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交心 盐水冰棒和少年
打开门, 首先便是一抹耀眼的红色跳入眼帘。
秦霜耀一条腿支起，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掌紧紧捂着自己的脸颊, 有细微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流露出来。
那一头嚣张惹眼的红发，此刻已经蔫蔫地塌下来, 和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一样。
储物间很逼仄，像他这样高大的个子被塞进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难免缩手缩脚，显得可怜巴巴之余又不免有些好笑。
“哭着呢？”
江燃斜倚在舱门边，抱臂看向他, 语气中满是调侃。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 秦霜耀浑身一震，惊讶地抬起头，然后用手背飞快抹了抹脸颊，故作强硬地低声吼道：“我没哭！”
“嘴硬！”
江燃不由分说地挤进来，紧挨着他身边坐下：“哭就哭了，就算是成年人，偶尔哭一回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用背着旁人。”
储物间本就狭小, 两个身量高挺的男子一起挤进来，顿时就显得更加局促。
两个人的肢体紧密接触, 肩膀挨着肩膀, 小腿贴着小腿，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感受着身侧亲密的温度, 秦霜耀顿时浑身僵硬，逃避似地躲过江燃的目光。
他狠狠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将隐隐约约的潮湿痕迹一并抹去：“我说了, 我没哭……”
可嗓音却出卖了他，他此刻的声音十分低哑，带着一点模糊的鼻音。
江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上却道：“好好好，你没哭，是我刚才听错了。”
秦霜耀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于是急忙闭嘴，咬紧牙关看向别处，再也不肯开口说话。
看他的模样，江燃却觉得新奇，越发起了逗弄的心思，不断抬手呼噜着他的头发，将那头红色短发揉得更加凌乱。
狭小的空间内，秦霜耀避无可避，最终也只能扭过头，默默忍耐，一声也不吭。
将人欺负够了，江燃才心满意足地开口：“你这几天究竟怎么了？看见我就跟看见洪水猛兽似的，到处躲着我。”
“怎么，怕我把你给吃了？”
听到他的问话，秦霜耀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然后才垂着眼眸，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没躲你……”
“先别忙着否认。”江燃打断他。
“你这段时间的状态不对劲，整个人都蔫了下来，这根本不像你。”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之前那种桀骜不驯的模样。”江燃摸着下颌，说道。
秦霜耀彻底沉默下来，许久之后，才用细若蚊喃的声音，小声道：“我只是…看见了……”
“什么？”
江燃贴近他，侧耳倾听。
“那天在流星号上，我并没有彻底昏迷，我看见了……”他哽咽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就在你打败天灾星的那一天。”
“我亲眼见证你击败了天灾星，击败了传说中的……S级精神力！”
秦霜耀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只是将头颅深深地低下，双手撑着额头，仿佛陷入了某种极端的痛苦中。
江燃先是一愣，然后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痛苦根源。
他曾经击败过秦霜耀，但秦霜耀的内心深处，却依然存在些许的优越感，至少还不肯完全服输。
他只是A级精神力，秦霜耀却是A＋级精神力。
他出身平民，血脉平常，但秦霜耀却出身贵族，身上流淌着帝国的皇室血脉。
对方一直憋着一口气，将他视为努力奋斗的目标，朝思暮想，只为有朝一日重新击败他，夺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直到那一刻——秦霜耀在重伤濒危的情况下，亲眼看到他打败天灾星。
天灾星拥有S级精神力，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在战场上重创了秦霜耀，轻松得就像在打一条流浪狗。
秦霜耀以最狼狈的模样落败，命悬一线，最后还是依靠着流星号上的同伴，才残留着一口气，被救回星舰。
然后，天灾星这个残暴强大到不可战胜的敌人，就在他的眼前，被江燃彻底击败。
当秦霜耀透过流星号的舷窗，看到这一幕时，内心深处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
是侥幸苟活下来的欣慰，是对战局反败为胜的欣喜，还是对自家舰长实力的震撼？
亦或是全都有？
江燃不得而知。
但秦霜耀却记得很清楚。
他当时很冷，千百种不同的滋味在心头转过之后，遗留下来的，就只剩下一种想法。
那是一种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刻进骨子里的冰冷绝望！
之前无论如何，江燃作为一个目标吊在他眼前，驱使他努力锻炼、不断上进，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打败自己的宿敌，继续维护自己的荣耀。
是“打败江燃”这个念头，一直在支撑着他。
可残酷的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告诉他，有时候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自己努力追逐的人面前，一文不值。
他甚至不够资格，成为江燃的宿敌。
在江燃击败天灾星的那一刻，秦霜耀才深刻又悲凉地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如此之大。
也许自己究其一生，都无法击败自己的目标。
努力追逐的执念瞬间缺失，他几乎陷入一种茫然无措的状态中。
那几日，秦霜耀像游魂一样在流星号内四处飘荡，简直不知身在何处，他不敢面对自己的舰长，也不敢面对浑浑噩噩的自己。
“所以，你这几天一直在自暴自弃？”
江燃皱着眉头，问道。
秦霜耀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试图离这份可望不可即的温度远一些。
只可惜，狭窄逼仄的储物间将两人困在原地，限制着他所有的动作。
秦霜耀终于放弃远离的打算，只是丧气地笑了一声，灰色的眼眸中平添一丝悲凉：
“舰长，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可能永远都赶不上你……这很正常，因为你如此强大，比我强太多！”
“我甚至有一种看开了的错觉！”
“能追随在您这样的强者身后，也是我的荣耀。”
望着垂头丧气的秦霜耀，江燃不禁微微挑起眉梢。
果然，对方骨子里还是那只慕强的小红毛。
“我等待着你的升迁，因为你值得最好的，再多的赞许也不为过，所有的荣誉都是你应得的！”秦霜耀继续喃喃地说着。
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却突然痛苦地抱住了脑袋：“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刚才，我听到军部的升职任命的那一刻。”
“他们怎么能如此对待你？”
“你才是这场战斗的最大功臣，你是战场上的天之骄子，我只是一个落败的配角……他们却用这种可笑的奖励羞辱你！”
“他们也在羞辱我！把我当做一个任人愚弄打扮的小丑！像这样毫无公平可言的升迁，就是对一名战士的耻辱！”
明明被不公平对待的是江燃，但秦霜耀却显得比对方还要难受。
他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只能从嗓子里喘出压抑的气音：
“那些军部的高层，那些混蛋！他们只是一群腐化的蛆虫，把一切都当做交易，没有一点身为帝国军人的骄傲，也没有贵族应有的荣耀。”
“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致力于维护灰雾帝国的荣光，可这群该死的蛀虫，却蛀空了帝国的基石！”
“如此愚蠢，如此无耻，如此轻慢……”
他的双眸遍布血丝，呼吸声粗重，几乎说不下去。
听着别人为他遭受的不公而义愤填膺，江燃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了然地点点头。
看来，秦霜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信仰被践踏。
对于这只天真的小红毛而言，他之前对于贵族血脉高于普通平民这一信念，深信不疑。
而军部里的那些蠢货，只用了一道荒唐的任命，就击垮了他对于军人荣耀的坚持，还有对贵族风范的优越感。
“对于这件事，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逼仄的空间内，他亲切地搭上秦霜耀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老实说，这道任命并不显得奇怪，甚至并不出乎意料。”他说。
秦霜耀猛然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难以置信。
江燃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出生在帝国首都的贫民窟……就是那个大部分贵族在一生中，都不会踏入一步的地方。”
“因为那里人员构成混乱，治安很差，所以很多通缉犯就从别的地方跑过来，藏匿在地形复杂的贫民窟里。”
“也因此，当地的治安官也会在到贫民窟里，张贴通缉令。”
“这些通缉令会标有奖赏金额，数目有高有低，吸引了不少穷人来做赏金猎人，冒着生命危险去追寻那些藏匿起来的通缉犯，领取赏金谋生。”
听到这里，秦霜耀有些迷惑地看向他，似乎不明白这些话的用意。
于是江燃接着说：“在我十一岁那年，曾经和朋友一起抓到过一名通缉犯，当时我的那名朋友也不过十二岁……嘿，别这么惊讶地看着我！”
“对于赏金猎人而言，当时我们俩的年龄的确小了一点。但两名孤儿想在贫民窟里讨生活，自然要冒一些风险。”
“在我十六岁之前，还没有发现自己拥有A级精神力，也没有进入军事学院学习机甲战斗，对于我和朋友来说，生活总是艰难且饥饿的。”
面对秦霜耀震惊的眼神，他不得不做出解释。
“话说回来，我们蹲守的那名通缉犯，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只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小贼，通缉令上的赏金极低，没有成年人来争抢，才被我和朋友捡漏。”
“但为了这名不起眼的小毛贼，我俩依然在一条泥泞阴暗的小巷里，冒着瓢泼大雨，与周围腐臭的垃圾为伴，整整蹲守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揪出他藏匿的地址。”
“虽然淋了很长时间的雨，但我和朋友甚至都不敢生病，因为根本没钱买基因药剂，更没钱去一趟医疗舱。”
“所幸，当我们将这名小毛贼的确切住址报上去之后，当地治安巡逻队没出什么差错，直接将他逮捕归案。”
“更加幸运的是，这名小贼被抓之后，经过审问，才发现他不仅盗窃财产，身上其实还背负着一条命案，是中产住宅区的一起陈年旧案。”
“因为成功破获一桩悬案，治安巡逻队的小队长——也是一名小贵族家族的旁系子弟，虽然他一步也没有踏入过贫民窟，也没有经手过案件的审问，但他依然凭借着这份功绩得到晋升，并接受上级的嘉奖，荣耀加身。”
“那你们呢？”
不知何时，原本心不在焉的秦霜耀已经听得入神，不自觉地追问道：
“既然小毛贼身上背着血案，整个案件已经升级，那么通缉令上的悬赏金额一定也水涨船高了吧？”
“就连与此案无关的治安队长，都能升官发财，那么你和你的朋友呢？你们在此案中功劳最大，又能得到怎样的嘉奖？”
听到他的疑问，江燃略微停顿一下，才继续讲述：“我和我的朋友，也得到了应有的报酬，足足二百星币……其实通缉令上的悬赏金额，标的原本是五百星币。”
“但上面发下来的赏金，经过治安队长的手里，按照惯例要抽走两百星币。贫民窟里的帮派头目，要再抽走一百。最后落在我们手里的，就只剩下二百星币。”
“什么混账东西！”
秦霜耀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听不下去，愤而起身……没起成！
储物间太矮，他跳起来的时候一下子撞到头，于是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又委委屈屈地重新坐下。
“那名治安队长什么都没干，就抢走了你的功劳，甚至还抽走了你应得的报酬……像这样的混蛋，我若看见了一定让他不得好死！”他骂骂咧咧地为自家舰长抱不平。
江燃思索片刻，说：“其实，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治安队长在晋升之后，他的家族终于注意到这名旁系子弟，于是开始投资他，并为他打造声势。”
“在家族的宣传支持下，小队长因为破获陈年悬案，在贵族圈内逐渐变得小有名气，甚至得到一个‘神探’的名号，一路升迁，前途坦荡。”
“如果你一直在上层贵族圈里混，一定也听说过他。”
秦霜耀仔细想了想，然后脸色一沉。
他在年少时期，的确听说过某个小家族出了一名擅于破案的“神探”。
虽然当时的他并不感兴趣，但也许在某次舞会酒会上，他也跟着家里的长辈，与那名“神探”打过几次交道。
再仔细想想，自己成长的过程中，见过的各色优秀“人才”中，可能有不少都是像治安队长这样的货色，窃取了原本属于平民的荣誉和功绩……
他突然感到一阵反胃，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像这样的事情，在掌权者眼中天经地义，以后我将经历更多。”
江燃还在继续讲述：“虽然赏金被抽走大半，但对于我们而言，两百星币依然是一笔巨款，可以让我和朋友吃上一个月的饱饭……当然，对于抽走我们赏金的小队长而言，两百星币也许还不够他去高级俱乐部里喝一次酒。”
“那一天，我和朋友领到人生中的第一笔赏金，高兴地想去买两支冰淇淋庆祝。有一家梦寐以求的冰淇淋店，里面的冰淇淋很贵，可是看起来很好吃，我的朋友想吃很久了。”
“但我们还是没有买。”
“那家店的冰淇淋太过昂贵，我们担心买完之后，剩下的钱不够吃饭。”
“最后，我的朋友买了两支廉价的盐水冰棒。”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悠长：“那一天的黄昏，我和朋友两个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啃冰棒……”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记忆里的冰棒都变得甜滋滋。
秦霜耀看着已经陷入回忆的江燃，不禁低下头，木然地说：
“舰长您是想告诉我，我心目中的贵族风范，很多时候都是用钱堆起来的。”
您是想说，我过去的坚持，都只是一个可怜的笑话？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嘴，却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此刻，他只能用力感受着对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还有手掌温热的触感。
这是他在痛苦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江燃看着他脸上麻木的神情，不禁叹了口气：“你以自己的贵族血脉为傲，这并不奇怪。”
“贵族世家所提供的教育、人脉和资源，足以让他们的后代一出生，就站在平民人生的终点线上。”
“可人类终究是人类，无论是喜怒哀乐还是贪嗔痴怒都是一样的，人性中的伟大和别类也是一样的，命运在这一点上从来公平。”
“贵族子弟接受家族的馈赠越多，反过来也越受到家族的牵绊。他们得到家族的培养，同时也必须将家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帝国和人民。”
“你觉得军部的任命很愚蠢，但对于那些高层而言，如果他们太过‘聪明’，就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他用力按了按对方的肩膀：“懂了吗？”
秦霜耀低头沉默不语，仿佛心中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念，更是被江燃三言两语击得粉碎。
江燃却不打算放过他，又加重语气：“我只是希望，你能认清现实。”
“贵族未必天生聪慧，平民也不一定天生愚昧，你以往所认同的贵族风范，那些所谓的骄傲、荣耀、人性的光辉，甚至是贪婪傲慢和狡诈，同样作为人类的平民也全部拥有。”
“你之前敬畏尊崇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是强者，是平民中的异类。”
“但其实，其他平民也能成为强者，比如天灾星……只不过许多人在做到之前，他们的生命就已经化作贵族们的供养料，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历史中。”
“这一切，在历史中循环往复地发生，只不过你以前作为皇室血脉的后裔，看不到而已。”
“所以，别矫情了！也别像个无能的窝囊废一样，因为看到一点世界的真相，就哀怨地自暴自弃！”
面对江燃锋利的言语，秦霜耀只觉得喉头发紧，避无可避之下，只能艰难地从咽喉深处挤出一句破碎的声音：“我不是…他们…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又该是什么样的？
他回答不出，只是觉得心里难受。
就好像他过去的人生，他心中的信仰，只是一个谎言……帝国的荣耀从来都不存在！
面对这样可怕的答案，他浑身发冷，僵硬地待在原地，几乎不知所措。
可在他面前，江燃还在步步紧逼。
对方以一种近乎强势的态度，摁着他的肩膀，用力往下压，似乎想制止他的逃避：“如今，你看到了世界的真相，为什么要感到震惊？”
“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高兴。”
秦霜耀喉头滑动了一下，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灰眸深处依然摆脱不了绝望的颓然。
江燃又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是我的舰员，难道准备一直在这个储物间里，躲到天荒地老？”
“将来，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该怎么为我效力？”
最后这句话，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被身处绝望漩涡中的溺水之人紧紧抓住。
秦霜耀陡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江燃。
被绝望的阴霾所笼罩的心间，突然又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饱含着微不可察的希望与期冀。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舰长，您……您还会需要我吗？”
“我需要我的每一名舰员。”江燃回答。
他并没有承诺什么，但拥有一份肯定的答案，便足以。
一瞬间，秦霜耀感觉晕晕乎乎的，全身心逐渐放松下来。
舰长的一只手仍搭在他的肩上，虽然并没有用力，但他却恍惚间觉得，对方掌心的温度越来越炙热，简直就是在灼烧他的灵魂。
他近乎痛苦地享受着这份烧灼，就像享受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信念。
但很快，这份炙热的温度离开了他的肩膀。
江燃收回手，在逼仄的空间里艰难地转过身，离开狭小的储物间：“你静下心，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
临走时，他还不忘回头补上一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明天还要继续工作。”
感受到那股温暖又熟悉的气息，正在离自己远去，秦霜耀僵硬地坐在原地，一双眼睛凝望着江燃离去的背影。
就在对方即将消失的时候，他终于没能忍住，喊道：“舰长！”
“嗯？”江燃回过身。
他垂下眼眸，低声说：“您最近……要小心一些。”
“军部的高层既然对您有所不满，那么肯定不会只有升迁任命这一条手段。”
“不过您刚立下大功，被全帝国的人民看在眼中，最近风头正盛，所以高层肯定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民意，但仍免不了在暗地里下绊子。”
依照自己对贵族的了解，秦霜耀紧张地说：“您暂时是安全的，但高层的后续手段很快就会到来。”
他的目光中，全然一片担忧。
江燃安静看着他，许久之后，嘴角边缓缓勾起一丝微笑：“我知道，谢谢。”
一个真心实意，不带任何嘲讽的微笑。
就像一缕吹皱池水的微风。
秦霜耀的耳尖红了，这个原本嚣张跋扈的小贵族，此刻却像个羞涩的少年一样，磕磕巴巴地回答：“不、不客气，舰长……”
他磕巴了几下，然后一伸手，将眼前的舱门“砰”地一声关闭了，将自己紧张的源头关在门外。
江燃望着紧闭的储物间，无奈地耸耸肩，转身向外走去。
“嘀”的一声，系统在他脑海中上线。
“原著第二阶段已结束。”
“关键剧情点：与男主角秦霜耀在星舰上发生冲突，羞辱和欺压伴随着暴力事件时常发生，直到承受不住压力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泣——评判宿主行为，任务要求……已达成。”
系统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陈述着，语气十分地不情愿，带着一丝近乎潸然泪下的哽咽。
啧！自从发现他完成任务从不走寻常路之后，系统就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态度，甚至不愿意继续在脑海里聒噪。
不过也好，他终于能清净一段时间。
江燃心想。
“第三阶段关键剧情点开启——因为虚荣心，宿主必须在大庭观众之下，捏造与雷伊联邦联姻的谣言，并在大众口中广为流传。等谣言被戳破之后，谣言中心的主人公将受到所有人的鄙夷。”
提起第三阶段的剧情点，系统的语气终于好了一些，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大概是等着看他倒霉吧！
“任务完成奖励：第三阶段原著剧情已解锁，可供宿主提前浏览。”
完成最后一句提示，系统迫不及待地从他脑海中消失，简直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想和他说。
和之前高傲自持的模样截然相反。
但江燃并不在乎系统的想法。
他只是一边琢磨着，该在何时浏览第三阶段原著剧情，一边向前走去，无意间抬起头，却不禁微微一愣。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流星号最前端的驾驶舱。
而在舱内的副驾驶座位上，闻弦歌正闲适地坐在上面，双眸望向星舰外浩瀚的银河，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人。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毫不意外地看向江燃，俊雅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在舷窗外星空的映衬下，漆黑的眼眸微微发亮。
“你来了。”他开口，连声音都沉浸在温和中，“我知道，你在临睡前一定会巡查各个区域，在这里一定能等到你。”
江燃的目光下移，发现在他的手中，竟然还持着两支冰棒。
熟悉的盐水冰棒，已经开始融化，在对方修长的指骨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水痕。
察觉到他的打量，闻弦歌将两支冰棒向前一送：“今天的聚餐，你给所有人都准备了他们爱吃的食物，却唯独没有给自己准备任何东西。”
“所幸，星舰上的东西一应俱全，我便去往冷冻舱一趟。”
“所以，这是你特意给我做的冰棒。”
江燃走到他身边，接过其中一支冰棒，却发觉对方的手掌也甚是冰凉。
他皱着眉问道：“你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闻弦歌笑了笑：“没多久，冰棒还没有全部化掉。”
于是，江燃也不再说话，只是将手上的冰棒送入口中。
盐水冰棒刚一入口，那股廉价又熟悉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淡淡的咸味中带着一丝冰凉，冰凉的回味后又带有一丝甘甜。
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坐在主驾驶位上，舌尖感受着咸甜味的棒冰，心中难得起了一点兴致。
闻弦歌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肩并肩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吃着一支便宜的盐水冰棒，夏日的黄昏中充斥着孩子们简单的快乐。
直到一支冰棒吃完，两人重新抬起头，看向眼前自动驾驶的控制台，再看向眼前一望无垠的星空，才从恍惚的儿时回忆中抽身。
但好在，身边坐着的朋友，依然还是最熟悉的那个人。
闻弦歌面露感慨，开口问道：“阿燃，你还记得我们在贫民窟里，第一次吃到盐水冰棒是什么时候？”
江燃回答：“第一次……我俩抓到小毛贼，领到二百悬赏金的那一天？”
闻弦歌却摇摇头。
“比那更早！”他肯定地说，“是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江燃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我们第一次相遇，你被巷子里的一群坏孩子给揍得鼻青脸肿，却连还手都不会，只敢可怜兮兮地抱头蹲防。”
“当时我才十岁，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傻瓜，明明比我还大一岁，竟然笨得连打架都不会！”
“最后我看得憋火，实在忍不下去，于是一脚踹向坏孩子头领的屁股……”
那时他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作妖的系统让他提前穿越十年，他本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气，正愁无处发泄，刚好碰上闻弦歌这个原著剧情里有名的主角之一，便出手帮他解围……顺便揍群小混混泄火。
闻弦歌也笑出声：“那时候我刚沦落贫民窟，无亲无故，也不懂当地的生存法则，不知因为什么就惹了一群小混混，被围起来打，毫无还手之力。”
“正挨揍的时候，落在我身上的拳头突然消失不见，身边只剩下那群小混混的惊呼和惨叫声。”
“当时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偷偷向外瞄去，就看到你神兵天降，在人群中左蹦右跳，拳打脚踢。”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带着笑意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那时候的你，明明那么小的个子，却将一群十几岁的小混混给收拾得惨叫连连。”
回忆到这里，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四周的空气都充斥着轻松愉悦的气息。
“那群坏小子被你揍得连滚带爬地跑了，我还蹲在原地不敢动弹。你向我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把我从地上拽起来，我便傻愣愣地跟在你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你嫌我烦，又被我缠得没办法，于是请我吃冰棒……”
闻弦歌继续回忆，说着说着，嘴角边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当时你刚刚打完架，衣服被扯破了，嘴角边染着血丝，脸上和手上到处都是擦伤，却摸遍身上所有的口袋，掏出仅有的两枚星币，给我买了一支街边最便宜的盐水冰棒。”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冰棒。”
江燃笑着问他：“我还以为，你最喜欢吃得东西是冰淇淋？”
闻弦歌恍然回神，然后勾了勾嘴角：“昂贵又美味的冰淇淋，我当然喜欢！但是与盐水冰棒相比，我最爱的还是冰棒。”
他低头，盯着自己手中仅剩的冰棒棍，喃喃道：“不，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之相比……”
“就像你一样。”
他又抬起头，紧紧盯着眼前的江燃：“阿燃，我喜欢很多事情，也曾希望追求自己光荣的前程。”
“但与你相比，前程、军衔、职位、功绩……一切都不重要。”
“我只希望，能一直站在你身边，分担你的压力，与你一起承担所有的事情。”
他突然一把握住江燃的手掌，近乎恳求地说道：“阿燃，别向我故意隐瞒，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不要逞强一个人扛着，好吗？”
他握得如此用力，那是一种几乎要将对方的手掌，揉进自己血肉里的错觉。
江燃沉默片刻，然后安抚性地拍了拍闻弦歌的手背。
“我不会瞒着你的，小弦。”
他说：“如果有谁是我最信赖的人，那么一定是你！也只能是你。”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朋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认识最久的存在。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将是流星号的临时舰长，也是唯一的指挥官。你要带领剩下的两名舰员，维护流星号的正常运转，以及整个C27星系的和平。”他说。
闻弦歌瞬间紧张起来，抓着他的那只手，用力到青筋凸起。
“不在流星号的这段日子？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会遇到危险吗？”他不住地接连追问。
江燃向后仰，放松地躺在驾驶座位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放轻松，小弦！不过是今天接到来自军部的升职任命之后，上面又给我发来一份加密信件。”
“加密信件上说，因为我和秦霜耀在战场上的功绩突出，所以上面命我在72小时之内，妥善交接好C27星系的工作事务，然后以舰长的名义，带领舰员秦霜耀启程前往帝国主星首都，当面接受军事勋章，并满足首都居民想要亲眼瞻仰战争英雄的愿望。”
他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驾驶座位旁的扶手，用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甚至有幸觐见灰雾帝国的君主，到时陛下将亲自为我佩戴勋章，这可真是一件光荣的大好事！”
“小弦，你觉得呢？”
听到这个消息，闻弦歌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显然，他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贵族阶层的掌权者，一直视江燃为不听话的刺头，更是对他三番两次违反命令的行为感到万分恼火，早就憋着一股劲儿想收拾他。
秦霜耀身为帝国君王的私生子，此行前往帝都，也许是真的接受嘉奖，为自己将来的前途做准备。
但江燃前往帝都，落入贵族的掌控中，只怕是吉凶未定。
已经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一言一行，等着挑他的错处，想趁机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江燃这一去，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身边处处是危机。
“我可以随行在你身边……”他急切地说，却被江燃打断。
“小弦，你留在这里，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江燃诚恳地与他做分析，“你是我最信赖的副官，我只能把流星号和C27星系托付给你。”
“你要利用上次缴获的资源，尽快在C27星系建立一个我们自己的根据地。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有意外发生，这里也能为流星号全体舰员留下一条退路……当然，也包括我。”
闻弦歌只是紧紧抿着嘴角，许久未曾说话。
半晌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脸色恢复以往的平静：
“如果，这一切能帮到你的话……遵命，舰长！”
江燃起身，欣慰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又大笑着锤了一下他肩膀：
“干嘛这副紧张严肃的丧气模样？我又不是真的去龙潭虎穴，更不是有去无回。”
“为你的舰长高兴吧，我要去帝国的首都啦！”
闻弦歌只是紧紧拥抱回去，双臂十分用力，似乎想把不停流逝的时光，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三天后，江燃启程前往帝国主星的首都，秦霜耀跟随在他身边。
透过流星号的舷窗，闻弦歌望着逐渐远去的飞行器，直到对方的行踪化作一个小点，彻底消失在茫茫的宇宙间。
他用力闭上眼睛，敛去双眸中所有的情感，再睁眼时，便又是一位冷静又可靠的星舰副指挥。
“开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