一双桃花眼因为眉毛下压,显得十分锋利有压迫感,只是,在裴枕淡漠的打量中,他的眼眶红了。
沈迟与他对视,抓着他的手收紧了,低头,凑了过来。
沈迟的鼻尖与他相触,而后裴枕垂眸,看着沈迟隔着他的面纱,偏头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一触即离。
裴枕的睫毛一颤,沈迟的视线从他下半张脸落回他的眉眼间,抬手,手指搭在裴枕遮脸的面纱上,用了点力,将它扯掉了。
裴枕的眼尾发红,淡红色的双唇微干,他抿了抿唇,不自然地抬眼,银白色的卷发滑落在他的肩头,衬得他的皮肤白净。
沈迟低头,又吻了上去,裴枕却看见,他的一颗泪掉了下来。
第122章 【VIP】 “别生我气了。”……
底下的群众见是鬼卒, 纷纷缩回了头不敢再看热闹,路的正中间停着一个大红花轿子,轿子的四角被四个纸人抬着,一只纤细、涂着豆蔻的手, 袅袅婷婷挑开了红色的薄纱帘子, 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来。
皮肤透如凝脂, 唇脂嫣红, 脸上打着淡淡的腮红, 眼尾上扬勾勒了红色的眼线, 撩开若隐若现的帘子,眼眸探出来的一瞥似秋水横波, 只是她扫视一圈, 很快便面容阴森, 看上去心情十分糟糕,道:
“青戈,你还我相公。”
被唤作青戈的鬼卒首领便道:“雉妇, 你疯了一千多年还没疯够?你相公早死了谁是你相公?你当真没有看到句芒?”
“哼,”嫁鬼抬头看他, 与他隔着距离对话,冷笑道:“什么句芒?不认识。我只要我的相公, 识相点你就把他交出来。”
青戈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我是来找青帝的,你相公又与我何干?”
这时,一个小鬼卒慌慌张张地上了楼梯, 在他的耳边附耳说了什么,青戈便道:“当真?”
鬼卒点头:“人进来后把我们都打晕了,醒来后就发现他逃了!”
青戈惊讶道:“这几日怎么这么多仙人过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
“封锁住整个鬼域,不能让一只鬼出去, 即刻修书一封信给鬼王。”
“是!”
雉妇坐在轿辇上看着他,等鬼卒们着急忙慌地化成幽幽的鬼火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便对着二楼浅笑盈盈道:
“人已经走了,我的好相公,你还不出来吗?”
一群醉仙楼的丫鬟小厮们也纷纷跑到楼下看,只见琉璃窗户边出现了一只手,将窗户推的更开了一些。
雉妇浅笑盈盈,却看到出来的不是沈迟,而是另一个男人。
她一愣,而后眼中划过一抹惊艳,其他人均是一呆,而后炸开锅了,议论纷纷道:
“这个男子的长相也是不错。”
“冥界怎么会有这号人物?”
“但是我看刚刚上去的不是这个人啊”
“好好美”醉仙楼的丫鬟桃儿呆呆道:“醉仙楼居然还有这样的客人吗?”
裴枕的腰上圈上来一个手臂,裴枕面似冰山,将他的手臂扯下去,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
“滚。”
沈迟手上拿着一个面纱出现在他身边,他将那面纱随意塞入自己的衣襟之中,而后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指,裴枕的手指一缩,银白的发丝飞扬,他转过头来恼怒地看着他。
沈迟便侧着身子,看着他低哄道:“还在生气?别生我气了冰夷。”
裴枕:“”
他被他按在墙上亲了两次,没把他一掌拍飞都算脾气好的了,也就是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已而他推开他之后他居然还想来第三次?早知如此,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该直接杀了。
两个人都长得如此养眼。雉妇打量他们两人,娇俏地一合掌,满意道:“看来,今日居然收获颇丰?”
裴枕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而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对雉妇道:“我跟你走。”
周围的人顿时倒吸一口气,果然,再美的男人,都是要给雉妇做相公的。
他身边带起一阵风,有另外一个人从高处跳下来,落在他的身边,牵起了他的手,道:“我也跟你走。”
裴枕的手松散地搭在他的手心里,并不回握,他决定无视沈迟。
沈迟的手紧紧包裹着他的手,裴枕的手常年冰凉,温度传递过去,沈迟看到裴枕的耳朵尖红了。
“好好好,”雉妇闻言拍掌放肆大笑,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明媚地点了点他们两个,笑道:“还算你们有觉悟,好好跟我,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她大手一挥,最前面开路的纸人立马会意地飘到半空之中,它的脸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那就是它的嘴巴了,它一张一合地发出干瘪的声音,说一句话敲一声铜锣响道:
“恭喜稚娘子~双喜临门~此次相到两个相公~下次游街时间改为二十日后~望诸位皆知~”
裴枕与沈迟一同坐上了雉妇的轿子,轿子抬起,唢呐声和乐鼓声再次响起,十分喜庆,红色的花瓣从天空中飘落而下,周围围着的鬼们指着他们议论纷纷。
雉妇找到她的相公了,因而迎亲队伍们会抬着他们,沿着冥界的主路走,经过多处繁华的地方,再途径忘川河走一圈,昭告冥界各路孤魂野鬼,最后才会再回到雉妇的家中。
虽然是四个纸片人抬着轿子,轿子里却四平八稳,垫了柔软的垫子,坐着也十分舒适。
雉妇在他们对面,半躺着,酥//胸半露,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二人,勾着手指道:“你们二人,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
沈迟:“沈迟。”
裴枕开口:“裴枕。”
雉妇了然地点头,又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沈迟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挑了挑眉,裴枕缓慢地眨着眼睫,道:
“我是他的哥哥。”
噢?好熟悉。沈迟似笑非笑地扭过头,嗓音低沉,对着他叫了一声:“哥哥。”
裴枕的脸猛地绷紧了。
雉妇拍了一下手,娇娇地笑了:“兄弟俩?兄弟俩好啊,我最喜欢两兄弟了,我的相公家中也有一个哥哥”
雉妇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突然阴下去了:“可惜,我们总是因为他的哥哥起争执,说到底,我才是那个外人。”
她看着他们,重新扬起一抹温柔地笑来,只是无端有些令人寒颤:“你们不会这样对我吧?相公?”
她饱含爱意地看向裴枕,见裴枕不语,她提高了音量:“相公?”
裴枕只能冷淡道:“不会。”
雉妇转而看向沈迟:“你呢?我的相公。”
沈迟也冷漠地说不会,于是她这才放下心来,两只手都趴在了柔软的席垫上,她闭上眼睛道:
“相公们,我有些乏了,你们也休息一下吧。”
裴枕撩开烟云般薄透的帘子,已经走了一段路了,外面的景色开始有些荒凉,出现荒草和石块,甚至还能听到忘川河奔腾不息,哗啦啦的水流声。
往后一看,透过红色的纱,看到了后面抬轿的纸人,它们脸上打着十分浓重的圆形腮红,没有瞳孔,两个圆形的白色小纸片粘在脸上就成了眼睛,但是四个纸片人步伐一致,似乎是有方向的,知道该抬着他们往哪里走。
纸人们走起路来歪七扭八,身体十分扭曲,似乎使不上力,但是坐在轿子里头,感觉不到摇晃。
他放下帘子,一转头便撞入了沈迟灼热的视线,裴枕:“”
从刚才上轿时他便总是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裴枕看了一眼沉睡的雉妇,袖子一挥,一个淡黄色的结界就亮了起来,灵气在上面流转,而后变得透明,肉眼再也无法看到分辨,他问沈迟:
“你想说”什么?
话还没说完,裴枕猝不及防被拉过去,一个带着沈迟独有的气息的怀抱扑面而来,霸道又炽热地将他裹挟,他被沈迟严严实实地搂在怀中。
被他囚禁的那二十天里,曾无数次这样相拥,熟悉又久违的拥抱。
却也,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裴枕的脸埋在他的胸膛,感受到沈迟的下巴垫在自己肩膀上,而后偏头埋进自己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
裴枕忍不住地颤抖,白皙泛粉的手指骨节抵在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肩上,有些湿润,裴枕一愣。
“求你”沈迟的声音沙哑,带着祈求:“不要离开我。”
裴枕抿了抿唇,他脑中闪过很多画面,有沈迟强迫他的,也有他拉着沈迟的衣领,红着眼质问他的画面,可最终还是想到沈迟与他一同躺在墓穴之中的情景。
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动作,任由他抱着了。
当初以为那就是最后一面了,没想到还能再见,甚至是在真正意义上的九泉之下相见。
等沈迟终于松了点劲了,裴枕问他:“你为何在这?”
他想起来,沈迟是凡人,凡人要来冥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他死了!?
裴枕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猛地推开沈迟,抬手摸到他的左胸口,跳动有力的心跳声这才让他放下心了,随后反应过来,沈迟修了妖修,逆天道而行之,死后也会和那些妖怪一样烟消云散了,不可能会来到冥界。
裴枕厉声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迟说:“我去找了小十九,借了她的玉碟。”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明黄色的玉碟,正中间写着的名字正是小十九的名字——敖明礼。
“你为何借她的玉碟来冥界?这里都是鬼魂,你一个凡人,来冥界太危险了”
沈迟:“我猜你在冥界。”
裴枕哑然住嘴,好久才道:“你你为何知道我在冥界?你不是,以为我死了吗?”
“你之前与我说过,出去后会去冥界。”
裴枕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没有这段记忆。
事实上,受催情香炉的影响,他那二十天都昏昏沉沉十分嗜睡,除了令他伤心愤怒的时刻,大多时候都是浑浑噩噩地过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他说的那番话。
清醒的时候不可能,唯有沈迟在与他厮混时候逼问他,他浑身发热,脑袋发昏地想要他,神智随着感官走,受不住沈迟的停顿就说出来了。
思及此,裴枕的脸色冷了。
沈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说些什么,告诉他道:“当初来找你的人,是浮游。”
裴枕一惊:“浮游?”
浮游乃是上古神明,于十三万年前陨落,陨落的地点正是渭水。
“怎么会是浮游”
当初那人一身黑衣,掩盖着身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那时他正披着被子,抱膝在床角看着窗户出神,冷不丁看到一个黑衣人,没有一丝害怕和惊诧,只是神情木然地听他说完一切之后,眼睛才有了一点焦距。
那人告诉他,沈迟是在骗他,当初四卦阵失败是因为他做了手脚,目的也是为了杀了他,而后,他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他听了之后久久回过神来,愤怒之余,心中有了盘算,他在屋里到处翻找导致他灵力全无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就在他身上。
幸好还是在死之前,求着沈迟把脚踝上的捆仙锁斩断了。
只要有灵力,他就能逃出去,他死了,沈迟也就会放过他了,他一举两得,死得其所。
“他便是教你俢妖修的人?”
沈迟点头。
裴枕的眼眸便冷了:“那你杀了他没有?”
沈迟又点头,裴枕这才看上去柔和了一些,只听沈迟道:“浮游告诉我,你死后会恢复真身,我这才知道,你没有死。”
但是他猜裴枕死后再没有见过他,怕是因为好不容易恢复了真身,好不容易能恢复自由,因而,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吧。
“我原本想着,杀了浮游之后,我了了最后一桩心事,就去与你合葬。”
“我挖了一座坟,墓碑上刻了你的名字。”沈迟摸了摸他的头发,苦笑了一声:“我杀了浮游之后,回去找你,原本想与你的肉身一同去死,结果我刨开泥土,发现你的肉身已经消散了。”
沈迟的指尖抚上他雪白的侧脸,感受到他的温度,道:“幸好你还活着。”
“你的簪子也消失了,那是我仅有的不多的关于你的东西了,你的仙器被你唤走了,我猜你是不是真身现世之后,遇到了什么麻烦,我怕你遇到危险,想来找你,我就来了。”
想来找你,就来了
裴枕低垂着的睫毛一颤:“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你一个妖修,不怕来了冥界之后也找不到我吗?”
沈迟捻了捻他的耳垂,道:“追魂珠。”
原来如此。裴枕的指尖抵在他的胸膛上,心绪复杂。
难怪他来了冥界之后可以找到他他当初给他这颗珠子只是方便他随时能找到他的行踪,却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被沈迟反手用来锁定他的位置。
思及此,裴枕哑口无言,什么都反了。
第123章 【VIP】 “相公们。”……
沈迟的手抚过他额间的神印, 看着上面的独属于神的烙印既厌恶,又庆幸。
那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象征,却也是他活着的希望。
也不知道一个被捆仙锁锁切断了那么久灵力,闻了二十多天合欢香软了筋骨的人, 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恢复灵力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寻死。
甚至不愿留一丝可转圜的余地, 对自己下了死手, 任凭血流如注。
裴枕的身份使得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神仙, 他就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沈迟的眼周红了, 他们二人距离极近, 气息纠缠,裴枕缓缓眨眼,恍惚地看着沈迟,
眼尾的一点红痣将他泛红的眼睛衬的既委屈,又俊美无邪,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斜下来与他的鼻尖交错,缓缓凑过来,俊逸的面庞逐渐放大, 离他越来越近
呼吸撒在脸上,就在双唇即将碰到的时候,岂料,一直在往前走的轿子突然停了下来, 一声响破天际的尖锐嗓音响起:
“报——雉娘子——到了——”
旖旎暧昧的气氛骤然散开,神智回归清醒,裴枕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要做什么,他的手指还勾着他的衣领
“!”裴枕猛地将他推开了。
突然被打断了雅兴,沈迟脸一黑,还想继续,裴枕见沈迟还敢凑过来,恼了,一巴掌拍到他的脸上。
不是很重,还带着香气沈迟的脸被打偏到一边,他说不清道不明地顶了顶腮,轻笑一声。
裴枕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而后长袖一挥,笼罩着他们二人身上的结界消失了。
外头的纸人见雉妇迟迟没有动静,便探入幕帘:“雉娘子?我们到了。”
“诶”躺在席子上小寐的雉妇迷蒙地回了一声,她揉着眼睛醒来,而后坐起来,伸出一只手,纸人便搭着她柔软的手臂,将她迎下了轿辇。
裴枕和沈迟紧随其后。
入目是一座矮山,没有花草树木,只有飞沙走石,眼前一座黑沉沉的宅子,背靠着光秃秃的大山,宅院的大门是开着的,透过门口能看到左右两座四角飞檐的房屋,中间是大堂,屋里都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他们站在宅门门口,周围黄土凄凄,阴风卷起干枯的杂草吹上了天。
雉妇翘起一个指头,指着大山娇俏地说:“这整座山都是我的,瞧见了那个山洞吗?你们若是不听话我的话,我就把你们都丢进去把你们关个几百年,等我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再放你们过奈何桥投胎。”
裴枕闻言,看向到半山腰处确实有一个洞口,大约十人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这么大的山洞,大约里面关进去过不少她的相公。
进了宅子的大门,入了庭院,没有花草,左右两间房屋都是砖瓦所建,宅院挺大,除了凄清之外,倒是比鬼市许多歪七扭八的房屋要来的精致。
纸人抬着轿子停大门外面,靠着墙,而后浑身松软,变成了一堆薄薄的纸堆倒在地上。
雉妇推开一间房门,自顾自地进了屋内,裴枕和沈迟在门外对视一眼,只听到一声响指,屋里亮起了光,而后雉妇出来,倚靠在门口风情万种地勾手道:
“相公们,快进来,屋外冷。”
裴枕便与沈迟一同进了屋子。
屋内燃着红烛,室内干净整洁,倒是蛮亮堂的。
雉妇拿起她放在凳子上的针线绣图,上面用金色的线绘制了一副红底的鸳鸯图,见沈迟与裴枕看她,她眨眼,有些娇羞道:
“实在是不好意思,相公们我只绣了一对鸳鸯,你们会介意吗?”
如今她有两个相公雉妇心情大好,她将绣图放在一边,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而后抬起眼睫看着他们,期待他们会怎么回答。
这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她的相公们会怎么讨她的欢心?
他不擅长安慰,裴枕想了想,安慰她道:“没事。”
“嗯?”稚妇隐隐有些期待,抬手隔空点了一下他,道:“然后呢?”
裴枕神色尴尬地补充一句:“挺好的。”
雉妇嘴角一抽,就这样?就没了?
沈迟笑出了声,裴枕敏感地扭头,瞪了他一眼。
“好吧相公,你对我真好。”
她缓缓眨着一双大眼睛,红色的眼睫浓密,眨眼间百媚生情,她不紧不慢地又抛出来一个问题: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好像来不及绣了”
她拿着手上的绣图,起身走过来,一只手挽上了裴枕的胳膊,打量他的神色,道:“我绣不完这幅鸳鸯图了,相公,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完全一副情浓,与丈夫打趣的委屈小娘子的模样,却让人细想之下悚然不已,应该是想考验他们。裴枕还没想好该说什么,雉妇的头就缓缓靠了过来,鬼魂的发丝无法做到精细,细看她的发丝是一团糊着的黑团
这时,
一只手横了过来,在稚妇就要靠到的时候,挡在她的头上,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脑袋拨了回去。
始料不及,裴枕和雉妇均是一愣,雉妇的脑袋被推的晃了晃,她呆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发簪,没歪,而后她恼羞成怒地看着沈迟:
“你!”
“你什么?”沈迟收回手,双臂环在胸前,俯身与她对视,冷冷道:“绣不完就别绣了。”
他扫了一眼那副半成品,嘴角勾起:“这是鸳鸯,还是鸭子?”
明显是在嘲讽她,雉妇的脸色顿时变了,刚才的柔情蜜意顿时褪去,脸上煞白,被气的胸膛起伏道:“你不是我的相公!”
雉妇尖叫:“你给我滚出去!”
她的指甲猛地伸长,掐住沈迟的手臂掐的他生疼,沈迟当即一掌击到她的肩膀将他拍飞,她飞出去,撞到墙上,捂着肩膀痛嚎一声:
“你打我?”
沈迟冷笑一声,他飞身上前,掐住她的脖颈,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就在反手要将她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听到裴枕急急地喊了他一声:“沈迟,先别”
沈迟的动作迟缓了一瞬,稚妇抓住时机,握住他的手,探身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不许动!”稚妇给他下了咒令,顿时,沈迟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
“你居然敢打我?”稚妇十分生气,她抓住了沈迟的衣服,带着他,二人齐齐飞出了门外,裴枕不知道她要去哪,只能飞身跟了上去。
沈迟动弹不得,一路上畅通无阻,稚妇拽着沈迟进了山洞,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个绳索,将他整个人都捆住了。
洞内漆黑,有腐臭味,还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裴枕察觉山洞里可能还有其他人。
捆完沈迟后,雉妇便拍手叹气,而后攀上裴枕的肩膀,在他耳边柔柔道:“相公,别理这个莽夫,我们还是回屋吧。”
裴枕:“好”
他们便将沈迟扔在了山洞里。
*
两人回来后,雉妇又拿起那个绣图,又问他同样的问题:“明日大婚,应该是绣不完了,怎么办?相公。”
裴枕估摸着她的性子应当是喜欢听些甜言蜜语,面不改色说:“反正你我二人的情谊真切,也不急这一时,何况你绣的如此精美,慢慢绣就是了。”
她便不安地问他:“马上就要到我们成亲的日子了,相公,你是真心想娶我吗?”
裴枕只得接她的话,陪她演戏道:“是的。”
雉妇终于满意地笑了,她放下手中的绣品,说:“明日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了,相公,我们的新房还需要布置一下,今夜,你就与我一同睡在这里可好?”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大床,床上盖着一张大红色的喜被,床头还点了两个红烛,可她却听到裴枕拒绝了:
“不可。”
雉妇挽着裴枕的胳膊,这下没了沈迟的阻碍,她的头顺利靠在他的胸膛上,柔若无骨的身躯挨着他,她的指甲在他的胸膛上划了几下,挑逗似的,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却还有一丝耐心,抬头,糯声问他:
“为什么?”
裴枕面不改色,他的脖颈往后一仰,将她隔开了一点距离,说:“因为不妥。”
“哪里不妥?”
他继续道:“你与我,男未婚女未嫁,若是要成婚,理应成婚前夕不得见面,今日见了面已是坏了习俗,若是再躺在一张床上,对你”
雉妇的指尖在他的胸膛画了一个圈,眨眼,红色的眼线长长,媚眼如丝地问他:“对我如何?”
裴枕:“对你姑娘家的清誉不好。”
雉妇闻言一愣,裴枕神色认真道:“明日乃你我大婚之日,你我既是互相相爱,我自当保全你的声誉,今夜我们分房睡,免得落人口风。”
成亲前有染,传出去确实对未出阁的姑娘名誉不太好,这实在是一个万全而完美的答案。
雉妇打量他的神情,见他似乎不像是开玩笑,有些怔然:“还是第一次有相公和我说这种话。”
“那”她羞赫地低下头,指尖梳了梳身侧垂落的小束头发:“既然夫君都这么说了,我们今夜还是分房睡吧。”
裴枕微微一笑,赞同道:“这才对。”
雉妇:“那你便在这间房睡,我去隔壁的屋子,但是,若是相公你今夜耐不住寂寞”
她抬眼,眼波流转间极具妩媚与挑逗:“可以随时来找我。”
裴枕垂眼,白色的羽睫里漾着温柔的笑意,真正像一个新婚相公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好。”
雉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便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吱呀的关门声想起,裴枕站在原地,长发披散,眼里满是漠然。
他的指尖轻轻一挥,烛火便灭了,另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一支黑木簪子,撩起了半手头发,银白色的头发便落入五指,随着他随意一抓,黑簪斜斜地插入。
他半倌了个发髻,长而卷的发丝落在他的脸颊边,薄红的眼尾上扬,裴枕踩着床沿上床,撩开衣袍,双腿盘坐着开始打坐
鬼魂不必再像凡人一样白天劳作夜晚需要休息,但是大多数鬼魂仍然保留着生前的习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人,因而,冥界的大多数鬼保持着生前的习惯,会睡觉。
听到隔壁没有声响了,估摸着稚妇应当是休息了,他便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
裴枕漫不经心地略过窗外,而后起身,推开了门。
外面的天空阴沉,想来冥界也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裴枕却有些不舒服,这种天总让他勾起不好的回忆。
他面无表情,在门口脚步一顿,突然不是很想出门了。
但是最终,他想了想,还是踏了出去,而后身形一隐,转身踏着屋顶,飞入了夜色当中。
*
山洞无光,沈迟仰靠着石壁,看着外面的天色,指尖掐算了一下人间的时间,似乎冥界的流逝和人界差不多,大约到深夜了。
他呼出一口气,山野荒被,他肉体凡胎,被困在这里却不觉得冷,大概是之前吃下去的那些妖丹起作用了。
他被丢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看向洞口里面,里面一片漆黑,他的手脚都被捆着,稚妇吐在他面上的那一股毒气在他身上撑不了多久,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那些毒气都反被他吸收了,沈迟就能动了。
他的脚尖动了动,踢了一块石子踢进里面,很久才有回音,看来山洞很深。
沈迟的手被捆在身后,他抬手,握住手心的绳子,用了点力,顿时断裂成了两股,随着他松了劲,捆在身上的绳索应声掉落在地。
沈迟转了转手腕,懒懒地起身,衣摆沾到了一点灰,他随手拍了拍,抬脚就要走。
已经有些时间了,他该去找人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洞口深处就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小兄弟”
沈迟听到声音,黑色的瞳孔顿时拉长成一条竖线,眼睛幽幽变绿,他敏锐地转头,在漆黑中虎视眈眈地循着声音看过去。
山洞里堆了一堆人骨头,可能是稚妇从人间抓来的,因为不配合,所以就把他们都丢在里面自生自灭了。
有几个奄奄一息的鬼魂躺在地上,唯一比较精神的男人,穿着盔甲坐石壁旁边。
洞内漆黑,那个男人目无焦点地看着刚才传来动静的方向,只是凭借着一点声音推断这个刚进来不久的男人似乎有些能耐,好像要跑。
沈迟奇异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因为,这个人他居然见过,这不是裴枕一直想找的人吗?
高齐?
第124章 【VIP】 “师父,你骗人。”……
高齐抓紧道:“小兄弟, 你也是被抓来的?”
地上另外躺着的鬼魂已经失去了意识,高齐愤怒的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气的不轻:
“我刚进来没多久就被这什么嫁鬼看中了,我不同意, 她就把我强行虏到这边, 想让我当她的相公, 我呸!我有妻儿!哪怕都已经逝去了, 我也绝不再会娶!”
想不到这还是个刚烈的?沈迟上下打量他, 道:“你被嫁鬼骗来这里多久了?”
“大约有三十来日了。”高齐厌恶地说:“说是让我来这里反省反省, 若是我不从,就把我困在这里直到我答应!我看这嫁鬼哪里是传说中痴心等相公迟迟不愿投胎的重情重义之人, 分明是、分明是见一个爱一个, 强抢男人的好色鬼!”
见他身上的怨气浓重了几分, 沈迟勾唇笑了,他叹了一口气,摊手道:“那也没办法, 她看上我们了,毕竟, 长相确实略胜一筹。”
高齐闭了闭眼,平复心情, 而后问:“你有没有出去的办法?”
沈迟打量他,裴枕来冥界就是为了找他,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缓慢地眨眼,道:“也许有吧。”
高齐疑惑:“什么叫也许?”
“等会儿就知道了。”沈迟道。
高齐面上不解,沈迟却没有解释,他坐回原位, 捡起地上的绳索,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依照嫁鬼怎么捆他的记忆,照葫芦画瓢,大差不差地捆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山洞寂静,偶尔听到一点风声,等了一会,果然,听到了一点声音,那是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带着一点衣料摩擦的声音,来人灵力高强,脚步踩在地上轻飘几乎没有声音,却逃不过他的耳朵,沈迟的嘴角勾起。
裴枕站在洞口,二指并紧,拂过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他就清晰看到洞内的景象了,山洞很大,地面潮湿还带着血迹,四周苔藓横生。
裴枕的心一紧,幸而,视线一转,就看到沈迟懒洋洋地靠着石壁,曲着一条腿,半合着眼皮好似在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沈迟疑惑地睁眼,见是裴枕,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裴枕走过去,站在他旁边,闻言,冷着脸双唇上下一碰:“我来看你死了没有。”
“师父”沈迟勾唇一笑,黑漆的眼里灿若星辰,笑意流转:“你骗人。”
裴枕猛然想起他将他囚禁的时候,说能看出来他有没有撒谎于是他当即就有点恼羞成怒了,袖子一甩就要走。
哪知,沈迟的脚放的不规矩,腿脚在地上伸的很长,他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沈迟闷哼一声,慌乱中裴枕一个趔趄,直接摔坐到了他的身上。
裴枕:“”
四周一片寂静。
不远处的高齐看不清他们怎么了,只听刚才还有说话声的,突然都安静下来了,忍不住出声:
“你们还在吗?”
沈迟的手掌扶上他的腰,免得他跌到地上,裴枕被他猝不及防地碰到腰,身体敏感地抖了一下,沈迟顿时不动了,裴枕听到他的呼吸声重了一点。
“”
裴枕有一点尴尬和恼怒,但当他下意识循着陌生的说话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时,沈迟挨过来了,凑近了,胸膛若有若无地靠在他的背上,与裴枕极近,他的语气低沉,只让他们两个人听到:
“师父,你是故意的吗?”
裴枕顿时如同坐到了烫手山芋,立马起身了,见状,沈迟勾唇一笑,他仰着头,知道他能看到他,双唇开合,口型示意道:
“别急啊,还有人在。”
裴枕:“”
许是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让他有些心浮气乱,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凝起一股灵力将这人一掌拍飞,干脆一走了之好了。
但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心想,这个人实在是不正经,还是少理他为好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鬼魂,坐在地上,他身穿着盔甲,长相周正,和沈迟一样身上捆着绳子,只不过他的脚是被捆着的,而沈迟的腿脚没有捆住。
他的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而这个人他十分熟悉,是
高齐。
裴枕有些惊诧,他还没来得及问嫁鬼高齐在哪,没想到就先找到了他,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高齐身边还躺着几个鬼魂,看上去奄奄一息,垂着脑袋缩在墙边,他们或许都是因为不听嫁鬼的话,没有好好地扮演一个让她称心如意的相公,因而被嫌弃地丢到着山洞里来了。
高齐只觉得有一点轻微的脚步声朝他走来,离他越来越近,他惊喜道:“兄弟,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我也是被嫁鬼关在这里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若是能将我救出去,想让高某做牛做马报答你都可以。”
裴枕垂眸,看着他,清清凌凌唤了他一声:“高齐。”
被关在这里的三十天来,他时常会想起他是如何到这的,自然对这声音的主人有着十分深刻、难以忘怀的记忆,他从那人手上抢了可以自由出入冥界的东西,但是那个人似乎不是鬼,也不是妖,他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是你!?”高齐大骇,他猛地往后退,在地上磨蹭着道:“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东西的,我还你就是了,别杀我别杀我”
裴枕面无表情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高齐仍旧颤抖着声音朝着他的方向,不相信地语无伦次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专程找过来,你要对我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裴枕刚要说话,他的腰肢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一个温热的胸膛靠了上来,亲密地将他搂在怀里。
不知道沈迟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踩着一点碎石声响站在他身后,带着细微笑意道:
“想多了,他是来找我的。”
裴枕顿时语塞,他咬牙切齿小声道:“你给我闭嘴!”
沈迟垂眸,看到裴枕如白玉一般的耳朵尖红了,于是他故作恍然大悟地说:“噢。”
裴枕被他的语气勾的不自然地绷紧了下巴,心莫名跳的有些快,感到有些奇怪的裴枕猛地掰开了他的手臂,往旁边挪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自从再次相遇,总是会莫名的感觉气血上涌,羞愤难当,还有,心跳很快。
这实在是不正常
高齐看不清他们,依照着声音匍匐到了他们脚下,膝盖胡乱摸索着地面,找到裴枕的脚时,仰着头努力看清他,惊惧道:
“大人,大人,再救我一次,我甘愿为您当牛做马,求求您,我不要再被困五百年了,我不要做嫁鬼的相公,我不要在这里,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裴枕:“我问你,当初在坯都近郊一事,你们是如何找到那些人的,他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们?”
冷不丁又提起这事,高齐神色痛苦,他道:“当初,分明有人指引我们去找他们,还告诉我们,当初就是他们害的我们家破人亡的。”
裴枕:“你知道是谁吗?”
高齐道:“不知道,我死后一直在死亡之地附近游荡,大约就过了五百年,有人告诉我,杀我的那人已经轮回转世成人了,我便听着指示,过去找他,附身在他的身上折磨他。”
裴枕问他:“你被谁杀的?”
“甄可炎。”高齐嘲讽一笑:“你们后世尊称他为战神。”
“甄可炎?”沈迟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裴枕问他:“你听过?”
他沉睡了五百年,凡间沧海桑田,凡人的事情他并不是太清楚。
沈迟面色凝重,回忆看过的古籍,说:“上一任朝代是澧朝,五百年前,在澧朝还未覆灭之时,天子式微,大国将倾,各地诸侯蠢蠢欲动,彼时的筵国还不过是潜伏澧朝一角的割据势力,战争四起,并不具备夺政权的实力,幸得出了一百年难遇的武将——甄可炎。
甄可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由他率军出征,几乎从无败绩,因而,有他在,前朝动荡的朝政终于分崩离析,由他辅佐的十三皇子最终夺得了政权,其余九子以及残余孽党,尽数被剿灭,新帝上任后国号改为元华,大肆奖赏近侍以及开国功勋将领,
只可惜,这个甄可炎在筵国开国后生了一场大病,没多久就去世了,一代枭雄自此陨落。”
裴枕:“原来如此。”
他当时已经陷入沉睡,只依稀感知到四海飘摇,江山动荡,依稀猜到也许是人间的江山即将易主,而这实在是每隔个几百年就会发生的事情,只要权利和人心在,战争和掠夺就不可避免,因此,他并未苏醒过来。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一沉睡就是五百年,往常最多不过百余来年,待他醒来的时候,战争已经平静,百姓们早已安居乐业。
没想到土地早已孕育了几代人,流过血的地方早已春暖花开,只是仇恨不散,死去的人生生世世被困在回忆里。
难怪此前在邳都近郊见到他时,高齐说痛恨筵国的人裴枕问他:“你是哪里人?”
“我是燕骊人。”高齐眼眶通红,道:“曾侍奉燕骊国君,作为他的部将,被封为骠骑大将军。”
沈迟和裴枕听到他缓缓道:“我们燕骊是澧朝先皇祖所封的外姓诸侯封地,封地不大,却是个好地方,百姓淳朴,风景秀丽,山清水秀。
我的家族世代守卫燕骊,已有三百余年,代代国君治理有方,每年都会定期朝贡,因而还算太平安康,直到澧朝十一皇子发动政变,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朝堂之下,皇子之间以及皇子与各家门阀世家争权不休,我们不得已卷入其中
因为世世代代国君治理有方,燕骊逐渐富庶起来,土地膏腴,出产不少名贵的瓜果,许多精细的粮食作物也产自燕骊,又因为地形极佳,攻难守易,就这样,我们成为了十一皇子眼中的一块肥肉。
彼时,十一皇子部下众多精兵良将,手下统领有近七十万精兵,而我们不过精兵五万,只能号召城中百姓参军,最终征召二十万人,其中不乏七岁稚儿,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
高齐诉说往事,仿佛回到了当年身披肩胄,踏马杀敌的日子:“此次应战,抱着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二十五万人对战七十万人,守城守了十五日,直至弹尽粮绝,国君不忍百姓受苦,我们举旗投降,却没想到,他甄可炎他”
说到这,高齐哽咽不已,他伏在地面上痛哭,沈迟见他实在是说不出来了,接过来他的话,在裴枕心中掀起了骇然大波:
“甄可炎将城中二十万百姓尽数屠戮杀尽。”
裴枕瞳孔一缩:“什么?”
“我”高齐颤声道:“我们投降了之后,活下来的十万余名军士率先被围剿,城门大开,他们将我们俘虏,本以为百姓们,还有我的妻儿们应该都能安全了,却没想到,他们这群畜生,是要我们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们面前。”
高齐伏地悲痛大哭,裴枕听完他所说的遭遇,陷入沉默,难怪他身上的怨气如此浓厚,五百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消解这份仇恨。这种仇恨实在难以消解。
高齐恨恨道:“只要我还在你们筵国一天!我就无法安息!你们筵国人赶尽杀绝,甚至连还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你们不是人!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裴枕蹲下身来,看着他道:“甄可炎确实该死。”
高齐神色悲痛:“当年,以我为首的十万名将领士兵,目睹百姓惨死、至亲之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折磨致死的痛苦,之后,我们又被甄可炎所杀,此仇滔天,死后亦难安息,我们宁愿不入轮回!宁愿生生世世在这世间游荡!哪怕化作怨鬼,也要寻找甄可炎的转世,我要让他生生世世!都不得好过!”
什么?
竟然有十万名冤魂裴枕大惊。
第125章 【VIP】 “能不能亲一下。”……
裴枕神色凌然, 问他:“当初坯都近郊碳化一事所受伤的百姓不过百名,其余的冤魂在哪?”
“我不知道,”高齐摇头:“我与其他百名将领被告知,甄可炎及当初残杀燕骊人将领的转世在那里, 我们便找过去了。”
裴枕:“可是你附身上的那个人, 他并不是甄可炎的转世,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高齐便怒道:“那又如何!筵国是踩在我们燕骊人身上建立的, 筵国人都该死, 哪怕找错人了, 我也不后悔!”
裴枕叹息一口气,这么大的事情, 他五百年后苏醒了, 竟然也丝毫不曾知晓。
沈迟在他耳畔说:“不仅你不知, 此事过去了五百年,我是筵国人,自幼时熟读史书, 也不曾知晓,还是最近几年, 读了一些古籍、偏门记谈、野史,其中有只言片语记载此事, 我才得知道这件事情。”
裴枕蹙眉,从他二人口中听闻,这甄可炎是一个残暴嗜杀之人, 于他而言,灭了燕骊乃是喜事一件,甚至能够彰显其权威,扬名立万, 以他的性子,应当会大肆宣扬,在青史上留名才是,可是
筵国在记载历史的书籍中却没有这一段历史的记载,完全被抹去痕迹。
只能说,是他有意为之?当年究竟发生了三年,才会使得,当年的事情只有参与过两国交战的军士所知晓,不许有任何书籍和史官记载,只留下一点残存的只言片语流传下来,随着历史泛黄。
思及此,裴枕对高齐说道:“高齐,我可以救你出去。”
高齐闻言一怔,随后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大人,多谢。"
裴枕估摸着差不多到时间他该回去了,走到山洞口,侧过身见沈迟靠在石壁口看着自己,见他脚下的绳索散乱,对他道:“沈迟。”
听到裴枕叫自己,沈迟抬脚走过去:“怎么了师父?”
“你”裴枕蹙眉,往后退了一步道:“别叫我师父。”
他实在是当不起这个师父。
沈迟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思索一番,很快道:“那以后都叫冰夷好吗?”
叫他冰夷?
更加亲密了,更加的,不合适
裴枕垂至身侧的手指蜷缩,张口斥责他:“荒唐。”
沈迟静静的看着他,似乎有些难过,声音很轻,怕他拒绝道:“那你想让我叫什么?”
裴枕沉默了,当初沈迟将他困在迷境当中的时候,他确实与他一刀两断了,他本意一是觉得十分变扭,回想当时沈迟对他的画面,整个人都觉得十分抗拒。
总让他想起沈迟把他按在床上一边亲昵地叫他师父一边却狠狠地弄他的画面
实在是,有悖纲常。
另一方面,他早已与沈迟一刀两断,不是师徒关系了,实质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无法再平常心地将沈迟同等看做与卢风一样的徒弟,所以沈迟不能再叫他师父,不合适。
但是
他现在也有些迷茫了。
不想让他叫他师父了,也不想让他喊他冰夷,如今二人都好端端地站在对方面前,他应该怎么和沈迟相处才算正常?当陌生人吗?
裴枕脑海中闪过二十多天前,甚至更早前的记忆,指尖蜷缩,
他恨他吗?
似乎也不是恨,那是比恨更复杂的情感
见裴枕始终不语,沈迟勉强一笑:“冰夷,我知道你恨我,毕竟毕竟是我把你逼死的。”
裴枕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是什么意思就连他自己也十分茫然。
他只是不想沈迟死。
沈迟闭上眼:“冰夷,你从前总说要杀我,你既已恢复真身,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绝不还手。”
裴枕死前说从未恨他,可是他作恶多端,对他做尽错事,他为什么会不恨他?
沈迟的声音沙哑,他自嘲一笑:“你随时有反悔的权利,冰夷,我做错了事,你对我怎么发泄都可以,要杀要剐都行,我绝不怪你。”
裴枕低眉不语,他站在洞口,天色阴沉,他如今换回了他真身时的装束,一身繁琐绣着金边的白袍委地,三千银丝未束而散,额间一道神印是白净的面庞上的点缀。
白如挂了霜雪的眼睫一撩起,裴枕抬眸看他,眼眸微动,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了。
二人之间沉默已久,裴枕最终移开了视线:“算了,叫什么随你好了,但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许叫第三个人知道,不然不然我就杀了你。”
沈迟闻言一挑眉。他还以为,裴枕恢复真身后,就算不杀了他,也绝不会放过他,毕竟他如今恢复神的身份了,灵力高强,杀他也不过动动指头。
但是,他没有杀他。
即便是对他做尽了那种事情,他依旧不会杀他。沈迟的眼眸一眯,有些舒爽。
他见裴枕要走,跟上去道:“冰夷,你要去哪,我同你一起。”
裴枕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道:“你就在洞里好好待着,不知道嫁鬼会不会上来,你记得拿绳子捆住自己,别叫他发现你能解她下的咒,能挣开绳索一事。”
沈迟心不在焉地听着裴枕的交代,看着他的背影道:“师父,还有吗?”
还要他说什么?裴枕抿了抿唇:“没了。”
“师父”
怎么了?裴枕奇怪地看着他,就听到沈迟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你走之前,能亲一下吗?”
什么?
裴枕的脸上顿时一片空白。
“咳咳咳咳咳咳”
里面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沈迟转头一看,高齐咳的脸都红了,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沈迟的脸色骤然冷峻下来。该死,他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了,竟然敢偷听他的墙角,他指尖的利爪顿时竖出,阴沉道:“找死?”
裴枕:“不可!”
听到裴枕的呵斥声,沈迟一顿,他扭过头,却看到裴枕脸上的红晕未退,浅色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着急,亦或者是羞躁,浮起了雾气,他急急道:
“沈迟,你不能杀他。”
沈迟仰头平息了一下刚才一瞬爆发出来的怒意,他刚刚差点又失控了。
自从吃了浮游的内丹,怨气似乎比妖气还要不可控,轻易就能将他点燃。他深呼吸,努力平复下来,盯着裴枕说:“好,我可以放过他。”
高齐咳的满脸通红地跪在地上,早已吓的浑身都是汗。
裴枕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沈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迟顿时回想起裴枕死前的话,要他放弃修妖修。沈迟怔然地看着他:“我知道。”
裴枕离开他的这几日,他再也没有吃过妖丹了,偶尔路上遇到依旧不长眼的小妖往他面前撞,他都是正常的降服,一击毕命,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慢慢折磨致死,扒皮抽筋、饮血吃肉,也没有再掏它们的妖丹了。只是让它们正常消散,但是即便这样,那些被称作是功德的星点依旧不敢靠近他。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或许,已经挽不回来了
已经晚了。
沈迟却没对裴枕这么说,他只是走近两步,额前的碎发松散,笑了一声,目光从他薄红的眼睑,滑落到他的唇上,那高挺的鼻尖之下,淡红色唇形饱满的双唇微张,沈迟的视线巡游一圈,舔了舔唇道:
“那能抱一下吗?”
裴枕在他毫不掩饰的渴望打量中不知想到什么,蓦地有些不自在了,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飞速转身,丢下一句凶狠的话来:
“不行!”
*
一天天的,沈迟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裴枕落到地面的时候脸还有些发烫,周围一片黑漆,没有光亮,他走到门口,推开了门,转身将门关上,下一秒,一个尖尖的东西就抵到了他的脖颈。
裴枕顿时没了动作,随着一个指响,屋内的烛火亮起,他的背后软软地攀附上来一个人:“相公~”
裴枕:“原来是你。”
稚妇柔情蜜意道:“怎么?你不希望是我吗?”
“希望。”裴枕垂眸,看着抵在他脖颈的——她的指甲,道:“你这是做什么?”
稚妇笑道:“试试锋利?我新磨的指甲,如何?”
裴枕冷着脸称赞:“挺不错。”
稚妇的身体靠在他的身上,嗅着他身上沾染上的其他人的气味,牙龈都要咬碎了:“相公,你去哪了?”
裴枕:“睡不着,出去散散步。”
“噢?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在外面有人呢”
裴枕顿时脸色一瘫,声音更冷了:“没有。”
“真的?”稚妇的脸靠着他的背,另一只手也搭上他的腰腹,在他的小腹上轻轻刮了几下,勾引似的,带起一阵窸窣的衣料声,见他不为所动,又逐渐往上游离,点了点他心脏的位置:
“可是,你现在,心跳变快了,你在想谁?”
裴枕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没有。”
稚妇在他耳边吹气,极近蛊惑道:“真的没有吗?”
“”裴枕岔开话题,侧过脸来,问她:“你来找我做什么?”
稚妇移开她抵在他脖颈上的指甲,哼声,裴枕转过来,一转眼,就见她已经坐到了椅子上,斜斜地倚靠着桌子,虚握着的手抵在她的下巴上,上下打量裴枕,挑逗道:
“相公,你有没有心仪之人?”
裴枕顿了顿,说:“我没有。”
“相公,”稚妇顿时无语,有些不满道:“你真不解风情,你该说我才对~”
她起来,一闪身,就飘到了他的面前,拢了拢他的衣领,指甲划过他的脸侧,说:“要不是看你这张脸,这具身体的容貌不错,我定会把你丢到山洞里去。”
不等裴枕说,她便又倚靠在他的胸膛上,缓缓眨眼,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感受她的心:“你可知,我看着你心跳也很快?一千年了,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人家都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呢”
可惜,她当鬼太久了,都要忘记自己没有心跳了。她的眼眸半合,回忆当初还活着时,见到她那个凡人相公时的心跳,道: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她说话非常快,她的脸上焕然光彩,有些娇羞了:“就是这种心跳”
她有些痴了:“可惜,他终究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你说”头顶传来声音,带着与她同样的迷茫与怔然:“这是喜欢的意思?”
第126章 【VIP】 “成婚。”
“是的, 就是的。”
稚妇抱上他,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似乎在抱着曾经的那个人:“我一看见你就心跳很快,君澜, 你知道我会脸红害羞的, 为什么还告诉我说已经和我爹求亲过了?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不敢相信, 原来, 你也喜欢我, 君澜”
“这就是喜欢?”裴枕怔然:“原来, 我喜欢”
“你不喜欢!”稚妇打断他,怒道:“别骗我了, 你根本不喜欢我!”
裴枕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喜欢, 就是一见面, 心跳就会很快?”
“何止,我一见你就脸红,一见你就慌乱紧张, 一见到你,我就想给你最好的东西”稚妇猛地收紧了手, 咬牙切齿道:“可是,你不仅不喜欢我, 还骗我你爱我!你这个负心汉,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只恨我那时蒙了眼,竟然看不出你的目的, 你根本就不爱我,若不是我是相国公之女!若不是我是郡主!你根本不会看我分毫!”
裴枕恍惚,稚妇不等他回答,她便抬头笑道:“不过没关系, 明日我们大婚,哪怕你不愿意,你也得娶我~”
她趁他不备,往他脸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裴枕顿时感觉脑袋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阴翳,有些发懵,她娇娇地点了点他的胸口,对他说:
“但是我不管你喜欢谁,你是我的~等我们大婚顺利结束,我再来找你算账~”
裴枕的身体动弹不得,稚妇抱着他,脸埋在他的胸膛,她十分主动强势,静默了一会儿后,却开始啜泣,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许久,终于回过神来,她的声音很闷:“你不是鬼吧?”
裴枕不语,稚妇便笑着说:“那可太好了,说来,你这点更像君澜了。”
稚妇:“你法力倒还挺高强的,不过,入了我的府邸,就得听我的指令办事”
“我给你的咒,你且听好了。”她翘着食指,娇娇地在他的眉心中间点了一下。
她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指,裴枕的眼眸顿时失去了神采,木然道:“你说。”
稚妇:“你是我的相公,我们很恩爱,你很爱我,明日就是我们大婚了,你会乖乖地穿上新郎服饰,在大堂与我举行拜堂仪式,最终,与我顺利地度过新婚之夜,明白了吗?”
听完她的命令,裴枕机械地点头:“明白了。”
稚妇摸了摸他的脸,说:“乖一点,对你我都好。”
*
第二天傍晚。
鞭炮齐鸣,钟鼓乐声奏响,却奏的是哀乐。
裴枕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套暗红色的新郎服饰,两根手指提着起来打量了一下,是合适的尺寸,衣料也不错。
稚娘子的第一条指令是要他要穿新郎衣服,下一秒,衣服便慰贴地穿在了自己身上,外头的门开了,一个纸人探过头来:
“府君您好了吗?可别耽误了吉时!”
“好了。”裴枕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装扮,扶正了头上的帽子,就要出门。
一个纸人过来说:“府君,不是这样的。”
裴枕:“那是怎样?”
纸人打开一个妆匣,欢快道:“府君我来帮您打扮打扮,您的气色太差了,虽是冥婚,但是我们娘子生的如此貌美”
它打量了一下他一头银白长发,冰冷的面庞,还有眼皮一抬,美貌带来的冷漠与威压:“您、您也需捯拾的喜庆一点才是”
“那你来。”裴枕的眼中毫无波澜,他干脆利落地闭上眼,任它在他脸上倒拾着,给他上一些胭脂水粉
又过去一刻钟的时间,裴枕静默不语,身旁的纸人欢天喜地和他说:“您是入赘到我们府上了,所以,这盖头还需您好好盖着~
规矩是——待会儿我牵着您去堂前,您需坐在牌位前等待我们娘子到来,待我们娘子掀开了您的盖头了,您记得要服侍我们娘子喝合卺酒,再抱着我们娘子前往洞房的屋子,路途记得多踩一些合欢花香瓣,寓意长长久久噢~”
裴枕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一个大红色的盖头盖下来,他的视线顿时被遮挡住了,视野里只有一片红色,转头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门被推开,他伸出一只手,搭上了纸人轻飘的手,被它牵引着,从房里走出。
伴随着哀乐,每擦一下锣发出一声震响,旁边有一个纸人就会在他身边说话,随即,就会有一些东西从四面八方朝着裴枕抛掷过来,而后落到他的脚下。
裴枕的头上盖着盖头,看到铜钱、纸钱、伴随着红色的花瓣掉落在自己的脚下,那大概就是合欢花了。
还有枣子、桂圆、花生
吹鼓唢呐的声音连带着纸人们七嘴八舌的祝福声接连不绝的响起,而后,裴枕走着走着,四周逐渐安静了。
纸人踩在地上没有声响,只听得到他自己的脚步声,大堂里一阵阴风吹来,他缓缓眨眼,踩在深红色的木板上,这个大堂他来的这两日一直都是锁着的,之前稚妇说要布置大婚的地方,大约就是这里了。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成婚。
裴枕被领到一个椅子上坐着,手上被塞了一个大红色的绸缎,头盖下的金色流苏晃了晃,他转头,看到他旁边是一张四方桌,但只看得到桌脚,看不到桌面摆了什么。
往上抬了点,看到前面的两个桌脚之间挂了一个大红的喜花,蜿蜒出了左右两条绸缎,应该是他与雉妇各执一头。
纸人出去了,等到大门合上,就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屋内一片昏幽,没什么光,显得阴森冷寂,他坐在屋里静静地等候,这里似乎与世隔绝,室内一片寂静,外面旗鼓震天响的声音一丁点都没有传进来。
他等了很久,穿堂吹过来的风将他的盖头吹的打皱,盖头下的流苏左右晃荡,他听到梁柱上垂下来的幔帐被轻飘吹起又落下的声音。
柱子上和门窗上都贴了大红色的“囍”字,有的被吹落,有的半折下来。
许久,终于有人推开了门。
地上撒着明黄色的纸钱铜钱随着她走过,被衣摆带过的风带起来,吹散飘落。
雉妇走过来,却没急着挑开他的盖头,而是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面前站定,看着他,没出声。
大约是冥界有结阴亲不能出声的习俗吧。
裴枕等着她掀开盖头,接下来的流程就是要与她喝合卺酒了,这是他们的第二个仪式,他记得是这样。
雉妇脚步一转,他听到桌面传来动静,而后闻到了浓浓的香火气味,大约是她在点香,一点松土的窸窣动静传来。
而后,他手上握着的绸缎忽然被拉紧了,那是隔着一张桌子,稚妇拿起了放在椅子上与他另一段相连的大红色的绸缎,坐下来了。
稚妇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不说话,裴枕有些疑惑,却也鬼使神差地没催她。
左右都贴着暗红色的“囍”,在一片阴森幽暗中,两人各执一段红绸牵巾,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直到香鼎里的一截灰色的香灰掉下来,一点溅出来,落到了桌面上。
他听到了香灰燃断的声音,松香充盈鼻尖,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好了,礼成了。”
低沉十分有磁性的男声,在裴枕心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什么?
那人起身,走过来,靴子是黑色的锦靴,步履间透露着从容与压迫,走入他的视线,走到他的面前。
一个交错绑着红色束带的长板伸进来,慢慢地,掀开了他的盖头。
红盖头掉落在地,面前的视野豁然开朗,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领口外翻的衣袍,露出里面红色的中衣衣襟,胸膛至腰间斜戴着一朵大红色的喜花,像是在街上骑马游街刚刚下马的新郎官。
而这身装束,由这个人穿,无端让他有些眼熟。
他的面容俊朗,在专注地打量他,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倒映出裴枕的模样来,他的面上覆了一层薄粉,唇上捻了胭脂,脸颊打了薄薄的腮红,相较于往日艳丽了不少
男人的视线从他的唇移上,对上他的视线,他眉眼一弯,笑意在眼底荡漾,就连眼尾的红痣都鲜活了。
裴枕的心里徒然落空了一拍。
怎么会是沈迟?
穿堂吹来一阵风,梁柱上垂下来的幔帐倏然飘荡而起。
裴枕的手指蜷曲,他转头,看到他边上摆着一根长长的红烛,与对面的红烛相对齐,桌子左右两边摆着一个弧形酒杯,桌子中间还摆着供果、干果碟。
碟子之后是一个古朴的小香鼎,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有几千根已经燃尽的香,只留下红色的香把立在鼎里,有两根新的香插在上面,被簇拥在正中间,安安稳稳地燃着。
香火鼎后面是一个龛阁,龛门外有红线松垮地缠绕着,看上去像是堵上了龛阁的门,红线上贴着破旧、有些年头的小剪纸,是歪七扭八的,已经发旧了的“囍”字。
龛里摆着两个黑木牌位,竖排,在中间写着:林氏门宗五代林枝缱牌位、赵氏门宗十一代赵君澜牌位。
原来,这里是雉妇和她相公的灵堂。
沈迟在他的面前看他,裴枕端坐在椅子上,他转过头,喉咙有些发紧,问他:“你怎么在这里?稚娘子呢?”
“听说你要成亲了?”沈迟的手指划过他的侧脸,慢条斯理地问他:
“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裴枕垂眸看着他的指尖,没出声,于是沈迟刚才还能称得上温柔的目光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他的眼眸一眯,变的有点危险。
他的指头挑起他的下巴:“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你与谁已经拜过堂,又与谁成过亲了?”
裴枕这才恍然想起,他看着沈迟如今这幅装扮,究竟是哪里有点眼熟了
“元华二十八年春,河神祭日,那才是我们的新婚之日。”
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脑袋,他猛地想起来,那场被他有意无意淡化的盛大祭祀。
他们早在天地见证下,经千百人目睹、历代千万人传颂着,独属于河神与凡人沈迟的大婚。
只是日子过的太快,他时常记性不好,对于这场被动接受的献祭,甚至是有意淡忘的。
这场祭祀害他背上了二十四条人命——他甚至都不觉得那是一场盛大的典礼,可是,那场祭祀是成功的。
在无数信徒见证下,经巫祝缔结契约,由巫祝拿着他的神位牌,与年仅十三岁的沈迟,正式地三拜、三叩首,礼成了。
契约是生效的,以至于他的生死名册上,那一条条献祭过的生命才会以“冲喜”为由浮现出来,条条都与他有关。
“我们成过亲,你都忘了。”沈迟的手背蹭过他柔软的脸颊,将他脸上的粉抹去了。
往事重现,实在是造化弄人。裴枕喃喃重复道:“我都忘了”
“你是忘了。不过没关系,这次也算。”
沈迟俯身,在裴枕还愣神的时候,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脸,宛如鸿毛轻柔拂过。
温热的触感,裴枕的睫毛一颤。
他的手被他拉着,沈迟的手掌很热,盖在他的手背上,听到沈迟哑着声说:
“我替嫁鬼一回,把你娶回家,供着,好不好?”
裴枕不语,却也没有推开他,沈迟偏头,更加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的神明,你答应了。”
这次,裴枕被亲的脸往后一仰,感觉脸上有热气上涌,幸好他的脸上打了一层腮红,遮掩住了,看不出来,他更加慌乱地移开视线,抿了抿唇,于是胭脂被涂抹的更匀了。
沈迟凝眸看他,问他:“你中了嫁鬼的咒吗?”
“我”裴枕视线移到他的脸上,看着他缓缓说:“我中了。”
或许是吧。
沈迟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应该如此的笑容,只是有点勉强,有些生涩发苦,他失望又在情理之中地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
难怪他到现在还在配合他,真正的裴枕,若是没有中嫁鬼的令咒,现在怕是已经将他推开了,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他说一句,他说一句。
裴枕低垂着眼眸,沈迟站在他面前,问他:“嫁鬼给你下的令咒是什么?”
“成亲。”
“已经成了,”沈迟指头穿过他的发尾,顺了顺,有些漫不经心地问:“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
“喝合卺酒。”
“然后呢?”
裴枕想起纸人与他说过的话,接下来的顺序是:“我抱你,去西房。”
“去那里做什么?”
裴枕一滞,垂下的眼皮薄薄,遮盖住了他的神色,吐出两个字:
“圆房。”
沈迟的手一顿。
第127章 【VIP】 “我喜欢你。”……
沈迟拿起桌子上的弧形酒杯, 里面盛着清色的酒,凑近闻着倒是香味醇厚,他拿起一杯递给裴枕,裴枕抬眼看他。
“不是要喝合卺酒吗?”沈迟说。
裴枕深吸一口气, 接了。
沈迟与他胳膊交错, 眼看沈迟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裴枕缓慢眨眼, 抬手也喝完了, 他的酒杯往下一翻, 给沈迟看,一滴酒都不剩。
沈迟忍不住接过他的杯子, 下一秒, 两个酒杯被丢到地上发出几声脆响, 裴枕被直接打横抱起来了,他下意识勾住了沈迟的脖子,被沈迟抱在怀里:
“你要干什么?”
“圆房。”沈迟踢开地上的铜钱纸钱, 大踏步走着,单手推开关着的大门, 出了大堂。
阴冷的光线透过来,外头方才还吵吵嚷嚷的纸人们都没了身影, 大约是沈迟处理掉了。
“圆房是最后一条指令吗?”沈迟的胸膛随着声音而震动。
“是”
但是顺序不对,应该是他抱着沈迟。裴枕的腿脚动了动,对这个姿势有些抗拒。
沈迟问他:“怎么了?”
裴枕犹豫不决地说:“应该是我抱着你。”
毕竟沈迟替的是嫁鬼的位置, 是女位,所以应该是他抱着沈迟才对。
“没关系,”沈迟忍不住笑了,裴枕抬眼, 看到他的清晰的下颌骨,以及随他说话而滚动的喉结,他听到沈迟说:
“你不是入赘给嫁鬼了吗?”
裴枕顿时无言以对,他确实是一个赘婿。
“而且,这样走的快一点。”
走的快去圆房。裴枕埋在他的怀里,顿时没了动静。
外面的纸人们不知道去哪了,甚至吹唢呐敲钟的几个纸人也没了踪影,地上洒满了合欢花瓣和红枣花生之类的干果,沈迟踏过去,踩碎的声音接连响,裴枕攥着他的袖子,拉的紧紧的。
沈迟安安稳稳抱着他,一点灰尘都没有沾上裴枕的衣角,他将西房的门踢开。
室内一切如新,烛台淌下红泪,花瓶里插着并蒂莲,雕花铜镜里浮现出他们二人的身影出来,沈迟抱着他,绕过屏风,把他抛到了床上。
裴枕落到了柔软的床上,银白色的卷发滑落至一边,他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鼓,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羞耻。
一个阴影覆盖了下来,他刚起来,双手撑在身下,沈迟俯下身问他:
“能亲一下吗?师父。”
裴枕脸上一热,他往后挪了一点,却又被按住了肩膀,沈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非要他同意,盯着他问:
“冰夷,我能亲你吗?”
裴枕:“你”
裴枕还没想明白该怎么说,他的嘴唇一热,沈迟迅速地啄了一下他的唇,弯着腰看他:“能亲吗?”
“嗯?”沈迟又亲了一下,小鸡啄米似的,一触即分:“能不能亲?”
“……”裴枕张了张口,又闭上了,沈迟看着他,无端,裴枕的脸浮上一丝红晕。
“那唔”
沈迟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裴枕猝不及防又被偷袭,这次更过分,沈迟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他的唇缝,裴枕别开脸,颇有些恼羞成怒地道:
“不给!不许亲!”
裴枕的面庞白皙,因而一点点可疑的红晕都十分明显,沈迟俯视着他,拇指抹上他下唇的唇瓣,揉了一下,指头陷下去,触及到了一抹湿润:
“可是,这里说可以。”
他再度俯身,温热的气息扑拂而上,来势汹汹,舌头滑入他的唇齿之中,捕捉裴枕的舌尖与之嬉戏,轻易搅动他的舌头,喉尖滚动,亲吻的水声在他们耳中不断清晰放大。
“”怎么能这样?
裴枕的脖颈染上一抹红,他被抬着头仰着脖颈,手滑落至身侧,被沈迟的手握住,而后十指交叉,按在床上,裴枕被他抽干了力气,沈迟将他压下,倒在床铺上。
沈迟一边亲他,一边解开了他脖颈的盘扣。
“唔”裴枕头脑发热,脑海仿佛乱成了一团糊浆,完全被沈迟带动,完全被他牵引着,裴枕闭着眼,在沈迟的头往下移的时候,裴枕脑海中闪过一个问题。
他和沈迟,还没有互通心意过
他们这样对吗?
温热的手指蹭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电流似的痒意,沈迟解他衣襟上的盘扣,而后,沈迟的头发抵到他的下巴,细密的啄吻蔓延到了他的脖颈,裴枕的身体忍不住细微地颤抖。
沈迟眯着眼嗅闻他的体香,细腻的皮肤轻薄的裹着里面流淌的血肉,随着他的舔邸发颤,沈迟没忍住,豺狼似的舔了一口,而后,一口咬住他的喉结,霎时,裴枕的眼眸泛起雾来,感受到齿间带来的痒意和细微地疼痛。
把柄被叼在另一个人唇齿之间细细研磨,带着威胁,又危险至极,理应将他推开,他却被弄的失了神,难以自抑地溢出了声音:“嗯”
沈迟动作一顿,心跳速度加快,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兴奋之下血红的重瞳闪现,他粗喘着,舔了舔咬出牙印的喉咙,而后亲吻往下,磨咬他的锁骨和颈窝,手从他的衣摆处探入进去
沈迟眼皮一抬,看到裴枕满脸潮红地咬着下唇,眼眸半阖,里面泛着莹莹的水光,裴枕的手指抓着他的衣服,一下松一下紧地揉皱了。
直到,他的腿弯被抬起,一点熟悉的感觉传来,裴枕的理智拉回笼中,他的腰猛地往上一抖,瞳孔聚焦:
“不,别”
沈迟停了,他抬头,俯身上来撑在他的上方,声音喑哑,带着难以消解的欲望,问他:“怎么了?”
他还有话没说,不能裴枕抓着他的衣服,叫他的名字:“沈迟!”
“怎么了?”沈迟俯下身,轻轻碰了碰他的唇,柔软陷下去,他忍不住磨了磨,安抚似的亲了亲,将他嘴上的唇脂都染到了自己的唇上,看着裴枕的唇花了,他伸出手,揉开他的胭脂,很快就有些肿了。
裴枕忽然就喘不上来气了,胸膛起伏剧烈,沈迟看着他这样,轻笑一声,抹去他唇角的红,俯下身,含着他的唇瓣,像是在细细滋吮着一块要融化的软糖,声音埋在吻里:
“不要?那还怎么解咒?”
嫁鬼的令咒,只有做完她命令的事情才能解除。
裴枕的睫毛一颤,他咬牙别开了沈迟的亲吻,还保持着一丝清明,把沈迟深埋衣服里动作的手揪出来:“不是,你别嗯哼你先听我说,沈迟!这咒对我没用”
闻言,沈迟果然停下来了:“你说什么?”
“其实,”裴枕深吸一口气:“嫁鬼的咒对我无效。”
天底下,能禁锢住神仙的法术屈指可数,区区一个嫁鬼,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影响。
所以,他根本没中怨鬼的令咒,刚开始他不过是因为没反应过来,有些动弹不得,几秒的时间,很快便恢复了清醒。
他原本是想装作中了咒,找个时机灭了嫁鬼之后,再伺机去找沈迟和高齐,与他们一同逃出去。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动手,沈迟就找过来兴师问罪了。
沈迟两只手撑在他的头侧,将他圈住:“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裴枕一愣,他没想到沈迟纠结的是这个点。
顿时,沈迟看到裴枕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古怪的神情,想说什么,眉头微蹙,眼眸一压,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
沈迟来了点兴趣地挑眉,是什么事情,让他尊贵的河神大人这么难为情?
裴枕的衣衫不整,大片白皙的胸口露出来,红色的印子在上面,那是刚才留下来的,以为他表情不对是因为他刚才的动作,沈迟的声音放缓了问他:
“我刚才弄疼你了?哪里?”
或许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最好时机,但是稚妇昨晚说的话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不去,甚至
其实他昨晚就想去找沈迟了。
裴枕嗫嚅着唇,鼻尖酸楚地泛红,有些委屈似的,两手拉住他的手,拉到他的心口握住了,摇头说:“不是的”
“那是什么?”沈迟有些哭笑不得。
酸胀的情绪从心脏渗出,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罢了哪怕人神殊途,他也想像沈迟一样,义无反顾一次。
“你听我说,”裴枕呼吸有些急促:“你先听我说”
沈迟从来没见过裴枕如今着急的模样,他抚了抚他鬓边湿了的发丝:“慢慢说,放心我不动你。”
“沈迟,我可能”裴枕看着他,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了:“我喜欢你。”
沈迟神情一滞:“你说什么?”
见到沈迟的神情,裴枕的心脏仿佛被攥住,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白净的下巴绷紧了,他竟然会有点想落泪。
“我说,我可能喜欢你。”
开了口似乎就好很多了,裴枕垂着眼说:“稚妇说,看到喜欢的人,会心跳很快,我就是这样。”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补充:“但是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
沈迟愣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偏偏裴枕脸上有一种神色认真的痛苦纠结,白色纯净而洁白的睫毛长而卷翘,在眼睑处投下阴影,鼻尖泛红,还有一抹紧张和羞涩。
沈迟反应过来,巨大的兴奋和激动冲上头顶,他猛地亲了一口裴枕的脸,又狠狠亲了一口他的唇,把裴枕抱的紧紧的,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沈迟的呼吸急促,贴的近,裴枕甚至能感觉到沈迟“咚咚咚”的心跳,鲜活热烈的像是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而后,裴枕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他的心跳。
“师父,”沈迟埋在他的肩窝处,将他抱的紧紧的,高挺的鼻梁蹭到他的脖颈:“冰夷。”
“是真的吗?”他又抬起头来,黑沉的眼眸仿佛有星星似的亮晶晶,一眨不眨,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让裴枕想起捡到他的头两年,就是这种眼神,才会让他一次次地软了心,想着把这个小凡人当做灵宠养在身边也不是不行。
只是现在比起当年,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兴奋着的头狼,甚至体型也像,扑上来,把他的衣服都撕咬开了,利害要处都被他叼咬着,还要一直反复确认,低哄着他说:“冰夷,乖,再对我说一遍”
裴枕眉眼怔松,他的脸一热,而后含着眼泪忍不住笑了一声。
常年冰冷似霜雪的眉目一动容,笑意一闪而过,宛如晴川雨霁,冰雪消融,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着细碎笑意,饱满好看的双唇扬起,那是天界众神都没见过的笑容。
沈迟看着他失神了,喃喃道:“就是现在让我去死,我也”
裴枕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
沈迟被捂住了嘴,满足又兴奋地亲了亲他的手心,裴枕被烫到似的,掌心松了,手指无力地抵在他的脸上,与他对视。
沈迟拉下他的手,俯下身,与他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气息拂面,滚烫又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真的吗?”
“……”怎么又问。裴枕转过脸,干脆不认了:“假的。”
“骗我。”沈迟把他转过来,与他对视一瞬,忍不住地笑,他低头凑过来,声音有些模糊,盖在他们二人唇齿间,裴枕模糊地从吻里听到他说:
“可是我已经听到了,是你说的,你喜欢我,你就是我的了,再也不能反悔了。”
“谁是谁的?”裴枕从他密实的吻里挣扎出来,喘着气,明明已经被弄的浑身都发软了,却还强撑着抬起他的额头,捧着他的脸,问他:“谁是谁的夫君?”
渭水河畔,沈迟嫁给他冲喜,而今日冥婚,却是他河神嫁给他了。
“重要吗?”
“重要,我堂堂河神,掌管八支二十四脉水系”裴枕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可以,”沈迟十分干脆地让步,在他的耳畔说:“那你是我的夫君,好不好?夫君。”
裴枕顿时被酥麻了半边脸,不吭声了,沈迟的声音在他耳边,一连串地说:“夫君、夫君”
沈迟叫一遍亲一下他,裴枕不免面红耳赤地推开他,清浅的眸子里满是雾气,受不住地小声说:“好了可以了,别说了”
沈迟亲了亲他,从唇畔一路亲到了耳廓,舔邸带来的酥麻痒意让裴枕忍不住缩了缩肩,推他:“好了,你别”
闹过一阵,沈迟压在他的身上,他亲了亲他的头发,手捉住他的手往下,声音磁性低哑,征求他的同意问他:
“那,夫君,这里可以吗?”
第128章 【VIP】 “那我这次轻点。”……
蓄势待发地抵着他, 裴枕有些春情迷乱,他喘着气,还残留着一丝理智,推了一下他, 说出来的话却迷糊的他自己都不敢听:“不可以”
沈迟的头埋在他的脖颈, 难耐地蹭了蹭:“为什么不可以?师父, 我想要你。”
裴枕身体发颤, 那二十天混乱的记忆都告诉他, 他轻声说:“会疼。”
于是沈迟吻了吻他的额头, 怜惜地叹了口气:“那我这次轻点。”
“师父,你真好看这里也是”
裴枕闭着眼, 沈迟的声音就在他上方, 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存在感, 手配和着声音,从他的脖颈一步步滑落下,一寸寸摸过, 不怀好意地勾起他,挑逗他。
“……”怎么话这么多。
裴枕却无力阻止, 只能抓着他,手指插入他的发间, 任凭他的头逐渐往下,将他从头到脚都亲一遍。
裴枕浑身都被剥净,皮肤白里泛红, 沈迟细密地亲吻他的皮肤,他的真身比从前的那具身体还要敏感娇嫩,只是嘬了几口,就止不住地颤抖, 甚至。
沈迟在他的上面,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而后指尖沾满了他的,把他翻过来
随后就是无比混乱的记忆。裴枕起先还感觉可以忍受直到,他的手撑在枕头上,腰身晃荡,他忍着喉咙里要溢出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地绷着脚背踢他:“好了”
沈迟另一只手接住他踢过来的脚,裴枕的脚趾圆润冰凉,趾尖微翘,泛着粉色,足弓也很漂亮,他低眸按了一下他的足底。生硬地踢过来,却是柔软的。
裴枕的脸埋在枕头里,暴露出来肩颈线条宛如宣纸上勾勒的墨痕,薄薄的肩头上有薄汗,像是洒落的莹莹发亮的月光,背上白皙的皮肤大片烧红了,比晚霞还要美丽。
青筋布满的手摸上了裴枕后背的蝴蝶骨,拨开他银白色的长发,沿着他细腻光滑的脊骨一寸寸滑下来,把握着他的腰窝。手探了一下,裴枕猛地一抖,原本抵着额头的手猛地反手抓住沈迟的手腕:“不要”
若是裴枕转头看到他眼眸中翻涌的浓厚炙热欲望,他怕是会想要逃离,可惜却被他按着背,只能听到他说:“还不可以。”
不过找到了。沈迟另一只手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拢住他的两手,不让他挣扎:“别乱动。”
“明明已经可以了”裴枕的声音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哭腔,被故意反复按着一点,他如同濒死的鱼儿,始终解不了渴。
沈迟舔了舔唇,他的喉结滚动,上面挂着的汗滴下来,滴到了裴枕的背上:“不行,你说你会痛。”
预想到的疼痛还没来,前期无止境的折磨已经让裴枕眼前视线模糊,泪水盈满了一双凤眸,漫长的感觉勾着他蔓延到全身,却并不给他一个痛快,裴枕第一次想要时光倒溯,把刚才说出口的话收回去。
“师父,我是谁?”沈迟在他耳畔说。
裴枕双眼迷离,呜咽着说:“你是沈迟”
“错了。”沈迟便掐着他的下巴,让他转过来,眯着眼亲了亲他,分明很满意,却还要含着笑意俯身在他耳畔说:“你再好好想想?哥哥?”
“弟弟……”裴枕艰难分辨道:“你、你是我的弟弟”
“又错了义父,我的好义父,你怎么叫我弟弟呢?”沈迟咬着他的耳朵。
裴枕的眼睛里含着一汪水,受不住他话语中的刺激,抵着枕头,崩溃地摇头:“别说了……”
“你”分明哪个都是正确答案。不等他稍微清醒一点,突然,他整个人都往前蹭了一下,裴枕浑圆泛粉的脚趾一蜷缩,整个人顿时没了声音
相比起从前在妖丹的作用下的暴虐,沈迟这次确实小心了许多,更多的来不及细想,暴风雨般的疯狂感受就席卷到全身,将他拉下了欲海的深渊沉浮
两个人都出了一层薄汗,裴枕的脸还埋在被褥里,不说话,只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
沈迟怕他闷坏了,把他翻过来,就看到裴枕的眼眸失神,身体的余韵还在细细地颤抖着,沈迟伸手碰了碰他的脸,滚烫的。
还好,因为是仙体,有灵力撑着,没有像之前那样,那么容易就晕过去了。
也可能是因为,他这次只弄了一次。
沈迟打量着他的神情,捻了个法术,将他身上和裴枕里面的东西都清理了,身体顿时清爽,他拉过被子,盖在裴枕的身上,又一把将他抱过来,让他靠着他休息一会儿。
裴枕浑身酸痛和体力虚脱,不亚于在这段时间内爆发式地收了几百个妖鬼,累到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想说一句话。
他在沈迟怀中躺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甚至中途短暂地睡过去之后又醒过来,才终于恢复了点力气。
裴枕调动浑身的灵力,洗涤筋骨被折腾后的乏累,纯净的灵力在体内滚了一圈,才让自己恢复到没被沈迟凶狠折腾前的良好状态。
沈迟的手放在他的背后,撩起他的头发把玩,见他似乎有精神了,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裴枕眯了眯眼,像一只餍足的猫,沈迟轻笑一声,他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他们,吻继续落在裴枕的脖颈上
裴枕眼尾的红还未褪去,挣扎着出被窝,有些跳脚:“不可以了。”
本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拒绝,却十分微弱,哑了声,带着事后的慵懒疲惫。
沈迟:“可是我刚才只来了一次。”
“可是,”裴枕有些打磕巴:“你很久。”
沈迟笑了一声:“这不是我的问题。”
这甚至不能称作一个问题。
沈迟没吃饱,念着他这具身体第一次,最终还是放过他了,牵住他潮湿的手心,亲吻上他的唇瓣作为补偿。
裴枕眼眸泛上水汽,他的舌尖推拒,最终又被他勾着,与他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的呼吸都带着热气,辗转着,越来越深重,搅合的水声和喘息声在室内响起
沈迟松开他,被褥再次被拉下来的时候,裴枕靠在他肩头细细喘气,发丝睫毛雪一样的白,但是脸颊通红,十分艳丽。
沈迟抚着他的侧脸。这样才好看,而不是冷冰冰坐在神龛或者祠堂神庙里的神仙。
“你”裴枕接吻的时候不太会换气,被亲的气喘吁吁,他呼吸着新鲜空气,待平静了一点,才问他:“你为什么不累?”
和从前相比格外久,结束之后更是因为体力消耗,抵挡不住困意地浅睡了一会儿,而沈迟的体力消耗比他大多了为什么还能有从头再来的趋势?
“还好。”
沈迟舔去裴枕唇角溢出的唾液,啄了一下他的嘴:“冰夷,你的身体太虚弱了,还需加强锻炼。”
“”还没有人敢说神仙的体力比不上凡人。
裴枕想反驳,然而,按在他的手掌之下的,是清晰的线条肌肉,起伏似蛰伏着的野兽,放松着,没有坚硬绷紧,如同未用力而散漫的弓弦,但他知道这弓一旦开张会多么饱满,也体会过一旦上了弦充血后的爆发力。
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这么明显,脱衣服了才能看到这种肌肉贲张的肌肉线条,挂了汗,从胸膛淌入沟壑线条分明的八块腹肌中。
不对劲。裴枕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体力差距:“你这几年一直在锻炼?”
“当然。”沈迟闷笑一声。
裴枕顿时无言以对。
当初他让沈迟修习灵力之前锻炼体魄,而他就在树荫底下看着小孩卖力练着,一晃眼,六七年了,他依旧清瘦,而沈迟却变得高大强壮,动不动就轻易将他打横抱起来,还能单手把他扛在肩上带走。
他当年让沈迟练体,也万万没想到,最后制裁的人会是他。
但是,毕竟他现在是河神的仙体,他的本体和凡人相比不至于还输。
于是他的手臂伸出被褥,拉着沈迟,对比了一下。
沈迟的手臂比他粗壮一圈,相比起他细白的胳膊,沈迟的胳膊有力,筋脉喷张,小麦色的皮肤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
不服。裴枕又比了一下手。
他的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十根如葱,瘦细纤长,而沈迟的手掌粗粝宽大,掌心和指腹都有茧子,骨节也比他的硬,手掌比他大,也比他要有力量。
“”
难怪,那个时候竟然能一只手拢住他的两只手制住他不让他动
沈迟看着裴枕低着头,一张脸板着,十分严肃地思考。
那他还有没有在上面的机会?毕竟他才是师父。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迟反手扣住他的双手,挤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枕抬头,他想了想,面无表情地说:“早知道当年就不让你锻炼了,当个豆芽菜也挺好的。”
这样他就可以拎着他的衣领提着他走来走去了,还可以把他丢到床上。想到那个场景,裴枕脸上露出了一抹愉悦的微笑。
沈迟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裴枕顿时不说话了,沈迟把他搂入怀里,危险又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耳朵。
与裴枕安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沈迟似乎想起来什么,问他:“你是不是拿了句芒的玉碟进冥界的?”
裴枕点头:“对。”
沈迟的手掌顿时收紧了,茧子磨的他有些生疼,裴枕蹙眉:“怎么了?”
沈迟磨了磨后槽牙,有些醋意:“你们到底是什么可以互相借玉碟的关系?”
上回他去找小神女,问她要能在冥界通行的东西,她虽然看见他十分欣喜,但是提及这个还是有点犹豫,说玉碟代表神仙的身份,她父王再三强调她不能借出。
最终,听他说是要去冥界找裴枕,还是拿出来了,还交代他早点要把他带回来。
沈迟的手指很热,捻着他的耳垂,拉长声线转述说:“哦,对了,小神女让我见到你之后转告你,她和卢风想死你了,让我早点和你回去找他们。”
裴枕的头靠着他的肩膀,有些好笑他学小十九的语气,问他:“你既然去找小十九了,她们怎么样?”
沈迟懒散地长话短说:“挺好的,她们都在宫里,似乎要随皇后去祈福,我去找小十九的时候,她们还没走,问她要了玉碟,我就来冥界了。”
“那你有没有见到句芒?”
又听到了这个名字。沈迟眯了眯眼:“见到了。”
沈迟回想见到句芒的场景,那时,他去找他们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了。
大殿之外,有一个男人站在树下叫住了他。
那人斜斜倚靠着树,树上开着白色的小花,风吹过来,正往下落花瓣,他上下打量自己,扶了扶耳畔别着的盛开的小梨花,粲然一笑:
“原来你就是裴枕的徒弟啊。”
沈迟冷淡地朝他点了一下头:“借过。”
懒得问他是谁,无视他姣好的容颜,径直往殿内去找小神女了,他听到后面传来乌鄞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关你原来是乌公子啊,没什么。你很关心我吗?”
“句芒公子远道而来,我作为主人翁,自然关心你了。”
“噢?”
他渐渐走远,后来的对话他就没听清了,也不太在意。
第129章 【VIP】 “我只喜欢你。”……
回忆到此便戛然而止, 沈迟回想了一下他的容貌,说:“古籍有言,青帝句芒容貌昳丽,是天界五方上帝—白帝的儿子, 相貌不辨男女, 又称春神, 所到之处花草盛开。他就是传闻中的句芒帝君。”
裴枕点头:“句芒虽性子放荡无拘, 人却是好的。”
难得听到裴枕夸谁, 沈迟微微一笑:“你喜欢他?”
裴枕:“?”
喜欢谁?
裴枕被沈迟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问懵了, 他反应过来,无奈地解释说:“不是, 句芒是我在天界唯一好友, 他人不错。”
“是吗?只是朋友?”
“对。”
沈迟呵呵一声, 回想了一下那个句芒的样貌,虽然比起他来差了一点,但是想来其实也还不错只不过, 裴枕应该不会喜欢他这样的男人,看着太爱打扮自己, 不如他英俊强健。
沈迟的手落到他的腰上,把裴枕抱紧了, 心里已然想好了另外一个方案。
若是师父移情别恋了,他不介意再把他关起来,让他日夜只能看着他, 整日整夜都只能哭着求他,他会让他后悔说不爱他
裴枕心想着其他事,权当这件事揭过去了,他与沈迟厮混的时间有些过久了, 他终于想起来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嫁鬼呢?”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久了,竟然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你把她怎么了?”
“捆了。”沈迟的声音略显冷淡。
“然后呢?你把她关到哪里去了?”
“丢到山洞里了。”沈迟不痛不痒地说,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我们俩成亲。
裴枕:“”
裴枕有些难以置信:“那,那些纸人呢?”
那更简单了。沈迟勾唇,阴测测地说:“捉了,烧了。”
裴枕无言以对,他想了想,还是起身:“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了,我们去找高齐吧。”
裴枕捻了个咒,他的衣袍就出现在他身上,裴枕越过他下地,圆润洁白的脚趾踩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熨帖没有一丝褶皱,那是他的仙袍。
沈迟随他起身,掀开被子,裴枕一眼就看到他后背的划痕,从胸膛到后背,一条条的红色抓痕触目惊心。
“”这是他弄的?
裴枕面红耳赤地闭上眼,转过身去,不看他的赤身裸体。
虽然见过许多次了,也摸过,但是如今还是非礼勿视。心道,也权当沈迟自己不小心弄到的,与他无关。
见他似乎有些尴尬羞躁,沈迟也下了床过去,他踩在地上,搂住裴枕的腰,将裴枕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侧脸,故意与他贴着说:
“等我一会儿,冰夷。”
裴枕被他赤身裸体包围着,简直要被沈迟的气息淹没了,他的眼睛紧闭,眼尾薄红地催促他:“你快点。”
沈迟笑了,抱着他蹭了蹭:“好。”
沈迟穿戴好后,牵起裴枕的手,走到门口,另一只手推开了房门。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互通了心意,沈迟格外的肆无忌惮,甚至飞身踩在屋檐上的时候也牵着他的手不放。
落到山洞洞口的时候,裴枕示意他松手,沈迟的视线从他的脸划落到他的唇上,他似乎会错意,凑过来亲了他一下。
轻轻的“啾”一声响从唇上传来,裴枕猝不及防,他垂眼,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别这样。”
裴枕还不习惯他们的关系转变。沈迟把他拉过来抱着他:“冰夷。”
见裴枕不语,沈迟叹了口气,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裴枕,你爱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是你的徒弟,更是你的道侣。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我想让你时时刻刻都牵着我的手,回应我的亲吻,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别人的名字,我想把你关起来,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越说越离谱了。裴枕出声打断:“好了。”
裴枕沉默一会儿,说:“若是你再把我关起来,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好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察觉他的抗拒,沈迟一口答应下来。
沈迟侧过脸,埋在他颈窝里,裴枕的头发浓厚,发丝遮掩住了沈迟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
“”裴枕手抵在他的胸口,想把他推开。在外面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太好,有伤风化。
“裴枕。”只听到沈迟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不要再放开我的手,也不要再消失在我面前了,好不好?”
消失?
裴枕的头脑迟钝地转了一个弯,后知后觉想明白沈迟为什么会这样了,他似乎低估了沈迟对他的占有欲。
两度分离,如今好不容易他们互相剥白,互通心意在一起了,但是沈迟却还会担心这是一场镜花水月。
神和人在一起有违天道,更何况沈迟是一个妖修,因而他们在一起,沈迟没什么安全感,担心会再次失去他。
他的手还被沈迟握着,裴枕的指尖回收,也将他的手握紧了,另一只手由推拒改为搭上了他的背,拍了拍他,脸上飘来一点红霞,声音很小声:
“放心吧,我只喜欢你,我不会抛弃你的。”
“真的吗?”沈迟的声音中带着惊喜。
裴枕点了点头,又发现他看不到,红着脸咬牙说:“对。”
“能再说一遍吗?师父。”
“我喜欢你,我不会抛弃你的。”裴枕顺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再说一遍。”
“”终于察觉到沈迟可能是故意的,裴枕不说了,闷进他的胸膛,还顺带踢了他一脚。
沈迟笑了一声,抱紧了他,亲了亲他通红的耳朵,得到了承诺,他满足地喟叹:“师父,我也是真的,好喜欢你。”
他抱着裴枕抱了好一会儿,而后牵着他的手,进去找高齐了。
山洞壁上杂草丛生,洞内漆黑,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裴枕和沈迟的呼吸声。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开了法眼,裴枕一转身便看到了高齐。
高齐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没有察觉到有人来,直到裴枕出声叫了他一声:“高齐。”
高齐猛地睁眼,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惊喜道:“你们来了!”
高齐说:“沈迟,小兄弟,快给我解开绳子!”
今天听到哀乐的时候,知道应当是嫁鬼又要新婚了。于是他说了一句,嫁鬼要成亲了,沈迟就黑着脸把自己身上的绳子三下五除二的解了。
以为沈迟要带着他杀出去了,他还十分兴奋期待地看着他,结果沈迟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把嫁鬼抓了丢进来。
嫁鬼脸上的妆还只画了一半,被抓进来的时候骂骂咧咧,沈迟却又冷着脸走了,全然不顾他的哀求和嫁鬼的怒骂,把他们俩丢在这里。
高齐喜悦道:“小兄弟,好兄弟,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嫁鬼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一张血红的唇开合,瞪着一边媚眼如丝一边浑圆的眼睛说:
“姓沈的,你有完没完?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认你做相公,你这个肮脏的凡人,我要去找青戈!我要告诉他,你根本就不是鬼魂,你是生人!你完了,你给我等着!”
沈迟亦是十分猖狂地冷笑一声:“我等着。”
沈迟拎起高齐的衣领,没给他松绑,拽着他往前走,高齐只能一蹦一跳,他说:“小兄弟,我的好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快给我松绑。”
“可以啊,只是,”沈迟还记得他抢了裴枕的玉碟后溜了的事情,打量他:“你如果再逃走了,那可怎么办?”
“毕竟高将军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高齐一哽,他恼羞成怒地说:“我如今都到了冥界,我还能逃到哪里去!”
沈迟眯了眯眼,他伸手:“玉碟拿来。”
原来是想要这个东西。高齐示意他斩断绳子:“玉碟好说,在我怀里。”
沈迟便毫不客气地伸手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衣襟里摸到了一个质地坚硬的方正东西,掏出来,抛了一下。
而后递给了身旁的裴枕,声音成熟温柔:“拿好了,冰夷。”
裴枕点头:“好。”
“”高齐想到沈迟之前对裴枕说的话,什么师父亲一下的,瞬间涨的满脸通红。
裴枕不明白他反应怎么这么大,他们又没做什么,他瞬间就红脸了,他不明所以地接过玉碟。
羊脂玉般的质地摸起来十分顺滑,中心凹陷,上面有凹凸不平的浮雕和铭文咒语,在咒语锁链之下,还能看到红色砂笔写的“高齐”二字。
他一抬手,五指在玉碟上方虚虚合拢一捻,高齐二字就灰飞烟灭了。
高齐眼睁睁看着裴枕抹去了他的名字,裴枕眼皮一撩,告诉他:
“好了,这下你若是要投胎,只能跟着我们去找鬼王了,不然你身上怨气深重,执念未消,投不了胎,只能永远留在冥界,哪都去不了。”
嫁鬼还在怒骂不停:“你们这两个生人,你们混账,居然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们来冥界做什么!我要向青戈告发你们!你们给我等着瞧!”
高齐听到她的话,想着若是留在冥界,就是不愿跟在沈迟和裴枕身边,逃出去了,也无□□回转世,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会一直在冥界游荡直到忘记生前的一切,才能转世投胎。
而只要他在冥界一天,总有一天会再次遇到嫁鬼,到那时,能不能再次从她手中逃脱就不好说了。
高齐说:“我不会再逃了,放心吧。”
沈迟不置可否,他在他身前的绳子上划了一下,那些绳子便断了,碎在地上,沈迟说:
“那你就跟我们走吧。”
嫁鬼见状,十分愤怒:“你要把高齐带到哪里去?我告诉你,高齐是与我拜过堂的相公,他是我的人,你们”
“是哦,”沈迟脚步一顿,他转而看向嫁鬼:“有一个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他蹲下来,看着嫁鬼说:“林枝缱,传闻你的相公在新婚之夜抛弃了你,甚至将你杀害后沉塘,你的相公赵君澜这么对你,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爱你,你为什么还执着于他?”
嫁鬼听到沈迟口中说出来赵君澜三个字的时候,顿时一滞,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猛地冲过来,却忘了她的双脚被捆,一下摔倒在地,她怒吼道:“你说谎!他不爱我又为何答应与我成亲?又为何上门求娶?”
裴枕想起昨夜时她说过的话。原来,一千多年前,她曾是相国公之女。
至于那个男人为何会求娶她,裴枕说:“你心里都明白。”
嫁鬼摇头:“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红色的血泪顺着她的眼眶夺眶而出:“就算他不爱我,可是他都答应娶我了,他都上门提亲了,为何又将我杀害,他为何要这么对我!”
她身上萦绕着黑色的怨气,红色的长指甲骤然释出。裴枕心中有了疑惑,问她:
“你一直在冥界等他,却始终等不到他,就连转世也未曾见过?”
“没有!”
眼看她要失控,裴枕叹了一口气,说:“罢了,那我帮你算算。”
嫁鬼一愣,怨气骤然变小了一些,她转头看向裴枕:“真的吗?你还有这种能耐?”
裴枕垂眸:“我尽量。”
嫁鬼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赵君澜,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从绳索中曲着手臂,将自己身上的灰拍了拍,又弯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擦了擦脸上的血泪和画了一半的妆容。
问了赵君澜的生辰八字,裴枕闭上眼睛,他抬手,手指动动,开始算凡人的命数。
额头的神印闪动,明黄色与冰蓝色的神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沈迟在一旁看着他。
高齐见嫁鬼这样,不解地问:“你若是执着于他,为何在冥界还要每隔十日大肆招摇地娶亲?你应该知道啊,我们又不是你的夫君赵君澜。”
嫁鬼抹着血泪,摇头:“你不懂,我是钟情于他,但我也恨他。”
“我一心都系在他的身上,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杀害我。”残留在脸上的红色血泪干糊在脸上,嫁鬼说:
“我每十日巡游一番,虽是大肆举办,但其实我也是在寻他。他若是对我问心无愧,怎么会千百年来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她在冥界停留了一千多年,也曾经有鬼魂劝过她,她相公可能早就入轮回了。
可是她固执认为,哪怕他已经入了好几次轮回,回到冥界必定也还记得生前几世,只要她一直在冥界等他,就不怕等不到他的转世。
因而,她每隔十日都会游街找俊朗的男子,一方面要等到他,问他为何当初要抛弃自己,另一方面,她也存有报复他的心思。
指甲掐入手心,恨道:“我倒要让他看看,他对我不屑一顾,但是我又何尝非他不可?多的是人喜欢我的容貌,多的是人,排着队,巴不得娶我。”
裴枕的手一顿,他的拇指搭在中指上,算了一下,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困惑的事情,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稚妇的声音有些紧张。
裴枕睁开眼,缓缓道:“他没有转世投胎。”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稚妇尤其不敢相信,她想到什么,恍然:“难怪难怪我始终等不到他。”
“他那一世也不是因为魂飞魄散而转世不了。”裴枕想了想,他说:“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裴枕抿了抿唇,道:
“他已经位列仙班了。”
第130章 【VIP】 “浮世三千,黄粱一梦。”……
稚妇大惊:“什么!?”
她怔然, 丝毫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他成仙了?”
裴枕有些于心不忍,长袖一挥,拿出来了一个古朴小巧的铜镜:“你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稚妇赶忙说:“差不多是一千一百三十年前。”
裴枕回想了一下一千年前成仙的仙人有哪些,细数过去, 想到谁, 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一只手拿着铜镜, 另一只手飞速结印, 拂过镜面, 很快, 镜面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来,镜子倒映出来的人有些模糊, 像是隔着水看另一个世界。
“河神?”镜子里传来惊讶的声音。
镜面随着说话人的声音呈现波纹般的纹路, 镜子之上浮现出来几个金色的字“梵悦仙君”。
字下面的镜面宛如水波, 随着镜子里的人或者裴枕说话的声音荡漾出波纹来,裴枕的声音清冽:
“是我,梵悦仙君, 别来无恙。”
梵悦仙君似乎有些诧异,他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铜镜, 上面的字却显示无误,还真是那位在天界颇负盛名的河神。
“是什么事情, 竟劳烦河神亲自找来我这了?”
沈迟听这人的声音清润,应当是一个性子比较温和的人。
裴枕的声音沉稳好听:“多有打扰,实在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仙君。”
闲聊了几句, 稚妇吊着一颗心,高齐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铜镜,裴枕问他:
“你认不认识,林枝缱?”
镜面顿时沉寂下去, 许久,水波纹荡漾,梵悦仙君开口,只是十分犹豫地说:
“好像有一点印象。”
什么?
嫁鬼神色哀凄,只是有一点印象?
他都不记得她了?那她为他疯了一千多年算什么?
“梵悦仙君,”裴枕想到什么,问他:“成仙前的最后一世,你可还有记忆?”
成仙前的最后一世大多会经历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裴枕依稀记得,他的是被亲人背叛,因而成仙之后心灰意冷,主动选择遗忘记忆。
有的仙人则会刻骨铭记,把它看做磨炼,反复回忆以警醒自己人间的苦难。
不知道梵悦仙君属于哪一种。
梵悦仙君沉默一瞬,叹了一口气:“有的,我还有记忆我说与你听就是。”
他的最后一世,家境不算殷实,祖上几代务农,直到他爹那一代才当了个崇文门副使,官小卑微,可是虽然未入流,到底也是个朝廷官员。
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与他爹一样,在朝中为官,虽不过是个驿丞,职位不高,一家人却也知足了。
作为家中次子,平日里,他不是在学堂读书,就是在家中习字,偶尔与三五好友拉帮结派地斗诗、拼赋,压羽毛赌文章风采,再就是一同结伴逛集市,高高兴兴买桂花酒喝。
还不到及冠之年,作为当年最年轻的举人,即便那一年的春闱会试还没开始举行,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恭贺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若是过了会试,再进入殿试,他就能加官授爵了。
与父兄作为同僚,一同入朝为官,既能实现他的抱负,有他的扶持,父兄的官路也能走的更加顺畅一些。
直到,意外撞上了同样出来游玩的相国之女——当时声名赫赫的晏平郡主。
郡主已到及笄之年,相貌才情都十分出色,恰逢相国公选婿,全京城的公子皇孙都在其列,他因为出身微寒,即便小有名气,也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岂料,在街上他遇见了女扮男装的郡主,与她同游了一阵,回去后,郡主差人送来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柄玉如意。
“我不知道她是晏平郡主,家里人知道此事后亦是惊讶,便问我是否属意晏平郡主。”
稚妇听他娓娓道来诉说往事,她怔然的看着铜镜出神,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只是,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后来,接到相国公府的赴宴邀约,本想见面后与她说清楚此事,只是,相国公权利滔天,我不过一介蝼蚁,有什么资格拒绝郡主的好意?最终畏于权势,性子软弱,还是什么都没说,与郡主越来越纠缠不清。”
“家人知道后,便让我上门求娶,我心知,我并不爱她,但是相国公知道此事后,在朝中有意无意地敲打我的父兄。郡主有意,我怎可无情?
我实在不配,但相国公十分爱女,我若是拒绝,往后我的父兄在朝中会处处受阻。迫于形势,无奈之下,我就上门求娶了。”
新婚宴上,他身穿新郎服饰,身心十分麻木,谁来敬酒他都喝,在新婚当夜喝上了头。
他望着那些来来往往恭维他、祝贺他的人,迷茫又愤怒,他多想攥着那些人的衣领告诉他们,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一切都不由得他说了算!
他被拥蔟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婚房前,他扪心自问,他想娶她吗?答案是,他根本就不爱她。
他想做官,他从小就立志要向父兄学习,他要入朝为官,若是入赘给相国公之女,作为驸马爷,日后不能再参加科举,头上永远顶着府君的头衔,只能当一个闲散驸马爷,这辈子怕是再难参与朝政之事了
这完全颠覆了他前半生的辛苦与努力!
他推开房门,合上门,愤怒、焦虑、抑郁、不满各种情绪,在看到端坐在床上的新娘时达到顶峰,顷刻间就爆发了。
在看到妆匣盒里有一把小剪刀时,他拿起来,猛地朝她扔去。
以为她察觉到了会躲,却没想到,因为距离不远,抛掷过去后,那把小剪刀直直地插入了她的脖子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林枝缱掀开自己的盖头,她惊慌又惊恐地低头看着她脖颈的剪刀,又抬头,震惊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很快,就连呼吸都带着漏风的气音,呼哧呼哧。
他杀人了
慌乱之下,他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还在挣扎的郡主,拽到后院的池塘边,把她推了进去。
地面铺着青砖,水塘里的粉红荷花开的正艳,血液将池塘里的水染红。
她不会游泳,他便看着她在池塘里扑腾着呛了许多水,胸中升起一丝快意。
因为脖子被刺伤,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水池四溅,咕咚咕咚的冒泡声响起,她沉到底下,渐渐没了声音,更多的血色翻涌上来。
他当时甚至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终于把她除掉了。
这下好了,这几个月荒唐经历的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他的黄粱一梦终于能醒来了
梵悦仙君苦笑一声:“事情发生后,府里的人将我围困的水泄不通,很快,我就被抓入牢狱,不出三日,被除以极刑。
说起来,我也很后悔当时的举动,实在是鬼迷心窍,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事情就是这样了。”回忆结束后,仙君怅惘地说:“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经此一劫,十几世修来的功德已经圆满,该历的劫我都已经历完了,就再不入轮回了。”仙君说:“我有时也想,这些大概都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数吧,不过说到底,我也确实是对不起那位郡主。”
见对面似乎始终沉默,若不是镜子还隐约倒映出来河神的脸,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已经断了联系了。
他问:“怎么了?”
裴枕出声:“你要不要,见她一面?”
“见谁?”梵悦仙君有些疑惑,也有点诧异:“晏平郡主?怎么?一千多年过去了,她还没转世投胎吗?”
“啊啊啊啊啊——”
嫁鬼的嗓音尖锐,她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道:“我不见他!我不要见他!”
那边的仙君察觉,他诧异地问:“河神,你身边这个人是谁?”
嫁鬼泣不成声,裴枕见状,他便说:“你既已经不是赵君澜,那便也没什么意义了,若是你还念着她,还对郡主有愧,那就改日登门冥界,与她当面说清吧。”
与嫁鬼的声嘶力竭丝毫不同,梵悦仙君到底显得平静许多,或许是猜到如今林枝缱就在他身边却不想见他,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吧。”
而后林枝缱眼睁睁看着那铜镜没了光亮。
裴枕把铜镜收回,问她:“你是要在冥界等他,还是与我们一同去找鬼王?”
嫁鬼疲惫地又怔然地站着,血泪一滴滴断了线似的,止不住地流下来,滴到满是湿泥的地上。
她似乎有些听不进裴枕说的话:“一千年了,我等他等了一千多年了”
等林枝缱稍微冷静一点了,裴枕问她:“这次执念消了吗?”
林枝缱神情悲怆:“我只知道他不爱我,我只是没想到,他原来,还恨着我”
这下总算是知道为何等不到他的原因了,也知道他为何要杀她的原因了,原来,到头来,她这一千多年来的执念不过是一个笑话。
她这一生,不过是他成仙路上必经的一个劫难。她苦笑一声,林枝缱说:
“太累了,活着太累了。我不想入轮回了。”
高齐听了他们的故事,叹息一声:“别做傻事,你是一个鬼魂,你难不成还想一直留在冥界不成?”
林枝缱怒道:“那又如何?我这一千多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沈迟似乎读懂了她隐喻的内心想法:“你还要等他吗?”
“我等习惯了。”林枝缱抹了抹她脸上又淌下来的血泪,苦笑了一声,说:“你们走吧,我再等他一次,不论他来还是不来,我等他就是了有些话,有些事情,还得当面做个了断。他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他?”
裴枕心知她的执念不可能那么快便能消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放下来的,旁人都无法劝解,只有她想通了才能慢慢放下。
于是,裴枕便只能与沈迟、高齐一同离去了。
*
一路上,沈迟一手牵着裴枕,一手抓着高齐的衣领,飞到的鬼王殿门前落下来了。
殿前的几个鬼卒纷纷抽出腰刀,问他们:“来者何人!”
裴枕:“鬼王回来了吗?”
一个鬼卒说:“已经回来了,不过,你们是什么人?”
裴枕手心翻转,手上就出现一个明黄色的玉碟,而后出示给他们看,上面写着两个字:“裴枕”。
鬼卒们见状,它们单膝抱拳跪在地上:“请恕小的眼拙,不识河神莅临!鬼王不日前已经接到消息这几日有仙人拜访鬼蜮,已经回来了,这边请。”
鬼王殿内十分开阔,刚进去的时候,判官朱笔批阅命簿的沙沙声、忘川河吞噬执念的呜咽声、以及孽镜台中亡魂忏悔的絮语扑面而来,让人心生畏惧,骨头缝里都透着寒颤。
众人进了大殿,殿门合上,就看到有两头十几人高的活兽一左一右守在门后,一头凶兽瞪着眼睛看他们,另一头则闭着眼睛侧过脸,耳朵对着他们。
绕是高齐自诩见多识广的大将军,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裴枕声音压低了:
“这是谛观、谛听,它们能够洞察人心,辨别善恶是非,是鬼王的得力助手,不会伤我们的。”
“噢”高齐有些发怵地打量着这鬼王殿。
中间的通道有几十人余宽,每隔几步就有一盏幽冥鬼火从骷颅头里照出来,走着走着,还能听到厚重的墙后面传来鬼魂的哭泣声、叹息声、尖叫声,以及刑具碰撞声、油锅沸腾声、还有铁链在地上拖过的声音。
大殿威仪,中间的走道很长,走了一会儿才看到尽头,那是一个黄色的石壁,上面雕刻着一些诡异的纹路,石壁前摆着一个桌案。
桌案右边是高耸如云的藏书阁,大约有几千几万层书架,桌案上有几叠厚重的册子堆在上面,桌子后面有一把宽椅,却空无一人。
一点动静都格外清晰,沈迟转头,看到了几个飘在半空中,低着头拿朱笔写字的鬼差,于是问旁边那个鬼卒:
“你们鬼王人呢?”
鬼卒的声音从头盔里面传来:“稍等。”
过了一会儿,一抹黑色的影子缓缓现形,椅子被拉开,那人一把坐了下来,声音浑厚:
“本王有失远迎,河神,你找本王何事?”
裴枕在天界见过这位鬼王,对他作了一个揖:“在下河神,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
一座白玉高台立于鬼王殿不远处,登上白玉台,可以最后一次回望阳间。那里有重兵把守,还有许多鬼魂在排队。
白玉台台侧的三生石表面布满血色纹路,是无数魂魄流的血泪干在上面所形成的泪痕。
白玉台前面有一座横穿忘川河的独木桥,独木桥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看着十分湿滑。
桥下是奔腾不息的浑浊的忘川河,桥下有一个老妪佝偻着背,正在熬汤。
高齐生前的记忆停留在五百年前,他早就没有家人了,所以,他没有像其他鬼魂一样,上白玉台看看人间,只是感慨自己游荡了五百年,最终也没有找到甄可炎,没有复仇成功。
高齐上了奈何桥,又下来了,因着河神的面子,鬼王特意来送了他一程,见他又下来,疑惑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去投胎吗?”
高齐说:“我还存有一丝执念。”
高齐看着裴枕说:“我想和你们二人说几句话。”
裴枕:“你想说什么?”
高齐:“当初指使我的那人我不知道是谁,他穿着一身黑衣,整个人都藏得严严实实,我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大约这么高。”
高齐比划了一下,又描述了一些特点,裴枕与沈迟对视一眼,这不是浮游吗?
沈迟淡淡一笑:“放心,他已经死了。”
“死了?”高齐有些诧异,随后他想到他的那些将领来:“那我的那些同袍们呢?”
裴枕说:“不必担心,你的百余名士兵被压在阵下,待我们回到人间,为他们超度,再引他们来冥界,有鬼王的帮衬,他们很快也会重新进入轮回了。”
这么多的鬼魂没有进冥界,在世间游荡了五百年,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属于属于冥界失职,因而,鬼王也巴不得早点超度了他们,早点把他们都投入轮回道中,免得到时候被九重天上的人知道了,要降罪于他。
见鬼王点头,高齐难得扬起一抹笑容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随后,一众人目送他单刀赴会,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上不许回头,高齐腰杆挺直,带着将帅风范地径直走上了奈何桥,下了桥,在桥头接了一碗孟婆给的汤,仰头饮尽,而后在他们的视线中,头也不回地,跳入了轮回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