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出差 “你今天才奇怪。”

    晚上九点多, 蒋寄野遛完红糖换完鞋子,家里没人——薄悬出差,阿姨请假回家看生病的孙子去了。

    也是奇怪, 这俩人平日一个常待厨房, 一个常待在书房, 按理存在感并不强烈,上下三层的房屋却在人走之后显得空荡荡的, 空间仿佛无形中扩大了一倍不止。

    红糖来回上下楼地转悠, 爪子踩在地上一阵哒哒哒。

    蒋寄野在后面喊:“你妈出门工作了, 没在家。”

    红糖不死心,或者干脆没听懂。

    最近每天晚上散步回来薄悬会拿两根肉干给它加餐。它以为人今天故意藏起来了。楼上楼下继续地找。

    饭桶, 还是个笨蛋饭桶。

    蒋寄野不管它, 进厨房拿瓶水,找到自己手机, 给薄悬拨过去一通电话。

    那边很快通了,但响了一阵没有人接。

    可能去了卫生间,也可能在洗澡。

    但蒋寄野不知怎地, 感觉有点奇怪,八点多那会就曾收到过薄悬落地的消息,按理这个点应该在酒店都安顿好了。担心影响他就寝才打的语音电话而非视频。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人能干什么去。

    隔了两分钟, 蒋寄野重新拨了个视频电话。这回倒是接通了。

    镜头里薄悬穿着件衬衫, 背景装潢来看明显是酒店。对于蒋寄野的疑问,他解释:“刚才手机放在卧室, 我给忘了。”

    蒋寄野没太在意道:“我想着你平时也没睡这么早的。”

    赶到薄悬出差,俩人十点左右会通一次电话,已然成了惯例。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大堆类似的男朋友守则, 常规点的,例如未经报备不得外宿,不准和外人私下交往过密,十一点前必须结束所有应酬回家,龟毛离谱点的也有,不准撒谎,每周同房至少三次,不然另一半要发对象朋友圈,不得无缘由醉酒。

    最后一条是由薄悬提出的,蒋寄野怀疑在特别针对他。

    事实上,这些守则的主要约束对象最后都成了蒋寄野。因为你没法指望一个早六晚十一周上六天班的工作狂不晚归不喝酒,那无异于痴心妄想。

    薄悬走到室外阳台的位置,说:“本来打算晚点打给你,我定了个准点的闹钟。”

    蒋寄野:“红糖在家到处找你,快急疯了。”

    薄悬笑了下:“它想吃零食。”

    “英雄所见略同。”蒋寄野一天不使坏就心里不舒服,“我不给它拿,这几天就让它找吧,早该戒一戒零食了——鹭岛那边天气怎么样。”

    薄悬:“晴天,比家里暖和很多。”

    这个季节哪里都是暖和的。

    蒋寄野絮絮地说着,下个月是八周年的纪念日,一起休假出去玩几天,找一条往年从没去过的旅游新路线……

    薄悬一如既往的话并不多,偶尔应声表示我在听。

    聊了一阵,蒋寄野忽然凑近屏幕:“很累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好像真的在被放大观察,薄悬神色不自在起来:“飞机上没休息……不说了,等我回家了再商量好不好。这边很快结束了。”

    不是说问题很严重吗,怎么又很快能结束了。

    虽然疑惑,他一开口,蒋寄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挂断前说:“亲我一下了。”

    薄悬:“……”

    薄悬确实想亲他一下,但绝对不是在这种情况,傻兮兮地亲一个冰凉的摄像头。

    他说:“你不要这么奇怪。”

    “你今天才奇怪。”

    见不着也睡不到,飞吻一下还要被拒绝,蒋寄野的怨念已经可以养活十个邪剑仙了。

    “上午忙种树,下午忙工作,你现在是一点也不管我了,对红糖比对我还好,男朋友守则我每一条都在好好遵守,你看看你自己有几条做到了吧,敢情这规矩全是给我定的,我全部私产包括工资卡都在你手上,上回喝醉了一点就敢不让我回房,今天都周六了,你忙得这一周的三回都没做完……等会,你这是什么表情。”

    蒋寄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薄悬的肢体语言不像在独处,更像旁边有人在看着。

    蒋寄野:“你屋里有别人?谁?你助理?梁丘河??!!”

    “没有,助理在下一层,我刚住进来……怎么可能。”

    薄悬完全败给他了,蒋寄野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实则心思敏锐,开脑洞的速度三体人来了都比不上。

    “我跟梁丘河抛开生意一点别的关系都没有,也根本见不着面。你不要胡说了。”薄悬要挂电话,催他也赶紧去休息,“我困得很,早点睡觉了。”

    蒋寄野:“……。”

    哼,你也就会拿这话来糊弄我

    这一边,酒店半开放式的阳台,面向室内几乎没有隔音,沙发上一名青年全程沉默听着他们的通话内容。

    薄悬握着手机走回房间内,对方抬起头,百感交集的心绪尽数表现在苍白削瘦的一张脸上。贸然打搅,带着无所适从的歉意。

    他长出口气:“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用借口骗你出来,我已经不知道该找谁了,希望我的求助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薄悬摇摇头,放下手机,坐到对面沙发上:“你离开国内之后准备去哪,往后一个人怎么安顿谋生,这些你都提要前想好了。”

    叶淮摘掉了常戴的细框眼镜,人在短短几天瘦了很多,紧绷的脊背残留着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影子。

    然而望着窗外,他的目光恍惚变得茫然起来:“暂时还……随便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上了快十年的班,当给自己放个长假。”

    至于往后更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他以助理兼情人的身份和梁丘河纠缠了整整十年。

    十年过去,他早已经不知道自己留在梁丘河身边是为了借梁家的势,为了给家里复仇,还是根本为了梁丘河这个人。

    他逐渐认识到仇家的势力之庞大,认识到自己的复仇举止是个无异于蜉蝣撼树的幻想,他的双亲也早已遭受打击过大于五年前先后因病逝世。那一日,亲近亲朋好友前来吊唁,私下拉着他的手,劝他忘掉仇恨,忘掉过去,离开a市这个伤心地。

    以他的履历年纪,走出去到更广阔的天地开启一段崭新人生还不算晚。

    叶淮犹豫过,但他最终没有答应下来。

    当初家里一朝落败,他被所谓的朋友骗出来喝下加料的酒,梁丘河路过救走他的那一晚,或许他就喜欢上他了。

    哪怕梁丘河处处留情,花名在外,但是叶淮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舍不得,他想起梁丘河和别人鬼混完,回来的路上仍然记挂着绕路给他买夜宵。

    他们共同经历过十年,这世界上会对他好的人也只有一个梁丘河。

    外面的莺莺燕燕也有背地里找上门来耀武扬威,让他识趣点,自己离开,被拒绝以后骂他轻贱,骂他没脸没皮。

    叶淮有时候甚至会自娱自乐地聊以自嘲,他们一渣一贱,还真是天生一对,余生相互祸害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直到,两个月前,梁丘河终于遵循家里人的意见,开始和一位门当户对的名媛吃饭接触。

    直到,那位留着长发的名媛小姐一个人私下找上门。

    她并不是来宣誓主权的。她对着自己这个身份尴尬的男人露出小心翼翼的同情。

    她对叶淮说:“你曾经的那个朋友你还记得吗,他是我远方表弟,十年前你在会所被梁丘河救下不是巧合,是他们计划好的,他们看你长得漂亮,又有点傲气,打算下完药,放好摄像机要轮流……”

    名媛顿了顿,叶淮脸色发白,耳边轰隆隆尽是世界塌陷的声音。

    “结果梁丘河当场又反悔了,赶他离开,还威胁他不许说出去,他们之间就闹翻了……”

    名媛小姐最后小声补充:“这事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个,你可不可以不要说是我说出来的。”

    薄悬并不知道其中的诸多内情。

    他得知的消息仅仅是梁丘河准备结婚,政治性质的联姻容不下私底下的混乱与龃龉,双方家庭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叶淮的十年恋情被迫结束,他选择离开国内。

    薄悬尽可能地不去触他伤心的点:“已经在找人打点,今天凌晨的飞机,用的假身份,落地之后有人接应你,你告诉他们后面想去哪里,他们会办理好一个住处。”

    叶淮沉默片刻,认真地说:“谢谢你。”

    薄悬避开了和他的对视,低声说:“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

    ·

    家里,蒋寄野踌躇满志地计划着八周年出游的路线,打电话问了好几家旅社,询问周边朋友,包括刚刚结束为期一个月蜜月旅游的余意的意见。

    想要一个完美计划,反而看什么都不满意,迟迟没能定下来。

    周一,总部例行开会,蒋寄野散会后突发奇想,想要替出差在外的对象分担下公务,这样一来能腾出更多游玩时间。

    他给薄悬发消息。说我到你办公室午休,有不甚重要的文件我帮你过目签掉了。薄悬很快回复说好。

    蒋寄野的内部职务级别比薄悬低三级,一个M5,一个M8,但就实权而言,蒋寄野身上另有一层股东身份,虽然股权同样交给薄悬在打理,无关家庭地位,纯粹谁比较擅长就交到谁手上,家里的果树和红糖也是由他在照顾。

    蒋寄野很少来薄悬办公室。

    他花了俩小时清理完堆积事务,当然,签字签的还是的蒋寄野自己的名字。

    靠在椅子上,薄悬的桌上肉眼所见没有太多个人私人物品,仅有的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既不是他本人,也不是蒋寄野,而是一颗大树。

    有点眼熟。

    蒋寄野伸手拿起照片,认出这是薄悬用了许多年微信头像。

    社交头像可以说网上随手找的,没换是用习惯了,但是单独打印出来摆在手边桌面上,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什么啊。

    蒋寄野当即想拍照发给薄悬问一问,恰好有人拿着文件敲门进来,又暂时搁置。

    有个地方需要同以往文件做对照,蒋寄野在他电脑上查找备份,鼠标忽然停了停。

    他发誓没有故意要翻看薄悬隐私——快照里自动跳出来一张预览图。惊鸿一瞥,是张老版手机的备忘录截图,文字记录的时间在久远的十五年前。

    蒋寄野迟疑两秒,点开图片。

    “A大——在暗处,看到你有了新朋友,希望将来我也能去这所学校。”

    蒋寄野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你’是谁?

    前夫哥也在a大?

    薄悬是因为他才报考的a大??!

    “老板。”两声门响,蒋寄野抬头瞧见他的助理推门做出进来,语速匆匆,“恒河的梁总找上门来,说有急事找薄总,他人已经……”

    “我人已经进来了。”梁丘河大步跨进办公室内,扫视一圈后直奔桌后的蒋寄野,双手撑着桌面,压抑着怒气冷冷一笑,“蒋总,你家的那位,他把叶淮藏到哪去了。”

    第82章 争执 “真的假的?”

    蒋寄野动手叉掉屏幕上的图片, 对着陈恒做个没关系你先出去的手势。

    门关上了,屋内只剩两人,蒋寄野伸手将相框调转过去展示:“眼熟吗?”

    正值怒火滔天的梁丘河一愣, 眯起眼去看, 相框内是张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照:“眼熟什么?”

    他的疑惑不像装出来的, 不然人早该凭着这份天赋进演艺圈追逐三金影帝大满贯了。

    蒋寄野收起照片,看来跟梁丘河没关系, 心不在焉又气定神闲道:“没什么, 喝茶吗梁总, 我让人泡一壶拿进来,对了, 你刚说找谁?叶淮, 你是不是找错地方……”

    “你少在这跟我打哑谜!”梁丘河大步越过办公桌,伸手扯住蒋寄野的领子。

    蒋寄野没有挣扎, 一点不怵。

    梁丘河看起来人高马大,实则早就被长年累月的酒色掏空了底子,真要动起手, 梁丘河牙都不够他掰的,

    蒋寄野将话补充完整:“……这里又不是恒河,谁会藏着叶淮。”

    梁丘河三十出头, 出门依旧西装革履, 撕掉文明人的伪装,瞳孔在眼镜后面泛着冷冷的光:“前天晚上, 我的人亲眼看着叶淮上了飞往鹭岛的飞机,理由是和薄悬有公事要谈,现在两天过去了,他打电话不接, 发消息不回,定位记录显示他在边境城市,但是当地到处找不到他人的影子,蒋总,海辰那边的人告诉我项目进展得好好的,从头到尾没有过现场重新估算这一说……”

    蒋寄野的脸色稍稍有了变化,虽然他面上继续装得一副大尾巴狼的镇定样子。

    海辰项目没出事??真的假的?

    那不对啊,薄悬这两天出差留在鹭岛是在忙什么。

    梁丘河叫道:“谁给叶淮出的主意?你?还是薄悬?薄悬现在在哪,你们到底把叶淮给我藏那了!”

    蒋寄野其实有点状况外,他和叶淮仅有过几次见面,对此人印象少之又少,可以刻板概括为:商业奇才,薄悬朋友,合作伙伴,手段果决但是眼有点瘸,和梁丘河在一起多年也容忍他出轨行为多年的奇葩……

    这样一个人会突然闹失踪。蒋寄野记起周六晚视频通话时薄悬的异样表现,所以当时屋里真的有人,他和叶淮一起乘机飞鹭岛。叶淮在他房间里?

    两个人瞒着他和梁丘河这几天一直待在一起?!

    蒋寄野将目光放在相框照片上:“叶淮是a大毕业的?”

    梁丘河怒气和质问一同戛然而止:“什么?”

    蒋寄野重复着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叶淮也是a大毕业生?”

    他关心的重点实在偏得离谱,梁丘河气得都要笑了:“和我同一届入学,大三跟着我一块出国,你有疑问?”

    蒋寄野豁然开朗。

    他也是糊涂,两周没能想的通,男性,和薄悬认识多年,早早‘结婚’,和喜欢他的人在一起很多年了,薄悬身边满足上述条件的还能有谁??

    难怪一直找不到前夫哥的蛛丝马迹,叶淮高出他两届,在他入学那一年之前就已经跟着梁丘河出国了。

    蒋寄野沉默两秒,忽而冷笑:“能看得上你,说明他眼光也不怎么样,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梁丘河多人精啊,家中父母从政,自己也是浸淫商场近十年的老手,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眼力细致入微,蒋寄野这两下反常的态度足够他察觉出其中有猫腻了。

    梁丘河语气忽然游移起来了:“等会,你不知道海辰没出事,你不清楚,薄悬连你也没告诉……他们俩一起跑了?!”

    这个连字用的就很巧妙。

    蒋寄野冷冷瞥他一眼,没否认也没承认,摔开他的手:“叶淮算哪根葱,笑话,薄悬会看得上他,我还没死呢,他那是还没碰见我,找不到人跑到别人地盘上撒泼,梁丘河,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梁丘河:“那你现在给薄悬打电话,问他叶淮人在哪!”

    蒋寄野冷笑:“你又算哪根葱,口气不小,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梁丘河大怒上来揪住他:“你们三个串通好了的来耍我是不是!”

    蒋寄野心情不好,烦死他野蛮人的这一套,动不动就动粗,叫他撒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空长了一副精明样,难怪对象要跑路。

    梁丘河抓着自己的头发,焦躁地来回走了两步:“叶淮,叶淮他有抑郁倾向,我刚知道这事,他的心理医生告诉他一直偷偷在吃药,他这趟出门把药全扔家里了,什么行礼衣服都没拿,他账户上的钱一分没动,治疗疗程也停下来了,你们把人送去了哪!放着他一个人他会想不开你懂不懂?!”

    蒋寄野哑然:“是吗,可怜见的,那你不赶紧好好把人照看住。”

    “你以为我没看着!”梁丘河眼珠爬上几缕红血色,面目森森,“我派了三个人,三个人日夜贴身跟着他!他的手机装了有全球定位软件,各大航空公司拿过他身份证号做过禁飞记录,他护照还在我手上,要不是薄悬帮他瞒着我,他不可能出得了国!”

    蒋寄野:“对,你把对象当一级逃犯一样严加看管,人还不是跑了。”

    可见人连死都不怕,就怕跟你待在一块。

    被一语中的,梁丘河忽而冷静下来。偏过头呆愣一会,不辞思考了些什么,身上那股衣冠禽兽的味儿又回来了。

    他忽然冲蒋寄野笑了笑:“哦?你很得意,姓蒋的,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别说我不地道,当初大一我大把大把的钞票砸下去,跟我这个小学弟告过白,可惜他不答应,有次说了实话,他有个喜欢的人,好几年了,喜欢的谁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个高中玩泥巴,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什么样的人值得他惦记好几年,我这个学弟跟你提过没有。”

    “人都拒绝你了。还看不清楚自己位置吗。”论装模作样蒋寄野从来没输过,虽然他现在很想拿刀宰了梁丘河,连着那个叶淮一块。

    “你不用知道是谁了,当初你跟他之间,薄悬选他。我跟他之间,薄悬选我。”蒋寄野挨个指指对方和自己,拍了下梁丘河肩膀,极其耐心地说,“所以咱们三个人里谁是赢家谁级别最高,梁总如果还听不明白,我可以掰开了再给你解释一遍。”

    梁丘河呵呵了,越发嘲弄:“你厉害,蒋大少爷,奉劝你一句,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兴致上来了跟谁搞不是搞,这个圈子里哪有真心,最多年轻漂亮的多花点钱了,你我都一样,但是你人没什么脑子,随便哄一哄,公司产业都主动送到人手上,自己乐颠颠地在底下当打杂员工,想不想知道外边人怎么笑话你的,小心哪天公司改了姓氏,人家拿着钱逍遥快活,你被扫地出门,下场能好看到哪去。”

    蒋寄野一只手玩着桌上的一根签字笔,等他叽里呱啦说完,把笔往桌上一噔:“比不上梁总会过日子,找个对象既不图你钱,也不图你人,在你手底下猪狗不如免费打了十年工,临了听说你要结婚,生怕给你添麻烦,赶紧工作也不要了,飞机也没舍得坐,蹭着我家的航班连夜就跑了,多省心,梁总是要结婚了吧,我应该没听错消息,好事成双,恭喜恭喜。”

    梁丘河差点吐出一口血,咬着牙:“姓蒋的,你少在给我嘴硬,真当我找不到叶淮,你别忘了我们家是干什么的……”

    梁丘河外人面前从来自持矜贵、故作平易近人,能说出‘我爸是李刚’的话来,可见是人当着急上火透了。

    蒋寄野冷眼瞧着,想笑他天真:“我要没记错,叶淮在你身边当了快十年的地下情人,你前两年还为了他在酒局动手打过人,这事大伙都知道,你迟迟没结婚,你猜天底下谁最想让叶淮从世界上消失,我这个外人,还是你饱受儿子同性恋情困扰的爸妈?我要是你,当务之急是立刻封锁他失踪的消息而不是在这撒火,就算你找不到他,等别人先你一步找到,我想你这辈子是见不到他人了。”

    梁丘河猛然一滞,最后深深看了蒋寄野一眼:“叶淮要是出什么意外……走着瞧,这事没完!”

    他甩下一句狠话,扭头刚迈出一大步,背后忽而风声袭来,有东西擦过他的耳廓撞在前方办公室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响,

    梁丘河惊魂甫定停住脚,只见飞过去的一支通体黑色的金属钢笔,德国产出的娥铱合金笔尖有着极高的强度,被这一掷牢牢地钉在实木门板上。

    梁丘河伸手摸摸耳朵,那处后知后觉泛起火辣辣的疼,像蹭破了皮,他回头怒视仍然端坐在真皮座椅里的人。

    对视间,双方各自阴沉着脸。

    蒋寄野收回掷笔的手,冷然道:“梁丘河,你找叶淮我没意见,你怎么找,找到哪,那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要敢动薄悬一根头发……别怪我事先没提醒梁总,下次飞过去的就不是一支笔这么简单。”

    梁丘河当真开了眼了,又气又想笑,凭他的出身,还没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没脸过。

    “你还能怎么样,弄死我?我看起来像是个吃素?”

    “就看梁总自己的态度了。”蒋寄野探手看眼手上腕表:“乐意奉陪,反正时间还早给叶淮收尸肯定赶得上,梁总喝什么茶叶,坐下聊,我亲自去泡——”

    梁丘河恨恨摔上门。一阵风地走了。

    窗外太阳西沉,暖红色的光斜斜洒在深色柚木的桌面,蒋寄野手里翻来覆去转着一截笔帽,半张脸迎着光,另一半隐在暗处。

    他定定坐了一会,拿过那张相框放在手里看。

    人活在世上,谁还没个过去,薄悬曾经对哪个人心动,喜欢过谁,实属人之常情,除了嘴上抱怨两句,吃点干醋,在此之前蒋寄野还真没想计较什么。

    只是十多年前的一张手机截图,历经几代电子设备更换还能存在工作电脑里,说明当事人专门在转存保留,甚至近来时常拿出来翻看,不然不会出现在快捷方式里。

    门响了两声,陈恒推门进来,把一叠文件放到面前,口条流利地汇报着工作。

    蒋寄野放回相框,一面听着,信手翻开最上面文件,入目是满篇密密麻麻的文字,他认真看了两遍,眼睛像跟大脑断开连接,字全部认得,扫到后一段立马忘了前一段的内容。

    页面上崩出恒河两个字,蒋寄野看不下去了,啪地合起文件。

    一直在观察着他动作的陈恒慢慢住了嘴:“……”

    蒋寄野站起来:“东西拿上,走了。”

    陈恒有点懵,走去哪,不是说下午留在总部办公?

    他心里直犯嘀咕。但见老板往外走,依言收起文件跟在后面,走到门口,又吃了一惊,什么情况。门板背面扎了一只笔。

    蒋寄野伸手拔下来,扔进电梯间的垃圾桶,不忘嘱咐陈恒:“找人来把门换了。”

    老板不太对劲,陈恒不敢多嘴,应声道:“好的。”

    路上,蒋寄野给薄悬打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间里,脑子被梁丘河瞎搅和一通,无厘头地往外冒念头:万一手机接不通,万一他和叶淮一样玩失踪,万一他找个出差借口以后不打算回来……

    电话通了,那头响起熟悉的声音,薄悬:“喂?”

    蒋寄野没发现自己松了口气,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薄悬笑了下:“你忙完了?今天回,下午六点的飞机。刚想告诉你来着。”

    蒋寄野嗯了一声,:“跟恒河的合同顺利吗?”

    薄悬:“很顺利。”

    蒋寄野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了两秒。

    他很少会沉默,沉默代表思考,代表自我封闭,代表烦恼,他天之骄子,他有超凡的自信,不必顾虑旁人的眼光,他喜欢吐槽,从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哪怕得知出差只是借口,薄悬其实和叶淮待在一起,他也没有怀疑薄悬对他的喜欢。

    但就是突然失语了,不想说话,或者他想等薄悬主动开口。

    两人像往常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营养的废话。

    晚饭,航班,天气,红糖,椰子树……

    前座副驾驶的陈恒偷偷瞥一眼后视镜里的老板,那股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

    老板不太对劲。

    ——但是关系不大,陈恒瞟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老板生气也无妨,地球照转,公司照开,工资照发。

    跟在身边多少年了,他们老板不乏被底下脑洞清奇的员工气到关起门一个人深呼吸,有次气道跟陈恒商量,说要给那些人的过节福利里加两包猪饲料,给陈恒吓得,生怕老板骚操作付诸行动,自己当助理的不得被总部批斗死,暗暗还在想辙劝一劝,结果老板发完话自己转头就给不愉快忘了。

    隔天,在电梯碰见猪饲料员工打招呼,老板照旧微笑跟人说话,然后在下个走廊问陈恒:刚才那员工是哪个部门的?

    剩下陈恒:……

    老板生再大的气,被气成河豚,只要他跟大老板见一面,回家呆一晚,隔天就会自动多云转晴了,无论生气缘由公私与否,从来不会迁怒到身边陈恒等一干助理的身上。

    陈恒闭起耳朵,心安理得低头继续玩手机。

    这边,东拉西扯几句,蒋寄野说:“晚上我去接你。”

    他语气如常,依旧黏人,几天不见面就要催你回家,薄悬没觉出哪里不对。

    “晚上吗,西区那边有个会,我落地要直接赶过去,不然时间来不及,机场离市区几十公里路,晚高峰说不定要堵车,你就别跑一趟了。”

    蒋寄野第一反应真的假的?

    会不会跟海辰一样,会议只是是个幌子。

    他这样想,直接就问了。

    薄悬:“你说堵车?”

    蒋寄野:“不是,我是问西区的会议。”

    薄悬莫名,将会议名目找出来念了一遍,评价道:“很无聊,你还是不要来了。”

    按照蒋寄野以往的风格,一身反骨,他会故意说:“呵,有多无聊,我偏要去见识见识。”

    然后不顾薄悬劝阻赶过来,现场汇集一群德高望重的地中海老头,满口的文绉绉,只会打嘴仗干不了文人活的蒋寄野像误入进来的后进生,果然满脸的生无可恋,被摧残的同时还要保持文质彬彬的做派。就这样一直熬到散场结束。

    回去的路上薄悬好笑又心疼地,说你看,我都让你不要来了,蒋寄野继续生无可恋:“哎,早就知道了好嘛,回家也是一个人,我过来陪着你,剩得你也无聊了。”

    最后通常以薄悬红着脸的一句‘无聊’结束。

    同样的场景,这天蒋寄野只说好吧,那我就不过去了,你早点回来。

    薄悬在意外之余感到一阵欣慰,大概也有点失落。鸡妈妈目送着小鸡一个人离开草场去上幼儿园,小鸡的一生分成好几个阶段,情侣白头偕老的一生也分为好几个阶段。

    懵懂,好奇,探究,相熟……热恋……平淡……

    薄悬笑叹:“难得啊,第一次见你听劝。”

    蒋寄野嗯了一声,隔着手机看不到对方表情,聊不下去了,他还是没办法保持着平常心。

    蒋寄野说:“梁丘河今天过来找我。”

    薄悬微微一滞,并不十分意外:“……他是来找叶淮的。”

    蒋寄野给了肯定的答案。

    薄悬:“梁丘河怎么说的。”

    蒋寄野没答,反问道:“叶淮已经离开国内了?”

    薄悬稍一停顿:“梁丘河不肯放人,他来找我帮忙,我找个出国的路子,用的假身份,至于之后在哪落脚,看他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清楚。”

    是真的不清楚,还是不能告诉我连我也要一起瞒着。

    薄悬说:“晚点我跟梁丘河联系,叶淮还有几句话托我转告他。”

    蒋寄野发觉他没办法相信薄悬每一句话了,他对薄悬毫无保留,坦诚自己的一切,但是他老婆好像藏了很多秘密。

    很想现在就见到他,但是也有一点不太想见他。

    “那就先这样。”蒋寄野看眼时间,疲倦地揉揉额头:“你收拾去机场,晚点见面再聊。”

    第83章 不快 “怎么突然喝酒了?”

    蒋寄野下午回了趟分公司, 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处理手头积攒的工作。

    四点多钟,薄悬助理发来消息说已经上了飞机,告知过航班号和落地时间, 蒋寄野看完消息, 神思不属地翻着文件, 忽然又拿起手机,找出通讯一个不常联系的号码打过去。

    “……找两辆车, 派几个可靠的人, 航班和车牌号我待会发给你……”

    “不用藏得太刻意, 重点是把人保护好……如果有人来问,你们直接报我的名字……嗯, 那就这样。”

    临到下班, 陈恒敲门进来转达秘书处接到的商务邀约,包括晚上几个合作方的商务应酬, 结果不出意外被蒋寄野统统给拒了。

    他们老板向来如此,除非必要公事,一般不出去和人吃饭。

    别人家老板有事没事喜欢拽着底下员工加班、开会、画大饼, 美名其曰凝聚力量,传达集体精神,他们老板私下里吐槽上班像坐牢, 一心惦记家里的老婆孩子, 该处理的事处理完了,每天一到点溜得比谁都快。

    老板一点没有事业心, 陈恒也曾发过愁,后来想想他一个打工人,好像没资格操心亿万家产的富二代老板的事,他自己还剩二十年房贷没还完呢。

    陈恒一一做备注, 翻着记录:“……做偏振光片供应外地来的黄老板,晚上要请您吃顿饭,私人邀约,问过好几回了。”

    蒋寄野:“黄老板?黄严生?”

    得了陈恒肯定后,蒋寄野说:“事情不是都了结了,他还来找我干什么。”

    那天黄严生从他这离开,总部市场部的人得了指示,跟黄严生重新接触签订了下一季度的单子,事后还专门为此给蒋寄野发过回执。

    “估计是想当面谢谢您。”陈恒说着,没能忍得住吐槽,“这位黄老板也是够锲而不舍的,前不久亲自上门带了一堆盒子塞给秘书处,说是听说您不喝酒,特意搜罗了些稀罕茶叶,赶上您没在公司,最后叫秘书处的打发走了,那几盒茶叶他死活不肯拿走,现在还在会客厅架子上搁着。”

    蒋寄野:“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陈恒也愣了下,声音虚下来:“上个月了吧,您那会不常在公司,大家忙着季度报表和会议,秘书处估计没能想起来。”

    其实是压根没把外地来的一个小供应商当回事。陈恒也没当回事——他们老板懒于应酬,九成九不会答应赴约。

    但见蒋寄野看两眼时间,确定是今晚,他对陈恒说:“对一下时间地点,晚点你跟我一块去。”

    陈恒张了张嘴:“好的。”

    黄严生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突然得了消息,激动坏了,还以为是茶叶和诚意打动了老朋友儿子。

    上回入乡随俗,准备的美酒美人私密别墅被蒋寄野否了,稍微打听得知人确实有家室,这回主随客便,地点改在一家商K,预定最大的包间,请了几个朋友作陪——要热闹有热闹,要清静有清静。

    来这种地方,大家约定俗成不会带家室,顶多像蒋寄野这样带个助理方便打点。

    席间美食、清酒,穿插着歌舞表演,黄严生一把年纪,嘴皮子功夫了得,连助理陈恒都被照顾得通体舒畅,摒弃前嫌对此人改了观。心想:是个拉帮结派长袖善舞的人物,放在前朝高低能混个御前大总管的位置,难怪老板愿意出来跟人出来吃饭呢。

    其实蒋寄野来应酬还真不是为了茶叶,或者不想驳黄严生面子怎么样。

    薄悬开会要到九点,他不想一个人闲在家里胡思乱想,连带犯神经,一件事情超出预期,下意识将所有情况往坏的方向考虑。

    有那么一刻,他怀疑总部是不是拿了薄悬授意糊弄他,黄严生的订单实则没有再签,被驳回,所以不得已再次求上门来了。

    见到黄严生后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大概需要得找个心理医生问诊一下。

    在黄严生极力奉劝下,这晚,蒋寄野意思性地喝了两杯,清酒的度数只比啤酒高那么五六度,倒不至于醉。

    黄严生不知道从哪找来几个像模像样的模特,歌唱的亮堂,人长得清纯,一干人对着大姑娘小伙子欲露不露的腰和大腿看得津津有味。

    蒋寄野不感兴趣,但又不好表现得太遗世独立,未免扫大家的兴,最后找了个喝酒头疼的借口,黄严生自然是忙不迭地和陈恒一起把他送到楼上单独的包房休息。

    门一关上,耳边立刻清静下来了。

    蒋寄野洗完一把脸,顺手从柜子里找出漱口水拆开,这是他个人卫生习惯,但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那天叶淮在薄悬房间……

    陌生的他乡,两个人也许一起住了好几天……

    俩人绝对没有做出格的事,这点蒋寄野毫不怀疑,忠诚是感情的第一要义,和同龄人划清交往的界限保持社交距离,他和薄悬向来践行的很好。

    但是年少时候曾经喜欢过的白月光,甚至于,俩人一直在蒋寄野眼皮子底下有来往——叶淮是薄悬少有还在联系的私交好友之一。

    蒋寄野回想起来自己都要震惊。

    他没法想象薄悬每次见到叶淮是种什么心情,尤其梁丘河这些年渣得明明白白,叶淮的十年说是喂了狗都不夸张。

    惋惜吗,还是觉得心疼?

    再见是种什么感觉,分别的时候会说些什么?总之不可能没有任何心理波动。

    脑子里忽然崩出美国大片结尾男女主一定要来上一吻的场景,蒋寄野抓着漱口水的手一紧,瓶口差点让他整个生生掰下来。

    娘的,有点挫败,能有什么办法,人家两个认识的就是比他早,他初高中那会根本没开窍,净在外边瞎溜达了。

    再是神通广大,再是不甘心,蒋寄野总不能穿回十几年前赶在他们认识前把叶淮扒拉到一边去,让他们别认识上。

    要怪就怪梁丘河,蒋寄野又想提刀宰了他了。

    要不是他把人追到手不知道珍惜,他要是跟叶淮好好过日子,叶淮不会闹出来失踪这一遭,薄悬不会瞒着自己跟叶淮躲在外面,自己头上也不会好端端平白无故冒出一顶绿帽子。

    至于到底是念念不忘还是旧情复燃,精神出轨还是身体上出了轨……不不,绝对不可能。

    蒋寄野打住念头,猛地被漱口水呛到,惊天动地咳了一阵,抹了脸上的水,没发现自己已经酒意上头,回客厅摸出手机,找到姓梁的号码拨过去。

    梁丘河这边到处找不到叶淮的踪迹,急得着急上火嘴里长了一圈燎泡,虽然同样很想拿刀宰了蒋寄野,但看见蒋的来电号码,他还是伸手点了接通。

    叶淮是这人对象送走的,这王八蛋最好是来通风报信的。

    电话里,蒋寄野带着点鼻音问他:“人找着了吗?”

    梁丘河冷冷地说,“没有。你有线索?”

    蒋寄野:“没有。”

    梁丘河咬牙:“那你特么地打来电话干什么?!”

    “不干什么。”蒋寄野说,“怕你想不明白,特地告诉你一声,你丫的跑了对象就是活该。”

    梁丘河猛然一怔,赶在他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之前。蒋寄野轻飘飘咔哒把电话撂了。

    梁丘河是活该,而对比之下,自己显然是比较有先见之明的,不然他这会就该跟梁丘河一样像个没头苍蝇满世界逮捕跑路的对象了。

    说起来,薄悬喜欢他,多少有一部分因素是他不是梁丘河那样的混球吧。

    蒋寄野躺在沙发上,顺手从茶几边的小酒柜上摸两颗清口糖,手机嗡嗡响,估计是梁丘河不甘心骂他来了,懒得搭理,待会黄严生找过来他就告辞走人,薄悬会议也该结束了。

    陈恒忽然过来敲门:“老板,薄总说您手机接不通。”

    蒋寄野掀起眼皮,摸到安静下来的手机,未接来电里果然掺着两条薄悬,他点了回拨,冲陈恒晃晃示意打回去了。陈恒轻手轻脚重新退出去带上门。

    薄悬很快接了,问道:“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听听,多耳熟的问题。

    蒋寄野诚实得多,回答他:“放手边上了,没注意,我以为又是梁丘河骂我来了。”

    蒋寄野明显带着醉意的语气,薄悬问道:“你喝酒了?”

    蒋寄野懒懒的:“一点点,刚跟人应酬吃完饭。”

    薄悬:“你等一下。”

    蒋寄野:“干什……”

    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挂掉了。

    蒋寄野拿下手机看两眼,瞪着屏幕没能回过神:“?”

    还有天理没有?你丫的跑出去跟叶淮逍遥快活我都没说你,我才喝点酒,你就这么对我???

    两秒之后,一条视频通话请求弹了出来,

    蒋寄野挑起的眉毛稍稍舒展了点,屈尊降贵按了接通,臭着一张脸,没有第一时间吭声。

    “怎么突然喝酒了?”薄悬纳闷地说。

    蒋寄野本来侧着脸没看他,沾点酒开始智商下线,打定主意要跟他冷战一会儿作一作,但是薄悬的声音一出来他就没忍住看向屏幕,注意到他人在车里,不太情愿道:“你忙完了?几点到家,我现在回去。”

    嘴上这样说,身体却瘫着一动没动。

    果然还是不应该喝酒。感觉没什么力气。

    薄悬于屏幕里静静看着他:“我过来找你好了,你人在哪。”

    “也行。”蒋寄野把地址说了,伤心的时候作一作就好比伤心的时候应该听情歌,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忽然想起件事,紧接着道:“对了,叶淮有抑郁倾向你知道吗,梁丘河下午来找我的时候说他一直在吃药看心理医生,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是他这个月毫无预兆地停了治疗,他的药也没有带走。”

    薄悬吃了一惊:“我没听他说过。”

    看来你的白月光也不是完全信赖你和你交心啊。

    蒋寄野:“你最好联系一下问一问,万一异国他乡的他一个人想不开……那就罪过了。”

    薄悬回忆他这两天和叶淮之间的相处,叶淮大部分时间都极其沉默,他一向对情绪感知比较迟钝,仅有的力气都放在蒋寄野身上了,以为叶淮在为分手的事情难过低落。

    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沉默本身就不太对劲,即便生性内敛,感情失败带来的痛苦往往让人有倾诉欲望,大哭、喝酒、飙车……干什么都好,总之要有一个渠道把情绪发泄出去,才不至于把自己逼疯。

    薄悬坐立不安,伸手找出车上的卫星电话:“我问一下给他带路的人。”

    “小心被梁丘河监听你。那家伙什么阴招都使得出来。”蒋寄野不遗余力地顺手抹黑‘学长’。

    薄悬应了声,卫星电话接通,偏开头操着外文跟那边说话去了。

    蒋寄野把扬声器关了,自言自语地嘀咕:“我也不听,杜绝一切泄露行踪的可能,够意思了吧。”

    那瓶清酒可能不像黄严生说的超低度数,后劲忒强了些,蒋寄野烦躁地翻了个身,鬼天气也是越来越诡异了,早上冷,晚上又热得像个蒸笼。

    他远远看一眼门口的空调面板,试图用意念控制开关,结果当然是没能成功。

    “陈恒——”

    没人回应,人不知道去哪了。

    蒋寄野懒得喊了,身体里像有两个灵魂在打架,一边困倦一边精神着,头顶直照的射灯刺得他闭上眼睛,意识世界沉入昏暗,隐约之际,门好像被人从外边敲响了。

    沙发上的蒋寄野似有所觉,于睡梦中皱了下眉头,一只手臂慢慢滑落下去,垂到暗红色的织花地毯上。

    来人得不到回应,自作主张推开门,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蒋总?”

    蒋寄野没有动弹。

    这边,负责带人出去委托方也没能查询到叶淮消息,答应晚些回复,薄悬只得暂时挂断通话。

    手机持续视频通话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蒋寄野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手机摄像头放倒,正正朝着天花板,只照到他一条屈起搭在腹部的胳膊。

    睡着了吗?

    薄悬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没得到回应,画面却有了变化——一个男人进入到摄像头视野范围内,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精心打理过,一张巴掌大的脸干净又漂亮。

    这人略微忐忑走近上来拨弄蒋寄野的胳膊,左右看了看,不知从哪摸出个小药丸,好奇放在鼻子下闻一闻。

    “你是谁?”薄悬声音忽而冷硬起来了。前座专心开车的司机直吓了一跳,连同助理一同不明所以地往后座张望。

    扬声器被关掉,对方没能听到。

    不过紧接着这人就低头瞧见了手机,和屏幕中的薄悬打了个照面。

    他吓了一跳。手机竟然通着。

    薄悬紧紧盯着他:“你是什么人?陈恒呢?”

    依然没有声音,男人慌里慌张看了两眼,下一秒直接伸手挂断了通话。

    车子开到商K所在的街道,远远看到商K流光溢彩的外墙,薄悬一秒钟没耽搁,给陈恒拨电话:“去蒋寄野房间,他屋里有人。”

    陈恒还在楼下悠哉悠哉看表演,手里橙子皮扒到一半,一听就愣住了:“有人吗?没人吧,我刚才过去……”

    薄悬打断他:“去开门,现在。”

    陈恒把橙子一扔,就差立正了:“是。”

    先去电梯间,他一看还要等,转头从逃生电梯上楼,来到包间门口扭动两下门锁没能打开,敲了两下没回应,陈恒额头开始冒冷汗了:“打不开,薄总,反锁了。”

    夭寿了,他就离开几分钟,谁在里面?

    大老板一如既往地冷静,声音却相比以往明显沉了个八度:“房卡没有吗?”

    陈恒恍惚看见了自己的死期即将降临,不管即将上演的是仇家暗算还是正室抓奸,哪一个都足够要他命了,紧张成了结巴:“黄…黄老板开的房间,给了一张房卡,我放在屋里桌上……”

    一只手从他身后探出来敲门,一声重过一声,可以说是砸在了门板上。

    陈恒扭头,薄悬眨眼间赶到了,面沉如水,轻飘飘地叫他:“让开。”

    陈恒忙不迭地闪了,薄悬的助理极有眼力见地从一楼大厅顺手揪了个大堂经理带上来,把人拎到门前:“开门。”

    大堂经理看看这群是上帝也是祖宗的顾客,一脸苦哈哈:“这这,我没有权限,况且保护客人隐私,我们没权利随意打开任何一扇门,您要不再给屋里的人打个电话,我叫我们主管过来……”

    “那就去叫。”薄悬已经听不清他长篇大论的内容了,一路从大门口跑着上来,语气阴冷又暴躁,“去找房卡!找不到房卡就把门给我拆了!”

    陈恒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咽口唾沫,不敢想里面出了什么事。他觉得大老板最想拆的其实是他。

    黄严生终于被惊动,找了过来:“怎么了这是,干嘛都在门口站着——”

    薄悬的炮火终于找到了目标,猛然扭过头来:“黄老板?你安排的好事?”

    黄严生饶是脸皮厚如城墙,乍然一个极其年轻又极其有气势的人当面呼喝,他真情实感地愣了一秒钟:“额,您是?”

    “这位是我们公司副总,姓薄。”陈恒硬着头皮,见缝插针给他做了介绍,然后一句话总结情况,“有个不明身份的人在我们老板房间。”

    黄严生瞬间明白姓薄的是谁了——蒋寄野正儿八经的家室,然后额头冷汗差点下来了。

    他说:“误会,绝对是误会,我就单纯想请蒋总吃顿饭,我可什么也没干啊,那个谁,快去把你们老板找过来。”

    黄严生支使大堂经理,经理冷汗也快下来了,捏着传呼机:“我已经跟上面报告过情况……”

    这时咔哒一声,门终于开了。所有人齐刷刷地一愣。

    一个年轻男人瑟缩着从门后显出身形,瞧见门口围了一圈人,苍白的脸上又刷上了一层白漆:“几位老板……”

    薄悬一个字没听,径直拨开他进了门,助理和陈恒赶紧跟上。

    黄严生叫服务员上前按住这个人,大着嗓门力证自己的清白:“你谁啊,怎么进来的,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吗?”

    这人就算刚才不知道蒋寄野身份,现在也该回过味来,明白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眼神闪烁,一阵前言不搭后语地奋力解释:“我是这的工作人员,一个朋友介绍我过来,我来送水果……”

    “放屁。你穿的表演的衣服,送水果用得着你。”黄严生把自己摘出来,看得门儿清,九成九是个找机会想爬床的,让围着的其他人先散了,“人先带进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蒋寄野已经醒了,半靠半躺在沙发上。

    薄悬快步一直走到他面前,摸他的额头,低声跟他说话。

    “哪不舒服?”薄悬问他。

    “没有不舒服。”蒋寄野支着两条长腿,脸上带着点薄红,质感良好的黑色衬衫贴着宽肩窄腰,身上胡乱搭着条毛毯,懒懒地说,“他一来就把我给碰醒了,被门口砸门动静吓住了,说自己是服务员,让他去开门扭扭捏捏半天不敢去。”

    薄悬:“真是服务员?”

    蒋寄野瞥他一眼:“不然呢,你想哪去了?”

    以为我跟你一样,躲在外头跟人不清不楚地共处一室?

    薄悬垂下眼睛,手搭在他腿上,借着两人身体的遮挡,默不作声往毛毯里伸。

    蒋寄野一把捏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干什么!”

    人都被他吓精神了。青天白日的,房间里还有俩助理,黄严生也押着人从门外进来了。

    薄悬被他紧紧抓着手。感觉短短几天没见,蒋寄野变得有点陌生,他在维护那个服务员。

    他喜欢那样的?不然为什么起反应?蒋寄野一旦喝酒很容易失控,自己再晚来半小时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蒋寄野不越雷池一步,薄悬信赖他,但外面照样有大把的人当他是香饽饽,铆足了劲要往他身上贴。

    薄悬从生下来在经历世上的各种阴差阳错,他父母的结合,他和蒋寄野的再遇见,生活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据说再高难度的数学题也能找出几种不同解法,这世上有七十多亿人,总有人比他更优秀,也总有人更能让蒋寄野心动。

    僵持片刻,薄悬率先败下阵来,收回了手。

    黄严生生怕这位祖宗有个三长两短,小步上来询问:“蒋总?您没事吧?”

    蒋寄野声音发哑:“没事,就是喝多了。”

    说完这几个字,他又把嘴巴闭上了,提不起来劲似的,侧过脸没再说话。

    薄悬看他两眼,不再多言,慢慢站起身。

    他一贯表情极少,此刻面容冷肃,刻板的深色西装,强势气场一览无余。

    他看向服务员:“谁给你的房卡。”

    服务员嗫嚅:“没谁,没有谁给我,门没有锁,我就进来了。”

    他既然敢偷摸进门,也是个有胆量的,何况从头到尾只是碰了下蒋寄野胳膊,几分钟间依然冷静下来,料定咬死自己是服务员,后果不会有多严重。

    薄悬看着他,年轻人脸色慢慢涨红,成了红猪肝色。

    “撒谎也要打个草稿。”薄悬说,“房间的门没有门卡打不开,还是你想说房门没关。”

    没等年轻人狡辩,薄悬又问:“陈恒,走的时候关门了吗?”

    陈恒自知犯了倏忽的错,大气不敢出,目视着前方的地方:“关了的。”

    薄悬问服务员:“解释?”

    场面像个三堂会审,服务员重新慌起来,拙劣地想要狡辩:“我是,我就是……”

    蒋寄野听不下去了,转过头来:“我……”

    他本意想说是我开的门,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尽早结束这处闹剧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是和薄悬对上视线,被他格外较真的表情搞得愣住。

    他们之间有个不许撒谎的约定来着,蒋寄野没再说下去,转头朝着窗外,好像对外面的夜景起了兴趣。

    黄严生半天观察下来也有了思路,自己没有安排这一出——难不成是蒋寄野酒足饭饱出来找消遣被抓包了?!

    男人哪个外面不是彩旗飘飘,其实偷腥在生意场中是司空见惯的了,偏偏薄总是个不好惹的。黄严生心里犯嘀咕,难怪总部的人一提就犯怵,阎王爷一样,连蒋寄野在他面前都不敢吭声。

    “乌龙了,是个误会,我说让人给蒋总端点醒酒茶过来,底下的人不知道轻重,找了个临时工过来。”黄严生抢先出来乐呵呵打圆场,义气顶下锅,对付几句后又去训斥那小年轻,“你说你没事反锁门干什么,吓慌神了吧,还不快给人薄总认个错。”

    小年轻耸眉耷眼,唯唯诺诺地道歉:“对不起,老板,我…我一时糊涂……”

    薄悬冷眼以待,油盐不进:“黄老板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黄严生抹着额头讪笑说:“一时情急,给记岔了,晚上跟蒋总喝了几杯,喝糊涂了嘛不是。”

    蒋寄野头昏脑涨,浑身发热,懒洋洋躺着不动弹。

    显而易见的薄悬心里不爽快。因为一个服务生,还是因为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叶淮,他懒得细究,想发脾气让他发好了。

    陈恒走过来倒了杯热茶,小声说:“热水,老板。”

    蒋寄野闭着眼睛:“不想喝,头疼,放哪儿吧。”

    那边和黄严生对峙的薄悬一下停了下来。

    黄严生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也是倒了霉,姓薄的在总部貌似有些话语权,上回签字否决的可不就是他,生怕这位突然来一句“我看双方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那他就冤枉了。

    “薄总,您看这事闹的,都怪在下……”黄严生止不住搓手。

    薄悬回头瞧见蒋寄野半侧过去的后脑勺。闭了闭眼,连日奔波有些劳累,也觉得没劲,很快做下决定,摆手让助理送客。

    这是放过他们这一次的意思了。

    黄老板暗地大松口气,诚惶诚恐地告别,和旁边持靓行凶的愣头青请出去。

    等到了外面走廊,黄严生一改低姿态,疾言厉色地叫人把愣头青按住:“拉出去问一问!从哪搞来的房卡,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助理也全被打发出去,蒋寄野早就热得冒汗,人一清空就伸手给毛毯扯开扔地上了。

    薄悬拿起桌边扔着的小药丸,研究性地闻一闻。

    蒋寄野虚着眼睛睨过来:“什么东西?”

    “不知道。”薄悬神色淡淡道,催情的,致幻的,使人失去意识的,总共逃不过这几样,他说,“我在手机上看到他拿在手里,看样子想喂给你。”

    蒋寄野火气很大,又像没了脾气:“……我吃了。”

    薄悬的表情一下变得没太明白。不是人说刚碰到你就醒了?

    只有蒋寄野知道自己呼出的气儿都是滚烫的,身下躁动得厉害,表情难看:“放在桌上,我以为是清口糖,拿起来嚼了两颗。”

    还是甜味的。幸好他不爱吃甜的,这特么是给驴准备的吧。

    第84章 不快 “全让你们一个个给气的。”……

    七点多钟, 蒋寄野被生物钟喊醒了,已经比往常迟了一些,但算起来总共也没睡上几个小时。

    身旁, 薄悬背过身睡着, 脸埋在被子里, 一片乌黑头发垂在枕头上。

    蒋寄野探手进去摸到他额头,赤裸的肩膀皮肤微有些凉意, 他好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身体在发热——总算明白有些东西为什么叫虎狼药了, 果然不是人能吃得, 一夜过去了,某处还硬邦邦精神百倍地杵着。

    薄悬被他惊醒, 闭着眼睛发出几个不清楚的音节词。他在问时间, 蒋寄野安抚说:“七点多,还早, 再睡会。”

    薄悬往被子里埋头钻了钻,听话地不动弹了。

    蒋寄野进浴室打开淋浴头冲澡,期间顺带给自己做了个机械的手工活纾解。

    送餐的进门动静太大, 怕再吵着卧室的人补觉,

    商K的客人起得都晚,楼下餐厅人不多, 早餐花样倒还挺多。蒋寄野在厅里找个桌位, 随便给自己叫了两样能填肚子的,又照着菜单挑挑拣拣点了些像茯苓南瓜粥, 炸虾球,白灼菜心,芋丝饼,金钱肚……

    看起来名目多, 一份的分量也就两口。琢磨着差不多了,蒋寄野对服务员说:“后面点的那些麻烦打包带走。”

    服务员一个通宵夜班值到清早,人还浑浑噩噩愣着,注意力全在蒋寄野脸上。

    以往餐厅里出现最多的是些大腹便便半秃不秃的老男人,偶尔有几个公子哥也是一副挺不直腰杆的油滑浪荡样,突然冒出来个剑眉星目的大高个帅哥,五官周正,结实挺拔的身材将一件黑衬衫穿出巴黎时装男模的效果。

    人就低头坐在那看着菜单,说话不急不缓,露出的筋骨分明的手腕处扣着枚商务手表,领口敞着,脖颈有几道暧昧的抓痕,额发带着点湿气,刀削一样的眉骨,鼻梁高挺,扑面而来的男性爆棚的荷尔蒙气息。

    蒋寄野半天没等到回应,一抬头看见恍恍惚惚快要睡着的人:“?”

    他搭在桌边的手指轻点了点,处在日夜颠倒混沌中的服务员终于被惊醒了,对上他表达疑惑的目光,猛然醒神站直了身,结结巴巴地抓紧手里点餐机:“都…都记下了,后厨五分钟内出餐,请问先生还要点些别的吗?”

    蒋寄野有点怀疑,说:“我点的什么,你重复一遍?”

    服务员磕巴着念起菜名,蒋寄野听完,补充完两样漏掉的,把人放走了。

    黄严生不知从哪得的消息,一大早地匆匆找下楼过来陪他吃饭。

    经过昨天一场小风波——紧急关头替蒋寄野抗下寻花问柳的黑锅,自认关系亲近许多,叫完了餐,他扭头瞅见蒋寄野手臂和耳后的抓痕,万分感慨:“蒋老弟,不怪你不肯出来喝酒应酬,我算明白了,实在是家有悍妻啊。”

    蒋寄野笑笑,没说话,知道他是误会了,嘴上没有分辨,实则不太认同。

    悍在哪了,跟小猫一样,也就逼急了才在床上挠他两下。

    黄严生后来说起昨晚的事,絮絮叨叨地:“大概是真误会了,这家店是我一老兄弟的产业,楼上两间房专门空着留着招待贵宾,里边准备的东西是有些……哈哈,可以说过分充足了吧,有些人有这个癖好,都是市面上合法助兴的东西您放心好了,那小年轻碰巧来过几回表演,被人带进过房里,偷偷藏了张房卡,听过蒋总您的名头就贼胆包天把歪主意打到您头上了,幸好幸好,没出大岔子。我这老哥犯了个管理不当的错,也是吓得不轻,连夜给那小年轻处理弄走了,好说歹说地一定让我给他求个情,人在楼上候着呢,晚点亲自带着礼物到包房给您道个歉。”

    “道歉就不用了。”蒋寄野随意推脱了几句。

    彼此心知肚明,那药做得跟糖一样,怎么就恰好放在桌上顺手的地方,偏偏陈恒也被无意支开了,没有老板的授意,一个场子里表演的小演员能拿到贵宾房的房卡?

    没人下套他是不信的,但是脏事见得多了,药也是他眼拙自己吃下去的,没酿成错事,看得出来黄严生也被摆了一道,估计背地里也在骂街。

    蒋寄野是个懒得记仇的,这地方他肯定是不会也没机会再来了,更不要提和老板有接触,哪怕给黄严生个面子,跟人当面撕破脸没有必要。

    蒋寄野还惦记着黄严生说薄悬是悍妻那话,怎么琢磨怎么不好听,不像是褒义词。

    吃着饭,蒋寄野说:“其实家里有个人愿意管着你是件好事。”

    “对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黄老板一拍大腿,简直不能更赞同,“你说咱们在外打拼为了什么,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四处逢迎,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家里,到家有个热炕头,有热饭吃有干净衣服穿,有个人在你耳朵边叨叨,说明日子过得美满,要我说,咱们男人最幸福的就是小时候有老娘管着,长大了娶媳妇有媳妇管着,生几个孩子将来老了走不动路了,还有儿子女儿围在跟前唠叨……”

    他忽然又打住了,干笑两声,睨着蒋寄野神色,只见对方一派和气笑了笑:“黄老板也是个顾家的,出一趟差,人在外地,肯定挂念家里人了。”

    黄严生嗨了一声:“不怕蒋总笑话,我老黄一辈子没多大本事,就是怕老婆,我们老家那块没几个不怕老婆的。”

    蒋寄野就这话题闲聊:“看您年纪,家里孩子应该上初中了。”

    “高中了,大的马上二十去外国留学了,我结婚早,二十就跟我老婆在一块,那时候手下还是个小厂子,比不上现在气派,车队一共才两辆中型……”

    黄严生几句话把话题带到别处去了。

    他刚才想到着蒋寄野对象是男的,谈论生养的话题不合适,才突然止住话茬。

    不过好些个老钱人家也好男风这口,往前几千年很多皇帝都在养男宠——这么一说还是国人老传统了,身边养着纤细漂亮的男孩子,不耽误娶老婆生孩子,外边还枝叶旺盛地分散着小四小五小六的,包养小明星也有。

    乍看起来是一家四口人,实则是一家十几乃至几十口。

    黄严生其实有点闹不明白,以蒋寄野的身家,犯不着跟个男的搅和在一块,瞧着还是正儿八经地在过日子,虽然那个姓薄有几分颜色,不不,昨天亲眼得见的本尊来看,应该是很有些祸国殃民的资本,娱乐圈里一时半会也挑不出这样,说漂亮都肤浅了,难得的气质独特,履历看也有几分本事,所以才能把蒋寄野给降服住了?

    黄严生很快自己又想通了,不管喜欢男的女的,当下很多夫妻结婚之后还不照样在外头各玩各的,蒋寄野别说现在喜欢男的,将来浪子回头,以他的条件想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多少人照旧挤破了头想把女儿往他家里送。

    男人在性这一方面觉醒都早,说不定人私底下早就已经有了孩子在满地跑了。

    殊不知,蒋寄野这边心里在不以为然,薄悬整天加班出差不着家就够他受得了,晚上跟红糖多玩一会他都老大不乐意,分不清大小王啊,首先你是我老婆好不好,他慢慢也理解蒋鸿義的想法了,冒出来的小崽子塞不回去,往后余生都要分走薄悬起码一半的注意力。设想一下,晚上薄悬不跟他睡去陪孩子睡,或者一个孩子横插进来躺他俩中间,没说上几句话薄悬就要抛下他转头去照顾孩子……

    况且别说薄悬生不了了,就是能生,鬼门关走一趟,他也不愿意薄悬去冒那个险吃那个苦头。

    蒋寄野背对着餐厅入口的方向,说了一阵,薄悬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伸手搭下他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已经洗漱过整整齐齐换了出门的衣服。

    蒋寄野看眼时间,皱着眉头说:“你起这么早,干嘛不多睡会。”

    薄悬神色倦怠,明显没睡够,脸色还算红润:“不早了,都快八点了。”

    他看一眼黄严生,低声问蒋寄野:“有没有哪不舒服,去医院看下吗?”

    当着外人的面,蒋寄野不太自在,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口茶:“我身体好得像头牛,用不着。”

    还剩句吐槽没吐出来:你有时间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一见他来,黄严生赶紧地起身招呼,生怕为昨天的事再留下龃龉,瞅着空连忙把对蒋寄野的解释原样再重复了一遍。

    薄悬听完黄严生的话,只是笑笑:“哦,原来是场误会,黄老板查清楚了就好。”

    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黄严生都有些吃惊了,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做派,不敢端架子,一口一个赔罪道歉的:“薄总,要有什么吩咐的,待会人过来当着面给您二位道歉,您尽管提。”

    薄悬的回复跟蒋寄野差不多:“道歉就不用了,一点小事,犯不上兴师动众的。”

    黄严生听着,只觉人年纪轻轻能坐到副总的职位,果然胸襟气魄还是有的。

    生气归生气,昨天场面确实难看,换成泥人来了也得冒出三分火气,不过瞧蒋寄野脖子被挠得像猫抓板就知道了,这一夜俩人肯定是蜜里调油过来的。

    气撒了,药劲也用上了,多少嫌隙都得化成汤汤水水流走了。

    黄严生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不枉他一大早守着门替兄弟几番赔罪。

    薄悬从头到尾也没坐下,三两句揭过,人就要走:“我还有点事要赶着去公司,就不多留了。”

    黄严生巴不得早点送走这尊神。蒋寄野还在不爽快,他本来想等吃过早饭,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薄悬无奈地站住了:“公司有个会——一堆要商议的材料已经耽误两天了,我负责的版块,人不到不行。”

    他倒是先把蒋寄野要问的话给堵上了。

    蒋寄野站起来:“那我送你,哦对,还有早饭。”

    蒋寄野伸手拎过服务员打包的几样餐盒纸袋,跟黄严生说了声,一路下电梯给人送到门口车上,自己也跟着坐上车。

    薄悬哑然道:“你不回房间了。”

    蒋寄野:“剩得几件衣服,让这儿的人打包送家得了,我顺路去趟总部。”

    顺哪了,一点都不顺,回分公司还要往另一个方向折腾。但是要论嘴硬,车上薄悬助理加司机仨人加一起都比不过蒋寄野,也没有人敢赶他下车。

    车后座支起个桌板,蒋寄野在餐厅没吃饱,俩人分吃得完了全部早饭,早高峰有点堵车,后半程蒋寄野难得的一路沉默,没有像以往的废话连篇,只是看着薄悬靠在椅背上补了个短暂的觉。

    到总部楼下俩人就分开了,蒋寄野在办公室换身衣服,直接回了分公司。

    陈恒已经早早在公司候着了,一上午战战兢兢跟着开会处理公务,半句废话没敢放,生怕被逮到个芝麻大小的错处,就被连坐着被连人带椅子搬出总务助理办公室贬谪到楼下打杂了。

    十一点多,该散的都散了,整层楼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恒进来理材料,蒋寄野坐在位置上翻着文件,突然将东西一把扔回到桌上:“烦人。”

    烦人?谁烦人?

    陈恒偷瞄一眼文件上的负责人姓名,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被阎王点名。

    薄悬手上国内国外一摊事,叶淮的踪迹还没有着落,又要应付恒河,忙得像个陀螺,中午饭自然是无暇一块出去吃了。

    陈恒提前叫了午饭,一份送到蒋寄野桌上,拿着自己那份回到助理办公室吃了没两口,看见蒋寄野经过门口,穿着外套往电梯间的方向去了。

    靠,老板干什么去,没跟我说,出门也不带我。

    陈恒心惊胆战,饭都不香了,但是也不敢追上去问老板你去哪,一整个中午沉浸在大势已去的伤感里。

    下午一点多,老板手里拎了个小袋子回到办公室。陈恒赶紧随便抓个文件去敲门。

    蒋寄野说了个进,拆着手里的袋子,茶几上水壶蓄完水正嗡嗡烧着水。

    陈恒进门后就一个劲往他桌上和手里瞄。咦,是药盒?老板生病了?

    蒋寄野以为陈恒紧急送来的是什么重要文件,一手接过翻开看两眼,眉头皱起来。

    他一言难尽地扭头看陈恒:“这什么东西,哪地方是需要我看的?”

    陈恒反应过来,飞快抽走文件:“拿错了,不是这本。”

    蒋寄野:“……”

    陈恒小心观察着他:“老板,你身体不舒服?”

    蒋寄野没好气说:“废话。”

    陈恒紧张起来:“哪不舒服,要告诉薄总吗,我现在联系医院让他们准备做检查?”

    “刚从医院回来——还说什么说,全是让你们一个个给气的。”蒋寄野吞下片清热的药,面无表情地磨牙,“呵,人现在哪有空搭理我。”

    第85章 不快 “说不过你”

    蒋寄野一整天头昏脑涨, 工作状态不佳。这天五点钟一到,和陈恒核对确认完今日事务就要下班。

    他如果不以身作则 ,料想家里某个工作狂也绝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去休息。

    没等离开, 一个不速之客率先找上了门——梁丘河一如既往地不太客气, 径直摸到办公室, 等到陆恒体贴走出去带上门,他冷笑分享了好消息:“蒋大少爷, 防我防的够紧的, 扭头就帮我这学弟安排上保镖了, 不过托你的福我已经知道叶淮人在哪了。”

    “哦,是吗。”蒋寄野微微的诧异之后, 又不怎么意外。

    每个人都活在现代科技的监控下, 出行记录、出入境记录、手机网络IP、沿途路上的摄像头……号称手眼通天的梁家要是几天下来还找不到一个大活人,手底下的人可以统统发配到去印度摘棉花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 当心去晚了到嘴的鸭子又飞走了。”蒋寄野收拾着东西,无意跟他寒暄。

    梁丘河哼笑了声:“不劳费心,我这就亲自过去抓人, 他只要还在地球上就跑不了,这趟专程绕路过来,是查到点有趣的东西想跟蒋少爷当面分享一下。”

    他说完, 一扬手将叠资料扔在蒋寄野面前桌上。

    蒋寄野打眼一扫, 首页有张薄悬的照片,霎时明白这是谁的资料, 狠狠一皱眉:“梁丘河,谁给你的允许,你手是不是伸得也太长了!”

    “我也是找叶淮的时候顺便查到的,你就不好奇吗。我这小学弟人生经历丰富得都能拿去拍电影了。”梁丘河接着说道, “亲爸是个骗婚同性恋,然后婚后没多久亲妈又得了重度躁郁,在薄悬上初中那会闹过自杀,后来在亲儿子的搅和下他父母打了快两年的离婚官司,就为了争家产,结果你猜最后房子资产都落在了谁的手上?”

    蒋寄野大学那会就知道薄悬父母离婚,期间财产有过争端,没觉得薄悬把家产拢到手中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所知的不包括他父亲是个同性恋的事。

    难怪了,蒋寄野纷乱的思绪冒出个念头,难怪他母亲无法接受儿子和男□□往。

    任何一个人经历十多年失败的婚姻,留下的心理创伤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治愈的。

    蒋寄野昏沉的脑袋泛起尖锐的疼,连带着太阳穴跟着跳了一跳,冷笑道:“哦?你来就是要说这些?堂堂恒河的老总私下调查别人家事,跑来面前乱嚼舌根,村口棋牌室的大爷大妈真该来跟你取取经。”

    “还不止这些。”梁丘河表情更兴味了,“他亲爹一条腿被打折过,你知道吗,他叫来的帮手,有个大一岁的堂哥曾经在他家里寄住,跟他打过几次架后就因为点财产纠纷被送进了局子,也是他干的,你说他那会才多大,那堂哥一直嚷嚷着是我这学弟栽赃陷害,前几年这人又出来了,但是逍遥自在没几天又背上了敲诈勒索的罪名二进宫,二进宫各种审查下来被重判了十多年,现在还在里头蹲着……”

    “我干的,怎么,打击罪犯,你有意见?”蒋寄野忽然打断了梁丘河口滔滔不绝的演讲。

    “原来里头有你掺和的一脚。”梁丘河点点头,“还有呢,大学时候的事,我参加竞赛期间有个犯红眼病的家伙匿名举报,送我上热搜火了一把,我家里人迫于影响,当时不得不送我出了国,过后才知道是我学弟同学,幸好两年后学弟通风报信,不然我还真逮不着他,虽然我后来听说他还举报了薄悬……”

    一堆陈芝麻烂谷子,蒋寄野都懒得搭理他了。

    “没想到我这学弟看起来温和有风范,在敛财和记仇上面还真有一套。”梁丘河最后笑道,,“多亏他跳出来帮叶淮出国,要不我还不知道他们从初中起就认识,叶淮高中那会家里出事,无家可归,被他收留在出租房住过,甚至他自己因为父母打官司被冻结资产,还省吃俭用地攒了笔钱帮叶淮缴高考费用,可惜没多久叶淮就碰见了我,不然他们俩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估计早就在一起了。”

    他这一脚真正戳在了蒋寄野最在意的地方——他接受薄悬有过喜欢的人,那是过去的事。但他没法忍受对方至今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叶淮跟他说谎。

    沉默片刻,蒋寄野淡淡嗤了声:“所以说叶淮眼瞎,满地的鲜花,他都能精准挑中一坨狗屎。”

    梁丘河摊了摊手:“那没办法,我再臭再渣他也照样喜欢我,外面男男女女是为了我的钱,只有他是为了我这个人。”

    梁丘河占据了高点,凑上来森森笑道:“他确实比不上我学弟有心计有手段,前脚叶淮一走,后脚薄悬就能昧着良心和你在一起,听说你的资产全部放开了手由薄悬在打理,心真够大的,你不如跟他提个分手试试,看看能要得回来一毛钱吗,你这种人要不是有个有钱的爹,说真的离婚都付不起律师费,管好你自己的人,他要再来敢来招惹叶淮,也别怪我不顾往日同学情谊!”

    门铛地一声带上了。

    陈恒探出头,眼睁睁看着梁总扬长而去。

    办公室的门关着,一阵阴风穿过空旷走廊,高楼外的天空天色晦暗,有临近傍晚的缘故,似乎还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降临。

    前一刻钟着急忙慌要回家的老板似乎又不着急了,好一阵不见人出来。

    陈恒磨蹭到所有鱼都摸死,带着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满怀壮志敲开办公室的门。

    “老板。”

    满室寂静,蒋寄野面前摊开放着一叠薄薄纸张,人一动没动坐着,侧身剪影像一尊雕塑。

    看见陈恒进来,蒋寄野也没问他干什么,只说:“找个垃圾桶来。”

    老板平静地有点反常了,陈恒后脑勺发凉,尽管办公室里有垃圾桶,但他还是依照吩咐从自己办公室顺手薅了个纸篓送进来。

    蒋寄野看一眼,说:“不要这个,换个不锈钢的。”

    陈恒硬着头皮出去转一圈,电梯间防止烟头点燃的不锈钢垃圾桶也挪进来了。

    陈恒站在一边,看着老板将桌上的纸张拿火点着了,也不知上面什么内容,几息之间被火势转为旺盛的火舌吞没了,橘色暖光映亮办公室,一团火焰跳动在幽暗的玻璃窗上。

    暮色垂于四野,窗外渐渐起了风,垃圾桶余下一撮燃尽的黑色灰烬。

    蒋寄野说:“下班了,你走吧。”

    陈恒:“那……老板你呢?”

    蒋寄野站起来拎上外套:“我也走。”

    回去的路上,身体热度已经被药效压制下去了,头依然疼的厉害,蒋寄野一上车就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他的司机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以往路上从来不会多言打扰他休息,不过这天情况特殊,他瞅着后视镜,主动开口跟蒋寄野搭话。

    原来前一阵,司机家里老幺从老家过来a市上学,入职的时候公司承诺会帮忙办理,但是他老婆不太满意那所学校,亲戚家孩子进的另外一家更高端的双语学校,小孩子要尽早接触外语环境,在老婆的再三催促下,两个星期前司机厚着脸皮跟陈恒提了一次换学校的事,本来没报太大希望,大不了还留在原来的学校,然而就在前两天陈恒忽然找到他,说入学名额办妥了,让他们直接过去报名就行。

    他老婆特别高兴,说老板帮忙办事也得表示感谢,不然显得怪没良心,让他拿上两箱老家发来的枇杷,还有小女儿亲手画的两副彩色蜡笔画。

    蒋寄野日常上下班一个人都是冷峻的作风,司机光顾着紧张,没发现他情绪哪里不对,等红绿灯的间隙,面红耳赤拿出那两幅画朝后递上。

    “……后备箱还有两箱水果,是我们老家那儿的特产,给老板您尝个鲜,谢谢您帮我们一家解决上学的问题。”

    画片上,小孩子稚嫩的画风五颜六色地跃然纸上。有绿色的青草地,拉着手的一家四口人,大大的笑脸,歪歪扭扭的花体字写着谢谢两个字。

    蒋寄野拿在手里看着:“很可爱,替我跟你女儿说声不用客气。”

    司机暗地猛然松一口气,他们老板年纪轻,在一众大老板之中是比较有人情味儿的了。

    送礼是件双方都尴尬的事,司机掩饰性地对着前方路段絮叨:“刚才保养完取车回来,撞见前面一段路堵上了,好像有家酒店还是浴场被查封了,老板,咱们今天换条别的路走。”

    蒋寄野移开目光,随意朝窗外看了眼:“是吗?”

    “对。”司机猛然想起来了,微微侧过头,“好像就是老板您昨天去吃过饭的那家,门口有俩镇宅的大狮子,忘记叫什么名儿了,幸好您不是今天去的,谁知道是惹上执法部门了还是里面有……咳,听说关门停业了,店里的人连同老板都被一起带走了。”

    一直沉默的蒋寄野突然发话:“绕过去看看。”

    “呃,好的,好的。”

    司机折回原路线,拥堵的路段已经疏通了,昨日还灯红酒绿人头攒动的商K,远远望去紧闭着大门,成了一副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象。

    一家小小商K能惹上什么麻烦以至于被查办查封,蒋寄野关上车窗,下颌绷得更紧了。

    回到家,司机将后备箱水果搬下来交给家里阿姨。厨房里还有动静,薄悬穿着衬衫系着围裙走出来,端着一道小炒时蔬搁在餐厅桌上,一抬头瞧见蒋寄野在门口站着。

    薄悬:“你回来了,时间刚好,快点洗个手可以吃饭了。”

    他很少亲自下厨,蒋寄野闻声才有了动作,放下蜡笔画放在桌上,脱掉外套顺手搭在椅背上:“几点回来的,不是很忙吗?还有时间做饭。”

    “随便做点东西,你尝尝。”薄悬说。

    蒋寄野暗忖里面应该不会放了老鼠药,接过筷子,尝了一口:“很好吃。”

    薄悬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下,回身去厨房盛汤,怕盛得早了放凉了有腥味。阿姨拎着两箱枇杷回来撞见这一幕,匆忙要帮忙,被躲开了没让接手。

    薄悬问了一嘴,得知是司机送来的枇杷,还有他女儿亲手画的蜡笔画,拿起画片看了看。

    他问蒋寄野:“挺可爱的,找个相框裱起来吗?”

    蒋寄野没太在意:“小孩子画画都是这种风格,收起来就行了。”

    他也没见过画画的小女孩,摆在家里怪怪的。

    薄悬哦了一声,说:“我看你书房放着两副,以为你喜欢小孩子的画。”

    蒋寄野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能注意到,解释了一句——那是他侄女小清漪以前送的。

    薄悬低头挑出调味的生姜,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笑了笑才说:“那天听见你跟黄严生聊孩子的事,你好像突然对孩子感兴趣,马上快三十了,年龄差不多是时候,大学同学基本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你有没想过吗?”

    他冷不丁发问,蒋寄野吃下菜,摇摇头:“没有,你想要?”

    薄悬愣了一下,思索道:“那倒没有。”

    蒋寄野忽然看向他:“我要想要,你会怎么样?”

    让我净身出户?还是把我也送去蹲监狱?

    阿姨早带着红糖躲出去遛弯了,屋内再没有旁人。

    薄悬看着他,一时没说话,后来也不再看蒋寄野,应该是有点难过,低头吃米饭,他很白又很瘦,长得漂亮的人做出低姿态是有几分惹人怜惜的。

    蒋寄野心想很好,继一回到家就亲手下厨的糖衣炮弹,这人开始放第二招:装傻充愣装可怜了。说不定待会使出终极大招掉眼泪。

    蒋寄野狠了狠心,继续说:“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昨天那家商K被查封,你就没有想说的?”

    薄悬顿时对他的火气来源有谱了,原来如此。

    不过他在蒋寄野面前很诚实,坦率地承认:“是,那是他们活该。”

    还真是你干的,蒋寄野本来就隐隐作痛的脑袋都让他气大了,试图跟薄悬讲道理:“你要是说老板活该我还能理解,黄严生说让人老板过来道歉你又不让,明明有商量的余地,你非要直接把人生意弄没了,你哪怕跟我商量一句也行。”

    “我就是不想听他道歉。”过了会,薄悬这样说。

    那老板能干出这种事,难保不会有下一次,他敢觊觎蒋寄野就是活该,道歉没有用,也没有道歉的必要。

    蒋寄野头更疼了,感觉距离脑淤血只差一小步,这会不是药物后遗症,确实是被气的,深深吸口气保持冷静,试图说服自己薄悬是对的。

    无论大是大非还是鸡毛蒜皮,他都应该坚定地认同自己的老婆,他们是夫妻,彼此亲密无间,他不偏袒薄悬还能偏袒谁,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薄悬和他更亲密了。

    但是努力半天,蒋寄野还是不太能接受薄悬的做法。因为薄悬连他一起瞒着,无形间把他也排除在外了,好像蒋寄野和商K老板和所有外面的人才是一伙的。

    也是,人家连血缘的亲爹、同族的堂兄都能毫不手软地处置了,一个男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蒋寄野感觉一阵悲凉,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口气:“算了,不说了,随你高兴,反正你吃准了我又弄不过你。”

    薄悬料到他会发火、生气,但是没料到他这种反应:“……”

    蒋寄野一整天不太有胃口,勉强自己吃了半碗,菜色差不多吃了一半才搁下筷子:“我吃饱了,上楼洗澡去了。你慢慢吃,还有这画,你要喜欢你拿走,你办公室桌上那张画,每回过去都能看见,也该换换了。”

    他不喜欢那张画,他也不喜欢薄悬在他面前装得一派柔顺,背地里却张牙舞爪的,不准州官放火,自己倒是跟叶淮搅和得不清不楚。

    破掉的镜子是没法恢复原状的,蒋寄野没有当面和任何亲人朋友起过争执,不想吵架,那样太难看,有问题解决问题,伤人的话一时畅快,造成的裂缝却再也回不去了。他大概还在垂死挣扎希望薄悬能主动解释,那张画其实跟叶淮没关系,但是直到他走出餐厅也没能等到一句解释。

    半小时后,蒋寄野洗完澡下楼,发现薄悬已经不在餐厅里了。

    楼上走廊的灯亮着,人在书房里,桌上餐盘已经全部收走,那两张彩色的蜡笔画被纸巾遮盖着扔在垃圾桶里。

    蒋寄野看了两眼,伸手捡出来,对这人的狠心有了新的认识。

    晚上睡觉,蒋寄野破天荒没有回房,他在楼下也有一个房间。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低矮的榻榻米上扔着床垫和被子,很少会用得上。最开始是因为蒋寄野刚毕业那几年应酬很多,有时候深夜才会醉醺醺地回来,他喝酒很闹腾人,估计薄悬早有意见,但是一直没说,有次蒋寄野宿醉完清早醒来发现自己没在房间,而是被扔在楼下打着地铺胡乱睡了一夜。

    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榻榻米和床垫就是那时薄悬专门买回来的。

    这人多狠心,喝完酒回来就不让他回房睡!!

    蒋寄野不想吵架,也不想回楼上,一个人进小房间裹着被子蒙头就睡了,幸好还有红糖趴在床边地上陪着他,虽然这脑子只有核桃仁大的狗东西是为了要饭才守着他的,到底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蒋寄野吃了几片药,很快就睡了过去,然后睡到半夜又被惊醒了。

    关了灯的漆黑的屋子,一个人钻进他被子里,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紧紧搂着他。

    蒋寄野知道是谁——如果世上没有鬼的话,他想转过来,掰了下腰间的手,对方非但没松手,反而加了几分力气死死扣在他腰上。

    蒋寄野倒是能掰开,但是不想弄疼他,叫他:“你先松开。”

    薄悬摇头,“不。”

    人埋在被子里,额头抵着他的背。被闷住的声音像带着哭腔。

    蒋寄野僵了一下。别说像是在哭,哪怕没哭,哪怕知道他心狠,蒋寄野依然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能怎么办,他就这么一个老婆,他三十年来唯一喜欢的只有他,全世界所有人类和小动物里最喜欢的也就是他了。

    蒋寄野艰难翻过来身,变为仰躺着,手指蹭到他脸上感到有些潮气,不知道是鳄鱼的眼泪还是刚洗完脸留下的水珠。

    薄悬趴在他身上,头顺从地枕在他胸口:“蒋寄野,你想跟别人结婚了吗。”

    蒋寄野心情复杂,摸摸他的头发,语气变得无可奈何:“我跟谁结,不是跟你结过了,我不犯重婚罪,你也不用处心积虑地报警把我抓进去。”

    薄悬:“你想要孩子?”

    蒋寄野絮絮说:“没有,我不喜欢,有红糖就够了,再说你又生不了,睡一块八年了也没见你怀上。”

    薄悬沉默了一会,凑上亲他,两人接了个单纯的吻。

    亲完之后,薄悬安心许多,静静躺在他怀里。总算没有再继续追问。

    蒋寄野这时开口了:“梁丘河说叶淮找到了,可能这两天会把人带回来——你们苦心遮掩的逃跑计划全落空了。”

    薄悬一时没说话,心中思绪翻腾。替叶淮遗憾吗,还是为梁丘河的不肯放手感觉庆幸。他也不知道了。

    只希望将来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和蒋寄野之间,他要走,蒋寄野也能来找他就好了,他绝对不会躲得太远。

    薄悬始终认为他和叶淮是一类人,选择的路也何其相似,甚至在鹭岛的那个夜晚,他看见对方分明长着一张自己的脸——蒋寄野于男女关系上观念再开放些,私人关系再混乱些,那么他就是第二个叶淮。

    科学上说男女第一次相识并产生渴望,身体会分泌出所谓的荷尔蒙,持续到坠入情网,会分泌多巴胺和羟色胺。

    这种激素给人一种陷入爱河的热烈错觉,你忽视对方的缺点,想要永久地在一起。但很不幸人类的身体无法长久持续地承受这类激素的刺激,激素的分泌通常只会持续一年半到3年。随着多巴胺的减少和消失,所谓的爱情就此从生理的层面湮灭了。

    薄悬相信数学,相信纸上的数据,也相信科学理论。

    人在相爱的时候可以许下众多海誓山盟,但从理论上来讲,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是不可能存在的。

    薄悬的助理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善良、坚韧、聪明能干的女孩子,三年前和一个男性恋爱了。

    对方是她高中时候的同学,给她写过四年的情书,在一起的第一年就拿出全部积蓄付了首付,说要给她一个家,也曾在下着大雪航班停运的情人节开一夜的车,就为当面送上一束花哄她开心,但这不耽误他在刚过完恋爱一周年的隔天和同事开房上床并拍下视频。

    所以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

    薄悬常常认为蒋寄野会喜欢自己,是他足够幸运,大概也有点好看的原因。而这八年以来他们能感情如初得好好在一起,则是八年前的薄悬无论如何也没能预料到的。这大概就是西方教徒们所说的神迹。

    他没有回答蒋寄野的问题,蒋寄野理所应当认为他在为叶淮感到伤心。

    “你喜欢他?”

    薄悬愣了一秒,没能听明白他的问题:“谁?”

    蒋寄野:“叶淮。”

    薄悬似乎被震住了,撑起上半身看着黑暗中的蒋寄野:“不,怎么可能,我只喜欢你。”

    蒋寄野毫不意外,换成是谁听了八年了也不会感到意外,悻悻然:“对,你也就会这句了。”

    薄悬没有反驳,他也没能理解蒋寄野的想法从何而来,不安之下试探地上来亲蒋寄野,后者没有躲,反而也亲回来,薄悬小声地问:“你为什么不回房间睡觉?”

    “我哪敢啊,这家里你才是大爷。”真正的蒋大爷心酸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前喝醉了酒不让我回屋的不是你吗,你也压根没想让我回房睡。”

    蒋寄野当然要心酸。薄悬生气了,要处置人,要查封别人的店,要把人送监狱去,反观蒋大少爷,红糖都比他有出息,红糖急眼了还会吠两声,他被惹生气,只会毛茸茸地自己走开。

    薄悬说:“我没有不让你回房间睡。”

    蒋寄野长叹一声:“你说的都对,祖宗,我是自动自愿睡楼下的。”

    薄悬抿抿嘴唇,有点难以启齿,仍然想为自己正名:“我那是因为…你喝醉了很重,一点都不听人指挥,我弄不动你,每次送你上楼都要陈恒或者阿姨帮忙搀着扛着。”

    薄悬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原因说出来了,不太好意思似的闷声道:“我不想让别人碰你,你助理和阿姨也不行,那就只能委屈你睡楼下,每次我也陪着你了。”

    蒋寄野困倦地闭上眼,静静地说:“你最有理,反正你说什么都对,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能扯到喜欢我上。”

    他不信,薄悬也没办法了,缩进被子里,不吭声,伸手抱着他的腰。但是好半天没法忍受这种冷落,薄悬低声说:“蒋寄野,我不舒服。”

    “……哪不舒服。”蒋寄野话刚出口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手上很诚实在他身上摸了摸。

    薄悬小声地说:“腰,腰不舒服,你昨天……弄得太狠了。”

    昨天折腾一夜,今天硬撑着上了一天的班,可不要难受吗。

    蒋寄野把人拖抱上来,换成趴自己身上的姿势,手摸到他腰上放轻力道揉了一阵。

    夜已经很深了,相贴的胸膛能让他感觉到怀中人呼吸渐渐绵长,薄悬侧着头,没多时就像是睡着了。

    面前是漆黑的无尽虚空,蒋寄野伸手摸摸他的脸,心里软绵绵的,半晌认命似的低声喃喃:“我哪天死你手里算了。”

    第86章 分手 “谁告诉你的。”

    上午上班, 蒋寄野抽空给黄严生去了通电话。

    对方应当已经知道朋友店铺被封的事,包括人被带走,对于蒋寄野这边当面故作大方实则秋后算账的行为, 大概也有过嘀咕。

    接到来电, 黄严生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稍稍寒暄后, 蒋寄野说起这两天的头疼脑胀:“……那个药的成分安不安全,我看还有待商榷, 不瞒黄老哥, 我是被头疼闹惨了, 你朋友说不定被药贩子糊弄,里头其实是害人的东西, 免得被蒙在鼓里再拿去祸害别人, 我请了几个执法部门的朋友过去检查一下,你朋友只要是合法经营, 没谋害过人税务干净,过不了几天人就能放出来了。”

    话是这样说,一个娱乐性场所, 哪怕上下管理得像个铁桶,底下爱好特殊的客人想要找乐子,老板开门做生意的, 难道还会把人往外轰?

    声色名利场里人人一身腥, 老板身上注定干净不了,商K有过被查办的黑历史, 往后也甭想再红火起来了。

    黄严生明白朋友踢上铁板,是自寻死路,那天的事也算往他背后捅了一刀。

    老油条在资本面前很干脆地割袍断义了。黄严生忙不迭道:“我这朋友确实昏了头了,早就提醒过。谁知道还敢乱弹琴……蒋总, 您多注意身体,这事责任全在我老黄,改天一定找个清静地儿再给您补上。”

    蒋寄野哪还有心情再跟他吃饭——再吃上几顿,让薄悬那小心眼的看见,保不齐黄严生也得被拎进去涮一遍。

    那天餐厅吃早饭,黄严生提了好几嘴孩子,八成就已经被记恨上了。

    蒋寄野随便糊弄了几句,说有公事要忙,很快结束通话。

    他多余打的这通电话,算是公开承认,把寻仇的摊子揽在了自己身上,蒋寄野自认哪怕意气用事手段混了点,他只要一天还姓蒋,a市但凡长脑子的,没两把刷子不敢动到他头上。

    但是薄悬就不一定了,抛开社会身份,充其量是一个离异家庭出来的年轻人,高材生的名头糊弄不住久经商场的老油条。

    蒋寄野生气就在这一点上,连对着自己也不漏口风,一家店说查封就查封了。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摊到谁的头上料想也不会甘心忍受,从薄悬成长经历看以前没少干以牙还牙的事,万一哪天就有丧心病狂挟私上门报复的……

    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薄悬到底是没把自己这个男朋友放在眼里。还是没把他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不管原因是哪一条,都足够让蒋寄野火大了。

    昨天半冷战闹了一场,薄悬几次示弱,蒋寄野权当他已经知道错误,往后再有类似情况会和自己商量,会和叶淮划分界限。

    蒋寄野其实也隐隐心疼。

    试想,一个孩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畸形的家庭长大,未成年在社会关系中是弱势群体,他个性再不要强一点,这一路走来恐怕早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如梁丘河所说,薄悬高中时期父母的离婚官司打得正火热,大半资产冻结,可怜他自己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竟然还攒下钱去接济叶淮。

    善良吗,还是真的太喜欢。

    蒋寄野简直没法想象他那两年是怎么俭省过来的。

    开会的时候,蒋寄野不在状态,前半程走了几次神,后半程又突然精神起来,一路提速,拽着与会者效率奇高地飞快将事务了结了。

    散会后,蒋寄野叫来陈恒,思索着说:“你去问一问,国内外有哪些风景好的地方,场地比较适合……”

    他忽然又停住了。剩下陈恒等待着下文,一头雾水。

    昨天薄悬问‘你想跟别人结婚了吗?’蒋寄野只觉得荒谬。

    他脾气是差了点没错,但这么多年下来顺着哄着,凡事没有不答应的,到底哪一点给了薄悬错觉认为他会和别人结婚。

    没有安全感?

    大学同学都结婚成家了,他们是不是也该办个婚礼?

    国人看重仪式,马上是他们恋爱八周年纪念日了,典礼有着广而告之的意思——最重要的可以让叶淮明白薄悬是有家室的,没事少来勾搭。

    蒋寄野本想让陈恒找个合适办婚礼的地方,不过沉吟片刻,改变了主意,婚礼场地应该由他和薄悬两个人共同商定才对,选个薄悬喜欢的,不能他单方面做主。

    于是蒋寄野说道没事,又将满头雾水的陈恒打发出去了。

    早上起床,薄悬表现得很黏人,一大早给他选衣服,给他系领带,系扣子,出门前还拉着蒋寄野接吻。

    他说中午有空闲一起出来吃午饭,蒋寄野当时不咸不淡地答应了。

    其实蒋寄野很好哄,人也不记仇,薄悬稍微说两句好话就够用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也不舍得跟薄悬冷战。

    办婚礼的想法像水里浮着瓢,一冒出来就再按不下去。思来想去,余意那个大老粗年初向女朋友求婚,专门背着女方搞了个盛大的求婚仪式,他未婚妻当场就感动哭了,时下年轻人貌似流行这个。

    蒋寄野很快有个主意,给名下资产托管的负责人打电话。

    这人姓林,叫什么忘了,搞信托的出身,三十多岁,特长是监督委托资产的投资运作,平日和工作领域重合的薄悬来往更频繁些,私产的一部分交给他在打理,蒋寄野偶尔有私人大额支出也会通过陈恒知会他,说白了是半个管家。

    蒋寄野一只手在桌上点着钢笔,问姓林的:“你这边承办私人宴会的团队吗,像酒会、生日宴会、订婚宴这种。”

    那自然是没有了。

    林笑说:“您说一下要求,我这边找人去帮您联系。”

    蒋寄野稍一考虑,拒绝道:“算了,不用了。”

    求婚仪式主要想制造一个惊喜,姓林出去一嚷嚷,还不全漏了。

    大学时候邢岳麓推过一个服务团队,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好像还在手机里存着。

    蒋寄野转而对姓林的说:“晚点我让陈恒给你一个账户信息,有一笔私人转账,尽快操作通过一些,至于金额……”

    按照以往经验,他估摸给了个八位数出头的数字——蒋寄野没有囤积楼盘游轮奢侈品的习惯,这在他以往的消费习惯里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林一板一眼道:“请问是作哪种用途的,我让人备注一下。”

    蒋寄野不想透漏求婚,只道:“日常消费,就这么写。”

    林:“具体哪个方面呢?”

    蒋寄野微微一滞,这个节骨眼本就处在敏感期,毕竟叶淮和梁丘河分手的最终结果还未可知,神经猛然跳了跳,他突然也笑了:“怎么,没有正当理由就转不了,我以为这是双方共有的钱——薄悬交代过我不能动是吗?”

    “您误会了。”林立刻否认,扯了几句官腔,解释原因,表明绝对不是自己越俎代庖。

    然而事实不过是给蒋寄野的说法换过名目,大部分的股权债权和账户上签署的是薄悬的名字,法律上每一笔支出都要第一时间通知到户主,经过对方的同意,以往确实薄悬在一笔笔过问着。

    当初转让授权协议上是蒋寄野一页页亲笔签过去的。

    这无关家庭地位,谁擅长,谁打理,薄悬学金融的出身肯定比他更专业,蒋寄野也乐意把财政大权交给他管着。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钱送出去就拿不出来

    蒋寄野沉默两秒,一言没发,直接把电话掐断了。

    没有这样的!

    高中没钱,省吃俭用着都要给叶淮花,轮到自己身上,就是各种抠抠搜搜的盘问,他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叶淮,就这么让薄悬防备?!

    钢笔敲在木桌上,噔噔声急促得快连成一条线,蒋寄野忽然想起一茬,打开手机银行。

    他工作有五六年了,工资没怎么动用,年薪八百来万,加上各种季度年终奖金,单独发放储存在一张卡上,日常除了偶尔付账单给薄悬买买礼物,近期买过珍珠、珠宝、红糖的木头狗窝,还有余意的结婚礼物,卡里余额怎么说也有两三千万打底。

    然而,蒋寄野看着卡上四位数的余额:“?”

    两千多块??

    蒋寄野:“?”

    他工资呢??

    没等到中午下班,蒋寄野提前就走人了,来到和薄悬约定午饭的餐厅。

    在包厢里倒一杯茶,也没有点菜,蒋寄野一个人坐着,脑中一条条梳理问题,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接到薄悬的电话。

    听背景音他人在外面,薄悬的声音匆忙又疲惫,说中午临时有点事,没办法出来吃饭了,让他记得叫陈恒订餐。

    蒋寄野心情做了两天过山车,脑子一根弦抻到紧绷的极致,但到底还知道轻重。

    怕薄悬遇事又瞒着自己,怕他冲动之下再做傻事。就像他们刚在一起那样,蒋寄野嘱咐他也是在告诉自己,“有事情要跟我说,知道吗,我是你男朋友。”

    “我知道的。”薄悬这样回。

    隔了会,他低声说,“梁丘河把叶淮找回来了……”

    蒋寄野摩挲着杯子的手指一停,闭了闭眼。是他多余问了。又是叶淮。

    薄悬说:“他当初分手下了决心,梁丘河是强行把人带回来的,关在屋里但是没看住,叶淮可能抑郁加重,想不开,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割了手腕,上午刚出急救室,医生说他求生意志薄弱,继续昏迷下去就可能永远醒不过来,要有人多跟他说说话,梁丘河过来找我让我跟叶淮聊一聊。”

    梁丘河已经试过很多遍了,但在病床前做出的任何承诺好像都只能起反作用,叶淮的父母去世,剩下唯一的朋友薄悬,梁丘河往常庆幸过叶淮无依无靠只能依赖自己,如今走投无路,他疯了一样只能过来求薄悬。

    蒋寄野静静听完,说:“那你快去,去看看,要我过去陪你一起吗?”

    薄悬:“我在路上了,一个人就可以。”

    这里面其实有点私心,不论过去现在,薄悬很少在叶淮面前提起蒋寄野,经历过太多不开心,他深知自己处在一个人情感上所能达到的最圆满状态。但对比给叶淮,就成了一面残忍的镜子。

    他要怎么提起蒋寄野,抱怨蒋寄野罗里吧嗦、在家里异常粘人,连他一顿吃多少饭也要管吗。

    怎么说都像在凡尔赛,像在告诉叶淮何不食肉糜。

    “不知道叶淮情况怎么样,我如果早点发现开导一下,也不会有这天,万一他……”薄悬絮絮说着,很快发觉假设得不适宜,突兀又停住。

    薄悬清了下嗓子,重新调整语气对蒋寄野说:“你吃午饭吧,晚上要是不忙就早一点下班,晚上我回去煮饭。”

    蒋寄野嗯了一声:“你先把叶淮那边忙完,我就不过去了。”

    薄悬:“好。”

    蒋寄野没有说自己已经在餐厅,另一边是叶淮垂危的生命。朋友也好,暗恋对象也好,生死面前无大事,无论如何薄悬都该去看看,无论如何蒋寄野都是无关轻重的那个。

    挂完电话,蒋寄野起身一个人走了。

    下午两点多,蒋寄野坐在办公室,给薄悬打了通电话,半天只听一阵忙音。

    外头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已经酝酿好了潮气。初秋天雨水将落不落。四处风停,头顶一刻不停运作的新风系统做着无用功。徒留着一室内憋闷的空气。

    嗡地一声,电话终于接通了。

    蒋寄野直奔主题,问薄悬:“叶淮醒了吗?”

    医院走廊,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白色圣洁的房子里摆满治病救人的物品药品,然而人一踏进来,恍惚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腐朽气息包围了,目之所视、所听、所闻,一切都在沉甸甸地拽着你的心脏往下沉。

    薄悬走到没人的地方,手搭着栏杆做了两个深呼吸,将额头埋在手臂里,低声说:“醒了,脱离危险了,人已经转到了监护病房,梁丘河在陪着他。”

    “那就好。”蒋寄野很快说。

    这不是假话,他确实松一口气。

    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比梁丘河还不希望叶淮出事,那就是蒋寄野了。否则人走之后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薄悬还要搭上后半辈子继续怀念。

    两边沉默着,没有事先商议,大家默契地用沉默来表达对叶淮平安的安慰。

    “你还在医院……”

    “下午不忙吗……”

    俩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停下来,顿了顿,蒋寄野率先说:“还行,忙也不忙,总部如果有要紧的事需要你出面的,你告诉我一声。”

    “在医院。”薄悬说,“梁丘河很防备着我,既然叶淮没事,待会我也走了。”

    蒋寄野:“午饭吃了吧。”

    薄悬:“吃过了。”

    蒋寄野:“嗯,那就这样。”

    没多时,薄悬果然发了条消息,说准备离开,附带的还有一张从玻璃窗外拍摄的病床上叶淮的图片,大概是看蒋寄野关心,所以也让他亲眼看一看状况。

    蒋寄野对着图片左看右看,没看出叶淮比他多出三头六臂来——不能理解,不知道哪个闪光点把薄悬迷住了。

    随便回了两句,蒋寄野把手机丢在了一边。

    ……

    夜色慢慢降临,笼罩整座城市。

    远处车灯和路灯交相辉映,星星点点汇成蜿蜒河流,高层办公室,换气系统还在兢兢业业跟随着主人在工作,忽然一阵轻微的啪嗒声响,玻璃窗上多出几滴亮晶晶的水滴。

    老板迟迟不走,陈恒只能苦哈哈地留下来跟着加班,八点多钟走出大门,才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两人并排在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陈恒望着雨幕,还在盘算着家里阳台的衣服。

    “你看我头顶绿吗?”

    “……什么?!”

    不着四六的一句冷不丁从老板嘴里冒出,陈恒被惊得魂都飞了,一嗓子差点喊破了音。

    蒋寄野又不说话了,穿着大衣面朝着外面,亮眼的外表惹得不远处几个等车的人时不时看过来。

    陈恒满脑门的激烈问号,上了车,工作手机响了,他扭身递向后座:“老板,薄先生的电话。”

    蒋寄野靠在后座:“不接。”

    陈恒:“…啊?”

    蒋寄野转过头看看着他:“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助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陈恒把嘴闭上了。

    后来蒋寄野临时要求去了酒店,陈恒依着指使给办理入住,碰巧在大厅遇到老板大学同学,蒋寄野应邀和他们一起上楼去吃饭,陈恒眼睁睁得一句屁话没敢多放。

    再然后老板喝醉酒,在包间老同学的面前发了阵酒疯,接着大老板来电找过来带走了人。

    陈恒匆匆忙带着老板的物品追到门口,正撞见他们在门口说话。

    “我们分手吧。”

    ……

    蒋寄野说完这几个字,薄悬就彻彻底底愣住了。

    周五晚上的九点多,外面还在淅沥下着小雨。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不凑巧,酒店门口大理石的石柱后,光线异常昏暗。蒋寄野一半面容被遮挡在阴影里,薄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过了半晌,薄悬才如梦方醒地问。

    蒋寄野喝了很多酒,语气陌生道:“什么为什么。”

    风声雨声都成了光怪陆离的背景,薄悬身上还穿着他的外套,茫然地说:“分手的原因,我总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因为你喜欢别人什么的,太跌份,蒋寄野说不出口。助理还在他们不远处观望,拙劣地假装自己是一根大理石石雕。

    所有的力气也已经在提出分手的瞬间耗光了。

    酒精、残余药劲、清热治疗的药片互相拉锯,蒋寄野其实不太清醒,凭借着本能生硬地搪塞了个借口,“感情破裂可以吗?你放心,房子车子你留着,给出去股票股权资产财产我也不要了,我就要一个红糖——”

    薄悬看着他,心想我为什么要放心,这根本不是理由。

    感情、婚姻,父母、孩子……诸多念头在薄悬脑中闪现飞过,好像哪个理由都成立,但细细究来又全能否决掉。

    薄悬想不通,几天前蒋寄野送他出门时分明还三令五申,一副舍不得他的样子,大半夜打电话来商量八周年纪念日的旅行。

    但同时薄悬又绝望地知道,并非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迹可循,9月11日美国世贸中心的上班族没人预料到几分钟后会有两架客机撞毁大楼,梁丘河从执拗不肯地结婚转变为家里的安排和女孩子见面,转变在叶淮看来也只在一夕之间。字典里有意外一词,人的思想在变幻,抑郁之下自杀、冲动之下杀人。

    据说,银河系以每秒600多公里的速度一刻不停向前奔跑,脚下土地在缓慢而持续地进行着板块运动,连冥王星都能脱离九大行星的行列,薄悬尽可能安慰自己,这样一对比,蒋寄野提分手好像也没那么出乎意料。

    大概下一秒末世突然降临,人类全部感染丧尸病毒,蒋寄野首当其冲完成变异露出两颗犬齿上来咬断自己的喉管,薄悬也不会惊讶了,他这一刻倒宁愿被丧尸化的蒋寄野咬死,而不是站在这里听蒋寄野说分手。

    薄悬漠然站了一会,打算开口回答,但是试了几次没能成功。这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从来不是他能主导的。

    好像吞了密密麻麻几千根针下去,喉咙发紧,胸口泛起尖锐的疼意。薄悬清楚知道那是心理上的作用,但他的手确实在微微痉挛。

    薄悬深吸口气,尽量稳住发抖的声音:“蒋寄野,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我是……我该说同意吗?”

    “你敢!”蒋寄野终于有反应了,火大道,“你同意试试!”

    走不掉也不敢走被迫旁听的陈恒:“……”

    过分了哈,就准你提分手,还不准别人同意了。

    薄悬屏住的呼吸一松,偏过头眨了眨眼,脸色恢复了血色——

    古代囚犯躺在刑场雪亮刀刃下引颈就戮,刀落下的前一秒,有人举着圣旨快马奔来,大喊刀下留人,恐怕囚犯的心情和他此刻心情是一样的,

    说到底还是在闹脾气。原来只是闹脾气而已。

    “哦,这样,嗯……”薄悬拿过大学两届辩论赛金奖,短期内情绪大起大落,铺垫了半天语气词,没能吐出一句有用的。

    蓦然注意到蒋寄野只穿了衬衫,天气大幅降温,他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连忙说,“回家再说,我煮了饭,今天很冷。”

    他伸手过来,蒋寄野躲开了。

    头疼得厉害,蒋寄野伸手揉着眉头:“我不想回,我不想回去听你糊弄我。我不走了,我今天住酒店,陈恒,房卡拿过来给我。”

    候场半天的陈恒被点名,立刻鼻观眼眼观心,到处摸索身上的房卡,偏偏越是着急越是想不起来放哪了。

    这时,薄悬叫住他:“别找了陈恒,不用守着了,你回去休息,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蒋寄野这有我照看他。”

    资产托管的人蒋寄野支使不动就算了,陈恒是他助理拿着他的工资,立刻较上劲说:“陈恒,房卡找给我。”

    陈恒看看虎视眈眈的老板,再看看一脸从容淡定的大老板,脑海中跑过一群羊驼。

    草啊,他到底要听谁的,这两位哪个他都惹不起。他只是个吃瓜群众,为什么要难为他一个卑微打工人?

    两相利害取其轻,相比之下看似凶狠的老板其实才是更有人性的,大老板不轻易发火,但他是真会下手处分人。

    因此陈恒犹豫三秒钟之后,果断选择抛开老板嘱托,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扭头一溜烟跑了。

    蒋寄野:“……!”

    蒋寄野扭头,朝薄悬露出一个忿忿的冷笑:“好,好。原来他也是你一伙的,你等着,我明天就炒陈恒的鱿鱼,送他到西伯利亚去种土豆。”

    不管他发的什么疯,薄悬单方面已经把分手危机解除了,安抚说,“没有的事,还有谁跟我一伙的。你喝醉了,别闹了好吗,走了回家。家里饭已经煮好摆上了。”

    “我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蒋寄野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喜欢叶淮,你现在还喜欢他是不是……还有那个姓林的……”

    很心酸,蒋寄野本来决定不再追究,知道薄悬心里肯定有他,打算给薄悬一个求婚惊喜巩固感情,谁知道自己先活活惊喜了一把:在薄悬眼里,他可能连叶淮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薄悬一顿,猛然发现蒋寄野是认真的:“……”

    等等,误会好像有点大了。

    鉴于今天受到一连番惊吓,薄悬的反应神经快麻木了,他机械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蒋寄野,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到底是谁跟你说我喜欢叶淮的。”

    第87章 和好 “很多很多年了。”

    针对此等问话, 蒋寄野牵起嘴角回了一个让人颇为心酸的笑——顺便在这种时候他都没忘记拉踩一把梁丘河。

    蒋寄野说:“不用谁告诉,你留下的线索已经够多了。而且你的学长梁丘河,不太讲究道德, 叶淮失踪后他为了追查下落, 没经同意就把你的资料也一起搜集了过来。”

    薄悬的表情震惊中夹杂着一丝古怪:“梁丘河这两天又来找过你?”

    蒋寄野不可置否。

    托记忆力良好的福, 资料上关于薄悬和叶淮的信息他快要能背下来,“你和叶淮当初同一所学校在数学竞赛上认识, 那次的成绩你俩分数相当, 并列第一名, 之后你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一直保持着联系,到目前为止他唯一的朋友只有你, 和梁丘河分手后他第一时间找的也是你。我说的对吗, ”

    好一出英雄惜英雄。蒋寄野心想我们数学差的人是不配有对象吗。

    薄悬扪心自问,没能参透这话和他喜欢叶淮之间有什么联系。最多他们关系上比朋友多出一个好字。

    面对着十分笃定的蒋寄野木然站了一会, 薄悬喃喃自语:“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喜欢过叶淮。”

    但这个不是重点,薄悬刚才碰到的手感知到蒋寄野的体温偏高——不知是发热还是酒热。

    外头风雨飘摇的,冷风再继续吹下去, 明天头疼脑热肯定跑不掉了。

    薄悬上来拖着他的胳膊,好说歹说,蒋寄野不肯住酒店, 只得叫来司机半强硬地把人带上了车, 门口服务员隔着段距离盯他们老半天了,殷勤地上来要搭把手, 被薄悬婉言谢绝了。

    家里四处的灯还亮着,阿姨已经回房睡下,红糖趴在走廊檐下的地板上,搭着两只前腿, 眨巴着眼望着夜幕淅沥小雨中的院子。

    车子打着车灯开进大门,它猛地站起来,尾巴摇晃的频率从慢到快到cos螺旋桨,等蒋寄野走上来,红糖绕着圈兴奋地直舔他的手。

    蒋寄野一身的酒气,衬衫衣襟凌乱,上台阶时绊了半步才站稳,胡乱撸它两把狗头,雨水打湿后的狗毛有一股鸡毛味。

    他忽然啧一声,反手在红糖身上擦擦:“全是你的口水,晚上刷牙了吗?”

    红糖还小,正餐有阿姨配的狗饭,饭后几根牛肉干啃得牙齿干净锃亮,家里没人强迫它刷牙。

    但是蒋寄野拒绝跟它玩,进屋去了

    薄悬跟在后面,安慰地摸摸红糖,心里对他说这是跟我生气呢,不是真嫌弃你。

    餐厅里的桌子开着加热功能,菜色还是温的,不过料想大家也没有吃饭的胃口。薄悬进到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回到客厅却见蒋寄野没在沙发上躺着,人不见了。

    薄悬悚然一惊,楼上楼下门外都看了,健身房灭着灯,匆匆路过餐厅门口,蒋寄野好好在餐厅端坐着,面前餐桌上摆着两副整齐的碗筷。

    薄悬走进去,蒋寄野抬头看来一眼,神色如常,好像喝醉喝提分手一切都没发生过:“干什么去了,过来坐,先把饭吃了。”

    薄悬攥着手里毛巾,还是温的。

    他来到到蒋寄野面前,拉起他的手一根根手指擦过去,蒋寄野微微不自在,刚闹完脾气,看到他垂下的薄薄眼睑透着淡青色的血管:“我洗过手了。”

    薄悬声音很低:“擦一擦。”

    蒋寄野沉默下来,任凭他折腾完,两个人坐下来吃饭。

    蒋寄野这两天一直不太有胃口,在酒店没怎么动筷子,酒水也足够饱腹,主动是想让薄悬填填肚子,吵架也要吃饱才有力气吵。

    “我想给家里加装个电梯。”薄悬没头没脑忽然冒出来一句,对蒋寄野说,“今天找师傅问了下,等效果图出来拿给你看看。”

    蒋寄野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绪复杂:“你也真是……”

    是什么。

    贴心?戏很足?

    蒋寄野吐出一口气,补充道:“真能瞎折腾。”

    薄悬笑笑,权当是句夸奖笑纳了,感觉蒋寄野这会正好说话:“梁丘河给了你多少关于我的资料,我能看看吗。”

    蒋寄野回得干脆:“没了,全烧了。”

    薄悬哦了一声:“那上面是不是提到了我爸妈结婚离婚的原因,我爸其实是个同性恋。”

    蒋寄野没想到也很意外他竟然还有心情纠结这个:“除了梁丘河以外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你家里的事儿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怎么,你还怕叶淮知道?”

    “不,不,没有的事。”薄悬说。

    饭彻底不用吃了,酒劲也在酒店撒完了。蒋寄野觉得没劲,撂了筷子摊牌:“我前几天在你办公室处理工作,不小心在你电脑上看到张手机截图,年代隔得久,但你前段时间翻出来看过还留在快捷方式里,你去a大是因为叶淮是吗?你们关系最近的时候到哪一步,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随着他的话,薄悬神色一阵变幻,觑着他的神色,恍然明悟的同时也记起他指得照片是哪一张了。

    他放下筷子,格外干脆:“我去a大是因为你。你说过你喜欢a大,所以我去了。”

    但是恐怕你自己也忘了。

    蒋寄野看着他:“……?”

    薄悬思绪还停在‘我不生气’上,换位思考,他自认做不到蒋寄野的大方,别人碰一下蒋寄野他都忍不了。

    薄悬尽可能给回忆换了个委婉的开头:“你外婆是哪年从翠园搬走的,你还记得吗?”

    蒋寄野微微皱眉,不满他扯开话题,仍是回道:“五年前,她身体不好,从市区搬去了郊区疗养院,那房子还是我外公买给她的,她搬走的那天你不是也一起去了。”

    “是,那不是我第一次去翠园。”坦白的话有个开头,接下来就是一鼓作气的事,薄悬说,“我以前住二十一栋,我们见过好几次面,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知道你外公家有一条叫飞虎的狗,你每次过来会带飞虎遛弯,有次你们在小区救下一个被殴打的初中生,他姓陆。”

    蒋寄野:“……”

    其实他第一句出来蒋寄野就隐隐有了乌龙的预感,可能他真搞错了,薄悬不喜欢叶淮。

    但现在蒋寄野更愿意怀疑自己喝了假酒,是在做梦,是在酒后发癔症。毕竟发现对象精神出轨、顺藤摸瓜想抓小三结果抓到自己头上,这情节放在烂大街的故事会小说里都要被骂三俗,比彗星撞地球的概率还低。

    蒋寄野脑中搜寻出一个模糊影像:十多年前的社区医院,一个清瘦的男生穿着校服,于尽头病房门上的玻璃后静静地看过来,在和自己对上目光后微微一怔,很快垂下头。

    蒋寄野艰难地咽了下喉咙,险些失声:“……你……你改名字了。”

    而且恕他直言,初中那会姓陆的简直像个女孩子,不,现在薄悬也有点像女孩子,但身体长开有个成年男人的体型,长变样了,完全不像过去的模样。

    “嗯,改掉了。”薄悬轻松道,“他们离婚那两年陆成才一直想拉着我回他老家祭祖,想把我的名字加在他们家的族谱里,我不愿意,宣这个字……意义虽然好,但初衷不太好,索性一起改掉了。”

    蒋寄野仍是不太敢相信:“你那会……你才多大。”

    初升高的年纪,他那会天天在爬山旅游遛狗,没事还趴在地上研究蜗牛,邢岳麓则天天忙着打游戏和同学过生日炫富。

    就因为遛狗时顺带救了他一次送去医院,可是这根本不算事啊,值得记这么多年。

    屁大点的孩子毛还没长齐,真的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薄悬连在日记的记录都不曾如此直白详细过——陆成才留下的阴影太深,陆昊翻出过他的笔记。

    这十多年间他从未对包括叶淮在内的任何人提起他的青春,第一次口述的对象是他暗恋十四年的人,他们在一起八年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薄悬看着蒋寄野,明白他的疑问,有句话埋在心理很多年,他终于有机会对着当事人宣之于口:“蒋寄野,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这份喜欢有点沉重,蒋寄野作为当事人脑子还懵着,薄悬站起来拽着他一路到楼上的书房。

    二楼薄悬的书房有个保险柜,他曾经告诉过蒋寄野密码,里面存放着各种产权证书、他的私章、名贵些的物品。蒋寄野打开柜子帮他拿过两次遗漏的东西,没认真翻看过里面到底有什么。

    薄悬翻出一本笔记:“你看看。”

    蒋寄野下意识地接过来:“是什么?”

    不用问了,他已经看见了内容,日记形式的记录,写得十多年前他的遛狗日程。

    蒋寄野:“……”

    还真是真的。

    一页页翻过去,记录在一个秋天戛然而止,然后在隔了很多年后的秋天再次重新开始,那是蒋寄野入学a大的那年。

    后来薄悬毕了业,工作太忙,他们生活中小细节多得不可胜数,记录的频率慢慢减少到每年只剩下寥寥几条了。

    薄悬说起两家父母的往事。

    直到如今,他仍然为陆诗云对岑丹青臆想的敌意抱有歉意。

    “我说呢,在公寓见面那次感觉你不太对劲,我以为你害怕见家长。”蒋寄野吐槽了一句,然后张开手:“来了,薄同学,抱一下,过去没必要纠结。”

    薄悬走过来,被蒋寄野伸手揽住抱在怀里。

    蒋寄野在他头顶亲了亲,一本正经道:“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谢谢你愿意等我,我很抱歉没能发现回应你,你知道我也很喜欢你。”

    薄悬笑起来,同样一本正经:“不用谢,我知道的。”

    应该我谢谢你才对。

    误会解开了,恢复到一身轻。关于日记的内容,蒋寄野越看越羞耻——他十几岁画风有点臭屁,废话多得一箩筐。

    蒋寄野:“这东西我先拿着,过几天看完再还给你。”

    薄悬稍一迟疑,说:“那你别给我弄丢了。”

    “不会。”蒋寄野说,“我丢了它都不带丢的,真丢了我抄写三本内容一样的还给你。”

    洗过澡,躺在一张床上。

    蒋寄野放下看到一半的日记搁进床头抽屉里,灭掉灯,思绪还留在日记上,好一会忽然想起一件事。

    黑暗中,他压低声音问身边的人:“哎,你睡着了吗?”

    “……没有。”薄悬说。

    蒋寄野恢复到正常音量:“我今天给那姓林的打电话想要转笔钱,他一直问我要转账理由,后来懒得跟他说了,我工资卡里的钱你转走的?别的就算了,打个商量,我的工资还给我可以不?”

    手上倒是有闲钱,但亲手挣回来的意义不一样。

    人一声没吭给转走了,想给对象个惊喜还要张嘴申请零花钱。

    薄悬微微一怔,记起他今天有通来自林的未接来电,不巧那会在病房里,手机关了静音,想着如果是重要的事对方会跟他助理联系,没太放在心上。

    “我转出来做理财了,明天连收益一起给你放回去。”薄悬答应道。

    然后他趴到蒋寄野的枕头上:“你今天不高兴,是姓林的跟你说什么了?”

    蒋寄野扭头看着他脸的方向,黑漆漆一片,只看得清一点轮廓:“说了一堆场面话,你要去找他算账?”

    “……没有。”薄悬不太有信服力地说,“我没那么小气。”

    蒋寄野语气温柔,但内容不太客气:“你就算了,小不小气有待验证。”

    薄悬没话了。

    其实蒋寄野不说,他也猜着他们的谈话内容:“我没有授意过要干涉你的消费,你有个习惯喜欢送别人东西,大一你送过我一套车房,虽然我们当时正在分手。”

    蒋寄野立刻补充:“后来你也没去住过。”

    “那时候有心理负担,做不到同等价位的回礼。”薄悬说着,“也是那一年,邢岳麓发出来的一张照片,你跟一个明星聊天,没多久你给他们经纪公司投了五千万。”

    “……”

    薄悬:“你还记得吗?”

    蒋寄野记得。一个亲戚家的女儿和明星谈恋爱,被家长发现并阻止,邢岳麓正义感爆棚想找小明星的茬,没几天人也出现在宴席上了,年纪轻轻,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他看不下去顺手投了点钱,也没多少,试探人是不是这块料,手底下投的小产业太多,后来交给薄悬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蒋寄野哭笑不得:“等会,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包养谁了吧。”

    薄悬发现是在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还真怀疑过,偷偷去查了查。

    蒋寄野和那人没有私下联系方式,过后也没再见过面,他才算放下一半心。

    跟蒋寄野生活八年,薄悬也学会他的嘴硬,镇定地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蒋寄野:“那你有事没事查我账单?”

    薄悬想了想:“我的错,我这人天生疑心病重,我以后改。”

    他倒是先一步把问题揽在了自己身上,把蒋寄野嘴堵上了。

    蒋寄野嘀咕:“行,我信你一回,明天别忘了把工资还给我,我现在那张卡里就剩下两千块钱,我看你想饿死我。”

    “以前会及时补上,这几天忙忘记了。”薄悬贴上来问他,“你要干什么用?”

    “当然是拿来花。”蒋寄野说,“这就是你说的疑心病会改?”

    薄悬:“……”

    问问还不行了。

    第88章 日常 “zzzZZZ。”

    薄悬去医院看叶淮, 蒋寄野开车送他去的,礼节性带了束花,跟着一起进病房探望。

    待了一会, 蒋寄野就找个借口一个人出来了, 把聊天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走廊有几个看守的人, 长凳上放着一个双层的保温食盒,梁丘河在边上站着, 几天没睡好, 两颊削瘦的厉害, 他脊背抵在墙上,手里静静燃着一根烟。

    蒋寄野一见到他, 眉头皱起来:“你在病房区抽烟?”

    梁丘河恍然醒神, 匆匆将烟头捻灭在手边长凳扶手上。这间医院是他家名下的,所以才没人敢来上来提醒。

    蒋寄野看着他不人不鬼半死不活的样子, 很是不以为然:“把人折腾成这样,现在知道后悔了。”

    梁丘河蹭着墙壁慢慢坐到椅子上,两只手臂撑着头, 半晌带着迷茫说:“我不后悔,我不去找他他永远不会回来。他就是这么狠心。”

    这种时候了还能倒打一耙,蒋寄野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梁丘河了, “他要是真狠心, 他能跟你在一起十年,我说得难听点他爸妈去世他都没有想不开, 轮到跟你复合了就宁肯死都不愿意,说明人跟你在一起生不如死,你强行把他留在身边只会让他心理问题更严重,你想让着他再进一次医院你就继续拘着他吧, 等着看吧,哪天真出大岔子,那时才是后悔都来不及。”

    梁丘河捏紧了抓着头发的手,沉默着,深深地将头低了下去。

    蒋寄野才不管他没有听进去,候在走廊,等薄悬出来后就一起离开了。

    那之后薄悬又去看过叶淮几次,蒋寄野背地里忙着求婚仪式,没能陪他一起。

    有天回来在餐厅吃着饭,薄悬说:“梁丘河打算送叶淮去国外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蒋寄野:嗯,终于想开了,他如果准备结婚,叶淮留在国内确实不合适。”

    薄悬摇了摇头:“梁丘河没有再和联姻的对象见面,恐怕婚事还要往后压,他派了几个人跟叶淮一起去,换个地方看押,不是真正要放人走。”

    蒋寄野:“没区别了,异地分居长期不见面的感情能坚持多久,以梁丘河的风流做派,他出半年就要焕发第二春,你要不信咱们可以打个赌,他出手大方,外头早有一群人盯着叶淮的位置等着上位了。”

    薄悬想了想:“我觉得梁丘河不会。”

    “天真。”蒋寄野断言道,左右看看,脚尖点点桌下睡觉的红糖,“它明年成年一周岁,我要赢了,再接一只金毛回来给它当对象一起玩,你赢了就不接,继续让它打光棍当单身狗。”

    薄悬说:“可以。”

    红糖未来的幸福狗生就这么成为赌注了。

    叶淮走的那天,天下着小雨。薄悬过去给他饯别。

    叶淮失血过多,嘴唇都是苍白的,出了急救室后没有露出过一丝笑意,要走的这一天他却像是猛然大好起来,主动起身在病房走动,脸色红润了很多。

    大概他的想法和蒋寄野是一样的,这一次离开,他和梁丘河之间就彻底结束了。

    送走叶淮没几天,邢岳麓那边喊话在别墅区搞了个烧烤派对,玩心不改,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一大早就在群里让大家一定要到场。

    蒋寄野群里回了个OK,和红糖玩拖鞋玩到四点多。出门的时候红糖恋恋不舍地直往他车上钻,蒋寄野干脆把它也带上了。

    薄悬出门去周边城市公干去了,归期就在今晚,蒋寄野路上给他打电话问:“到哪了。”

    薄悬:“下高速了,你先过去,半个小时后到。”

    蒋寄野:“迟到就迟到了。路上慢点,”

    薄悬:“好。”

    余意和林玉涵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同行的还有余意老婆和他妹妹余研,前头烧烤架子还在布置,几个人在一侧的草地上打网球。

    这项运动是邢岳麓女朋友提议的,她前几年在澳洲留学,每年一月的澳网是当地热门赛事。认真学过几年,球技高超。

    余意和林玉涵两个入门级的菜鸡先后上场当陪练,又先后败下阵,邢岳麓在旁边与荣有焉,又担心女朋友没人陪练无聊,瞅准蒋寄野下车赶紧把人抓过来切磋。

    蒋寄野走到旁边换了双鞋,交代邢岳麓:“我的狗,记得帮我看着点。”

    邢岳麓很是服气,打量红糖:“还用看着,长这么磕碜,偷谁也轮不到偷它。”

    红糖仰头嗷呜,这是有意见了。蒋寄野啧声:“你丫积点口德吧。”

    “哦,多招人稀罕一小狗。”邢岳麓立马改口,“放心瞧好了大爷,我再叫俩人,什么也不干专管伺候你家这位小爷。”

    蒋寄野在球馆打过一段时间网球,他在运动上很有天赋,跟邢岳麓女朋友有来有回打了一阵,直到天黑下来实在看不清才停下来。

    在旁边洗手,女生兴致致勃勃跟他讨论:“你球打得蛮不错的哎,有空约出来一起玩,我这很多爱好打网球的朋友,你要单身还可以给你介绍朋友。

    邢岳麓每一任女朋友见了他都自告奋勇介绍对象,蒋寄野暗忖自己身上也没贴着单身汉的标签。

    “我结婚好几年了。”蒋寄野抽毛巾擦了擦手,对她说,“平时上班忙,晚上回家还要遛狗,恐怕没精力,我要单独约你出来玩邢岳麓也不会放心。”

    女生哈哈笑了下:“邢岳麓女朋友也不缺我一个了。”

    蒋寄野笑笑没说话。这女生性格豪爽,希望邢岳麓也能收收心,别辜负了她。

    女生说:“你果然很难约,你家的男朋友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邢岳麓这个大漏勺,什么都给他往外秃噜。

    蒋寄野抬手看眼时间:“在路上,马上就到了,他工作比我还忙。”

    按理人已经到了,他朝女生致意,有点不太放心,走到旁边去了通电话。

    另一头薄悬倒是没出事,车子出了点问题。

    下高速没多久轮胎爆胎,司机经验老到,察觉不对打着方向盘降速刹住了,下来检查发现碾压到异物,打了拖车电话,但是那头说郊区要一小时才能赶到。

    周六路上是会堵车很多,薄悬看见不远处有个汽修城,对司机说:“从那叫几个人过来,先把轮胎换了,晚点再送去检修,等拖车还要浪费时间。”

    司机面色犹豫不定。

    助理一问之下。司机说:“指不定钉子就是这里面的人故意扔得,就是想讹咱们的钱。”

    “一个轮胎,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薄悬淡淡地说,“就叫他们来换,换完你们也早点回去,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

    司机只得遵照指示去汽修厂喊人,果然报价比市场上高出一截,胜在离得近,效率高,员工拍胸口保证十多分钟能完事。

    薄悬付过账,接到蒋寄野的电话。

    他走到路边简单说过这边情况,伸手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

    汽修厂派来两个员工,拎着几样工具,忙活着卸轮胎。后面打下手男人瞧着二三十岁,忙碌了一天,衣服、手上、脸上糊着黑色机油。

    他递上一个扳手,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三角眼,紧紧去盯着路边薄悬的背影。

    前头员工不满他走神,猛地推搡一把,“又想偷懒。还不赶紧上来搭把手,”

    陆昊看他一眼,忍气吞声搭手干活,余光目送着薄悬上车走了。几年不见,小兔崽子果然出息了,开上了千万级的豪车。

    陆昊眼中满是忿恨怨毒的光,和同事一起卸下坏掉的轮胎,畅快幻想着亲手拆下来的是兔崽子的骨头。

    出租车开不进内院,薄悬下车还要步行走一段路。

    天已经黑透了,路边一盏盏亮着路灯,草丛里有昆虫的鸣叫,别墅群背后不远坐落着黑黢黢的大山,空气尽是清新的草木味道。

    没走多远,撞见蒋寄野站在一面墙下,衣服穿得休闲,个子高挑,脊背挺拔,随意的站姿,远远看去像一个等谁放学的高中生。

    薄悬快步赶上去,在路口和他汇合。

    蒋寄野上下打量他:“好端端的怎么爆胎了,吓着了没。”

    薄悬:“碾到东西很快就停住了,耽误些时间,来晚了。”

    蒋寄野不在意道:“早不早的,来早了也是无聊待着。”

    两人转身往回走,先聊着,几步路进门,院子里一群人正围着地上一只狗。

    邢岳麓一见到他,大呼小叫起来:“蒋寄野!你家这狗刚刚偷吃了一大盘子肉!它不会被撑死吧?!就一个没看着,它长嘴给三斤生肉生吞下去了。”

    蒋寄野伸手摸摸红糖肚子,手感圆滚滚。

    他问邢岳麓:“肉放调料了吗?”

    邢岳麓:“就没来得及放,鲜切的雪花牛腩。刚端上来还热乎的。”

    红糖吃得贼开心,见到主人更开心,挨个舔蒋寄野和薄悬的手。

    蒋寄野:“那不碍事,这点东西小意思,跑两圈它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邢岳麓靠了一声:“什么品种,这么能吃,我看你这狗干脆改名叫饭桶得了。”

    蒋寄野天天在家喊饭桶喊得兴起,出门别人喊,他反而不乐意了:“它有名字。”

    邢岳麓哼道:“一整盘子肉我都没吃上一口,”

    薄悬摸摸小狗的脑袋,道了个歉:“它在家偷吃东西习惯了,不好意思,这边厨房在哪,我再叫几份补给你。”

    邢岳麓瞪着眼睛。这位跟他哥画风大不同,被挤兑惯了,一时还真吃不准他在认真道歉还是阴阳怪气:“……额,没事,那我再去叫两份?”

    余意:“大方点老邢,再给整两斤,我看它好像还没吃饱。”

    蒋寄野:“那免了,再吃它就得吐了。”

    晚上吃饭打麻将,热热闹闹到十一点,大家散去各自上楼找房间睡觉。蒋寄野洗完澡趴在床上,手机里和布置求婚现场的人商讨细节。

    薄悬从浴室出来,他最后回了几个字,扔开手机翻了个身,突然吸一口气。

    蒋寄野一只手扶着腰背,问薄悬:“你晚上还有事吗?”

    有工作也要推到明天了。都这个点了。

    薄悬:“你要干嘛?”

    “过来给我捏捏,肩膀酸。”蒋寄野龇牙咧嘴地趴平了,“下午你没来,邢岳麓拉着我陪他女朋友打了一个小时的网球,在家还跟红糖玩了一下午,累得我,我还不好说我打不动了。”

    薄悬:“……”

    死要面子活受罪。

    薄悬跪坐在床边,给他捏肩膀,手上力气大,第一下就让蒋寄野鲤鱼打挺差点原地窜起来。

    “疼疼,轻点,你要谋杀亲夫。”蒋寄野喊了两嗓子,手把手地教他,“别这么捏,你用我平时给你捏腰的那个力道,别按在骨头上。”

    薄悬收收力道,试探性捏几下:“这样?”

    蒋寄野:“可以可以,这样可以。”

    捏了一会,蒋寄野说:“过几天时间别忘了腾出来,出去放松放松。”

    薄悬:“嗯,腾出来了。”

    蒋寄野:“过几天去疗养院看看外婆,很久没去过看她老人家了。”

    薄悬:“好。”

    “真乖。”蒋寄野翻身麻利坐起来,位置调转将人按倒在被子上,拉开后背衣服,“趴好,我给你捏会儿。”

    敢情还是个回合制的。

    薄悬没反抗,蒋寄野力道把握得刚刚好,洗完澡的身体热气蒸腾,一阵困意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桌上手机嗡地响了一下,有消息进来。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蒋寄野镇定地将手机关了静音又放回去。

    薄悬说纳闷:“你不看一眼内容。”

    蒋寄野:“大晚上的扰人清梦,不看了明天再看。”

    他不顾薄悬怪异的眼光,说完拽过被子,倒头睡下了。

    这间房还是几年前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住的那间,当时俩人没确定关系,普通朋友的关系,蒋寄野正人君子或者说少爷毛病,一点不挨着他,远远睡在床另一边上,薄悬就趁他睡着蹭过去贴着他睡。

    稀疏平常的日常如今回忆起来也带着粉红色的泡泡。

    薄悬睡不着,想跟蒋寄野分享一下:“你还记得……”

    蒋寄野:“zzzZZZ。”

    薄悬把嘴闭上了:“……”

    算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