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舒芸仍旧站在她的书桌旁,只是桌上的那盘色相极好的虾不见了。
看见舒颜回来了,舒芸神色如常,笑道:“妈刚刚尝了一下,太咸了,应该是放多盐了,妈给你倒了杯水。”
舒颜接过,没喝:“嗯。”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妈妈,“一定是你太累了。”
“是是是,妈最近忙糊涂了。”
母女俩都觉得是虾太咸了。
舒颜坐在书桌前,低头喝了一口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幸好有眼镜,不然就会刺到眼睛里。
“妈,我想出去配隐形眼镜。”
舒芸看了一眼舒颜的黑框眼镜,“是眼睛度数又涨了吗?”
“不是,是眼镜很重,压得我鼻子很疼。”
“你之前也没这样说过。”
舒颜抬头,透过黑框眼镜静静地看着她。
舒芸神色忽然顿住。
舒颜的眼睛很漂亮,像她,大而圆,黑亮有神,睫毛也很长。
但这些都被沉重死板的黑框眼睛遮盖住。如果不靠近看或者是舒颜主动摘下眼镜,很少有人注意到。
舒颜抬手将眼镜取下来,露出一张小巧苍白的脸,因为脸小,那双漂亮的眼镜便更加突出,只是,漂亮而无神。
“怎么不早点跟妈妈说?”
眼镜在鼻梁两侧支撑的地方赫然出现两点红印子,还是凹下去的,舒颜皮肤又白又嫩,两个凹下去的红印子看起来有些可怕。
舒芸伸手想去摸舒颜的脸,被舒颜躲过,又讪讪放下。
舒颜又重复着请求:“妈妈,我想换隐形眼镜,不想戴眼镜了。”
又补了一句,“很疼。”
舒芸居高临下,舒颜仰头,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养育她许多年的母亲的侧脸,柔和又木然。
“好。”
舒颜敛眸,推开桌子上舒芸拿来的饭菜,在舒芸的注视下翻开了书。
舒芸端着盘子退出去,声音很轻。
在“决定”备战第二次考研之后,她再次翻开烂熟于心的专业书,居然觉得自己就是再世“鲁迅”。
白纸黑字居然张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要吃掉她,可是她曾经觉得,除了书籍,没有人会一直陪着她。
她不是鲁迅,她没有勇气拿起笔。
她甚至,都不敢和自己的妈妈分享秘密,她的乖巧女儿,爱买小玩具,现在还要尝试入体式的。
第一次尝试性,是在考研失败后失眠的第六十八天,她有些犹豫,手里攥着一个小巧的、可爱的,神色冷漠地开始了自己的探索。
蜷缩、流汗、呻吟、喘息。
从未接触过的感受,在她的脑海里翻滚着,她一边享受一边唾弃。
结束之后她愣了许久,将玩具扔在地上,没有洗澡,直接平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后来,她被带在舒芸身边,除了睡觉的时候,她几乎都在接受着舒芸的监督,也就只有在睡前,她才会有自己的快乐。
现在,她好像在这栋豪华的别墅里,找到了比玩具更吸引她的。
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得到。
*
又是一天早上,舒颜被闹钟吵醒,翻身下床。她直接裸睡,一/丝/不/挂地站在房间里,揉了揉自己的眼镜,醒神,然后找到眼镜,戴上。
舒芸照例来敲门,舒颜喊了一声自己已经醒了,舒芸就不再敲了。
白皙的脚掌贴着木质地板,因为冷脚趾一根一根无规律蜷缩,脚掌的主人像是感受了很久才清醒过来去找衣服,不过披上衣服也不穿鞋,而是选择打开阳台门,往下看。
不巧的是,楼下没有他的身影,今天也不是晴天,天气是阴冷阴冷的,游泳池的水也因为阴天变成暗沉的深蓝色。
可是舒颜一转头,便看见旁边阳台上站着一个人。
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房间会和岑尽白那么近,阳台还是连着的,让她有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错觉。
此刻的岑尽白穿着深灰色的浴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起来柔软,却泛着光泽,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一撮一撮的垂在额头,也不贴着。
眼睛是蓝色的,竟也像楼下此刻游泳池的颜色,比那个颜色要深一些,正看着她。
舒颜被吓到了,嗓子里想溢出什么声音,但是她没叫,只是抿抿唇,也看向他。
他是在看她这个方向,只是看她又不在看她。
她有些疑惑,他在看哪里?
顺着他的目光,她低头,看到的是自己光着的脚。
因为常年不见光,舒颜的脚和小腿,白到发光。
脚背上是细细的淡青色青筋,细细的脚踝后,是分明的肌腱,往上线条流畅,小腿不见毛孔。
她错愕地与他对视上,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竟然抱歉地笑了笑,视线还是没有转移。
冒犯又斯文。
岑尽白不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外国的老师经常教育他要尊重女孩子,跟女孩子说话时要轻声细语,如果发觉女孩字不好意思,要及时转移视线或者不着声色地退开。
他不听大人的话,但是他从来不屑于看别人,更何况像现在这样的情况。
她只是露出了脚和小腿,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两个人体器官,可是他居然觉得美丽至极,无人能比。
以至于他无法移开视线,冒犯地一直看。
舒颜感受着胸口的起伏,屏息问:“你在看什么。”
地上有什么好看的吗?还是真的在看她的脚……
舒颜感到有些无措了,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让她缩了缩。
但岑尽白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又暗了一个度。
反应过来的时候,舒颜都已经想抬脚走了,却听见他带着真诚的歉意说:“抱歉。”
她顿住,看向隔壁的阳台,那个高大的身影消失了。
和他一起出现的怪异感,在他走后也消失了。
舒颜松了口气,望着隔壁空荡的阳台发呆。
“你在阳台干什么?怎么鞋都不穿?”舒芸进了她的房间,看见舒颜独自一人站在阳台那里。
“刚起床,眼睛有些不舒服。”舒颜说。
舒芸也没多问,只道:“那快来吃早饭。”
忍着恶心吃过早饭后,舒颜再次跟舒芸提出自己想要独自去配一个隐形眼镜。
舒芸表情僵硬,只能笑笑,说自己太忙,没时间陪她去,要舒颜再忍忍。
确实忙,不好走开,整个大别墅的家政工作几乎都舒芸做。舒颜表示理解。
中午舒芸在一楼打扫卫生,舒颜换好衣服,说要自己一个人去配隐形眼镜。
舒芸还是没松口,只说她一个人去不安全。
母女俩交谈时,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进来一个让这本就金碧辉煌的室内都黯然失色的女人。
“白白!白白——”她进来就喊,声音甜腻,毫不顾忌。
秋月苓丝毫没有豪门太太那样端着的往沙发上一躺,看见舒颜母子俩还露出灿烂一笑。
舒芸:“太太回来了。”
秋月苓却盯着舒颜看:“你家女儿可算下来一趟了。”
秋月苓昨天参加完和小姐妹的聚会,喝醉了,岑方启亲自接她回家,她不愿意,非说要去住什么酒馆,但是岑方启愿意宠着她,立马让人去收拾那家早就买下来的酒馆,带着喝得迷糊的秋月苓去那里睡觉。
这不,岑方启去公司了,睡到自然醒的秋月苓独自回来,丝毫没有宿醉的模样,可见被照顾得很好。
秋月苓进来喊得人应该是岑尽白,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到现在也没露面。
是亲近又不太亲近的母子。
“颜颜今天没在学习吗?”秋月苓在跟舒颜打招呼,女主人是个热情好脾气的人,可能还有些自来熟,喜欢叠字叫人。“其实适当的放松一下也好。”
但是说完这句话秋月苓看了一眼舒芸的脸色,舒芸面色没什么变化。
“没呢太太,她正要去。”舒芸带着恭敬的笑意对秋月苓说,一旁的舒颜向着秋月苓投以笑意,表示对刚刚的回应。
秋月苓看着舒颜脸上的笑意,轻轻皱起了眉头。
秋月苓自小生活在豪门,衣食无忧,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花钱,她不懂为什么普通人为了升学,要将自己搞得这样累。
但是面前这个仅仅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又瘦又阴沉,让她看得有些难受。
厚重的刘海,大大的黑框眼镜几乎要将她整张脸盖住,小脸总是苍白的,有时甚至于嘴唇也是苍白着的,低着头,含着胸,在她的母亲面前总是谨小慎微。
秋月苓不爱干涉别人的人生,但是在她看来小姑娘不能是舒颜这样的状态下的。所以在她提出要换隐形眼镜时,秋月苓立刻回她可以帮她。
舒芸没想到一向舒颜会对秋月苓说她要换隐形眼镜的事情。
秋月苓在沙发上直起腰,这样让她有些富太太的姿态,含着笑:“小姑娘戴着那么厚的眼镜,脸都快遮没了,应该换掉,我打电话问问司机,看他有没有时间送你一趟。”
舒颜礼貌说:“谢谢秋阿姨。”
她的手腕被舒芸狠狠抓住,舒颜就是没去看她,只是看着美丽动人的秋月苓。
秋月苓盯着舒颜看了一会儿,似乎想透过厚厚的镜片去看舒颜美丽的眼睛,但是没有看见。
“妈,你回来了。”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声从楼上传来。
岑尽白从楼梯插兜慢悠悠走下来,灰色的毛衣配上他帅气的面庞,显得格外温润如玉。
“我要去买颜料,正好顺路。”他蓝色的眼眸询问舒颜,“是要去医院配吗?”
三个女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这个忽然出现的岑尽白身上。
秋月苓有些疑惑又惊讶,舒颜低下了头,舒芸脸色则有些难看,难以分辨是什么表情。
秋月苓盯着自己这个听力极好的儿子看了会儿,随即笑:“既然这样,那就不叫什么司机了,直接让白白送你好了。”
岑尽白点点头,看向舒颜,眼神询问。
舒颜心脏好像被抓紧,她忽略了舒芸在她手臂上使的力气,抓住这次天降的好机会,露出感激的笑容,对着秋月苓和刚从楼上下来的岑尽白:“可以,麻烦了。”
岑尽白笑着,“没关系,只是小事。”
舒芸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松开了舒颜的袖子。
而秋月苓看着温润如玉的岑尽白,对着儿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
舒颜和岑尽白一同搭车,车子驶出岑家别墅,开往市区方向。
车里是清洁的气息,没有香味却让人心旷神怡,和舒颜身旁坐着的岑尽白身上的气味有些像。
有钱人家的司机是不是都不会在开车的时候说话,舒颜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习惯,不仅不用费口舌去和不熟的人寒暄,也能让她用心去感受所处之地和身边之人。
太安静了,安静到她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慢。
是要做些什么吗?
舒颜扭头看向身旁的岑尽白。
他坐姿很好,目视前方,两手放在膝盖上。
膝盖上的手背青筋明晰,她鬼使神差伸出自己的手,用目光比较了一下,发现他的骨节比自己的粗好多,手指也很长,指甲上的月牙昭示着他的健康,且边缘修剪齐整。
舒颜认真地欣赏着他的手,评价了一句还不错。
她正要将目光从他手上收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指在弯曲,指腹在摩挲他的裤子。
舒颜:?明明刚刚没有这个动作。
她向上去看,正好他转过来的目光对上。
平静,深邃,没有方向。
舒颜先将目光移向窗外。
一声如释重负的喘气声,几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