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帮忙夹个菜 -“既然受教了,那得执行……
等到两人踏在峭壁上原路返回到之前与唐宝珊分别的地点时, 唐宝珊竟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那道大红的发带在一种海岛冬季萧瑟的风景中十分耀眼。
不等岳莫隐和谭盛风落地站稳,她就冲了过来,双掌合十连连弯腰感谢。
“真的太感谢二位了。”
“你们不知道当学校来电的时候,孩子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因为唐宝珊言语中的谢意太过于热烈真诚, 搞得谭盛风有点不好意思了。
尽管以斩妖人的身份频繁出现在大众面前后, 他经常要面对这种场面, 但他还是不太习惯。
甚至会产生一种深深地不配得感。
从第一天开始修习炁术, 他被灌输的理念就是“斩妖是一件不能为外人所知却也因此格外光荣的事情”。
身为斩妖人,斩妖卫道就是你的使命。
如果有普通人为妖兽所伤, 那就是你的失职。
换言之,毕竟如果那些盘踞在继电站内的妖兽能早一步被发现,或许这里的人甚至都不需要忍受这三个月以来时不时断电的苦难。
岳莫隐适时地泼了一瓢冷水:“算不得完全修好了。”
“有一条手腕粗的电缆断得比较彻底,我们现在是临时修补了一下。但如果后期没有定期维护,下次可能就是其他问题了。”
“而且这个定期维护大概率得让斩妖人来做才行。”
听岳莫隐这么说,唐宝珊难得地陷入了沉默。
随后她一撩头发,爽朗笑道:“有解决方法就比没有强!车到山前必有路, 后续就交给我吧。”
岳莫隐和谭盛风双双对她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面对肉眼可见的困难, 不怕事也愿担事儿, 这个女人当真了不起。
心腹大患暂时得到解决, 唐宝珊猛然想起自己过来的初衷。
“你看怎么我让二位在这里说话。”她拉起谭盛风的袖子就往她那辆小三轮的方向带, “快快快, 上我那儿来坐一会儿, 喝口水什么的。饭马上好了。”
被她拽住的谭盛风连忙推拒道:“不用不用!心领了!”
他除了是在拒绝吃唐宝珊一顿饭, 也是在拒绝二次乘坐上那辆差点把自己颠吐的死亡座驾。
“就顺带着的事儿,也没太多费心思。”唐宝珊立即拒绝了谭盛风的拒绝,“而且就算比不得什么满汉全席,也不会差徐丰年那家伙的席。”
看着小幅挣扎中却一反常态不向自己求助谭盛风, 岳莫隐选择落井下石。
“我也建议我们吃了回去。不然徐区长大概还是会绞尽脑汁地安排一场下午茶的。”
虽然听出了对方言语中些微的报复意图,但这句话本身还是很有道理的。
于是谭盛风停止了反抗。
*
谭盛风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正经坐在桌椅上吃口热饭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至少在这三个月来这种经历屈指可数。
这期间,他绝大多数的就餐方式不是下了战场回车上扒拉已经冷掉的盒饭就是揣上一包代餐果冻赶在正式加入战斗前吸上两口。
而又一次坐在食堂跟别人一同吃饭的经历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尽管这间海岛山区小学的就餐条件跟七日互娱不可同日而语,但那种热闹平和的氛围是殊途同归的。
然而这个场景中还是有那么一些细节提示着谭盛风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
附近几个吃完饭正你挽着我我拉着你的女生走过,嘴里抱怨着这次家里配送的物资把自己的发绳漏发了。
远处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围凑在一起对着一台手机讨论着司妖监官方账号上公布的最新妖兽动向和对应调派斩妖人的决策。
其表现之驾轻就熟,就好像只是在讨论一次游戏版本的大更新一样。
不得不说,人类真的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只用了短短三个月就在一个几乎全新的世界秩序下找到了生存的方法。
可是越是看到这种情形,谭盛风就越是难过。
他们还要接受这个变样的世界多久?自己又需要努力多久又需要多努力才能把这个世界恢复到原来的那个样子?
回到那个自己最适应最习惯的日常中去……
不对,自己可能已经没办法再……
就在谭盛风有些失落地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冰冰凉的东西撞了一下。
原来是岳莫隐把自己的碗伸到了谭盛风手边。
“先别忙着品鉴人家小朋友的日常了。”他用筷子指了一下某个放在尽头的盘子,“帮忙夹一下那个口水鸡,要没骨头的那块,谢谢。”
虽然唐宝珊嘴上说着请岳莫隐和谭盛风吃饭是“顺带的事儿”,但再怎么说两人都是客人,让人家两个成年男人端着餐盘跟学生挤在一块吃大锅饭也实在是不适合。
所以她就把各个菜色单独盛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张四方桌。
而她本人则是跟另一位老师坐在了四方桌的另外两边上陪同。
原本这四人边吃饭边聊天,整体氛围还算融洽。
可恰逢那边有人找这两人说事儿,唐宝珊和另一人便临时离席了。
换言之,此时整张桌子上就剩了岳莫隐和谭盛风。
这氛围就微妙起来了。
急!在线等!怎么告诉刚刚被自己拒绝告白的现队友前上司他刚刚提出的要求很过分?!
如果是一个小时前的谭盛风大概毫不犹豫地就把岳莫隐指定的那块口水鸡夹给对方了。
谁上学的时候没给兄弟抢过几口吃的呢?
可有了那番峭壁之上的对话,就算是前后完全相同的行动所代表的含义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岳莫隐这人手臂修长,就算这盘口水鸡被放在了距离他最远的盘子里,也是他稍微起身就能够到的距离。
还偏偏让自己给他夹。
几个意思啊!
按照之前对话里他最后说的内容,就算他要有所行动不是应该等我四十六岁的第二天再卷土重来吗?
这么大个总裁说话不算话?
谭盛风愤愤地想着,手上自然也没有动作。
岳莫隐也不急,就把碗端在那里不放下来。
两个人似乎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突然,一个童声从两人的对面响起。
“叔叔,夹个菜而已多大点事儿啊?怎么给你搞得这么磨叽。”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生站上条凳上,用左手将上半身支在了桌子上。
而他的右手正拿着一双尾端印着奥特曼的儿童筷子。
只见他一个眼疾手快,一块挂着红油裹着白芝麻的口水鸡就被他夹到了旁边站着的小女生的碗里。
男生充满王霸之气地说道:“你来吃!”
然后他又给右边的另一个小男生夹了一块更大的。
“你也吃!”
俨然一副土匪老大做派。
抢完食物还不算完事,这土匪预备役居然还摇头晃脑道:“只有先学会爱别人,别人才会爱你。”
他吃得满嘴油光水滑的两个左膀右充满崇敬地看着他并赞同地点头。
谭盛风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来上一番爱的教育,一时间脑子短了路,竟然颤抖着回答:“受……受教了。”
围观全程的岳莫隐哑然失笑。
处理事宜归来的唐宝珊远远看到了这一幕,暴声呵斥:“那个谁!小手不老实是吧?短你吃的了?”
“唐校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土匪虽然慌乱了一瞬,紧接着冷静了下来,对他的左膀右臂吩咐道,“她肯定不会放过我的。你们先分头跑,我殿后。”
看着挤在涌出食堂的学生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三人组,岳莫隐又用碗碰了碰谭盛风的手腕。
“既然受教了,那得执行啊。”他说这话的时候的神情非常自然,就仿佛在陈述一个不需要额外写出证明公式的公理那样,“我都爱你了,你什么时候能反过来爱我?”
不要擅自把事态升级!
谭盛风当即伸手把岳莫隐指定的那块口水鸡夹到了对方碗里。
拜托了这事儿翻篇吧!
就在他心中这么呐喊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汽车引擎运转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然后在学校的门口稳住了。
紧接着一句“谭先生!岳先生!你们在吗?”从相同的位置响了起。
听声音,来人正是那把他们从机场带去招待所的年轻司机。
*
陪同即将跟着那年轻司机离开的岳莫隐和谭盛风走到校门口,唐宝珊先是随口抱怨了几句类似于“怎么就走了?”的内容,然后强行将手里的东西塞到了谭盛风手里。
“自家种的一点果子,一点心意罢了,千万别拒绝。”
把这边的话头堵死后,她又转身把另一个包裹塞到了年轻司机的手里。
“给你的。也好好拿着啊。刚刚在招待所真对不住,我是对徐丰年有意见,不是针对你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被唐宝珊那双略显粗粝却极其温热的手搭着,那年轻司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或许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他胡乱谢了两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辆,带着岳莫隐和谭盛风二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车上,为了尽快缓解对方面上那不同寻常的红晕,谭盛风主动挑了个不相干的话题。
“小战士怎么称呼?哪个编队的?”
这个问题的效果非常突出,那司机脸颊上的红晕立竿见影地消失不见了。
他在后视镜里望了谭盛风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谭盛风解释道:“一定级别以上的斩妖任务需要有特定人群陪同执行这件事已经是我们内部心照不宣的事儿了。”
那年轻司机还是没有说话。
“北边来的一般是鹰翼特种连,西边是雪豹大队,东南的任务在城市里居多所以来参与的往往是烈风和暴恐特殊组。”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谭盛风一边点着手指一边回忆道,“你的战队的保密程度再高,应该也高不过这几家了吧。”
一小段沉默后,年轻自己终于开了口。
“白梓瀚。南部战区,铁狮特战队。”
果然,这个名字的风格跟他的年龄非常相符。
在白梓瀚回答完谭盛风的问题后,岳莫隐也出声加入了对话:“那我也有个问题。”
一般来说,当某件事情被开了先例,那后续再重复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
果然,白梓瀚这次没有再表现出刚刚的抗拒。
“请讲。”
既然如此,那岳莫隐也不打算绕弯子了。
“这是回招待所的路吗?”他直捣黄龙。
第102章 越想越气 现在在外人面前我给你一个面……
岳莫隐的问话让刚刚在谭盛风的努力下稍稍缓和了一点的氛围直接僵了回去。
之前两人来时, 唐宝珊骑着她的小三轮走了好几条大概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小路。
经过足足九扭十八转后,谭盛风在进入晕车状态的同时也失去了方向感,只能任凭唐宝珊把他和岳莫隐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平常出任务的他其实不会这样的。
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他就是整个队伍的核心。
一旦核心失去了判断力就很有可能让整个队伍陷入生死危机。
大概是出于“下属”谭盛风对超级靠谱“上司”岳莫隐的信任吧,反正在知道身边有岳莫隐在的时候, 谭盛风就放任自己“犯错”了。
哦, 强调一下, 现在的谭盛风就算再怎么晕也一定会强打精神, 来减少跟岳莫隐之间多余的交集。
长痛不如短痛。
不过话说回来,明明这地方的各种路看起来都是差不多地灰蒙蒙, 也不知道岳莫隐是怎么分辨出这并不是回招待所的路的。
白梓瀚在后视镜中郑重地看了一眼岳莫隐,真诚地夸了一句:“岳先生方向感真不错。”
所以果真有问题?!
听到白梓瀚的回答,谭盛风的手已经悄然搭在了惊尘上并且调动起了体内的炁,确保对方有所异动的第一时间自己就能进行对应的反制。
就算对方身份特殊,他也要优先保护岳莫隐的安全。
或许是因为听到谭盛风嘴里报出的各个兄弟战队的名字,白梓瀚天然地对谭盛风产生了一些亲近感,进而连带着对岳莫隐这个明显含有敌意的问题也宽容了不少。
“不过别担心, 这确实是回招待所的路, 只不过增加了一个途经点。”
说话间, 他猛打方向盘。
车辆一个急转弯从当前的沥青马路上冲了下去, 精准闯进了一个门口放着“废弃工程禁止驶入”标牌的隧道。
这隧道最开始的几十米一片漆黑几乎目不能视。
但白梓瀚也不减速, 只是把正方向盘回正后继续向前驶去。
一种劣质水泥灰的气味混合着苔藓散发的潮气乘着风传到了几人所在的车内。
就好像这里已经很多年无人打扫了那样。
然而又开了一段距离, 一道嵌在山崖本身凹陷处极其隐蔽的顶灯却在车辆即将驶过的时候骤然亮起。
紧接着相同形制的灯光接二连三地工作起来, 将原本灰暗的前路照得雪白一片。
一改之前萧条颓废的景象, 此处的隧道被一块块切割地非常精准的石砖砌了起来。
这些砖与砖之间贴得严丝合缝,连半根杂草都长不出来。
每隔几百米,隧道内就会有一个可以容纳五人左右的凹陷,凹陷中放置了一些被军绿色帆布盖住的东西。
在观察到这些细节后, 对于岳莫隐和谭盛风来说这个“途经点”是什么已经非常明确了。
是军队的驻扎点。
果然,在车身从隧道的另一头完全驶出后,一片极为广阔的训练场展现在了他们的左侧。
不少现役军人正在不同的功能区内进行着极为严苛的训练。
他们必然听到了白梓瀚驾驶车辆转弯时发出的刺耳声响,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转头来查看情况。
显然,这是一支训练极为有素的队伍。
在训练场后方的仓库里摆放着形状各异但排列得极为整齐的装备,或许连最资深的军迷都没办法把它们的名字叫全。
把车停在一栋二层房子的侧面,白梓瀚从驾驶座上下来为岳莫隐和谭盛风拉开了车门。
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拢脚跟,挺直腰背,敬了个非常标准的军礼。
“报告。我们冉上校想跟两位聊聊,请二位跟我来。”
岳莫隐没有立刻行动,用身体将谭盛风掩在身后,平静地反问:“就我们?没有方元毅和梅临渊?”
白梓瀚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仿佛两人不下来他就会一直这么站着那样,“我接到的命令是‘邀请专家级斩妖人谭盛风和初级斩妖人岳莫隐来军区与冉骏上校会面’。”
好一个“邀请”。
好一个军人的天性是服从,只完成任务不了解原因。
岳莫隐正在快速思考如何高效脱身,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轻轻拍了两下。
回过头,发现正小幅收回手臂中的谭盛风居然对着他摇摇头。
什么意思?谭盛风这是要温顺地接受这份“胁迫”吗?
岳莫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些发堵。
在他的认知中,谭盛风可不是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
就在不久前的悬崖上这人还跟二度表白的自己一通辩经来着。
那为什么在面对什么冉骏上校的时候就这么听话了?
就因为对方是让手下的人将两人先斩后奏带过来再发出的邀请?
这跟那些烂俗霸总文里“男主强取豪夺了女主”有什么区别?
完全被自己这种符合现代社会和现代文明里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且教养和风度极佳的成年人表现出来的尊重和分寸感吊打啊!
等等……
从结果上来看,好像被吊打的自己……
岳莫隐非常罕见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道说自己之前的行动方针选错了?
如果自己真的像一个刻板印象中的霸道总裁行动起来,用广义上那种表面不尊重但最后总是可以被层层解读为深情和隐忍的行为去把自己的情感强塞给谭盛风的话,会不会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啧,不会的!
嗯,不会吧……
……
越想越气!
岳莫隐一个深呼吸压下自己越跑越偏的思路,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谭盛风。
现在在外人面前我给你一个面子,但不代表这事儿过去了。
等回头得了空闲,这笔账我们要好好清算一下。
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人,白梓瀚把原本压平敬在耳边的手平摊到身侧呈指引状,“这边请。”
在岳莫隐和谭盛风打算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行动,他仿佛想起什么又敬了个礼补充道:“对了,冉上校让我跟二位把丑话说在前边。”
说完这话,白梓瀚掏出手机,点开了录音功能。
在屏幕上播放键被按下的一瞬间,一个略有粗犷的烟嗓在三人之间炸响。
“甭在我的地界玩斩妖人那些歪门邪道。”
“不然,毙了你们不商量。”——
冉骏单手摆弄着一把袖珍枪,另一只手抓着经过层层手续筛查后递送过来的司妖监报告。
看着纸面那些拿腔拿调又咬文嚼字的长句,他只觉得脑子的运转速度都被拖慢了。
把文件往桌上一抛,他坐在转椅上扭了一百八十度看向身后的南靖沙盘。
此时,一根红色的旗子正插在一处山谷的中央,无风自动。
“切,要我说就一发□□砸下去得了,一发不够就十发一百发,刚好给那些新兵蛋子练练手。”冉骏自言自语道,“城区有居民搞得那么束手束脚就算了,这方圆八十里不是海就是荒地到底有什么好担心的。”
“还派几个斩妖人来?够搞笑的。真当他们抵得上几个师不成?”
正当他打算再骂上几句抒发自己的不满之情时,两道敲门声自他办公室大门的方位响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白梓瀚一句洪亮的“报告!”。
冉骏也不转身,只一个摆手把袖珍枪藏到了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随后端端说了句“进!”
言出法随,下一秒白梓瀚就推门进来敬了个礼,随后引导谭盛风和岳莫隐进了门。
借着身侧玻璃窗的反光,冉骏开始观察起被自己“邀请”来的两位斩妖人起来。
走在前边这个的自己可太熟悉了。
虽然没有亲身打过交道,但最近这三个月来内部报道头条九成都是那张看起来就人畜无害一身正气的脸。
冉骏对评价为,不讨厌。
后边这个倒是新鲜。
司妖监那边发过来的资料里边明确说明,半年前因为一次意外事件,这家伙才被发现具有极强的感知能力进而被邀请加入了斩妖人行列。
换言之,这个男人在人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个“普通人。”
然后这个“普通人”在前面那个人畜无害的教导下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通过了其他初学者需要用很多年来修习准备的初级斩妖人考核。
还是在有一个组成部分成绩作废的情况下通过了考核。
虽然冉骏是个天生应该服从命令的军人不假,但当你上升到一定等级需要自己做出判断的时候,就需要有一定的灵活性了。
在感受到另一边传回来的与自己同等级的审视,冉骏有了判断。
很明显,这个家伙跟自己一样深谙此道。
跟那些已经被各种条例框住了手脚的“斩妖人”完全不一样。
有意思。
观察完毕,冉骏转回过身,带上了一副自以为和善的微笑,“请坐。”
听到这话,岳莫隐先是给谭盛风拉开了椅子,然后才自行坐了下去。
这个小细节也被冉骏看在眼里,心中有了掂量。
“我冉骏有个习惯,我会在执行任务前先了解一下合作伙伴,然后挑选最合适的战士带领你们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把那份理论上在内部都要严格保密的文件推到了岳莫隐和谭盛风面前,点了两下。
“了解就分很多种,这个是了解。”
随后他把手抬到双眼的高度,岔开手指朝自己的眼睛的方向勾了两下。
“这个也是了解。”
跟军队打交道比较多的谭盛风主动承揽了跟冉骏交流的任务,“那冉上校想要了解我们些什么呢?”
“我这个人看人还蛮准的,而且往往能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能把对方看个八|九不离十。”冉骏从一旁的小型茶台上取了两个纸杯,又拎起了一旁保持恒温六十五度的水壶,一边倒水一边说,“至于最后的那一成……”
根据上边的对话内容和倒水的动作,岳莫隐和谭盛风自然而然就理解对方要来上一番促膝长谈。
然而就在冉骏放下水壶的一瞬间,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了那把袖珍枪,一套上膛发射的动作行云流水,给另外两人任何的反应时间。
从枪膛高速射出的子弹擦着谭盛风的耳侧飞过,击打在了房间的白墙上,发出一声爆裂的巨响。
纷纷扬扬的彩带和闪片淋了谭盛风和岳莫隐一身。
冉骏的身影倒映在无数的闪片上形成了无数个冉骏。
他们整齐划一地说: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第103章 “你如何看待斩妖人?” “他们能斩妖……
“待会儿梅主席就到了, 你确定要挂着这个表情去见他吗?”
目送着开车载自己和两人回到招待所的白梓瀚重新开车离去,谭盛风用余光打量了半天岳莫隐,最后勉强憋出了刚刚那句极为别扭的关心。
就算是之前在公司游戏在网上遭到铺天盖地的抹黑,大量恶言恶语充斥着官方推送的评论区, 甚至公司大门口都被人泼了油漆的时候, 岳莫隐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虽然此时的岳莫隐表现得非常平静, 甚至平静到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坐上谈判席与最为挑剔难缠的合作伙伴来上一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刀人不见血的战斗。
但他动作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只见他的大拇指狠狠地捏在了食指的骨节上, 整个指甲都泛起了白。
一道又一道炁在他的周身如同江河湖海上肆虐的恶蛟般游移奔走,仿佛只需要在某个结界上破开一个口子就会倾巢出动。
形势非常严峻, 谭盛风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两个人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大门口的冷风里,谁都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围墙边缘的天色都暗沉了下来,岳莫隐才再次开了口。
他淡淡道:“之前几次也是这样吗?”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问话,谭盛风愣了一下。
什么之前几次?
自己这是第一次见冉骏啊?
还有“这样”是哪样?
就算你生气那说话也要说明白啊!
正当谭盛风思考着怎么把自己心中的问题问出来又不触到岳莫隐的雷区时,他注意到岳莫隐的视线此时正落在自己的耳朵上。
尽管非常的轻微,但此时自己的耳郭上留着一道因灼伤而产生的细微疤痕。
是当时冉骏的那一发“子弹”的成果。
这下谭盛风知道岳莫隐刚刚是在问什么了。
他在问是不是每一次跟军队合作, 身为斩妖人谭盛风都要被别人用枪口指着。
“我觉得还是分人。”斟酌着回答的方式, 谭盛风小声辩解说, “冉骏是个特例, 其他人没有这么……”
“没有这么偏激?所以就是有, 只是表现程度不同是吧。”
在听到谭盛风的回答的第一时间, 岳莫隐在脑海里就把对方言语上的遮掩和矫饰悉数卸除, 将最核心最直白最血淋淋的两条事实拎了出来——
代表着人类最顶尖战斗力的军人畏惧斩妖人。
代表着政府态度最终动向的军人不完全信任斩妖人。
这个两个态度单拎哪一个出来都是非常致命的, 更何况现在他们完美叠加在了一起。
其实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有关相关斩妖的讨论就在网上经久不衰,甚至在某些问答网站上还单独为【斩妖】开设了一个专栏。
专栏里边的问题五花八门,大到炁的量化应用和斩妖战力体系评价, 小到哪把法器好看和哪位斩妖人颜值高,应有尽有。
但其中浏览量最高的问题不出意料地是——“身为普通人,你如何看待斩妖人?”
在网站匿名回答功能的帮助下,很多人讲述了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故事并坦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有些被斩妖人从妖兽口中爪下救出的人表达了自己死后余生的感激。
有些在斩妖人和妖兽战斗中遭到了波及被摧毁了自己所住房屋的人破口大骂,认为斩妖人就是酒囊饭袋,根本没有任何贡献什么都保护不了。
更多的人表现出了极度的畏惧,甚至有些人在得知自己的邻居是斩妖人后选择连夜搬家。
“他们能斩妖,自然也能斩人。我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他们的道德与良心。”
这句话成为了评论最少但点赞最高的存在。
当然,问题里边也掺杂了一些出自斩妖人的匿名回复。
其中不乏类似于“你们这些普通人真的是白眼狼。”“不知好歹,就应该让你们被妖兽啃上两口。”“修习炁术累死累活,上战场拼死拼活,最后就得到这个评价。斩妖?斩个XX!”之类的观点。
在这个妖兽潮来势汹汹人人自危的时候,普通人和斩妖人之间几乎是被激化到了极点的矛盾在这个问题下显露无疑。
然而这些讨论都已经是很早期的内容了,除非有人去刻意考古,否则是很难看到相关内容的。
而现在这个问题的下方更多的都是普通人与斩妖人之间相互理解尊重体谅包容的内容。
究其原因,还是要追溯到一篇极长的文章被一个新注册的账户发表在了这个问题下方,并在一天内压过了那句锐评成为了最高热度的回答。
文章用一种非常郑重恳切的口吻叙述了出生在斩妖人家庭的自己是怎么在放学后去特定地点学习炁术遇到了什么困难,什么时候斩杀的第一只妖兽又是什么感受,每天睡觉前自己母亲会跟自己讲什么样的道理,又在成长过程中接触了其他斩妖人并引发了什么样的思考。
尽管文章主人通篇只是在讲述自己的经历,但就算是迟钝的人也能从文章的字里行间里感受到“就算时代变化道路曲折,与妖兽抗争为人类开拓一片安居乐业的净土依然是历朝历代斩妖人的夙愿”这一观念。
虽然有些人怀疑这是上层为了安抚民众情绪放出的假文章,但文章文字中流露出的情绪实在是过于真诚以至于这种声音被完全盖了下去。
斩妖人圈子本身就不大,这篇文章被发出后不久大家就根据文章内容锁定了它的主人。
是梅临渊。
有些人考据了一下,在撰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梅临渊应该正在斩妖一线亲身参与战斗。
也是难为他这个上了点年龄甚至还习惯用手写输入法的人,在昼夜颠倒的快节奏战斗之中找到空隙写下了这么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
不过这种交流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普通人和斩妖人之间的矛盾,只能说是延缓了矛盾爆发的时间。
可就在这篇文章成功拖延出的时间内,逐渐适应了在城市中与妖兽战斗的斩妖人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以及令行禁止的作风改变了人们的观念。
其中,由司妖监组织听机动支援队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完美弥补了不同地区斩妖人实力不均衡的问题。
而负责指挥调派这支队伍的梅临渊也正式成为了当之无愧的“梅主席”。
这么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整个世界似乎在走向一个新的稳定的秩序。
在经历今天这一切之前的岳莫隐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非常期待事态平稳下来后谭盛风归来的那天。
但是冉骏的那一枪提醒了他两件非常重要的事。
其一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就算斩妖人再怎么主动示弱再怎么表达出与普通人友好相处的善意,还是改变不了他们就是一群拥有着非凡能力而且可以随时剥夺他人性命的“异类”。
其二是,狡兔死而走狗烹。
假如这个世界上再次没有了妖兽,那么包括谭盛风和自己在内的斩妖人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岳莫隐不敢再细想下去。
此时此刻,他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无助。
这种无助与当时他在办公室第一次看见妖兽时候的那种无助非常相似又略有不同。
那时候看到妖兽的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完全未知的挑战。而且在不知它的来历、不知它的强弱、不知它的意图的“三不知”情况下,手无寸铁的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制能力。
然而就算是这样,岳莫隐其实也并没有觉得又今天这般无助。
因为那时候的他有系统。
那句挂在他眼中挂了足足有二十七年的【请斩杀一只妖兽】告诉他,面前的这个丑陋的巨大的强壮的被称为妖兽的东西,是可以被击败的。
只是自己还没有找到方法罢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恰逢谭盛风就在附近。
在感知到妖兽出现,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将妖兽斩成了两半。
尽管因为没有使用惊尘作为炁的引导媒介以至于谭盛风将妖兽的妖核击了个粉碎没能留下任何有效信息和记录,但也阴差阳错之下协助岳莫隐完成了【请斩杀一只妖兽】的任务。
在这之后,岳莫隐也在一环套一环的事件发展中成为了斩妖人,并且期待着在系统的加持下可以尽快成长为能够与谭盛风并肩作战的存在。
而今天他所感受到的无助完全不一样。
你有目标不假,但你没有一个明确的可以被简单的斩杀动作就击败敌人。
普通人畏惧斩妖人有错吗?没有。
因为确实发生过斩妖人凭借炁术犯罪的情况。而且无论司妖监设立多么严苛的惩罚,只要斩妖人心中起了念头而且恰好有了行动而不被发现的机会,那这种情况依然会存在。
各个等级的武|装力量与斩妖人存在龃龉有错吗?没有。
当你得知有些人因为一些天生的对某种能量的感知和利用能力而使得个人战斗能力上远远凌驾于需要多种武器装备并经过严苛训练的你之上时,换谁来谁能甘心呢?
上层机构利用斩妖人但不信任斩妖人有错吗?也没有。
尽管单一个斩妖人不能硬抗现代武器制造的枪林弹雨,但他们的单体作战能力依然非常强悍。只要部分斩妖人想,他们就可以在一夜时间将整个政府上层领导屠戮殆尽,不给任何反应时间。
那么按理来说,这种不受控制力量就不应该被允许存在,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抓起来枪毙以绝后患。
然而妖兽的存在让他们不得不保留一部分斩妖人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他们用各种社会资源拉拢顶层斩妖人,再利用他们去携带管理中下层的斩妖人,最后形成了一个尚且可以运行的管理系统。
然而现如今妖兽卷土重来,现代武器对它们起的作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斩妖人重新站上了舞台大放异彩。
事情就这么彻底僵住了。
但谁能保证这次妖兽潮能持续多久?一年?三年?十年?永远?
等这波妖兽潮退去后,斩妖人又要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岳莫隐突然明白了当年丘岿死后那个接受了圣上暗示并且费尽心机让所有斩妖人都隐退山林的人的苦心孤诣。
就算自断双臂忍气吞声,那个人也希望每一代的斩妖人能够正常生活在人世之中,能够在保护人间的同时看到太阳照常升起。
那么这一次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吗?这个人是谁呢?
……是自己吗?
“可这次我真的能让太阳照常升起吗?”
或许是因为整个心思都沉浸在了刚刚那一番思考之中,岳莫隐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站在一旁的谭盛风没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岳莫隐宛如自言自语般的话,只简单听到了几个词。
什么“能”,什么“太阳”的。
虽然谭盛风有些不明所以,也觉得这些词凑在一起完全没什么由来。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
因为你是岳莫隐啊,言出必行事必躬亲战无不胜的岳总啊。
原本沉浸在极为消极情绪中的岳莫隐听到谭盛风的这句鼓励,仿佛蓦然间获得了极大的勇气。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谭盛风。???
谭盛风一脸懵逼
我刚刚说错话了??
不是,岳总你这么干真的合适吗?!
他正打算推开岳莫隐让两人保持一个合理的“队友”之间的距离时,只听见耳边传来对方一句带着颤音的“谢谢。”
算了,不客气。
话说,就算是队友之间也可以有个安慰性的抱抱吧。
毕竟刚刚在冉骏那边确实是有点……自己佛系无所谓,但岳莫隐确实多少是有点受委屈了。
一旁拐角阴影中,梅临渊拦下了想要上前一步提醒另外两人公共场合注意行为举止的方元毅,淡淡道:“太阳照常升起?真是个不错的比喻啊。”
那么岳小友,你可清楚这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梅临渊把视线落在了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下意识安抚性拍了拍岳莫隐的谭盛风身上。
而这代价你又承担得起吗?
第104章 南靖斩妖特别行动 如果有什么他们两个……
随着梅临渊敲击空格键的动作, 房间内老旧投影仪的投影在泛黄墙面上的画面变得漆黑一片。
这就代表着有关本次南靖特殊任务的讲解已经来到了尽头。
呷了一口茶水,梅临渊微微转头询问道:“我讲清楚了吗?”
在座的几个斩妖人纷纷点头。
而白梓瀚却瞠目结舌,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发抖地说:“……报告。”
梅临渊把目光落在白梓瀚身上, 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
作为冉骏钦点的本次协助行动小队的队长白梓瀚是提前被告知了梅临渊身份和地位的。
尽管冉骏在他出发前反复强调了类似于“搞精神点, 别给铁狮特战队跌份儿”、“礼数要到位, 不然回头我又要挨批”和“斩妖人也是人, 爆了头也会死,别把他们太当回事”的内容。
然而当真自己的跟这位当前站在斩妖人权利漩涡中心和顶点的“梅主席”面对面后, 白梓瀚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攫住了咽喉,连想说一句话都要花费大量的勇气。
虽然从外表上来看,梅临渊相比于谭盛风有些苍老,而从纸面实力上来讲,如今的梅临渊也要逊色谭盛风不少。
但白梓瀚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内部以实力为尊的斩妖人会对梅临渊展示出绝对的臣服感。
不过自己不一样!
身为军人,自己可以对外表示尊敬,但他能只服于自己的组织!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 白梓瀚强迫不卑不亢道:“为了保证我向其他一同行动的队友所传递信息的准确性, 我想复述一下我的理解, 麻烦梅先生指正。”
“说。”梅临渊淡淡道。
他感受到了白梓瀚面对自己的紧张, 理论上身为上位者兼年长者的他应该适当地表现出善意来舒缓对方的情绪。
但他没有。
因为对方是接下来自己的合作伙伴, 没有道理要因为合作伙伴的年龄和阅历放低对他们的要求。
更何况……
梅临渊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坐在长桌尽头的岳莫隐。
这里还有一个尚且没有被“斩妖人因为身具非凡力量, 天生要肩负着保护普通人的职责, 不被理解和忍耐是你们的光荣宿命”这个基本上已经被根植到所有斩妖人脑海中的观念影响的苗子。
白梓瀚并没有感受到梅临渊简单言语背后的波涛汹涌, 只是一边用手点在自己的笔记上一边全神贯注地组织着接下来自己的报告内容。
*
根据记载,在弭妖肃世之战的末期,有一只至臻级的妖兽一度成为了斩妖人的心腹大患。
不同于其他擅长通过獠牙、利爪、毒液和坚韧身躯与斩妖人进行物理作战的妖兽,它具有一种可以通过制造幻象干扰斩妖人对于虚实判断的能力, 进而引得斩妖人之间相互争斗残杀。
甚至到了后期,它还基于【梦境】这个要素衍生出了很多其他杀人于无形的妖术。
因其妖术效果,原型是一只巨大的蜃蛤的它得了个【申楼兰】的代号。
而如此强大的妖兽却在丘岿手上两度失败而归,妖核重损元气大伤。
只可惜,就在完成最后对包括申楼兰在内至臻级妖兽的集体围剿前,丘岿将军就去世了。
丘岿将军的离世不仅代表着当时斩妖人最强战力的陨落,更宣告了原本团结一心的斩妖人队伍分崩离析的开始。
等到斩妖人内乱得到平息后,已经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能够与实力回复到十之七|八的申楼兰以命相搏。
秉行着丘岿遗志的一小部分斩妖人竭尽全力前仆后继将申楼兰引诱到一个大型的阵法之中,最后借用丘岿的法器【飒踏】将其镇压。
此计虽然冒进但效果极佳,在之后的年月中,申楼兰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异动。
如果不是以飒踏作为中心的封印阵法一直在正常运作,恐怕就算说申楼兰已经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而后在那近百年的炁量衰弱的年代,斩妖人都式微了下去,就更没有人在意申楼兰的状态了。
从理论上来说,对于这种级别的妖兽来说,之前那种浓度的炁完全不够弥补他冲破封印带来的消耗。
更何况,在之前炁量充足的岁月中它都没能冲破那道封印不是?
然而三个月前,炁量彻底复苏甚至比以往的炁更加充裕,一夕之间妖兽卷土重来。
一开始所有人都在焦头烂额地与那些出现在城市的妖兽作战,尽全力从一波又一波接连不断袭来的妖兽潮中保护居民和必须的基建。
等到事态进入了一种比较稳定的状态,人类社会复工复产,斩妖人群体也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能够回过头来梳理事件的始末。
直到这时,有人想起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申楼兰现在是什么情况?阵法现在还在正常运转吗?
因为在之前的三个月中,相比于其他频繁遭到妖兽袭击的地区,南靖可以说是非常平静。
平静到若不是物资开始进行配比供给,这里的人恐怕都不会相信这世界发生了变化。
然而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正如当时岳莫隐在飞机上猜测的那样:该区域有极为强大的妖兽存在,其他等级低的妖兽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进行了自动回避。
而一旦申楼兰冲破了封印,南靖一定会沦为人间炼狱。
好在这个问题被发现得还算及时,在司妖监的预估和评判中,它尚且有被弥补的机会。
然而今天不久前岳莫隐和谭盛风在帮忙修理继电站的发现却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在隶属于司妖监观测部的方元毅按照步骤对南靖全域进行一番观测后,他下了结论——
毫无疑问,封印在炁的反常变化中出了问题,而申楼兰已经在苏醒过程中了,而且程度远超预计。
而且他还根据当前南靖的状态提出了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申楼兰的苏醒日期远早于三个月前炁量复苏。
第二种:申楼兰这种至臻级妖兽的复苏速度远大于斩妖人基于几只相对亲和人类的识律级妖兽实验测量出的妖兽恢复速度。
无论到底是哪一种,都不是大家希望看到的。
可问题就摆在这里需要斩妖人去解决,迟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
然而就算当前与妖兽潮的战斗进入到了一种相对平稳的状态,战线也非常吃紧。
这也是为什么谭盛风和梅临渊两个当前顶级战力会同时被调来南靖这个地方。
换言之,如果有什么他们两个合力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再多人来也是送死。
*
目前【南靖斩妖特别行动】的内容一共由两步组成。
第一步是检查以飒踏为阵眼组成的法阵的状态。
如果存在修复的可能性,那么就将其修复。
这也是大家最希望看到的,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解决问题的方案。
如果第一步失败了或者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则会进入第二步:
斩妖人兵分两路。一路重新布阵,尝试复刻当年封印申楼兰的阵法,与此同时的另一路则尽量与申楼兰周旋,削弱其实力。
最后两路合为一路尝试重新封印申楼兰。
除非万不得已,两步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则联合当地铁狮特战队不惜一切代价斩杀申楼兰。
“请问梅先生,我理解得正确吗?”白梓瀚总结到这里时,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好了。
他曾在内部报道中频繁读到过兄弟战队与斩妖人进行特别联合行动,与那些外形几乎和传说中的邪魔鬼怪别无二致的妖兽进行战斗的内容。
当那些妖兽高悬的头颅彻底脱力垂落,被一双军靴踩在脚底补上最后一击的时候,换谁来谁都会感觉到无比的激动。
那是一种从钻木取火驱逐夜晚的豺狼开始就存在的与大自然搏斗和抗争的本能。
然而房间中另外几人完全不这么想。
尤其是方元毅在看向白梓瀚的眼神中几乎是赤|裸裸地写着“无知者无畏”五个大字。
在历代斩妖人的斩妖实力排名中,谁能坐第二可能还有些争议,但丘岿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连这样的人都只能做到重伤申海楼然后由其他人将其封印,可想这次行动的难度堪比登天。
梅临渊反而是他们中最平静的那个。
面对跃跃欲试的白梓瀚,他波澜不惊道:“无误。”
得到肯定回复的白梓瀚立刻接道:“既然任务已经明确了,我就跟其他队友传达作战内容了,事件有限,失陪。”
随后他起身将笔记本夹在身侧,抬手敬了个礼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等白梓瀚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梅临渊看向了岳莫隐,问:“关于封印的部分,岳小友有什么想法吗?”
在之前梅临渊说到这个部分时,岳莫隐才终于明白明明是如此重量级的困难,为什么司妖监会点自己这么一个刚从实习期转正没多久的初级斩妖人过来支援。
原来是看上自己手里的飒踏·盾部了。
当时他其实也思考过为什么魏濯在得知自己法器就是飒踏的时候没有立刻提出收缴自己违规得来的飒踏·盾部,甚至还主动把飒踏·剑部的下落告诉了自己。
想来是没找到一个合理的处理飒踏·盾部方法,拿在手里反而棘手,所以就干脆先不动作了。
恰逢由飒踏·剑部组成的封印需要修复,这人就干脆顺水推舟地推荐了岳莫隐来参与任务。
毕竟如果单纯的剑部已经不能满足封印的需求,以岳莫隐的性格必然会把飒踏·盾部拿出来加码。
而如果两者叠加起来都不能重塑封印,那么飒踏·剑部被谁拿走都无所谓了。
怎么算都不亏。
“关于这个部分,我才疏学浅没什么想法。全部听凭各位的指示。”岳莫隐先是隐晦地示意了自己的态度,随后转而提起了另一个问题,“可要是铁狮特战队的协作没能达到期待中的效果呢?还有其他的备用解决方案吗?”
梅临渊嘴角微微勾起,“自然是有的。”
在梅临渊眼神的示意下,方元毅主动开口解释道:“如果第二部分失败了。梅主席会使用研发部最近加急产出的研究成果,主动和妖兽融合。然后……”
说话间,方元毅用一个停顿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补完了刚刚没能说完的后半句话。
“……然后我们需要将因为融合而陷入虚弱的妖兽彻底斩杀。”
虽然方元毅没有明说,但很明显跟妖兽融合的梅临渊也会跟着被斩杀的妖兽一同殒命。
“不可以!”谭盛风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首先,我真的很强,所以只要有我在,第二步就足以解决申楼兰。”
“其次,就算真的要走到这个备用的解决方案,那应该是我来跟申楼兰融合吧?”
相比于情绪激动的谭盛风,梅临渊似乎表现得有些过于淡定了。
“南靖赌不起任何一次失败,而华国需要未来。”
“基于当前的情况,除了我,没有其他人选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尽管知道梅临渊下的决定基本无人可以撼动,可谭盛风还是想再说些什么。
此时他有点恨自己不够聪明不够灵活,不能像岳莫隐那样转瞬之间就提出一个可行的Plan B。
突然,被虚掩着的会议室门响起了两道轻微的敲击声。
梅临渊把电脑屏幕扣上,又让方元毅把投影仪关了机,最后说了句“进”。
徐丰年把门推开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堆笑道:“我看到有人出来了,就想着应该是结束了吧?”
“结束了。”方元毅主动接过了跟徐丰年交际的任务,“请问徐区长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什么。”徐丰年双手掬在身前搓动了两下,“就是难得四位都在,我们这边的班子要是不尽一个地主之谊,实在是说不过去。”
见梅临渊已经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谭盛风情急之下猛地站起身来。
他身下会议室老旧的椅子几乎要在地面上擦出一道火花。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同一时间,一只大手如蜻蜓点水般抚上了他的头。
梅临渊难得地用了一种哄小辈的语气对谭盛风说:“高兴点,去吃饭吧。”
第105章 来坐 似乎是不满于岳莫隐什么反应都没……
虽然梅临渊本人是这么嘱咐的不假, 但不妨碍谭盛风这个藏不住事儿的很难违背自己内心的情绪然后在脸上表现出高兴来。
席间,徐丰年看着谭盛风的神色,几番斟酌后才审慎地开口:“是菜品不合谭先生的口味吗?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啊?”
谭盛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能第一时间答复徐丰年。
会错意的徐丰年立刻如临大敌道:“真是非常抱歉, 我们也是直到前天才接到各位要过来的消息, 准备不周还望海涵。”
若不是因为准备时间太短, 他也不至于出昏招私下让人扣了供应唐宝珊负责学校的物资。
当然, 这确实是权宜之计,徐丰年原计划等这几天一过送走这几位客人了, 自己再想办法把东西补齐甚至加倍还给对方的。
没想到这次平常顾虑到后续影响总是会表面忍气吞声背地找自己麻烦的唐宝珊反应得实在是超过他的想象,还好巧不巧碰上了自己带几位斩妖人落脚的时间。
她不仅把物资拿了回去,还把三位贵客中的两位带走去解决供电的问题了。
这供电问题解决得如何徐丰年还没来得及关心。他只知道这一来二去,自己大概已经在这几位斩妖人心中被打成了一个标准的无能且贪婪的官僚了。
官僚就官僚吧,平日里关起门一家人大家心照不宣的,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儿。
可这斩妖人完全隶属于另一套管理体系。
万一他们回去在报告里提上点什么有关南靖的负面内容,怕是自己的仕途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徐丰年越想越慌, 头顶都冒汗了。
坐在谭盛风身边的岳莫隐把徐丰年的反应看在眼里。
跟政府官员有过不少往来的他很快就结合当前的情况揣测到了这人的想法。
为了避免徐丰年思维拧巴到做出什么多余的事儿, 他还是主动偏身倾到谭盛风耳边提示了一下:“徐区长关心你呢, 给个反应?”
直到感受到耳边传来的呼气, 谭盛风才如梦初醒, 但是刚刚神游天外的他根本没听到徐丰年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
大概是早有判断, 所以那道呼气并没有离开, 反而变本加厉地凑了过来。
“徐-区-长-刚-刚-说……”
谭盛风敢肯定岳莫隐是故意的。
有什么事儿不能在一个正常的社交距离说吗?!
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么一字一顿地说吗?!
但是现如今自己确实是需要对方告诉自己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只能躺平摊开任人宰割。
虽然感觉场合不是很合适,不过经岳莫隐这么一折腾,谭盛风之前一直淤积在胸口的烦闷确实消散了一些。
等到终于把前因后果听完后,他当即朝岳莫隐所在位置的反方向移开了一些距离, 揉着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发痒而泛红的耳尖回答徐丰年道:“没有,菜烧得挺好的,只是我个人没什么胃口。”
职业官僚徐丰年自然而然地把谭盛风的没胃口当成了不喜欢托词。
“没胃口啊,这可是大事。”他连忙找补道,“要不让后厨那边给谭先生加一道我们本地特色的开胃菜,保证……”
“徐区长不必如此,确实是我们最近给这小孩压任务压得有些多。”梅临渊主动开口打断了徐丰年,随后看向了谭盛风并用手背向外侧挥了一下,“吃不下就先离席吧,今晚好好休息。”
得了个台阶,确实没心情吃饭的谭盛风也就顺势跟同席的几人打了招呼离开了。
“原来如此。”见梅临渊都这么说了,徐丰年终于如释重负,“也是,现在年轻人的胃是个大问题。我总感觉跟生活压力大没时间做饭只能吃外卖有很大关系。我在什么大厂的小儿子就是这样,早九点上班晚十点下班,累死累活不说,挣的钱都送医院了。”
这个话题似乎意外地引起了梅临渊的共鸣。
平常很少透露个人情况的他居然主动跟徐丰年讨论起了各自小辈的情况。
什么工作内容不稳定、对待情感不认真、挑食熬夜刷手机,种种内容不一而足。
整个人似乎从“梅主席”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人人敬畏的身份中脱离出来,成为了一个街边随处可见的爱操心的长辈。
挂心着谭盛风的岳莫隐在两人对话中找了个机会请示说:“我去看看他的情况。”
这边梅临渊刚点头以示同意,那边徐丰年立刻顺杆爬:“要不打包吃的一些给谭先生带上去?多少吃一点不是?”
深知谭盛风行事风格的岳莫隐摆摆手,拒绝了徐丰年的建议。
虽然岳莫隐离开的过程间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得体微笑,可见过的人比走过的路都多的徐丰年还是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中感觉到了一种不亚于梅临渊给到自己的威压。
但这两种威压在细微之处的内核上还是略有不同的。
岳莫隐的威压是一种熟知自己一切动机和行为逻辑而应对得游刃有余的从容,而梅临渊的威压则是一种居高临下高屋建瓴只要你违逆我的心意我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碾死你的浑不在意。
而无论哪一种都是徐丰年这辈子都没办法达到的状态了。
在徐丰年歆羡这两人状态的同时,一种嫉妒的心情也油然而生。
凭什么啊?
就凭他们是斩妖人吗?
就凭他们的特殊身份就可以凌驾在蝇营狗苟那么多年只为在这一方土地上有点作为的自己之上吗?
然而这种情绪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徐丰年抚平在了眼神的深处。
他已经习惯了在规则的拘束和保护下办事,就算现在他被发现是天赋绝伦的斩妖人,也不见得他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去从妖兽的口中为自己搏得一个前途。
罢了罢了,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总归是强求不来的。
*
明明只前后隔了几分钟,可任凭岳莫隐在招待所的前后左右绕了几圈,也完全找不到谭盛风的人影。
正当他拿出手机打算给对方去个电话的时候,只听得一声绵长的“看这里”自头顶传来。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岳莫隐发现谭盛风竟然侧身坐在一道横窗上,左边的腿斜斜的搭在窗框上,右边的腿自然垂落在外侧。
低垂的眉眼被散落的刘海遮了大半,整个人就宛如失落颓丧这四个字的实体化。
“怎么在这里?”岳莫隐朗声问,“外边冷,有话进屋说,别着凉了。”
但是吧……
谭盛风正坐着的窗户好像不属于他本人房间……
而是属于自己的?!
似乎是对岳莫隐的关心有所感触,谭盛风居然伸手一推,把原本只是半敞着的窗户推成了全开。
在那厚重的窗框移开后,岳莫隐才发现此时谭盛风的手里拎了一个空了一半的白酒瓶。
这么短的时间,他从哪整来的这么一瓶白酒?
谭盛风并没有给岳莫隐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先是把耷拉在外侧的右腿蜷在身前,整个人缩了一下在窗框上留出了足以坐下一个人的空间。
随后他朝着岳莫隐勾勾手,“来坐。”?
什么意思?
岳莫隐微微怔了一下。
他感觉此时的谭盛风不太正常。
但一个喝醉的人做出什么事儿都是可能的。
似乎是不满于岳莫隐什么反应都没有,谭盛风主动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口齿略有含混道:“你上来嘛。”
真是非常卑鄙且浅显的绿茶招数啊。
但岳莫隐选择假装看不破。
首先,他也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正人君子。
其次,从认识谭盛风开始一直到现在,岳莫隐还从来没见过谭盛风撒娇耍赖的样子。
这送上门的大好机会,他可不会放过。
*
看着岳莫隐坐到了自己身边,谭盛风先是把剩了个底儿的酒瓶塞到了对方手里,整个人泄力般靠在了身后的窗框上,显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明天一大早出发,现在还喝酒?”看着瓶口残余着些许晶莹的液体,岳莫隐用拇指稍微抹了一下,才把瓶子放到一边,“我大概可以理解你心中的烦闷,但最好也不要用这种伤害身体的方式去排解。”
首先,明天有行动,自己得能起来。
其次,喝酒会影响身体机能,有可能会起不来。
听着岳莫隐明显带有转移注意避重就轻含义的开导,谭盛风头颅微微倾斜,一双波光粼粼的眼全神贯注地看着岳莫隐。
“我大概是,想改主意了。”
原本试图通过喋喋不休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岳莫隐突然停了下来。
夜晚风大,周围那些自枯叶与砂石间隙位置钻过的细碎气流发出了打着弯儿的簌簌声。
不远处的马路上时而有路过的车辆碾过老旧的石子路发出刺耳的吱嘎音。
再细微来听,还有一些浪涛拍岸的声响。
这些外部层层叠叠的杂音交织在一起,竟然意外营造出了一个足够独立的,只有岳莫隐和谭盛风两人存在的领域。
半晌后,心猿意马又有些诚惶诚恐的岳莫隐轻声地应道:“……想改什么主意了?”
谭盛风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一对从唇缘下方露出的虎牙显得煞是可爱。
“酒醒只在花前坐,”
他整个人前倾着俯了下去把头轻轻地搁在交叠在膝盖上方的手腕上,露出一节在月色下泛着极为柔和的白的后颈。
这是什么意思?
“酒醉还来花下眠。”
谭盛风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岳莫隐的手腕上,用指腹轻轻搔了两下。
岳莫隐瞳孔震颤,下意识地想要把手腕抽回来又强行地克制了住。
真的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似乎是为了坐实岳莫隐的猜想,谭盛风先是一把抓住了岳莫隐手腕,随后带着他往房间内侧倒去。
这招待所的房间虽然相比于商业化的酒店简陋了些,但该有的都有。
甚至因为顺应了上世纪末期装修的潮流,这里的地面上还铺设了半指高的法兰绒毯子。
此时两人就那么半卧半躺地倒在了那地毯中央扭曲而舒展的花草纹路上,谭盛风跨坐在岳莫隐的身上,双腿岔开在对方腰腹的两侧。
原本被岳莫隐放在一旁的酒瓶也倾倒了下来,残存的酒液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将两人的衣襟黏在了一起。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似乎是酒的后劲儿起了,谭盛风撑着岳莫隐的前胸坐了起来,又抬手解开了身前的几枚口子,漏出了覆着凸起地恰到好处的薄肌的前胸。
“我只是在想,假如当时冉骏来了个真的……”失神地望着半空,谭盛风在自己太阳穴的旁边比划了一下,眼神迷离地喃喃道。
“我死前会想些什么?”
岳莫隐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是他不打算开口催促。
会想些什么?
“会不会……后悔……”谭盛风将手垂落下来扶在岳莫隐的鬓边。
后悔什么?
“没有答应……”谭盛风前身倾覆了下来,与岳莫隐的身躯只隔了不到一拳的距离。
答应什么!
快说啊!!
“……你。”
就等你这句话了。
于是岳莫隐化被动为主动,腰身一个用力反将谭盛风压到了身下。
第106章 没当过人 你现在欠我一条命了。忙完记……
谭盛风双手不断地在空气中抓拢又张开, 尚且自由的左腿在岳莫隐的身前背后无助地着蹭着,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把动作放轻一些。
他的胸口不断地起伏,呼与吸都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几道透亮的津液从他的嘴角滑落,粘粘在岳莫隐的指腹上被对方滑搓着晕开。
一道沾着水汽的薄红自眼角浮现, 向四方延伸开去, 布满了那双此时正不断颤抖着的眼。
相比于此时完全可以被形容为一片狼藉的谭盛风, 岳莫隐就从容太多了。
只见他用左手将谭盛风两边的手腕钳制在对方头顶, 左腿压死在谭盛风的右腿上,而自己的右腿则跃过对方的胯骨点在地面起到一个支撑的作用。
甚至为了确保自己能稳如泰山地钳制住身下的谭盛风, 他还调动体内的炁强化了了自己的动作。
而他的右手此时竟然死死地掐在了谭盛风的喉结位置,大有将其直接扼碎的架势。
“这没当过人,或者说,没当过男人就是不太行啊。”看着在沾染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晶亮的液体,感受着手下肌肉和血管的抽搐,岳莫隐表现得泰然自若,“你说是吧, 申楼兰?”
谭盛风在听到这个名字后, 整个身体震颤了一下, 竭尽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头, 试图用动作否认岳莫隐的想法。
可岳莫隐完全不为所动, 甚至一鼓作气地将手下的喉管彻底捏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 刚刚滚落在地面的酒瓶也被他用炁术操作着摔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绝大部分的玻璃瓶都在破裂四散开去, 只剩下一个完整的瓶口和它下方的锋利的玻璃突刺。
岳莫隐操纵着已然变成了“凶器”的玻璃瓶口高悬到了谭盛风身体的正上方, 随后他猛然收回双手将已然被附满了炁的它对着眼前谭盛风的胸口重重捅了下去。
感受着从瓶身上传来的顿挫反馈,他突然不太合时宜地想起那天自己跟妖兽在办公室相遇的时候,谭盛风甚至无需借助任何的道具仅凭着自身凝聚到极致的炁就将妖兽斩成两段的场景。
明明距离那天过去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岳莫隐却感觉恍如隔世。
虽然思想上开了点小差, 但他手下的动作完全没有松懈。
任凭谭盛风如何挣扎,那瓶口都越扎越深,直到几乎整个嵌在了他的骨骼和肌肉之中。
而从瓶口喷涌而出的血液先是呈现红色,随后转为了淡紫色。
原本坚实的躯体也如同被扎了孔的水球一般快速地瘪了下去,化成了一摊软肉。
那绝对不是人类或者是任何一种有骨骼作为支撑的生物应该有的模样。
而且在开启四重瞳的岳莫隐眼中,此时大量的炁从“谭盛风”的固有七窍和被自己新开的那一窍中散逸开去。
然而相比于这段时间内岳莫隐见识过的其他等级的妖兽来说,此时“谭盛风”泄漏出来的炁甚至抵不上当时在水库被真正的谭盛风一劈为二的那只化衍级鱼形态妖兽的十一。
合理推测,这被自己压制住的申楼兰绝对不是从上古时期就被评定为至臻级妖兽申楼兰的本体!
可就算不是本体,它竟然也几乎将谭盛风的相貌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事已败露至此,申楼兰也不再装模作样,甚至连敷衍维持谭盛风的相貌一事都被它抛之脑后。
原本塑造得惟妙惟肖的五官开始坍缩,只留下一个勉强可以被称为“嘴”的部位在蠕动着一开一合。
“明明很想得到,为什么不接受?”
在听到申楼兰原本的“嗓音”后,岳莫隐只觉得一种如同针扎一般的凉意从脑后席卷而来。
就是这种感觉!
不是鹦鹉学舌,也不是录音回放,而是一种通过简易模拟人类发声器官的结构而囫囵发出的类人声音!
那只在会议室对自己说话的妖兽采用的正是这种说话方式!
所以,当时那只被谭盛风拦腰截断的妖兽也是一只至臻级的妖兽吗?
不对不对,应该说也是一只至臻级的妖兽的一部分吗?
岳莫隐深知此时自己绝对不可以被申楼兰看出自己的心神变得有些紊乱,否则此次行动中只是想着找机会以极小博最大的对方必然会尝试着给自己来个狠的。
于是岳莫隐不答反问:“知道你犯了一个什么致命的错误吗?”
此时几乎已经消散殆尽,彻底失去了人形的申楼兰居然操控着最后的部位彬彬有礼地请教道:“还请……赐……教。”
“不教。”
岳莫隐带着嘲讽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在拒绝申楼兰的同时运炁将其彻底抹杀。
在他擔山劲赋予的有如排山倒海般的炁势碾压下,申楼兰抽缩成了一团几乎只成年人有拳头大小的肉团然后粉化消失在了空气中。
如海市蜃楼般的幻境彻底被破了。
周遭幻境被申楼兰隔绝来开的各种信息重新灌入了岳莫隐的感官。
在他认知中原本寂静的地区此时此起彼伏地响着车辆相撞后的警报声。
岳莫隐向窗外望去,早已暗沉下来的天际线被大范围映着影影绰绰楼体的连天火光灼得赤红。
明明本体还被镇压在法阵之下,明明只是派遣了几乎微不足道的子体出来制造一些简单的幻境,这申楼兰几乎就毁了半个南靖。
这就是至臻级妖兽的破坏力吗?!
就在这时,隔壁谭盛风的房间中传来了巨大的桌椅被掀翻的声响。!
岳莫隐立刻冲出自己的房间去往隔壁谭盛风的房间。
不出意外地,房门被从里边反锁上了。
此时尚且没到寻常谭盛风入睡的时间,可想而知,这是谁的手笔。
于是岳莫隐毫不犹豫的运炁施术,一脚把整个门都踢飞到了一边。
而他眼前门户大开的屋内,两个谭盛风正你来我往地如影子一般打得难舍难分。
无论谁先有动作,另一方就会在同一时间使用同样的招数进行反制。
就像是在跟镜子里的自己玩石头剪刀布一样,怎么出都是平局。
显而易见,这申楼兰是会看人下菜碟的。
相比于分去对付岳莫隐的子体,它用于对付谭盛风的子体就强大太多了。
以至于岳莫隐在四重瞳的加持下都没能分清这两个谭盛风中谁是真正的人类。
若是换成平时,以谭盛风真正的实力想压制住申楼兰分出来的一个子身可再容易不过了。
毕竟他可是要负责给申楼兰来上最后的致命一击的人。
可现如今这招待所周围分布了不少居民区,如果他真的选择施放一些强力的大型炁术则必然会影响到附近的普通人,甚至可能造成大量的伤亡。
所以他不得不压制着自己,尽量在最小的范围内用最小的代价解决战斗。
在谭盛风原本的计划中,这会是一场必胜的持久战。
毕竟申楼兰的本体还在封印之下,单凭一个子体是绝对耗不过自己的。
但很有可能这就正中了申楼兰的下怀——大量消耗自己的炁,增加斩妖人小队完成计划的难度。
而此时闯进战场的岳莫隐就成了唯一的变数。
两个谭盛风在交战中齐齐看向岳莫隐,随后异口同声道:
“我是真的,帮我!”
“我才是真的!”
看着面前两个从五官细节到身形穿着都如出一辙的谭盛风,岳莫隐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疼。
好经典的剧情。
把掉落脚边的惊尘捡起来握持在掌心,岳莫隐谨慎地站到一个随时可以将任意一方劈成两半的距离,冷淡地说:“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谭盛风,那我先问几个问题吧。”
好经典的解决方案——
几个问题问下来,岳莫隐也是好经典地一无所获。
他不得不承认这申楼兰还真是有点本事,不愧是自己遭遇过的第一只至臻级妖兽。
就冲对方这对答如流的语言能力和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仅在装得像个人这个方面就能甩被垃圾肥皂剧生拼硬凑的狗血剧情感动得稀里哗啦泪流满面的花溪好几条街。
“难办啊。但凡你平常多跟我说点有关你的私事儿呢。”岳莫隐扫视过两个坐得规矩的谭盛风,佯装无奈道,“毕竟这又不是我的幻境,不然我大概就能在前几句话里就分辨出谁是申楼兰的子体了。”
听到岳莫隐提到了自己也遭遇了幻境攻击,两个谭盛风再次异口同声地问:“你看到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看到了什么……
作为一只纯良的卡皮巴拉,不该问的别问……
岳莫隐非常不自然地顿了一下,生硬地转移着话题:“……没受伤,先解决你的问题,等机会合适了再告诉你。”
说话间,观察着对面两人神色中的细微变化,岳莫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保险起见,他决定再试探一番。
“为什么你会梦到另一个自己呢?”他话锋一转,切入到了一个全新的角度。
一反之前的逻辑,这次他提了一个自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刚刚还争着抢着回答问题的两个谭盛风突然相互看了一眼,行动变得踌躇了起来。
好,这还有意外收获?
“别误会,我只觉得,唯有打你一个措手不及,才能顺带着打申楼兰一个措手不及。”岳莫隐拿过一边谭盛风的手机示意对方给自己解锁,“至于答案……”
岳莫隐先是把【风到碗里来】和【山不就我】的对话重新置顶,随后扒拉着谭盛风的企鹅聊天软件的联系列表开始点兵点将。
“娄向晨魏濯楼致远楼守贤,这么多人总有知道的吧。”
“一个不在线我就找第二个,线上找不到就打电话,总有机会把正确答案翻出来跟你们的回答相互对照。”
“不过话说回来,这被捕和自首,量刑标准可是不一样的。”
左边的谭盛风突然开了口:“我时常想,人活着好累啊,要是有另一个我能替我存在就好了。”
不等岳莫隐追问,这个谭盛风就继续解释道:“你接触斩妖届的时间还不够长,不然你就会知道我姓的这个‘谭’在斩妖人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摊开两侧的掌心,“身为旁系得不能在旁系的我,拥有这样的斩妖天赋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
“你会失去你原生的一切,被校正到一个最优秀斩妖人应该有的样子。”
“而更不妙的是,我在斩妖之外的一切都那么普通。”
“普通到仅凭身为‘谭助理’的我根本不会被岳总注意到。”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充满了我的人生。”
“所以我时常想‘如果一定要有人经历这一切,那这个人为什么是我呢?’”
左边的谭盛风看向右边的谭盛风,就好像在看能够符合所有人期待的自己那样。
“原来如此。”岳莫隐抬手拂过惊尘那薄如蝉翼的刀身,如同在轻抚一只刚出生尚未睁眼的孱弱动物幼崽的头顶,“谢谢你的坦诚。”
随后他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刚刚表露了一番肺腑之言的谭盛风捅了个对穿。
而右边的谭盛风抓住这个机会施放了【通用炁术·燎原】。
不同于之前被用于照明的简化【燎原】,此时由谭盛风施放的【燎原】势头之强劲,恰如这个炁术被赋予的名字那样暴烈。
而岳莫隐也趁机助力了一下。
望着被前后两道火光灼烧到面目狰狞的申楼兰,岳莫隐微微一笑,“鉴于我已经赢了你两次,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教教你,你上一次输在哪里。”
在申楼兰怨毒的眼神中,他用口型说——
真男人,就算自己再怎么委屈和隐忍,也是舍不得让另一方为难和受难的。
等到亲眼看着申楼兰的子体彻底被焚成了齑粉,岳莫隐才望向带着惊尘往外界奔去的谭盛风朗声提示道:
“你现在欠我一条命了。忙完记得快点走流程报销,我有急用。”
第107章 斩妖卫道,扶正安世 岳莫隐还是第一次……
提着惊尘翻身出窗又接了几个攀援和纵跃后, 谭盛风站到这招待所附近的水塔上。
这座修建于上世纪末期的水泥建筑表面依然覆着些许干枯的青苔,原本整齐的边缘也在风吹雨打中出现了或大或小的残缺,显得有些落寞。
但它已经是这片层高统一不超过四层的老旧建筑群内最高的建筑物了。
环视着周围宛如人间炼狱般的景象,此时此刻, 谭盛风脑海中唯一存留的想法竟是一句简单到有些质朴甚至放在三个月前的环境下有些假大空的谭家家训——
“斩妖卫道, 扶正安世”
曾经在那个炁量充足的时代与妖兽真正实打实战斗过的斩妖人已然作古, 等到了谭盛风这一代几乎已经没有人有跟化衍级妖兽在野外战斗的经验了。
更遑论与申楼兰这种只存在于传说和记录中的妖兽了。
承平日久, 文恬武嬉。
在和平的世界生活得太久了,外加有着接触花溪这种相对亲人妖兽的影响, 以至于连谭盛风这种斩妖人中的佼佼者也放松了对识律级以上妖兽的警惕。
然而今天所见让他彻底理解了那八个字中饱含的告诫与期许。
斩妖卫道,他责无旁贷。
除此之外,谭盛风还下定了决心。
只要能斩杀申楼兰,他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就算这种行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数的麻烦也无所谓。
一代代斩妖人筚路蓝缕总结下来的炁术必须用在最该使用的地方。
*
在尚且开启着四重瞳的岳莫隐眼中,此时的谭盛风宛如置身于一道白色飓风的中央风眼中,整个人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原本分散在空气中如薄纱般的炁从四面八方地朝着谭盛风奔涌而来,搅动着盘旋着被他引入到惊尘之中。
而相对应的, 惊尘刀尖所指向位置则是源源不断地倾泻下如水银一般厚重却不失灵动的炁。
等到岳莫隐关闭了四重瞳以常规的视角去查看谭盛风的状态时才发现这人的表情异常地凝重, 仿佛为了保持心智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岳莫隐立刻关心道:“这是什么炁术?你不要紧吗?”
不同于上一次他开玩笑说谭盛风藏私, 这次他无比确认, 谭盛风绝对没有在自己面前施展过这个看起来威力就极为强大但多少有些副作用的炁术。
岳莫隐的判断没有问题, 谭盛风确实没有教过他自己正在使用的炁术。
因为这并不是被司妖监公开承认过的通用炁术, 而是布阵符门绝不外传的最高法门——【专精炁术·镇狱法相】
至于为什么谭盛风这个外姓人会使用娄氏布阵符门的最高法门……
谭盛风已经决定承受实战专精炁术所带来的后续麻烦, 所以他也不打算对岳莫隐有所隐瞒, 但现在确实不是一个解释的好时机。
他没有回答岳莫隐两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反而指示道:
“这个可以彻底驱散申楼兰幻术的法阵需要一些时间来扩散,你赶紧去看一下地区居民的情况。”
“如果遇到还活着的,就把他们带进法阵里来。”
“动作要快。”
岳莫隐还是第一次听谭盛风如此坚定沉着地对自己发号施令, 但他意外地不讨厌,甚至非常欣喜。
终于,自己能够和对方并肩作战了。
他稳稳地回应道:“收到。”——
岳莫隐自己识破申楼兰的幻术识破得相当轻易。
第一次识破的契机是申楼兰对他小心思的解读实在是太精准了。
众所周知,处于生死关头的人往往会来上一番跑马灯,然后从中选出最后悔没能做成的事儿。
在岳莫隐的理解中,被在耳边来上了一枪的谭盛风最后悔的事儿应该就是没能答应岳莫隐在悬崖上的告白。
毕竟如果那一枪是来真的,那当时两人争论的什么二十三年的人生、三个月的巨变、战死沙场全都成了可以被刻上墓志铭的笑话。
当然,这完全是岳莫隐本人的想象,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符合谭盛风性格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恶劣想象。
申楼兰大概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但也没办法去模拟验证,所以还特意搞了一瓶酒过来当道具,假装是“谭盛风”酒后吐真言。
但以谭盛风那负责任的性格,在执行这么重要事项的期间,他是绝对不可能喝酒的。
第二次识破来得就更简单了。
在问出那个问题后,右边的谭盛风满心满眼都是关心,而左边的谭盛风则是在关心的同时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只有真的知道岳莫隐那难以启齿幻想的申楼兰才会有此反应。
连续两次赢下来,岳莫隐对申楼兰甚至持有了一些傲慢和鄙夷的态度。
他感觉人类与申楼兰之间的关系就像老猎人之于豺狼。
猎人从不否认豺狼的智商和个体战斗力,但跟拥有智慧和狩猎经验的人比起来,它终究只是畜生。
可当他走出招待所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错得有多离谱。
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成功识破申楼兰的幻术。
在岳莫隐路过的区域内无数人类以一种极其离奇的死状栽倒在路边。
他们的外表上挂着已经开始泛灰色的黏液,锁骨到肚脐被开了一个大口子,绝大多数内脏连带着部分断裂的脊骨都被翻了出来裸露在外边。
如果自己当时没能察觉坐在窗沿上的那个谭盛风是申楼兰伪装的,或者是有意沉湎于申楼兰创造的幻想,恐怕此时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了。
明明从器官的种类和数量上来看什么都没少,可不知为什么,岳莫隐只感觉他们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在死前被吸光了。
这时岳莫隐才骤然想起一个极为基础,甚至基础到连初级斩妖人考试都懒得涉猎到的知识点——
人类天生具有闭合的炁脉回路,这使得他们体内的炁非常纯净。
至于他们的炁脉回路能容纳多少炁,又能不能调动这些炁而进一步成为斩妖人,就是另外的议题了。
对需要从外界吸纳炁以供养妖核的妖兽而言,人就是最好的食物。
多多益善,少也不嫌弃。
所以,这些人体内的炁脉回路都被申楼兰扯出来吃掉了?!
而且岳莫隐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只要是人类,申楼兰一个都没放过!
就在岳莫隐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怎么尽快找到尚且存活下来的人类时,一辆失了控的泥头车推着一辆灰绿的大巴车撞在一旁的居民楼里。
伴随着一声惨叫,那货车司机拼命打开了已经彻底变形了的车门,从开始燃烧的车内逃窜了出来,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被变形了的车头夹断了下半身躯,此时如同之前勾引岳莫隐的“谭盛风”一样正化为一摊烂泥。
还是有普通人成功从申楼兰的袭击中活下来的!
这给了岳莫隐极大的信心。
然而他再仔细一看,谭盛风的阵法已经铺开在了那货车开过来的方向上。
所以当前自己最高效的做法应该游走在谭盛风阵法的外边缘,及时为那些摆脱幻术的人提供指引和帮助。
就在岳莫隐做好决策准备开始行动后,一台在刚刚的相撞中飞出落在他脚边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这个手机碎裂屏幕上的照片中的两个人他是认识的。
是唐宝珊和白梓瀚。
看起来是去年夏天白梓瀚去唐宝珊的学校给孩子进行军训的场景。
唐宝珊直视镜头笑得热烈,而白梓瀚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唐宝珊的大红发带上。
两个人明明站得很近又隔得很远。
那么这手机的主人是谁也就不言自明了。
滑动白梓瀚的手机上的绿色按键,岳莫隐接通了电话。
“喂。”
“怎么是你接的电话?”打电话来的冉骏先是一愣,似乎猜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极为暴躁起来,“你给我拿着他的手机原地待命!”
岳莫隐对这个为了试探别人甚至可以冲对方开枪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撂了一句“赶着救人,没空等你。”就把通话中手机切成了常亮模式放在了一旁的花坛上。
那司机似乎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后劲中,任凭岳莫隐怎么说都听不进去。
时间紧迫,岳莫隐也不多纠缠,直接把人拎着就往阵法内侧扔。
在跨过谭盛风法阵边缘的时候,一些粘粘在司机皮肤上的黏液瞬间化为了焦炭落在的地面,混合在飘过的快递包装垃圾中再也看不见。
终于从体感上反应过来这里是安全区的司机抱头痛哭。
但岳莫隐实在没时间去开解对方了,因为他在街道的末端看到了另一个尚且活动着的人。
随着谭盛风阵法的越铺越大,囊括的居民区越来越多,岳莫隐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此时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怎么不见方元毅和梅临渊的身影?——
在方元毅的身前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而在他和这两个身影之间隔着两面相互嵌套的镂空镜子。
成年女人完全没有察觉到镜子的存在,只是掂了一下怀中的小女孩,亲昵地说:“宝宝,叫爸爸。”
小女孩扭捏了一下,顺着女人的意用清脆的童声叫:“爸爸!”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向来板着脸一副封心锁爱的方元毅竟然泪流满面。
突然,一道沾着浅紫色的亮银枪尖从女人和小女孩的腹部钻出。
不知在什么时候,梅临渊已经来到了方元毅的幻境中。
他这一枪来得实在是迅猛,以至于申楼兰的子体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遭到了重创。
女人和小女孩还在继续她们的表演。
女人温柔的笑了一下,凑在女孩耳边又说:“叫你爸爸干脆别当什么斩妖人了,早点回家。”
可能是这句话太长了,小女孩鹦鹉学舌不来。
于是她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一定的简化。
她欢快地叫道:“爸爸!早点回家啊!”
梅临渊催动自己体内的炁传导到长枪临渊之上,原本还在正常活动的女人和小女孩瞬间被冰封了起来,然后随着梅临渊抽回长枪的动作砸在了地面上碎成极小的粉尘。
“明知道她们是假的,为什么不下手?”
方元毅嘴唇颤抖,半晌才说出一个字。
“我只是想再看看她们……”
虽然是自己主动提的问,但梅临渊本身并不期待任何方元毅的回答。
“一个错误不要犯两次。”
“成功成仁,总要得一头才是。”
看着从窗户蔓延过来的【镇狱法相】,梅临渊淡淡道,“谭盛风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的呢?”
然而不等方元毅再次回答一阵巨型军用直升机旋翼发出的声响刺破层层水泥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
第108章 回头都要记得教我 男人,你可刚刚才欠……
站在直升机舱内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南靖, 冉骏双目猩红。
他抓着一旁握把的手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将那牢固地铆在机身上的塑料件拽落下来。
这就是至臻级妖兽在主体尚且被封印住的情况下能够造成的破坏力吗?
如果自己当时没那么傲慢,愿意多跟谭盛风和岳莫隐聊上两句,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场人间惨剧?
*
在进行完用于相互了解“愉快”的谈话并送走了谭盛风岳莫隐两人后, 完全没把协助斩杀申楼兰当成什么重要任务的他就在办公室研究后续跟兄弟战队模拟演戏内容。
沉浸在沙盘推演之中的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家基底已经被申楼兰的子体入侵了, 甚至欣然倾听着敲门来到办公室的“下属”跟自己报告今日基地训练成绩。
汇报内容听得冉骏非常欢喜, 甚至想跟这位下属勾肩搭背偷偷开车去外边转一圈搬空所有大小超市里边烤得冒油的纯肉火腿肠给基地战士加餐。
他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这位“下属”被一旁爆炸而飞出高速弹片被割穿了喉咙。
看着伤口中的血液顺着皮肤缓缓淌下并在几秒之后变成了浅淡的紫色, 冉骏如梦初醒。
凭借着过人且招招致命的格斗技,他三两下解决了面前相对孱弱的申楼兰子体, 快速来到了基地的大训练场上。
看着无数倒在地面上、器械上、沙坑中、水池里被开膛破骨的战士,他胸口、心脏连带着后颈和大脑都宛如针扎一般剧痛。
只有极小的一部分人跟冉骏一样发现了申楼兰所创造环境的漏洞并恢复了神志。
然而相比于知道“敌人”来历的心中略有底气的冉骏,这些人几乎被这突如其来又不可名状的袭击和同伴的惨烈死状吓坏了。
原本代表着人类最强意志的铁血战士在妖兽的卑劣偷袭面前居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存活下来的战士意志崩溃的前一秒,冉骏上校的声音从广播中传了出来。
“所有人!集合!”
此时,平日里显得那么讨人嫌听到就头疼的号令在这些战士耳中宛如天籁。
听着从基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冉骏重重地捏着他的那把袖珍枪,试图通过让它的棱角硌痛肌肉和筋脉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向来随心所欲一往无前的他此时竟然在内心深处生出了些许后怕。
这是人类面对强大未知甚至有些无解的敌人天山会产生的情绪。
然而冉骏的这种后怕就如同一尾银鱼一样, 一个扭身就消失在了他极端的愤怒和复仇的欲念之中。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 他的头脑无比清醒。
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所以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联系谭盛风。
于是他拨通了此时应该跟斩妖人安然无恙待在一起的白梓瀚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了起。
然而从中传出来的不是冉骏熟悉的来自白梓瀚的“报告”, 而是岳莫隐的“喂”。
冉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理智差点又要毁于一旦。
就在他打算身体力行执行之前自己“上不封顶的□□”的现代斩妖计划时, 岳莫隐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忙着救人”。
对!救人!还有很多人遭到了申楼兰的袭击, 他们还有可能正在苦苦支撑, 保护他们是铁狮特战队存在的终极意义。
况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看着窗外集合完毕的部队,冉骏在广播里下达了自己的第二条指令。
“十五分钟内,整理营地里所有的应急物资并将他们装上车运去南靖招待所!三十分钟后,我要看到你们全员带着最趁手的家伙事儿就位!”
*
有了铁狮特战队的加入, 针对南靖居民的救援效率提高了很多。
那边谭盛风法阵覆盖的范围呈指数级地增长,这边一朵朵军绿色的帐篷在不同的地方遍地开花。
寻找生者、搬运伤员、有序救治……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得有条不紊。
如果不是在不远处的另外一片空地上正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死者就好了。
在这一场无妄之灾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徐丰年正指挥着一些人在拍照认证登记死者的身份。
因为少了一条胳膊,他在动作的时候身体总是会不自觉地往另一个方向倾斜。
仔细看来,他伤口像是被某种软体生物的黏液腐蚀溶断了一样。
每当确认完毕一位死者的身份,徐丰年就会用仅剩的一只手把死者的内脏都塞回去腹腔并拉拢被撕开的皮瓣和肌肉,尽量让他们保持一个为人的体面。
冉骏则站在被从大巴车中拖出来的白梓瀚和其他几名被他钦点来执行任务的战士身边,俯身伸手依次阖上了他们的眼,然后敬了个极为标准的军礼。
目睹冉骏结束了敬礼,谭盛风拿着南靖地图和一叠符纸迎了上去。
“还麻烦冉上校派遣一支机动性比较强的队伍去这几个边缘小镇看看情况。在保护自身性命和战力的基础上,把活人带到阵法里来。”谭盛风将被徐丰年标记过的地图展示给了冉骏。
随后他又把手中的一叠大概一千张符纸递了过去。
“把这些符纸均匀贴附在周身可以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没想过事态发展得这么严重,我们本身携带的防护类道具也不是很多。”似乎是考虑到在之前的接触中,冉骏表现出斩妖不甚了解的样子,谭盛风又补充解释道,“这种符纸的原材料比较特殊,不是什么纸张都能替代的。不然肯定给你们全员配齐。”
“你不用维持阵法了吗?”岳莫隐突然强势插入了对话。
已经交代完必要内容的谭盛风,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分给了岳莫隐。
“梅主席已经临时造了几座界碑来维持效果,就不需要我来了。”
临时造界碑?
看着岳莫隐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谭盛风抬头示意对方往那边看。
只见远处的梅临渊提着那把以他名号命名的长枪在一栋居民楼的楼体外部极其灵动地上下翻飞着。
期间他不断地用长枪在楼体上横拉竖画点刺。
完成最后一道上挑后,他在顶楼站定,用枪尾重重地在足边顿了一下。
霎时间,那些被他标记过的地方分崩离析。原本呆板的楼体在古拙又遒劲的符文装饰下显得充满了力量。
这座刚刚完成的枢纽界碑配合其他几座之前雕刻出来的界碑将三分之一个南靖罩了起来。
下一秒,无数不属于人类的尖啸声在这个区域的角落响起。
那些是未能被完全找到并杀死的申楼兰子体。
站在尖啸中央的梅临渊迎风而立,动作神情都十分从容。
很难不让人去遐想,二十多年前全盛期的他又是何等意气风发风光无量。
岳莫隐把这一幕收在眼中,扭头对谭盛风说:“这个看着也很帅,你的那个炁术感觉也很帅,回头都要记得教我。”
身为对好学的学生有求必应“前导师”谭盛风罕见地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应岳莫隐的请求。?
男人,你可刚刚才欠我一条命,现在连这么个简单的要求都不答应了?
在岳莫隐逐渐酝酿起来的压迫眼神中,谭盛风辩解道:“主要是这个炁术,我用得也不是很熟……”
如果谭盛风没认错的话,梅临渊使用的炁术正是楼氏布阵器门的【专精炁术·失犁燧鼎】。
但是不同于被楼守贤公开的并且已经被用在大批量武器制造的改良版【失犁燧鼎】,刚刚梅临渊施放的【失犁燧鼎】有些过于正统了。
至少是更符合自己在谭家藏经阁里阅读历代谭家人记录下来的【失犁燧鼎】。
自从司妖监设立了斩妖人认证考核并把所有斩妖人整理记录在案后,梅临渊这种“野修”就彻底绝迹了。
然而在那个管理混乱的年代,足足消失在众人视野十年的梅临渊能有一番奇遇也不是很奇怪。
但对于岳莫隐来说,“窃学”的事情就很严重了。
谭盛风依然决意解开自己对炁术使用的限制并且愿意承担对应带来的后果不假,但不代表他愿意让岳莫隐承担同样的负担。
但是这个事情吧……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而且以岳莫隐的性格,肯定会“迎难而上”的。
啊,真羡慕这种想到什么就会去执行并且能绝大多数情况下能达到自己想要结果的人呢……
至于为什么这里谭盛风加了一个“大多数情况”的限制词,自然是为了给那一场悬崖上的对话留余地了。
在两人对话期间,冉骏已经完成了人员的调遣和符纸的分发,重新回到了谭盛风所在的位置。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他以一种十分郑重的口吻对谭盛风说,“比起重新封印申楼兰或者用你们的法器给它个痛快,我想要把这个畜生炸个稀巴烂。”
“物理弹药对妖兽有杀伤力不假,但非常有限。”谭盛风耐心解释说,“对于申楼兰这种级别的妖兽来说就更……”
冉骏立刻打断说:“只要有就行。”
“你们提供的资料里不是说,这些至臻级妖兽往往都会化成人形行动吗?”
“既然是杀人,那我可就熟悉了。人这种东西很脆弱的,打得到就杀得死。”
“火力问题也不用担心。铁狮在这边驻扎了那么久,不是白待的。不夸张地说,每个山沟里都有我们的补给点。”
然而冉骏的宏伟计划马上被走来的梅临渊叫停了。
“欲速则不达。”梅临渊淡淡道,“修复封印依然是最首要的任务。”
“请冉骏上校相信一代代斩妖人筚路蓝缕总结出来的经验。”作为司妖监官方的代表,跟在梅临渊身后的方元毅不着声色地打着圆场,“我完全理解上校你不希望自己的人无端殒命,可我们也是。”
原本喧闹的营地似乎在这一瞬间了静下来。
半晌后,冉骏后退半步,不带丝毫感情地说:“服从命令。”
第109章 一个答案 永远不要因为对方能够沟通就……
虽然梅临渊说着是按照原计划行动, 但斩妖人特别小队的整体行动时间还是提前了不少。
在黎明的微光中,一辆军用越野车卷着微亮泛蓝的尘埃向南靖城外荒无人烟的地方开去。
在方元毅一连串“左转”、“右转”、“直行上山”、“前边停车”的指挥下,冉骏把车停在了南靖城市外某一座地势相对较高的山顶上。
从车上下来,几人步行一段距离踏上了山崖边一块非常平坦的巨大岩石。
越过岩石因雨水洗刷而残破的边缘向下看去, 南靖全市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众人眼中。
南靖边缘靠东位置有一处吃水极深的海港, 而海港的旁边十几公里外则是全亚洲最大的货机中转补给用机场。
以这两个每日货物吞吐量大概在千万吨数量级的重要世界货物运输枢纽为原点, 整个城市自东向西铺陈开去。
居民楼、医院、学校、购物中心等等功能健全但形制老旧的建筑鳞次栉比地坐落在宽窄不一纵横交错的马路之间。
如果没有那片笼罩了大半个南靖夹杂着暗红的黑雾, 想必此时刚苏醒的城市定会是一副井井有条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这一切都被申楼兰毁了。
在岩石的最边缘站定,方元毅用手上的指北针校准了一下方向, 随后从包里取出一张被薄软塑料包覆妥当还抽了真空的绢布平铺在地面上。
借着从厚重云层中隐约投下的光亮,岳莫隐注意到那张绢布上画了一个乍一看七扭八歪毫不工整也没什么章法的法阵。
然而等他把目光从绢布上移开并扫视到远处时,却意外发现这法阵的外边缘与整个南靖的轮廓竟然极其吻合。
难道说,当年用于镇压申楼兰的阵法竟然有整个城市的大小?
不多时他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
只见方元毅从岩石的间隙抓了一把土洒在了他的法器【冥昭】上。
这冥昭乍一看像一面极为光洁镜子,可在被方元毅撒上那把土后,它的表面浮现出了内外两圈的细密铭文。
原来它的本体是星盘。
紧接着刻有内圈铭文的部分凭空浮起,悬停在刻有外圈符文的圆环上方宛如古代机巧般精准地旋动着。
随后整个南靖被投影到了星盘的正下方, 以一个极其妥当的大小端正地落在这绢布上的法阵。
目睹全程的冉骏先是在心中就斩妖炁术的神奇暗暗感慨一番, 随后发问:“既然你们手上有法阵记录,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进行复原呢?”
方元毅耐心解释道:“首先, 受限于当时的地图绘制技巧, 这份记录上的阵法和实际应用的阵法可能有一定的区别, 需要先加以印证再拿来作为参考。”
“其次, 如果在这个时代还按照典籍上记录的阵法进行一比一复原, 就需要把上方的建筑清空重新规划并灌注大量的炁。”说话间,他在南靖的投影上圈了几下。
被他圈出来的全都是类似于发电站、供水站、燃气站等非常核心也绝无可能大规模修改的民生基建。
“而这跟直接废弃南靖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区别。”
“过去人们会视移山填海为独属于神仙的通天彻地之能,所以斩妖人在绘制阵法的时候只需要往荒原位置规划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谭盛风好心地给冉骏铺垫了一些前情提要,“当时的斩妖人前辈可能没想到, 千年后填海造陆平地起高楼竟会是极为稀疏平常的事情吧。”
冉骏哽了一下,自顾自清了一下嗓子缓解尴尬,“那你们这阵法居然还能运行还挺厉害的。”
一番观测和评估后,方元毅下了判断:“感觉直接进行阵法的修复可行性不高,而且时间也来不及。”
“所以比起在外部的现有框架上进行修补,我建议直接深入内部看看能不能围绕阵法核心进行二次加固。”
而绢布上标记的阵法的核心位于南靖尚未被开发的最西边。
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方元毅这么说,岳莫隐突然凑在谭盛风的耳边悄声道:“这是不是跟技术部的那些家伙一样,当现有代码实在改不动了,就干脆另起炉灶?”
谭盛风:……
岳总,你这么会比喻技术部的同事知道吗?
不过岳莫隐在跟谭盛风咬完这个不那么正经的耳朵后,就跟对方拉开了距离,面向除冉骏外的其他三人问:“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我也有几个问题。”
“像是申楼兰这种能造成大面积伤亡妖兽,是至臻级妖兽的特例还是普遍现象?”
“真的没考虑过跟这些能够‘沟通’的妖兽达成某种协议吗?”
他用眼神向下方的南靖示意了一下。
“但凡能够将这些妖兽合理收编并加以驯化,未尝不能变废为宝吧?”
在又举例了几个可能的“使用”妖兽的方案后,岳莫隐问出了一个非常宽泛但直击要害的问题——
“斩妖人到底该怎么应对至臻级妖兽?”
听到这里,谭盛风突然有些恍惚。
因为他好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当时自己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来着?——
一间四合院东厢房内洒落着被窗棂切割得细碎的明黄晨曦,十几个本届被遴选上来的直系和旁系的谭家孩子正三三两两地凑团聚在一起打瞌睡。
伴随着门枢转动的声响,一位手持纸扇身穿浅灰色及地长袍的长者走了进来。
来人是谭家大家长之一,也是这群孩子们的理论课老师。
原本还东倒西歪趴在桌面上的孩子们瞬间坐直了起来,睁大眼睛强装出一副自己精神状态十分饱满的样子。
他们是被父母反复叮嘱过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在主家这里留下个好印象的。
至于这好印象有什么用,年龄尚幼的他们不得而知,最多也只是偶然在路过父母紧闭的房门时听来了几耳朵类似于“主家在国企那边有门路,可以给安排个好工作”、“最近大哥评职称差上了那么一口气,或许能找人通融一下”之类的话。
就算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能从自家父母紧张的语气中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殷切期望。
孩子是最容易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的存在,所以自然而然地也被自己父母的情绪牵引着紧张了起来。
然而不同于其他严阵以待的学生,此时有一个从一开始就孤零零的以至于此时完全没有伙伴提示的小家伙还趴在桌上睡得香甜。
悄无声息走到对方身边的谭老先生将手中的纸扇一合,随后用扇柄轻轻敲在了这个“小现眼包”的头顶。
“谭盛风,昨天下课前总结的有关识别不同级别妖兽的口诀是什么?又该怎么应对?”
无端遭了一击的谭盛风猛然抬头看向谭老先生,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完全没听到问题是什么的他根本半个字都答不出来啊。
不等大家长重复问题,教室中就有人抢答道:“老师,我知道!让我来!”
谭老先生微微颔首,默许了对方回答问题的行为。
与此同时,他不着痕迹地垂眼看向了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的谭盛风。
这孩子看起来不具有那种机灵的秉性,但偏偏又被测出有着极高的斩妖天赋。
也不知道这两个未来必然相互掣肘的属性叠加在一起对他本人来说是福是祸。
对谭家来说,又是幸还是不幸。
就在谭老先生的心思为谭盛风稍作停留的期间,那“机灵的”同龄人已经完成了作答。
或许是为了给谭老先生留个“好学”的好印象,他甚至借机追加了一个问题:“可是老师,昨天说妖兽分五档。这‘结丹’、‘聚炁’、‘化衍’和‘识律’……才四个啊?最后一个‘至臻’怎么分辨不讲了吗?”
谭老先生徐徐地走回到了教室的前方,“至臻级的妖兽啊,就算我没讲过,你们也都应当有所耳闻才对。”
啊?
整个教室里的孩子无不大吃一惊。
“随周讨商雷震子、倾国倾城苏妲己、移山平地牛魔王、倒灌西湖白素贞……”谭老先生重新打开折扇,将典籍上一些晦涩难懂佶屈聱牙的文字以孩童们也能听懂的方式娓娓道来。
“就算是神话故事,也绝非无根之水。”
“许多你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中,都或多或少有着真实存在的至臻级妖兽的影子。”
“尽管近百年来自然的炁量衰落如斯,但已经来到至臻级并有着几乎无尽生命的妖兽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非常惭愧,直到现在斩妖人都没能准确地总结出识别至臻级妖兽的规律。”
“它们或许以原身存活在荒川群山中,也又化成人形隐匿在人类社会里。”
“甚至有可能你们偷翻围墙出去打电动的时候就曾经跟至臻级妖兽擦肩而过呢。”
打电动这种放在当时都已经有些过时的词汇从这位头发半白的谭大家长的嘴里说出来,天然有着一种令人发笑的不和谐感。
虽然可能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些孩子还是下意识感受到了这种滑稽。
于是他们克制不住地笑成一团。
“都精神点了吗?”达到目的,谭老先生微微一笑,“那我们开始上课。”
伴随着他挥动折扇的动作,空中细小的水汽凭空凝结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与他本人一比一大小的斩妖人炁脉回路模型。
经过昨天的实战训练,孩子们认出这是【通用炁术·知机】联动【通用炁术·凝华】达到的效果。
“今天的内容有关斩妖人的运炁基础和炁术分类。”谭老先生沉声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只有把炁术的原理掌握好才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一味蛮干倒行逆施则会炁脉破裂走火入魔。”
“老师。”一直游离在人群外的谭盛风突然发问,“那假如有一天我们要跟至臻级妖兽作战呢?该怎么做?”
“已经化成人形甚至精通人性的至臻级妖兽和人的区别是什么?”
*
有可能是当时实在是困得不行,也有可能是被那些比枯燥知识更加妙趣横生的炁术吸引走了注意力,至少那时谭盛风大抵是没能把谭老先生的回答完全记住的。
而且近百年妖兽和斩妖人同步式微一事已经板上钉钉,无论谭老先生的回答是什么都不影响它大概率不会有被启用的一天。
然而就在刚刚岳莫隐问出相同的问题后,就仿佛触电般,那早已被谭盛风忘在了脑后的谭大家长的回答居然异常清晰地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首先,我还是希望各位此生都不会有遇到它们的机会。”】
【“但如果有一日,各位确实不得不与至臻级妖□□锋,那我希望各位记住……”】
【“永远不要因为对方能够沟通就试图感化对方,永远不要忌惮于揣测非我族类的恶意。”】
【“以暴制暴,长存吾道。”】
第110章 微妙的心虚 ……所以岳莫隐究竟在申楼……
以暴制暴, 长存吾道。
在谭盛风的回忆中,当时说出这句话的谭老先生整个人就像一座不朽的丰碑。
即使他本人已经在几年前作古,但他的谆谆教诲悉数被谭盛风记在了心里,并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为谭盛风指点迷津。
谭盛风本人是非常崇敬这位谭老先生的, 在之前披马甲充当岳莫隐导师的时候他也继特意学习了当年谭老先生的各种教学思路。
但是吧……
有些台词如果不放在合适的环境下, 就说不出来的。
至少现在谭盛风是没法对岳莫隐说出“以暴制暴, 长存吾道”这八个字的。
不过现在想来, 昨天晚上岳莫隐在面对申楼兰时候那果决又狠厉做法竟然和当时那位谭老先生的说法不谋而合。
换成是其他人,至少换成是自己, 很有可能就会因为顾及到可能识别有误伤及队友而错失下手的良机。
可岳莫隐明显没有产生这种犹豫。
那是反手拿起惊尘出刀的他是那么坚定,就仿佛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样。
谭盛风事后也进行了一番复盘,试图找到岳莫隐把自己和申楼兰区别开来的要点。
他思来想去,最后认为岳莫隐下定最终判断的节点是自己问及岳莫隐在他自己的幻境中遭遇了些什么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岳莫隐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微妙了起来。
在确信和安慰中,好像还带着一点心虚?
……所以他究竟在申楼兰的幻境中看到什么了?
作为几人中司妖监的官方代表人员兼学者, 方元毅主动回答了岳莫隐的问题:“因为样本数量非常有限, 截止目前, 我们都没能找到准确识别出至臻级妖兽的方法。”
“至于你说的把妖兽进行合理化利用, 我们也考虑并系统研究过类似的问题。但综合下来, 我们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首先, 妖兽的产生是非常随机的。就算你把同一种类的结丹级妖兽放在同样的高炁量环境中, 它们的异变方向也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其次, 识律级以下的妖兽只会视将人类视为食物,完全无法交流。”
“而识律级的妖兽虽然对人类有了一定基础的认知,但不同于婴儿从父母那里有条理地学习知识并获得共识,妖兽的思维逻辑方式完全是一个黑盒。你永远不知道它是为什么亲近人类, 又为什么仇恨人类。”
“综上,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作为无法被规律性驯化的生物,无论单体的妖兽多么强大,妖兽依然并不能作为一个优秀的资源被使用。”
由始至终站在一旁倾听的梅临渊突然宛如自言自语地小声感慨道:“要说什么动物能被规则彻底驯化,那倒是还真的只有人类了吧。”
“这倒是。”军人出身冉骏对此深表赞同。
不同于冉骏对这个观点表现出的全然正面认可,岳莫隐敏锐地从梅临渊的口吻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种不甘。
但岳莫隐不太能理解梅临渊的这种反应从何而来。
身为“梅主席”的梅临渊不可能不知道“驯化”对于稳定自己管理效率的重要性。
那作为受益者的梅临渊,为什么会有所不甘呢?
这边岳莫隐思索未果,那边回答完问题的方元毅再次浏览了一遍那记录着阵法的绢布后将它收回到了身后的背包内。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还请各位再次清点自己的随身物品,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虽然这话是方元毅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员说的,可他目光落在了岳莫隐装备在手臂上的飒踏·盾部上。
相比于之前刚被从花溪的藏宝室里取出来“张牙舞爪大开大合”的飒踏·盾部,此时的飒踏·盾部被岳莫隐依照着楼瑞卿的笔记内容细细拾掇了出来,以一副完全服帖的丁字拐样貌被岳莫隐提在手上。
“当然,责无旁贷。”岳莫隐也非常坦然地迎接了这种审视。
俨然一副完全服从命令的“驯服”姿态——
“三、二、一。”
在方元毅的指挥声中,谭盛风的长刀惊尘与梅临渊的长枪临渊同时插在了略有开裂的土地上。
两道裂缝如闪电一般自枪尖与刀尖下方向对方所在的方向蹿出,在东西延伸几百米后精准的对接在了一起。
在这两道裂缝成功会师后,原本只有几公分宽的裂缝骤然向南北方向展开,硬生生在地面上凿出来一个巨大的深坑。
随着表面的砂土被堆到深坑的四周,一道对开的水平闸门自这个深坑的正中央缓缓浮现出来。
依照绢布记录的阵法结构,这就是通往存放着飒踏阵眼的最后障碍了。
冉骏看得是目瞪口呆,“好家伙,这真的不是在打游戏吗?”
“要真是做游戏,策划是不会允许玩家这么轻易地就来到某个祭坛或者神庙前的。”岳莫隐看着远处的谭盛风,语气中充满了不经意的骄傲,“迷宫、角斗场、解密,怎么着都得来上个三翻四转才能满足一个大版本剧情更新的工作量。”
“那当初设置这个阵法的人还怪好的嘞。”冉骏回忆着之前几人堪称顺风顺水的闯关历程感慨道,“不仅留了阵法地图,连进入不同层级阵法的解决方案都写在背面了。就没想过要是让坏人得到了绢布去拿那个阵眼里的法器可怎么办?”
方元毅主动接过了这个话题。
“直到几十年前国家出于各种考量在这里砸了不少资源,南靖才逐渐发展起来。在此之前,南靖都被视为一片不毛之地。”
“传说中,镇压申楼兰的队伍出发时两百多人,到达南靖就只剩一百八十多人了。而在封印完申楼兰,最后把消息记录下来带回到大陆的只有四个。”
也就是说,这第一道硬性门槛就拦住了绝大多数居心不轨之徒。
冉骏心下了然,并且对斩妖人这个群体的崇敬度又上了一层楼。
虽然方元毅没明说,但已经对斩妖有相当了解度的岳莫隐对这套说法中一个被隐藏起来的要点心知肚明。
在很多游戏和小说的设定中,法器对于持有者的加成是非常大的。
同一个人在持有一品的法器和九品的法器的实力就是云泥之别。
但在斩妖领域并非如此。
各种各样斩妖炁术由始至终都是斩妖的核心。
而作为引导斩妖人炁术的法器,向来只有更适配的说法而没有不能用的说法。
换言之,对于那些有能力来到南靖的斩妖人,飒踏本身对他们本身实力的提升没有那么大。
更何况,就算置飒踏镇压申楼兰的核心阵眼的功能于不顾,谁持有作为具有极其特殊的象征意义的丘岿将军身陨后遗留法器的飒踏都是一个麻烦事。
可岳莫隐偏偏就不是怕麻烦的人。
更何况随着他一步一步地去完成了系统发布的任务,好像一种名为天命的东西也一步一步地持在了自己的身上。
具体这个系统要带自己去往何方岳莫隐还不得而知,但他乐意接受这个挑战。
更何况现如今,在系统奖励之外,他还有更想要得到的。
“我下去开门。”岳莫隐主动请缨。
在几人逐渐靠近阵眼的路上,他就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召唤与共鸣。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与自己手臂上的飒踏·盾部的召唤与共鸣。
既然现在飒踏·盾部在自己手上,那么这个开启阵法的人,舍他其谁。
“谨慎些。”方元毅点头,并礼节性叮嘱了一句——
施放着不少能够减轻负重增加移速的通用炁术,岳莫隐顺着由谭盛风和梅临渊制造并维持着的深坑斜壁滑落向着场地中央的闸门前去。
仅仅几分钟后,他就站在了足有一人半高的闸门侧面。
观察着闸门上铭刻着的古朴阵法,他将双手放在了几道铭文相互交叠的凹陷处。
就在双手的掌心贴在了闸门那冰凉厚重的石壁上时,岳莫隐只觉得自己面对着一道干涸的宽大水渠。
而显然想要打开闸门的唯一方法就是将水渠彻底注满。
堂堂之师,避无可避。
估量了一下开启阀门所需的炁量,现如今已经能熟练控制炁的岳莫隐选择彻底施放擔山劲。
大量的炁有如从天山山脉巅峰倾坠而下的磅礴江河一般输入到了闸门的阵法之中。
随着炁的注入,阵法由暗及明的变化了起来,原本沉重闭合着的两扇阀门中央也同步开启了一道窄小缝隙。
一道奇妙的扭曲自阀门的对侧自下而上地出现。
时刻关注着岳莫隐状态的谭盛风先是察觉到了这份异样,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有成股的液体自阀门较低的那侧淌了出来,而沾到这些液体的土地被瞬间腐蚀汽化了。
如果岳莫隐还待在现在的位置,毫无疑问他马上就会被这些液体包围起来身陷囹吾。
于是谭盛风立刻对岳莫隐传音道, “别管阀门了先回来!有混合了申楼兰的腐蚀黏液的液体从阀门里漏出来了!”
然而为时已晚。
就好像听到了谭盛风的提示一样,原本还只是如同涓涓细流般顺着闸门缝隙流淌而出的液体瞬间就像被撞开的消防栓一样朝天喷射而出,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如雨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