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帝姬凶残[宋朝] > 130-140
    第131章 请太上皇升天

    在太上皇的强势命令下,殿中除了弃明投暗的大臣以外,所有人都被侍卫禁军一股脑捆缚起来。看架势,太上皇赵佶这回真的要反的彻彻底底,连世家勋贵们也不放过。

    如此魄力,不由叫人仿佛见到了当年挥斥方遒指导军队联金灭辽时的赵佶,想不到躺在轮椅里头被大孝子康王推着走的他身残志坚,竟是当年意气风发、雄心万丈的赵佶竟又回来了。何矯几人三步并作两步从群臣末端跑上来,与有荣焉地围在太上皇身侧兴奋地恭维起来。

    何矯:“武德帝姬无河图而承天命,继国却不守文,以阴乘阳之上,德寡于天地,遗祸子孙,传祚至亡。幸而太上皇您拨乱反正,挽我大宋之倾危,可称仁君啊。”

    梅执礼:“岂止?如今寰宇内外,我大宋甲兵强锐,风行万里,四方皆来交好,百年失地尽复,如此功绩,理应称为中兴之君。”

    “对对对,太上皇圣哲乘机,救国朝于危溺,八柱倾而复正,思维驰而更张。功绩可比汉之光武、唐之宪宗。中兴之治必留名青史。”

    几人口若悬河将赵佶夸得魂飞天外,胖乎乎的脑袋靠在轮椅里不住点啊点,对对,朕就是这样一位有才能的中兴君主,说的全是事实,一点水分都没掺!

    他们一顿君臣配合是舒服了,却把冷眼旁观的众人恶心得不轻,李纲自从跟了赵芫这么个暴脾气君主,便自我反省,改掉了嘴毒暴躁的习惯,此时此刻却是怒从心中起恶从胆中来,忍不住讥讽道:“八柱倾而复正,思维驰而更张”,既然知道借用魏徵之言,何不全数借来?太上皇在位时,志趣骄逸,百姓欲静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残而侈务不息,国之衰弊直至二圣北狩,半壁江山沦于战火。如此功绩竟不感到羞耻,反而巧言如簧,颜之厚矣。真叫我等大开眼界。“你一个辣鸡当皇帝的时候骄奢淫逸剥削百姓、出卖家国,还有脸谈中兴,面皮比城墙还厚!

    周围被捆缚的其他大臣纷纷向他投来崇拜的目光,不愧是殿中御史出身的宰执,太会骂人了,骂的真脏啊!快再多骂点!

    李纲的战力远不止这些,在把赵佶骂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抖之际,他仍在继续输出:“太上皇尚为端王时轻佻,不可君天下,为圣人时任用群小,盘游无度,土木之功穷极奢侈,连金人都盛赞宣和君主素无君德,骄奢亡国。

    而武德帝姬临危受命、阵前登基,退敌于国门外,以弓矢定四方,收百年之失地,施仁德复民心。以我看,当今可堪顺天革命,隆兴百年,贻厥子孙,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即使这样,却依旧受到您的鞭笞,为一己私欲乱大宋社稷,您的行径叫臣总结下来,便是一错再错、错上加错,错得有始无终。

    若不及时醒悟,痛改前非,明日必定大祸临头,臣良言止于此。”

    这波输出简直在指着赵佶的鼻子骂他是彻彻底底的大废物大垃圾,唯一的优点就是生了天命之主武德帝姬,现在还敢乱来,当心明天就死到临头。

    赵佶听到前几句便整个人抖成筛糠子,白嫩的脸皮涨得紫红紫红,胸口剧烈起伏,一副喘不上来气的模样,话都说不出来,“你?……你敢……”

    “臣赞同李相公所言,若非当今官家承天景命,扶我危亡,恐怕在座的诸位如今已成茫茫无根之萍,流亡于江南,望大宋百年基业悔不当初。”同样被捆缚起来的驸马兼吏部尚书韩离素正色说道,“须知不论小人如何巧言令色,这段历史终将记录在册。”

    彻底叫赵佶破防的就是韩离素最后这句记录在册,他像乌龟王八一样缩着躲着,又想尽办法颠倒十娘的合法政权,正是为了强行改变记录在册的内容。好晚年挽尊一下。

    现在被人戳破了幻想,顿时一口老血喷出,差点气厥过去。

    “父亲?”赵构大惊失色,连忙去掐赵佶人中。

    “太上皇陛下!”何矯几人本被骂的魂飞天外,此时连忙回神,“太上皇陛下您可不能有事啊,您还要传旨令康王复位呢!”先把反造完再死好吗?

    “太医,快传太医——”虽然假造反,但老爹还是老爹啊,赵构吓得小脸面无人色,扭头向赵芫发出求救的目光,“官家不好了,父亲他吐血啦,您快来看看,令太医来诊治。”

    “???”一样着急忙慌做急救的何矯几人呆住,看向身侧焦急万分的造反主力军康王殿下,满脑门问号,“康王殿下,武德帝姬已伏法,咱们自己宣太医吧。太上皇陛下应当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对大局没有影响。”

    咱们现在造反呢,你认真点。

    大殿中央乱成一团,周围被捆起来的朝臣们投来的视线也逐渐诡异:咦?咦咦?康王赵构的姿态

    身处于锁链中间‘无可奈何’‘无力反抗’的赵芫叹了声,演不下去了,沉声:“罢了,闹剧到此为止。”

    赵官家声音刚落,大殿里瞬时迫不及待般响起绳索哗啦落地的响声,却是皇城司和禁军们纷纷收回了武器绳索,井然有序地退至大殿两边。

    没有任何一名造反的士兵阻拦赵官家走向中央的几人,等赵芫到了近前,见到太上皇赵佶果真吐了一大滩黑血,难以掩饰地露出几分关切的神情:“宣太医来。”

    康王赵构愤慨地说:“官家,何矯等奸佞害了太上皇,就把他们交到我皇城司吧!”说着,在何矯等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里,他嗖的掏出一本小册子,“皇城司早已摸清他们的来历和党羽,详细名单就在这里,您看是不是全部抓进来。”

    啊?

    啊!!

    这下子,谁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造反不过是一场引蛇出洞的剧本杀,从一开始造反的核心康王,他就是来卧底的啊!

    大难临头,何矯等人只觉得天塌了,突然不认识这个世界了。怎么会有造反的亲王和被造反的皇帝联合起来诈骗奸臣的事发生?这世界,还存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吗?还有天理吗?

    而群臣混乱了片刻后,心道剧本杀就剧本杀吧,好歹免了一场祸事。

    嗨呀,赵官家虽年少,手段却不简单,瞅瞅康王赵构多听话。

    众人颇有种官家如此阴险,我终于放心了的奇怪安心感。

    某些‘弃暗投明’的大臣,此时已然站立不稳,有的甚至直接狼狈跌坐在地。哀嚎他们的仕途彻底完蛋了。家族也完蛋了。造反不比平常的罪名,一个家族出了反贼,日后族中子弟再想通过科举当官,基本此生无望

    宣武二年十二月初八,宫中会宴,徽宗挟机制造混乱,被武宗平定,康王居首功。此为史书明文记载的首例太上皇造反案。

    初八之后,整整一个月,皇城司抓捕在京官员人数总共两百一十七人,抓捕京外官员总共五百五十人。其中一百余人交由大理寺与刑部审查,判流放者居多。其余六百余人尽数为皇城司主审后,即刻问斩。

    一时间皇城司康王屠刀人尽皆知,之后风波并未平息,皇城司隐匿于暗中持续追查反贼同党。

    而造反的主谋太上皇究竟如何了?

    当然——还活着。

    汉人以孝治天下,赵官家当然不能砍了亲爹的脑袋,还要好声好气地派太医给他治病。

    窝囊是窝囊了点,不过好处是实打实的,又在读书人和百姓当中赚了一波口碑。

    “太上皇陛下急火攻心,火毒已经蔓延到了脑部,堵塞了筋脉,药石罔效。现在只能用珍稀药材吊命。”太医对前来探望的赵官家如此说道。

    赵芫抹抹眼角,“都怪奸人迷惑太上皇,朕甚是心痛。”一同前来的赵多福和韩离素连忙轻声劝慰,一时间宫殿之内充满了悲伤逆流成河的氛围,好像躺着的赵佶已经GG一样。:

    待大孝女赵官家表示‘不忍’再看老父亲的惨状掩面而去,韩离素悲伤的嘴角缓缓拉平,冷眼看着被宫人悉心照料的瘫痪岳父。思忖着,应该让太上皇在哪个恰当的时间领盒饭。

    官家做不得的事,作为臣子,理应帮一把手。如今情形,朝中重臣是个人都明白,作死的太上皇的已经活到头了,允他最后多活些时日不过权当弥补他对官家的亏欠。给官家营造个好名声。

    赵多福接过宫人手中的药材,亲自为老爹熬药,韩离素伸手拦住,温柔地劝说:“娘子,此处腌臜病气又重,别冲撞了你,这些事交给为夫来吧。”

    赵多福年后刚刚把出喜脉,正是小心保胎的时候,闻言悄悄看了看周围的宫人,见他们没听见韩离素嫌弃太上皇病气重的话,稍稍安心。说实话,她也不想来,宫宴时太上皇一点没顾念亲情,连她都捆缚住准备下牢狱。她为十娘不平,为自己不平,为大家不平。

    如今那点子孺慕之情已是她很努力才伪装出来的。

    韩离素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服侍老丈人的工作,但他粗手粗脚的,煎药什么的,时而便一不小心丢失几味药材,导致太上皇赵佶三天两头病危。

    外人都听说,太上皇的身体是真不中用了,只不过是官家强令太医抢救过来,现在天天病危,随时会病逝。据说坊间黑市里都有人开盘打赌太上皇究竟哪天会GG。

    哦,你说孝道啊?对,官家必须讲孝道,我们不用讲啊。太上皇又不是我爹。我只知道他很坏很毒,还想造反。造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的反。

    不少百姓甚至官员在家设坛烧香祈福,希望太上皇早点升天。

    某日,风清气爽,阳光明媚,热闹的东京城街头,时事报的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兴奋地从接头跑到街尾:号外!号外!太上皇驾崩!太上皇这回真的驾崩!

    听到的人皆顺手买下一份报纸,看清新闻内容后露出‘沉痛’的微笑:太好了终于驾崩了。

    祸害了大宋百姓几十年的太上皇,终于升了天。以后就在天上呆着吧,千万别下来祸害苍生。

    宣武三年二月,太上皇赵佶殡天,谥号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同月,祭祀明堂、圜丘,大赦天下。

    第132章 西夏求亲

    东京城的这场动荡,随着各国前来庆贺新年的使者归国,消息也随之传递开来。

    太上皇造反本是一件丑闻,按照朝堂里诸位相公的想法来,理应全面封锁消息避免外泄,使皇室沦为笑柄,也避免大宋的朝堂局势被敌国刺探。

    奈何当今的赵官家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竟未派出任何势力封锁消息传播,殿前司、侍卫禁军乃至皇城司抓人的行动正大光明,理由充分、证据充足,丝毫不避讳百姓的眼光。

    不仅民间对太上皇失败的造反案件津津乐道,连诸国亦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别的国家没那个实力笑话就不谈了,隔壁金国听闻此事,其摄政王叔完颜兀术居然舔着脸写了封祝贺信,大张旗鼓地交由使者蔡松年送来东京城。只要听过完颜兀术信上所写内容的人,都能想到他写这封信的用意。

    信中所谓祝贺,全在阴阳赵芫的手段果决狠辣,如何效仿唐太宗断绝亲缘,如何利用瘫痪老父造反案排除朝堂异己,

    说白了,完颜兀术自认为看穿了赵芫,写这么一封信根本目的在于破坏赵宋皇帝与朝廷、民间的互信。瞧瞧,你们官家既无父女之情,又无君臣之义,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私底下阴谋手段样样都来的。

    他觉得自己这封信的一定能在宋庭掀起风浪,即使没有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惹得赵芫恼羞成怒也是件好事。只要留下动荡的种子,总有一天它能发挥出相应的作用。但他完全想不到,赵芫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啊。

    蔡松年当众朗读完祝贺信,当场就被赵芫批复‘谣言’俩字,殿前司将人拉下去揍了一顿,然后赵芫根本没再管这件事。后续舆论处理交给了大宋军事报、时事报,文人学子们激情分析金国摄政王叔的思想意图,将完颜兀术从小到大的事迹扒了个底朝天。并针对金国此次皇位更替进行了长篇分析报道,推理金国变故的内情。

    完颜兀术一个人的恶意揣测,哪里比得上一群笔杆子痒痒的文人学子的恶意揣测。后来收到十几份连载报刊的完颜兀术,差点念头堵塞,道心受损。

    他不怕宋国官员、学士对他口诛笔伐,也不怕他们憎恨大金。宋国文人没这么做,反而一本正经地解刨他的行为和心理,对他,对金国进行全方位的抽丝剥茧地解构。其中揣测推理竟多数符合现实。

    这样的文章,被印刷了无数份,散布在无数大宋官民的手里。这才是完颜兀术心塞的点。继军事上战败之后,心理战、舆论战又输了啊可恶!赵芫啊赵芫,难道就当真是他完颜兀术跨不过去的大山?!

    完颜兀术:不,我还年轻,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努力!我还会回来的,赵宋的官家!

    另一头,西夏使者带着赵宋东京之变的消息回到兴庆府,国主李乾顺接见他时事无巨细地询问他在东京城所见。

    金国三太子完颜宗辅带着大军发疯似的在他们边境烧杀抢掠,李乾顺一方面要与金国进行周旋,质询他们无故攻打西夏的原因,要求金军退兵,另一方面则不得不关注起赵宋的朝堂,如果事到临头了,他西夏说不得要向大宋低头,求一份庇护。

    使者一一复述,并奉上过年期间在东京城购买的报纸,上面记述了太上皇谋反案的侦办过程。外人足以从中窥见大宋朝堂激烈动荡的一角。李乾顺不由叹息,“宋国朝堂动荡,抽不出手来。我们要独自面对疯狂的金国了。”

    国相梁乙逋提醒他说:“就算宋国有余力出手,我们能拿出什么报酬呢。”

    西夏和宋国之间多年来的边境纷争,一直都在于战略要地河西走廊,若说大宋丢了河西走廊如同失去一臂,西夏丢了河西走廊便是失去一腿。这样的重地,李乾顺无法拿它来当做筹码。

    “或许我们还可以再试试与金国交好。”李乾顺幽幽地说道,“对我们来说,最好能同时与金国和宋国交好,他们两国有血海深仇,应该都需要一个忠诚的盟友才对。”

    “国主如果能求娶一位金国公主,困难或许可以不攻自破。”过去西夏被赵宋打得嗷嗷叫,内忧外患的时候,正是李乾顺向辽国求娶宗室公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借公主之力剿灭了太后余党,又借辽国亲家震慑了赵宋。一举两得。

    如今西夏无后无储君,若以王后、储君之位许给金国,或许能继续绝处逢生。

    李乾顺君臣们商议许久,终究是抵挡不住金军越来越疯狂的攻势,一面加紧支援边境,一面急急派出求和的使臣-

    “和亲?”

    金国。新帝完颜亶接过摄政王叔完颜兀术递给他的国书,看清里面字字诚挚的内容,诧异道:“夏国正在和我们的军队作战,怎么大战当前,他反而来求亲?”求娶敌人的公主,这操作也太……

    “他想是要和咱们议和。”完颜兀术负手站在龙椅旁,指点年少的新帝,“这封国书恰恰说明,夏国在我们的大军面前不堪一击,夏国国主已经露怯了。如此,我们更不可放过夏国这块鲜美的羊肉。”

    “那,朕现在回绝他。”闻言,完颜亶从善如流的准备拒绝掉和亲请求。

    “陛下不可,”完颜亶刚刚拿起朱笔,被身边的完颜兀术伸手按住,他抽出完颜亶手中的笔,轻声讥笑着说,“不要着急拒绝一只走投无路的肥羊,您应该学会如何控制草原上的羊群。”

    青年讥讽西夏如绵羊的话语低沉而充满蛊惑力,年少的金国新帝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态,姿态十分恭顺,“依王叔所见,朕应该怎么对待夏国呢?”

    完颜兀术毫无芥蒂地俯身,用从完颜亶手中拿过来的朱笔在空白折子上写道:夏国主之言辞恳切,朕亦有心结秦晋之好,但大金公主身份尊贵,不可轻许。

    “如此回复,便等着李乾顺实实在在吐出好处来双手奉给我们。”完颜兀术笑道。

    完颜亶有些犹疑:“那么边境那里的战事……”

    “乖孩子,战事与谈判可以同时进行。”另一边听政的晋王完颜宗干提示他,“你年少时身边教导的老师皆为汉臣,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倒对本族的主张钻研的不够深刻。今日教你一个道理,咱们女真人打天下,战是战,和亦是战。以和辅战,以战养战,方能百战不殆。”

    “议和什么的,从来只是打败敌人的手段,而非打仗的目的。彻底吃掉敌人,让追随我们打仗的部族勇士人人有钱拿,人人有女人睡,人人有肉吃才是道理,”完颜兀术接话,唇角的笑意放肆而嗜血,“在占尽优势的时候,与敌人谈和平,怎能对得起抛头颅洒热血的各部勇士?战,就要敌人死!”

    “陛下谨记,异国于我们而言,尽如猪狗牛羊,尽可猎杀之。”

    或许两位摄政王叔的发言太过振奋,完颜亶目光闪烁起来,似有火苗在其中摇曳,“亶儿明白了,我们是虎狼,异族皆为牛羊。与猪狗牛羊,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见完颜亶的血性提了上来,完颜兀术满意地点头,“现在陛下应该懂得如何对待夏国国主的求和了。”

    “多谢两位王叔的指教,亶儿必定将道理铭记于心。”完颜亶起身拱手,非常恭敬地感谢两人,“朕明白了两位王叔的心意,对待敌人唯有一条路,就是赐予他死亡。”

    吾与敌手,没有和平可言,和是为战,战即要人命。

    过去康老师教导他成大事者要学会忍耐,要学会韬光养晦,要学会以和为贵。完颜亶觉得很有道理。但当了皇帝,他开始觉得,女真人的道理才更有道理。

    忍耐,忍耐太过于艰难了,康老师。

    金国的回复,在西夏人看来,无疑是同意了他们国主求娶金国公主,言语之间暧昧不清无非是在谈条件,希望夏国能拿出示好的诚意来。

    一边是边境战事接连失利,一边是金国的暗示索取,李乾顺权衡利弊,还是觉得给金国好处,先叫他们退兵为妙。

    只要提条件,就说明有和谈的余地,战事上毫无还手之力的李乾顺欣慰地想-

    “夏国国书,两国结秦晋之好,愿以君臣相称,以事辽国而事金。奉结亲白银十万两,绢五千匹,以示诚意。”

    金国的朝堂上,使者奉上西夏*国书,侍从呈给站在皇帝身边的摄政王叔完颜兀术看,兀术随意扫视完毕,随手收起,表情很不满意,向皇帝完颜亶进言说:“陛下,夏国国主言语中以事辽国而事我大金,却只送来白银十万两,绢五千匹,十分吝啬。且夏国事奉宋国如父,事旧辽如舅,何等恭敬,待我大金远远不如他们。我认为夏国诚意不足,不可下嫁宗室公主。”

    使者大惊,连忙辩解:“陛下明鉴,君臣之义比之甥舅更甚,何况我们从没有向辽国赔过钱,连宋国也是多以赏赐名义赠我大夏财礼。此番主动奉上金银布匹,当真是我国主真心求娶公主。”真心求和啊大人们!

    然而,在使者期盼的目光中,年少的金国新帝只知点头一般,他甚至没有要求看一眼摄政王叔手里攥着的夏国国书,像个应声虫一样重复道:“朕也觉得夏国诚意不足以尚公主。使者回去吧,此事作罢。”-

    还要什么样的诚意?边境又失一寨,金国却仍不同意和亲,西夏君臣在家急的转圈圈,讨论女真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十万白银,五千绢已是西夏能提出的极大诚意,他又不是隔壁富的流油的宋国,随随便便几十上百万白银的赔偿随便给。

    国相梁乙逋哀叹:“不如,割地吧。”

    李乾顺咬牙忍痛下达割肉自保的决定:“那就将边境三寨割让给金人……反正已经被他们实际占去,不如为了议和,干脆送给他们。”

    西夏君臣默然地想,这回金人应当满足了吧-

    “区区三寨之地,可笑至极。”完颜兀术嗤笑。

    完颜宗干:“不过看来这一回,他们只能给这点肉了。”

    深谙和战艺术的完颜女真们虽嫌弃西夏给的肉少,却也知晓第一次探底,已经触到了底线。“对待西夏尚且需要谨慎些,免得逼急了李乾顺,转身投奔宋国。”完颜氏们谁也不知道宋国会不会傻到出兵保护西夏这个没血缘的逆反儿子,但宋夏之间,好赖还有一层名义上的父子关系。

    月余之后,在西夏边境杀烧抢掠发泄一通的金军终于停歇了脚步,拿着西夏送来的金银财宝退守到残破的三寨后头。至于割让给他们的三寨,早就被他们打烂了,里头一个活人都没有。

    金国皇帝也遵守约定册封了一位公主,大张旗鼓地送嫁于西夏国主。

    不论金国册封的公主到底是不是公主,好歹边境确实消停下来,李乾顺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觉得西夏又一次度过难关,他和心腹说道:“只要日后,我们如过去对待辽宋一样,对待宋金,国家就可以继续长久。”

    他太小瞧女真人的胃口了。

    对西夏人数月的蹂躏,不过是开胃小菜。经历过鲸吞辽国和宋国半壁江山的女真人,享受过掠夺的极致快乐,又乍然遭受打击,忍痛吐出从宋国身上咬下来的肉,此时此刻的他们正如肚腹空空的虎狼,其中的饥饿空虚绝非西夏送出区区三寨之地、十万白银能够填饱。

    第133章 志在亡夏

    西夏,兴庆府。

    年节刚过,国主便向臣民宣布迎娶金国公主的‘喜讯’,百姓如何看待此事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意见从来不影响国策。重要的是诸多大臣与勋贵、士绅们的看法。

    西夏的中上层势力百年来一直分为亲宋派和亲辽派,独独没有亲金派,因为金国一直不存在嘛。如今辽国覆灭,金国在北方虎视眈眈,原本的亲辽人士愤慨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未来自己人的去留。

    亲辽人士无非三种选择,一、继续忠诚大辽,主张与金国死战不退。二、倒戈向亲宋派,联宋抗金。三、改换门庭,和国主李乾顺一样忍下血泪仇恨,认贼作父。

    不过理论虽说如此,但实际上,耶律南仙带来的辽国政治影响力如今已经退到了权利边缘地带,还在缅怀辽国的只剩下其带来的契丹将领与大臣,故国难舍的情谊使他们无论如何都对金国弯不下膝盖。

    这无疑给兴庆府的亲宋派提供了绝佳的拉拢时机,既然大家有一致的敌人,不如统一下战线。

    盛大的婚庆仪式过后,余下寂然无声,王宫西侧宫里,美貌的妇人怀抱着年幼婴孩,坐在窗边,忧虑地望着东面的天空。

    “原以为,辽国覆灭,耶律王后和太子双双死去,是上天在给我们母子铺路。谁知紧接着又来了个女真王后,我们母子的命当真这么苦吗。”美貌妇人正是贤妃曹氏,怀中的婴孩名为仁孝,乃西夏如今唯一的王子。如果没有意外,未来储君之位非这个孩子莫属。

    现在,意外却出现了。

    一个来自金国的王后,不会只满足于王后的宝座。曹贤妃必须开始考虑自己和孩子的未来。她十四岁入宫,在耶律南仙独大的后宫,能顺利诞下王子,一是因为她有令李乾顺爱慕的容貌,二则她有脑子也有背景。耶律南仙有辽国当靠山,她曹鸢亦有汉人归义军做支撑。

    她转回身来,看向坐在下首的任太尉,“现在情势容不得我们坐以待毙,可有什么办法应对金人的威胁?”

    任得敬和曹贤妃一样,是辽国势力在西夏朝廷衰退后,得益的势力一员,两人是天然的同盟。任太尉一副儒雅文士的打扮,眼眸里却尽是老谋深算,他道:“金国势大,新王后必定会以势压人,您和二王子在后宫确实会面临重重危机。不过,新王后与耶律王后又有所不同,您进宫时,耶律王后已在前朝后宫耕耘多年,和国主感情深厚。新王后却不一样,如今您是主,她是客,而且国主不一定会完全站新王后那边。”

    “毕竟,金国与我们始终是敌人。”

    “始终是敌人,”曹贤妃琢磨着这句话,眸光微微闪烁。

    “太子之仇,岂能安然揭过。金国与我们从无恩情,只有仇怨。只要拉拢住朝中的亲辽派,何愁不能稳住您和二王子的地位呢?”任太尉微笑抚摸着胡须,“我已与宋使交涉过,大家都是汉人,宋使可以在关键时候站在我们这边。”

    金国的威胁很可怕,但宋国的存在也不容忽视。作为一个小国家,立国之本就在于依附强者、攫取实利。

    为了不被金国吃掉,西夏要和宋国打好关系,为了不被宋国吃掉,西夏也要和金国打好关系。只要墙头草当的好,小国的精英阶层,就能两头拿好处。

    “我明白了,宋国不希望大夏被金国控制。这是我的筹码。”曹贤妃点点头,有了底气。尽管她一旦投靠大宋,未来就定会被掣肘,可这点委屈她忍得了。当年国主李乾顺投靠辽国,还不是被辽国掣肘朝堂几十年,国主还挺乐在其中,她一节女流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自此,曹贤妃所代表的亲宋派和亲辽派势力开始暗中来往,西夏朝堂表面上维持‘为国为民’的氛围,接受金国的压迫,实际上早已到了反弹的边缘,随时可能爆发。

    不论哪个派别,都以为从今往后,西夏面临问题的又是两国势力的角逐罢了。

    然而很快,金国就给了西夏君臣当头一棒子,告诉他们如今时局早就变了,不再像过去一样逢迎就能求得生路了。

    金国公主抵达西夏的两个月后,金国便以西夏贤妃曹氏和二王子夏仁孝阴谋加害王后完颜氏为由,要求国主李乾顺交出曹贤妃母子抵罪。

    李乾顺就剩这么个儿子,万万不可能把他交给金人。而且二王子今年才四岁,说他阴谋加害完颜王后,纯属无稽之谈。

    不答应?太好了,金国二话不说立刻发兵攻打西夏边境。因为没有防备,边境山威福军司死伤惨重,金军骑兵长驱南下,直奔兴庆府而来。

    此时的西夏上上下下几乎处于猝不及防的状态,和金国的联姻使君臣们生出许多幻想,失去了一开始与金国死战的斗志,许多城池并没有做出多少抵抗,便向金军投降。

    连西夏人自己都以为,金军只是为了出气,都怪国主的后宫不稳,只要国主好声好气和岳家商量,给足他们道歉的诚意,金军就会退回去,秋毫不犯。

    实际上,一切只不过是金国上层针对敌人做的局,用议和瓦解敌人死战的意志,使敌人从内部产生分歧。连送到西夏的公主,真正身份也不过是他们的探子。

    当金军连破多镇军司,直逼兴庆府外时,李乾顺还是不敢相信,金国的目的是要覆灭他的国家。他派出使臣给在城外安营扎寨的金军将领送去金银珠宝,希望能够网开一面。

    此次攻夏的金国大军都元帅完颜宗翰,副元帅完颜宗辅,都是曾经南下攻宋的老油条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西夏使臣送来的财宝,但是退兵?不不,西夏必须交出曹贤妃和二王子,否则退兵是不可能退的。

    交出曹贤妃和二王子李仁孝,金国真的能退兵吗?

    面对兵临城下的局面,慌乱无度的西夏群臣不由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身处乱局当中的曹贤妃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内部威胁,她深知自己没有蠢到去谋害女真王后,金人不过是找个借口攻打西夏罢了,但现在的她百口莫辩,而且金军就在兴庆府外,哪容得她辨得清白。金人要的不是真相。

    她抱着儿子跪在李乾顺面前哭诉,“国主不可轻信金人,金人无义,倘若我与仁孝遭到他们的加害,大夏根基动摇,日后金人或以其他理由来攻打大夏,大夏还有什么能够交给他们的呢?唯有国主您自己啊。”

    “宋国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看着面前柔弱无依的爱妃和唯一的儿子,李乾顺也哭成了泪人,内心十分动摇。

    在贤妃来找他哭诉之前,大臣们商议的结果是令贤妃自尽,以平息金人怒焰。现在心爱的妃子抱着儿子跪在面前,辩论亦有道理,他哪里还能狠心。

    可若不狠心,金人岂会善罢甘休?

    “爱妃,你说的有道理……”李乾顺犹豫许久,扶起了曹贤妃,曹贤妃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李乾顺也用力环抱住他心爱的女子,两人哽咽哭泣了好大一场。

    就当曹贤妃以为自己和孩子安全了,哭够了的国主李乾顺从她怀里温柔地抱走儿子,她欣慰地看丈夫亲吻着儿子的脸颊,心中稍稍安定下来的时候,却听见李乾顺温柔地对她说:“爱妃,今夜我叫察哥率兵送你从东门离开,你先去宋国躲避一段时日吧。金人必要一个结果,仁孝是大夏的根基,不可以送入虎口。到时候我会对金人说已经处死了贤妃。”

    “殿下……”曹贤妃哑然失语。果然还是要她来顶罪吗。

    面前国主李乾顺抱着儿子不肯与她对视,殿中诸多侍从亦低垂着头颅,不肯与她对视。再往外,则是全副武装看不清面目的王宫守卫们。

    巨大的恍惚感重重击在曹贤妃心头,已然明白她无路可选,只能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难看神情,含泪为自己最后博些情面,“但愿金人志不在亡我大夏,若我一人足以使金人退兵,鸢理当献身一试。日后当母亲的不在了,请国主务必保护好仁孝,不要让人暗害了他,令我大夏后继无君。那样,即使我身在九泉,也不能安息。”

    “爱妃……有察哥送你离开,你不会死的。”李乾顺有气无力地辩解。

    “……是。”曹贤妃应了声,旁的终究无话可说。

    究竟是送曹贤妃去宋国,还是送到金人手中?从宫中接出一顶小轿的晋王李察哥遵循着国主李乾顺的意思,从东面出了城门。

    但他不打算送曹贤妃到宋国,因为一旦消息走漏,大夏就会遭到来自金国的灭顶之灾。从东门走,不过是国主最后给曹贤妃一点慰藉罢了。曹贤妃如果要怨恨,就怨恨他晋王李察哥吧。是他违背国主的意愿,出卖了她。

    当李察哥的人调头,将轿辇送到金军大营前,当着金军的面掀开帘子时见到的竟是妃嫔打扮的女子已经服毒身亡的尸体。

    见到是一具尸体,原本很有些期待的金军将领们纷纷失望极了,金军都元帅完颜宗翰更是愤怒不已,表示虽然曹贤妃畏罪自尽,但二王子李仁孝还没有伏法,金军绝不退兵。

    西夏君臣大惊,国主李乾顺更是痛心悔恨,可此时悔恨还有什么用?金人在兴庆府周边大肆烧杀掳掠,抢掠战马和武器充实军队,将兴庆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他们除了坚持守城,等待四方军司来勤王之外,竟毫无其他办法。

    “如果我早做决断,以河套换取宋军援助,事情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不可收拾。”李乾顺悔恨不已,唯一的儿子与河套相比,当然是儿子更重要。

    “谁又能知晓金国反复无常,两国已经联姻,竟仍不留情面。”国相梁乙逋也后悔看错了形式,将金国当成了辽国,“为今之计,要么按照金人的要求交出二太子,要么……”

    “殊死决战!”李乾顺咬牙道,“金人志在亡我夏国,决不能把仁孝交给金人!”

    当日,国主李乾顺仿照当年宋钦宗发布檄文,痛斥金人无义,召令西夏各军司全力勤王。

    眼看西夏的态度强硬,看似反应了过来,完颜宗翰也不装了,正式发起灭夏之战。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辅兵分两路,一路全力攻打兴庆府,一路在东西两面设置屏障阻拦各路军司兵马来援。

    此时此刻,一个乞丐打扮的瘦弱身影正混在逃亡的流民当中,朝着宋夏边境艰难前行。

    乞丐蓬头垢面之下,是两只充满绝望而有拥有无限求生欲的眼眸,竟是已经死去的西夏曹贤妃,她使婢女代替自己被送往金营,自己则乔装混在流民中趁着金军没有围城事,逃离兴庆府。

    我要活着,决不可以死。

    宋军会为我出兵!曹鸢坚定地告诉自己,因为我还有归义军做筹码,还有我自己做筹码。

    第134章 道义之上还有道义

    退无可退

    西北边军早就得到了金人大举入侵西夏的消息,刘琦和种师道各部分别在太原府、延安府、兰州等地调兵协防,避免金人从西夏攻宋。

    朝廷对此亦有讨论,是否应该出兵援夏,还是趁火打劫,与金军一起瓜分西夏?从利益的角度来说,当然是趁机占回河套地区,对大宋来说是最简单直接的优解。但从道义的角度来说,这是个坏主意。朝堂上免不了因此升起了新一轮的辩论。

    “西夏与我们素来有怨,河套本是中原之重地,被西夏占据多年,合盖还给我们。臣认为应当借此机会收复河套。”有人如此说道。

    持反对意见的人说:“若趁金人入侵西夏落井下石,岂不与金人亢壑一气,失去了道义?臣以为取天下者,当占大义。否则遗患无穷。”

    “当年太上皇为收复燕云十六州,弃澶渊之盟而寻求金国相助,放弃道义寻求而来的金人亦不遵循道义,这才有了后来的祸事。如果我们看清谁才是真正无道的人,支援辽国而对抗金人,或许可以使辽国成为大宋的屏障,互利互惠。”

    “哼,按你这么说,那祖宗留下的燕云十六州就永远不要了?现在西夏自顾不暇,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错过了此回,几时才能收复河套?”

    “无论如何,金人残暴无道不可为谋。”

    “当年金人南下时,西夏亦趁我大宋不备,入侵我西北边境,如今咱们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西夏乃边陲小国,只知圣人之言的皮毛,胸怀狭隘,格局不足是理所当然的事,大宋乃天朝上国,岂能自甘堕落,学小国之狭隘。”

    “迂腐!拿回河套,西夏覆灭,还有什么可狭隘的?天下谁人会为一个灭亡的小国书写道义?”

    “唯利是图的狭隘风气不可开,一旦开此先河,后人有样学样,便会彻底带坏人心,遗祸子孙后代。”

    “……你迂腐!”

    “……你狭隘!”

    “你迂腐!”

    “你狭隘!”

    ……

    眼看着朝堂中的辩论逐渐走向人身攻击,赵芫无奈地扶额,制止他们继续下去:“诸位相公,先暂停一下。”

    吵架的众臣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赵官家。

    “诸位,就没有既有道义又得实利的办法吗?”赵芫温和地说道。

    李纲拱手:“官家,若西夏主动求援,以利相邀大宋出兵,自然不必落下口实。”

    问题是西夏没有进行求援,而且金人侵夏亦有正当理由,虽然理由一听就很扯蛋,但好歹也是可以扯的。说到底两国现在是姻亲关系,其中一方不出声,外人怎好插手。

    “西夏受我朝册封,可否依据此理出兵?”赵芫问道。

    李纲:“可以,但依此理出兵,我国朝难得实利。”

    大哥帮小弟出头,天经地义。但如果小弟不识相,事后不懂献上孝敬,大哥和白出力有什么分别。

    大宋的国力亦是万万百姓供养出来的,岂能平白为他人消耗?

    一时间众人皆陷入了为难当中,好处肯定得要的,兵也得出的,怎样两全其美呢?

    人群里站在户部末尾不起眼位置的张俊眼见会议陷入僵局,终于忍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出列拱手道:“官家,依臣所见,金人的胃口在于整个西夏。如今我国朝尚在议论是否出兵,金人说不定已经打入兴庆府,活捉西夏国主。”

    御史中丞徐斯朗斜眼看向张俊,“西夏御守之道从于中原,不至于短时间被金人攻破吧。”

    “御史中丞的推测有道理,但没有必要。”张俊微微一笑,“臣认为,只需我大宋觉得兴庆府被金人攻破了,就可以出兵相援。这难道不是道义吗?”

    “这……”徐斯朗愣了下,再问,“那河套之地又该如何?”

    闻言,张俊更加胸有成竹:“这有何难,将金人赶出河套走廊后,我大宋直接驻兵在河套,保护西夏不再受金人侵扰。道义之上还有道义,很合理。”

    众人:“……”可以是可以,但是好像有点无耻。

    张俊:我还有更无耻的没提出来呢。

    “事急从权,先按照张相公的方法来。”赵芫拍板。要道义有道义,要实际利益有实际利益,还犹豫什么呢?犹豫容易败北,说不定西夏真的会一不小心被金国吃干抹净,到时候那边内乱四起,自立的自立,降金的降金,再出兵难以得到本地人的支持。

    “先礼后兵,先派个使者过去讲和,金军如果坚持不退,咱们就发兵!”兵部尚书沉声道。

    “臣愿使夏。”韩离素拱手道。

    赵芫颔首,认为韩离素是很好的人选,“朕派杨沂中陪同你前往。”

    底下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张俊眼巴巴地望着,见赵芫没有继续加派人手的意思,连忙拱手请命:“官家,臣亦愿前往,臣在西夏布置的线人遍布大小城镇,说实在的,杨总管恐怕不如臣。”

    为了立功,他可谓削尖脑袋使出了浑身解数。上回错过了官家抗金,已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回西夏之乱,说不得就要开疆拓土,他怎能继续错过。

    收复燕云十六州错过了,若河套走廊再错过,此生他张俊还有什么指望?收复失地可以封王,在户部可以?

    张俊说的也有道理,官方经办商行,赚钱之外,为的不就是战时能发挥情报作用,赵官家于是应允。张俊顿时大喜过望,连连拱手称是,又向韩离素拱手,“韩相公放心,有小臣在,此行您的安全无虞。”

    韩离素颔首接了他的示好,对能把无耻粉饰得如此清新脱俗,此人是个人才。

    朝堂之上思维敏捷的人多的是,但谁愿意让自己成为当众提出无耻建议的那个人呢?一旦在官家心中留下此印象,以后想纠正过来,便难上加难。假如日后再有需要无耻的场合,大家都指望你一个人出来展示无耻,你当如何?是继续无耻呢,还是不无耻呢?

    要知道政治形象和政治生命,亦息息相关。

    五月,韩离素、杨沂中、张俊出使西夏。

    第135章 汉使既至,动刀试试?

    金军大营的门前矗着一排木刺,每根的顶端都悬挂着四五颗头颅,无神地注目金军大营周围的一切事物,和不远处的兴庆府城楼遥遥对望。

    这些都是被攻破各个城寨里负隅顽抗、宁死不降的西夏官员和将领的头颅,完颜宗翰令人挂在此处,纯粹是用来震慑恐吓其他西夏人。

    而见识过女真骑兵无可匹敌的强悍残忍嗜杀,躲藏在城中的西夏臣民们确实胆怯了。

    西夏境内兵民平日亦称得上骁勇善战,可面对女真骑兵,却没有一战之力。这与生活方式习性和思维的改变有着紧密的关联,耽于安逸的人和穷凶极恶的悍匪,平均战力水准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水平线上。

    兴庆府周边的城寨,如今逃的逃,杀的杀,几乎被屠出了一圈无人的地带,烧毁的城寨外的土地因为浸染鲜血而赤红一片。如果不是因为天气渐渐升温,完颜宗翰担心发生瘟疫,祸害金军,下令把杀死的百姓尸体或焚烧、或掩埋起来,此时这一带早就横尸遍野,形同人间炼狱。

    城中欲死战欲投降的分歧泾渭分明,害怕的人主张继续赠送金银财宝和女人以满足金军的欲求,愤怒的人主张与金人死战到底、不共戴天。大体来说,投降的主张大于死战的主张。若非李乾顺只有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牺牲,他也想向金人下跪求一条生路。

    能被赵佶手底下的宋军压着打的西夏军,面对金军来袭,更加如同被砍瓜切菜,败局顺利得不可思议。

    刀悬于颈,李乾顺他能怎么办?他只好不断派出使者,前往金营乞和。

    对待来使的西夏使臣,完颜宗翰和完颜宗辅像猫逗耗子一样,先做戏表达金国本意不想攻打西夏,现在军队站在西夏的土地上纯属被逼无奈,都怪西夏国主保护不好金国公主。而后表示如果想让他们在大金国的陛下面前为西夏说好话,就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诚意来。

    多大的诚意算实在的?使臣迷迷糊糊地问。

    宗翰笑着说道:“当年金宋于东京城下议和时,重昏候赠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作为我大军开拔之资。今夏国只需拿出其中二分之一给大金的将士们当来回路费,本帅便上呈陛下,求陛下网开一面。”

    好家伙,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就算把我国库掘地三尺,也挖不出这么多钱财啊。西夏使臣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元帅,宋国富庶,我夏国贫瘠,宋国能拿出来的,我夏国实在拿不出来啊。能不能看在王后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宗翰当即脸一沉,“正因为有金国公主的情分在,本帅已免去一半。你们还想得寸进尺?”

    说话间,营帐内的女真人纷纷拔出武器,大有使臣不同意,便将其乱刀砍死的架势。

    西夏使臣吓得妈呀一声瘫坐在地,连声应允,回城的时候几乎三步跌一个跟头,路都不会走了。他深知国家拿不出金人要求的‘诚意’,灭亡的日子恐怕近在咫尺。

    果然回到兴庆府把完颜宗翰的话复述一遍,西夏朝堂上上下下皆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有官员颤抖地问出一句:“宋国当真给金军如此多的赔款吗?”

    没有人回应他。

    宋国给了金军多少赔款此时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金人要求他们西夏给出这个数字的一半。而西夏就算举全国之力,恐怕也拿不出来。

    “若遍集民间之财富,可有机会?”李乾顺无力地问询臣子们。

    “民间亦无财宝,唯有牧民们培养的马匹足以换钱。”梁乙逋哀声,“可是马匹如今卖给谁?就算抵给金人,又能值几个钱?”资源在平等的交易中才值钱。现在这种情况,人家就算定价十匹马一枚铜钱,西夏也无可奈何。

    “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毫无作为啊。”李乾顺无奈地说,“下令向民间征收新税,以金银铜钱和良马抵税。能搜集多少钱财便搜集多少。”

    西夏朝廷在金军的施压下,开始向各地城镇富商百姓征收高额税款,令本就遭受战火摧残民不聊生的地方百姓越发难以生存,很多人为了逃避税务,拖家带口赶着牛羊马匹逃进草原深处流浪。

    收上来的钱财连同国库中的储蓄一起,一批接着一批运入金军的大营。

    金军元帅完颜宗翰毫不吝啬,把得到的金银财宝依照战功逐级下发给军队的将领勇士们,而眼见金银财宝如同流水般进入自己的口袋,金军上下的士气则越发高涨,大宋赵官家带给他们的阴霾,似乎已不知不觉地蒸发不见。他们金军又站起来了,依旧是过去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灭辽侵宋的杀神。

    直到兴庆府再也没有金银送出来时,宗翰又一次在城外擂起了战鼓,催促李乾顺把赔款补齐。

    这回李乾顺连王宫里的金银制品都搬出来送到了城外,才又得了宽限的时间。

    等大宋的使臣到来时,见到的便是被搜刮得惨不忍睹的西夏诸镇与首府兴庆府。家家户户徒留四壁,穷人卖儿卖女,富绅结队潜逃,入目之处皆是荒凉凄惨。

    已经提前得知消息的张俊向韩离素和杨沂中解释道:“金军围困兴庆府数月,虽未攻破,城中君臣却已予取予求,国主李乾顺肆意征税民脂民膏用来满足金人的勒索条件。”

    韩离素冷眼观看周遭的衰败景象,“不费吹灰之力就榨干西夏国力,手段之狡猾一如当年。只怕兴庆府上下也和当年道君皇帝君臣一般,尚且以为此战足以赔钱了事吧。”

    “殊不知向金军赔偿金银财宝,只会更激起他们的贪婪,使内外一心求战喜战。”曾经率领水军支援赵官家的杨沂中,如今已经晋升为秦凤路总管,眼光愈发犀利,“而金军所得每一枚铜钱,来年皆为射向他的敌人们的箭矢。”

    “是啊,若叫金人在西夏得偿所愿,下一个遭殃的很可能会变成我大宋边疆的军民。”张俊用沉重的语气附声道。

    闻言,韩离素倏然侧目看过来。

    张俊疑惑:“韩相公?”

    “没什么,”韩离素缓缓摇头,“只是你所言提醒了我一件事。”

    杨沂中的目光也转了过来,他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对官家信重的韩相公更是小心谨慎地对待,见他如此,当下便皱眉思索张俊刚才具体说了什么话。

    不等他想明白,张俊就猜测道:“不能让金人在西夏得利?”

    “相反,我们要允许他们在此得利,”韩离素嘴角笑容淡淡,目光幽深,“因为我们需要将金军留在西夏境内。金军来此,无非将这里当做了随意摄取利益的桃园,但如果此地实为泥潭呢?”

    将西夏作为战场,以夏人为先锋,耗损金人之国力,可保我边境安泰。

    后面这句话他未曾说出来,但左右两人一点就透,不由感觉眼睛一亮。韩相公的想法正和了兵法里的“兵贵胜,不贵久”。打仗最重要的是速战速胜,长期作战会拖垮国家财政。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长久维持战争状态的。

    “可金军狡诈,向来在作战的国家以劫掠滋养军队。”杨沂中迟疑道,“这样怎么能依靠战争消耗他们呢。”

    韩离素挥挥衣袂,轻笑道:“如此正符合我们的利益,百姓尚懂得在拉磨盘的驴子头上挂一根胡萝卜的道理,唯有能做到因粮于敌,金人才会心甘情愿长久陷在泥潭当中。一个月或许无法消耗它的国力,一年可以吗?一年不行,那么就三年,五年。”

    “将士长年在外国作战,其国策的制定必然遭到制约,甚至需要形成一整套配合外战的治国方针,一旦其内部政治经济达成了利益交换的闭环,届时这辆战车即使想停也停不住。”

    说白了,不是咱本土,打烂了不心疼。西夏只是那颗吊在前头*的胡萝卜,被咬上几口在所难免。

    清风拂来,鼓动起策马前行的韩离素的宽大衣袖,远望仿佛是在用双手掌握天空,恣意而炫目。

    张俊的神色隐隐激动起来,如果真能如此,他的作用未来将无人可以取代。纵观朝堂,如今谁还能和他一样,既能打仗又能赚钱?呵,岳飞,韩世忠那几个?纯纯吞金兽罢了。可以速战,而不能久战。张俊心里头洋洋得意地想。

    几人作为大宋使臣,逐渐接近两国交战的战区。

    西夏人听闻来的是大宋使臣,而且是来帮西夏讲和的,顿时喜不自禁,哪里还有阻拦的道理,恨不得赶紧护送宋使飞奔到兴庆府大门前。

    而身处金营的完颜宗翰得知宋国遣人来说和,同样不得不重视起来,专门与完颜宗辅和心腹将领们开会商讨如何应对宋国使臣。

    退兵是不可能退兵的,金军好不容易吃到甜头,怎会因为宋国一句话就退却。

    但完颜宗翰也不想惹恼宋国,让那位赵官家认为他们欲与宋国开战。这便是在考验完他的平衡之术了。

    当韩离素几人来到兴庆府时,兴庆府刚刚经历一场攻防战,遍地箭雨火石的痕迹。城墙上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用箭矢瞄准着底下巡回的金军队伍。

    做好准备的完颜宗翰在金军大营中设下宴席,邀请几人赴宴。韩离素在杨沂中、张俊的陪同下泰然走进金军大营。金营中弥漫着凶狠肃杀的氛围,走在其中,如同走在嗜血猛兽的爪牙之间,压迫感十足。

    杨沂中和张俊表面轻松,其实内里不自觉地紧绷起浑身的肌肉,警惕着来自周遭的威胁。反而中间武力值最低的韩离素姿态最为轻松,好似在金营中闲庭散步走到了主帅的营帐。

    这种姿态放在完颜宗翰的眼中,就很刺眼了,说明宋国的官员对大金完全没有恐惧心理。甚至他隐约瞧出了其中倨傲的神态。

    但其实倨傲什么的只是女真人的幻觉,大宋的文官日常姿态一直这么美观潇洒来着,只不过完颜宗翰先入为主在心中插了根败给宋军的针刺,才觉得韩离素等人姿态怎么看怎么倨傲。

    “宋使来西夏有何贵干?”他神情不虞,等着听宋使引经据典长篇大论。

    韩离素并未行礼,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摊开,不急不缓地道:“我大宋的皇帝陛下心系天下百姓,派我等来为夏金说和,希望元帅速速退兵归国。”

    这是劝和的态度吗?!没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平铺直叙,毫不客套。简直是在向金国元帅下命令。

    此时此刻,什么开会商议,什么心理准备,都白做了。

    瞬时间金军营帐中的氛围便肃杀冷酷起来,金军元帅明显在咬牙切齿,怒道:“使者好狂妄的口气,我大金和夏国的战事,还轮不到你们赵宋的皇帝插手吧。”

    周围的金军将领们如同恐吓西夏使臣时一样,纷纷拔刀对韩离素三人怒目而视,一副即将擦枪走火的气势。

    可他们面前站着的并非西夏使臣,而是大宋使臣,韩离素连嘴角微小的弧度都没变化半分,淡定地与周围愤怒的金军将士们一一对视过去,仿佛把‘有本事就砍我’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笑话,汉使既至,你动刀试试?

    帐中剑拔弩张的氛围持续了半晌,中间的三人却半点没露出慌乱神色,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一时间周围的金人将领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眼神不断瞄向上首的大元帅。

    完颜宗翰额角青筋抽搐,心中涌出下令将三人当场剁成肉泥的冲动。可他终究不能,不敢。

    第136章 大肠包小肠反复无常

    但完颜宗翰的内心坚决不承认他害怕了,他只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暂时容三人嚣张,眼下大金的强军计划更为重要罢了。

    宗辅左右环视,沉声道:“做什么?都把武器收起来,宋使是为西夏求和来的,又不是与我们为敌来的。”此话不仅提醒帐中金国将士,亦在警示宋使:别太嚣张啊喂。

    他凝眉看向三人,“如果你们是代表赵宋皇帝来说和的,就不必多言了,除非夏国交出王子李仁孝,否则大金的铁骑不可能停下。”

    韩离素:“金国以什么理由索要李仁孝?”

    宗辅:“贤妃曹氏、王子李仁孝阴谋加害我国公主,罪不可恕。”

    “可有证据?”

    “有公主侍从为证。”

    “听闻曹贤妃已被逼自裁?”

    “是畏罪自尽。”

    韩离素点点头,“敢问李仁孝一个四岁孩童,如何加害贵国的公主?贵国公主如今何在?”

    完颜宗辅和完颜宗翰对视一眼,按照商量好的说辞道:“自然由其母曹氏指使,一同毒害公主。如今公主缠绵病榻,所以大金才要出面讨回公道。”

    韩离素最后确认:“此事再无商讨余地?”

    “夏国必须交出王子李仁孝。”完颜宗翰斩钉截铁,“绝无转圜的余地。”

    在场的人都知道曹贤妃和王子李仁孝是无辜的,可在场的人都默契地没有在他们到底无不无辜的问题上纠缠。因为真相并不重要,金军可以捏造一个藉口出兵,就能再捏造两个、三个出兵的藉口。

    比如金国想侵略大宋的时候用的理由便是宋国收留了辽国降将。

    今天没有金国公主被害作为藉口,金国亦能指责西夏收留辽国旧部,借此发难。再直接一点,只需说金夏边境失踪了一名女真人,要派军进入西夏进行搜查嘛。

    金人的态度在韩离素的预料之中,离开金营后,他带着杨沂中两人继续前往兴庆府,金人并没有阻拦他们。

    被围困数月,兴庆府里如今景象破败,百姓们个个面露菜色,人人身上笼罩着一层浓厚的绝望的阴霾,见到宋使入城,他们也只是站在路边麻木地进行围观。

    领路的官员见状,连忙叫士兵把站在路边无所事事的百姓们赶走,挡在这里有碍观瞻。万一给宋使留下坏印象怎么办。

    “使者救我大夏啊。”还没入殿,李乾顺就迎了出来,一副心力交瘁的委屈模样,上来握住为首的韩离素的手掌,不住哭诉,“我儿仁孝真的冤枉,他才四岁,根本不会做出谋害之事。我怎能将他交给残暴的金军呢?”

    “唉,我亦如此与金人辩驳,希望他们就此退兵。”韩离素满脸同情之色。

    李乾顺露出希冀的表情。

    韩离素摇摇头,“金人不允。”

    “太欺负人了啊,呜…”眼见宋使没能成功劝说金人退兵,李乾顺声泪俱下,“如今大夏已穷尽金银财宝,没有什么可以被金人抢掠的了,他们却仍旧不满足,恐怕存了灭亡我大夏,以占据北方要地威胁大宋的心思。使者千万不能忽视他们的狼子野心啊。”

    “官家派我来此,正说明希望能帮助到你们,可惜金人蛮不讲理,事到如今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韩离素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至于金国的目的在于侵宋,又有什么证据呢?”

    “……”李乾顺噎了下,明摆着的事你还要证据?好好好,不见兔子不撒鹰是吧,他抹抹眼角,诚恳地说,“我夏国一向与大宋商贸贩马,想来金国一定是为了切断大宋的战马来源才设下今日毒计。”

    “但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后,养马地不再稀缺。金国若想攻宋,所谋划的首先会是燕云之地。”韩离素温声道。

    河套地区对大宋的重要性不复从前,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李乾顺太自以为是,竟想反过来在大宋头顶上悬根胡萝卜来驱使大宋。

    一瞬间李乾顺脸上的诸多表情直接淡去了,变回了那个在宋辽之间经营多年开疆拓土的国主,他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大夏已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拿不出金银财宝先给大宋皇帝陛下。唯有河套之地足以献之。如果使者承诺,大宋从燕云边境出兵逼迫金军回防,我立即签署国书,整块河套平原献给大宋。

    倘若大宋看不上河套平原,那么我只能物尽其用将它交给金国,想来金人不会嫌弃多一块丰饶的养马地。”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国主以为金人想要占领西夏任何地区,还需要你相赠吗?”韩离素淡然应对,根本不在乎西夏国主的威胁,“你告诉堵在兴庆府门外的金军,给他一块养马地,让他退兵试试。”

    李乾顺冷冷盯着面前的毫无动容的宋使,“看来大宋绝不愿意出兵帮助大夏抗金了。”

    韩离素:“既然国主已经有办法自救,何须我大宋出兵。”

    与西夏国主的会面不欢而散,倒不是韩离素真的不想要河套,而是好事多磨。

    且河套实际上已经被金军围住,李乾顺所谓的献地,献的是金人手中之地。大宋什么时候出兵时机都一样。

    李乾顺见宋国不满足于河套,于是咬咬牙,派人向完颜宗翰再次乞和,当真把河套割让给了金人。

    完颜宗翰当然欣然接受,这回还当真率兵退向了北方。

    发现金军退却的西夏君臣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摸到了金人的脉搏,当即召见了宋使,告诉他们割让河套后金人已退兵。明里暗里表示你们错啦,现在金国得了大好处,不能怪我们西夏哦。

    “既然这样,我等这便回大宋禀告官家。”韩离素丝毫不恼火,依旧神情淡然,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挫败感。

    按理说,宋使白跑一趟,什么事都没办成,什么好处也没捞着,理应感到气急败坏。可韩离素三人居然真就这么走了,没有尝试威逼利诱索要利益,好像他们真的纯好心帮忙来的?

    贪婪的宋人会如此善良?李乾顺看不明白了,“如果今日遭劫难的是宋国…我会怎么做?”不必深入思考,他当初得知东京城破时立刻配合金国进行了侵宋军事行动,只不过还没等他得到什么战果,宋国少帝登基便稳住了局势。西夏军这才退缩回来。

    他只能猜想宋国是不愿意再与金国开战,为此宁愿放弃嘴边肥肉。

    李乾顺哪里知道,韩离素一开始就没看上那点蝇头小利。同样的,金国亦不会轻易撤离。

    撤军?唯有一种情形能令金人撤军,吃撑了。

    西夏双手奉上的河套本就是金国的囊中之物,围而不打完全是顾及河套门口的宋国西北边军。你将握在我手里的东西割舍给我,不是本来应该做的事?

    金国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放过没吃完的大肥肉,赵芫同样知道金人不可能心满意足。唯有慌不择路的当事人松了一口气。

    “不许抗金?为什么!”接到撤离指令的左厢神勇军万分不能接受朝廷的旨意,“金人在屠戮我们大夏的子民,我们怎可退却!”

    神勇将领甚至不敢告诉底下的士兵,这里已经被朝廷放弃。

    六月,金军撤退至河套地区,军队在陀城驻扎,并以此地为核心,对周边西夏城池开展劫掠屠杀行动。金银珠宝,粮草马匹一律搜刮干净,老幼者被杀尽,年轻力壮者编入军队,女人孩子充当奴隶,十室九空。因为地方已经被割让给金国,西夏地方军要么撤离,要么违抗朝廷命令私自抗金,民间起义者不知凡几。整个西夏北方彻底沦陷在混乱的战火当中。

    第137章 长得丑想得美

    对西夏作战的大捷,毫无疑问给金国内外低迷的士气打了针强心剂,尤其当金银和奴隶不断被运送到金国内地,女真的各大部族参战的愿望重新燃起。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利益链条在,他们就可以成为一台无情的战争永动机。

    趁着大好时机,新帝完颜亶发布诏令,改年号为天眷元年,大赦天下。追封完颜宗峻为景宣皇帝,庙号徽宗。庙号这一条不知是谁给提的建议,完颜宗干和完颜兀术竟未曾反对,总之事情传到大宋,把朝中文武百官气的半死。纷纷破口大骂,明明我们先用的庙号,居然被无耻金贼抄去直接套用在新帝的死鬼老爹头上。

    上京皇宫用于议事的朝殿里,完颜亶和完颜兀术两人分别坐在一头。

    即使身处皇帝旁边,完颜兀术的坐姿依旧大马金刀,臂膀搭在撑起的一条腿上,颇为放松地翻看着三省呈交上来的奏折,时而陷入思索,时而用朱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显然批阅奏折对他来说已经非常熟练。

    等他看到有意思的奏折,就会递交给旁边的完颜亶,让完颜亶斟酌思考奏折里的内容他这个皇帝要不要批复。从侍从的角度观看,叔侄二人的合作堪称亲密无间。

    但稍微有点政治铭感度的人都能看出来,如今的金国皇帝,其实完全掌控在摄政王叔完颜兀术的手里。而皇帝完颜亶似乎并无反对的意思。

    完颜亶看起来就是个深度浸染儒家学说的温和少年,对几个王叔异常孝顺恭敬。看到奏折中有大臣谏言应该慎重对待各部职位的变动,他主动对兀术提议道:“王叔,如今国家大势趋于稳定,朕想应当提拔更多有才能的人到重要职位上来,您觉得怎么样?”

    那份奏折正是从兀术手里递过去的,他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变动各部人事?”

    完颜亶的目光低垂,停在奏折上被留下朱点的几个位置,知晓这几个地方是王叔重视的,于是温顺地回答说:“朕觉得天下既定,应当对下施加恩德,而汉臣尤其擅长此道。听闻王叔的老师郑买先生尚未入朝任职,不如令他知枢密院事兼侍中。”

    闻言,完颜兀术挑眉,满意地颔首,“可以。”

    完颜亶看了看兀术的神态,继续说道:“任命完颜勖为尚书左丞、同中枢门下平章事,萧庆为右丞。”

    “嗯,不错。”兀术露出赞赏的神色,“完颜勖既是宗室,又通晓女真文与汉文,熟读经史,以文学才能闻名,理应担任此职。至于萧庆,”他沉吟起来。

    “国朝现今所治领土大多为旧辽之地,任命萧庆为右丞,可以更好地安抚各地百姓,”完颜亶担心这一任命被兀术否决,连忙解释道。

    见完颜亶露出紧张的模样,兀术不由哂笑,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陛下乃国君,只要做的事情有道理,不必担忧有人反对您。”

    完颜亶笑笑,口中称是,然后又一连任命了各部职位,完颜兀术这回每个都说可以,没有再迟疑,令完颜亶稍稍松了口气。大部分任命当中,他都在考虑朝廷的各方势力,就像王叔说的一样,只要人选基本合情合理,就不会被王叔驳回。在这些任命当中稍稍安插几个他看中的人选,也可以顺利许多。

    完颜兀术:“既然决定施加仁政,便要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让大金的百姓们知晓朝廷的仁慈。”

    完颜亶:“是,朕打算下诏免除涞流水和混同江的土地禁制,还给当地百姓们用于耕种、放牧,另外皇家禁苑那块空地也分给百姓们吧。”

    兀术:“都是平日用不上的的土地,分出去反而起到收复民心的作用,甚好。”他又翻开一张奏折说道,“少府监卢彦伦负责营建新宫殿,户部左侍郎前些日子向我哭诉花销太大,咱们的军队还在外面打仗,不要如此铺张浪费。”

    “是朕的疏忽,朕回头就下旨申斥他。”完颜亶柔顺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拿着本没批复的奏折问道,“王叔,翰林学士韩窻奏请开恩科的事,您怎么没批复他呢?”

    “若开恩科,该如何出题?阅卷?各族文字不同该如何?”

    完颜亶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件事,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朕下令女真、契丹、汉人各用本民族的文字,渤海人向来使用汉字不必变化。”

    “至于如何出题,阅卷,便以汉人的考题难度最高,契丹次之,女真再次之。”

    “嗯,这样可以解决录取人数的问题,就按照您说的办吧。”

    室内平静了一会儿,又听到完颜兀术说:“陛下可曾召见孔端操?”

    “登基之后尚未召见过孔相公。”完颜亶摇摇头,“太忙了,没空。”

    “不过这回国朝大兴科举盛世,朕确实应该召他入朝来觐见。只是当初大军将孔相公从宋国绑回来后,他绝食多日差点饿死,如今请他为国朝的科举背书,恐怕不成。”

    完颜兀术讥笑了声,“有什么不成的,他绝食都没把自己饿死。陛下只管召见他。给他册封个衍圣公,日后咱们这里的衍圣公才是嫡系正统。”

    “朕明白的,太平的世道理应崇尚礼乐,自古以来盛世王朝都是这样做的。韩窻也在奏折中说道我大金应当奋起与南朝争夺礼乐正统,此事关乎国朝立足之本。”完颜亶欣然应允,“完颜勖翻译的《贞观政要》和《白氏策林》就很好,他还在修撰太祖实录,可以让他去见一见孔相公,劝说他。”

    劝说个什么?依照完颜兀术的意思,根本不必和那孔端操多说废话,谅他也不敢不遵从大金的旨意。但皇帝完颜亶既然想到了周到的点子,就让他去试一试,左右不影响大局。

    两人批阅奏继续商议了回鹘、西夏、高丽等国的外交政策后,侍从上来提醒可以用膳,兀术点点头起身接过宫殿侍从捧过来的外衣,“今日就到这里吧,陛下,要劳逸结合。”

    “王叔说的有理。”完颜亶正因为政事上的顺利而兴致勃勃,起身的完颜兀术似乎想起什么事情,顺便对他道:“宗室为陛下安排了几个妃子,明天会送进皇宫。其中裴满氏要给予最高的位置,她的父亲乃现今各部里最值得拉拢的。”

    少年金国皇帝刚刚放松的嘴部线条瞬间重新紧绷起来,然后朝摄政王叔露出个完美的弧度,笑道:“朕知晓了,朕会好好对待她们。”

    皇帝侄子的顺从听话令完颜兀术的心情亦十分不错,留在皇宫里吃过了晚饭才慢悠悠离开。

    等送走了完颜兀术,完颜亶温和柔顺的神态便立刻变了,叫侍从找来好几坛蓝桥风月,一个人坐在宫殿里喝了整夜的闷酒。自从当了皇帝,比当王子时压抑百倍,几位王叔和他登基之前大不一样,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登基之前,宗干和兀术对待他是一心一意的,希望他能够成长为一名带领大金国走向盛世的明君。可是等他真正登基成为大金国的皇帝之后,两个人却让他继续当一个小孩子,朝堂内外上下事事都要帮他打理,事事都要插手。

    不论怎么尝试自己做主治国,都无法越过两位摄政王叔,底下的人根本不听皇帝的使唤,唯有摄政王叔同意的政令才能够通行。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扶持他当这个皇帝?他们两人自己来当啊。

    如今,连女人都要安排好让他睡,未来是不是连太子也得按照他们的意思册立呢?自己根本不是大金的皇帝,只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罢了。完颜亶一碗接着一碗灌酒,心中愤懑无处抒发。

    如果两位王叔忽然病死就好了,喝醉了的完颜亶忍不住恶毒地祈祷。

    大侄子在背后厌恶地诅咒自己快点死掉的事,完颜兀术当然一无所知。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收敛自己的行为。

    权利的意味,统治整个国家的滋味,一旦尝过便食髓知味,根本没有人能够舍弃。更何况,在完颜兀术的眼里,年少的大侄子根本不足以震慑各部,也没有能力征伐其他国家,为完颜家带来必不可缺的胜利。

    不如等他完成一统中原的霸业后,再把政权交还给侄子,让对方享受不劳而获的果实。

    至于现在的大侄子,只需要坐在皇位上,乖乖当个好学生,学习如何治国打仗,以及和后宫妃子们完成帮完颜家诞下健康的后代,继承皇位即可。

    信心满满的完颜兀术彻底忽略了他和完颜亶之间的君臣关系,忽略了完颜亶的不满。即使朝廷中的官员们早已发现问题所在,却没有人会傻傻的站出来劝诫摄政王叔收敛自己。畸形的君臣关系于是在所有人的默认中形成了

    金国要效仿中原举行科举一事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浪来,但是金国皇帝在上京城大喇喇册封出衍圣公2.0,可就捅到马蜂窝了。大宋的文人们个个怒气值拉满,气的螺旋升天。衍圣公,那是你一个野鸡政权能册封的吗?

    这是道统之争、国本之争!隔壁的野蛮人在和我们争夺华夏正统,争夺炎黄子孙、龙的传人称号!打仗,必须打仗!

    一时间民间主战的声浪此起彼伏,文人们天天在报纸上投稿,呼吁朝廷的军队给金国颜色瞧,要求金国取消册封伪衍圣公。

    因为积极避难而免于被掳走的这一代衍圣公孔端友更是亲自下场登报和‘北衍圣公’切割关系,更怒斥金国皇帝长得丑想得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对面的孔氏族人如果还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就赶紧自绝以谢天下,不准其抹黑先祖遗臭万年。

    衍圣公带头下场开骂,各地的文人更加群情激奋,不仅天天写诗词辱骂金人野蛮无耻,还有一群年轻文人提着剑就往燕云跑。

    在家实在呆不住了,必须上边塞去干架!不干架念头不通达。

    什么?宋金停战协议还没撕毁,没架打?官家糊涂啊,现在正是反击的关键时候!

    镇守在边塞多镇的岳飞、韩世忠几人莫名其妙就发现军队里多出一群文学素养很高的新兵蛋子,天天望着边关迎风流泪,哭诉何时才能为中原讨回公道。

    天天收到催战诗词的岳元帅也是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写信给赵官家:官家,要不咱们打一波金人爽爽?

    第138章 君臣分歧

    士林间的求战声浪一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朝廷却是一副纹风不动的姿态,叫底下的文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管当官的还是在读书的文人,大多都沾亲带故,有点裙带关系,不少中枢的官员都被这个师兄弟那个门人询问过朝廷准备什么时候对金国出兵。

    什么时候出兵?

    赵芫翻看奏折一看,又是问这事的,不懂得打仗的官员现在整天琢磨着怎么指挥对金作战。

    “官家,若我们陈兵边境,正好解了西夏之危。”吴俞在旁边整理了把堆成小山的奏折说道,“西夏那边,韩相公说要再等一等,所以咱们这回是不是得忍下这口气?”

    “各地的财政才刚刚好转,现在和金人开战,得不偿失。而且为个衍圣公的名头,叫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更加不可能。”赵芫烦恼地敲敲额头,“但是各地学生的怨言也不能放着不管,容易叫他们寒心。”

    正好,李纲,张叔夜,韩离素几人应召入宫来了,赵芫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几位相公,让他们想想办法解决此事。反正她当官家的,只负责下达命令,怎么达成目标还是交给下面无数个聪明的脑袋。

    此事,几位中书省相公早已看在眼里,现在提到明面上,李纲也做足了准备,从怀里掏出户部呈上来的折子,“官家这里是户部记录的国库今年税收,以及对外各项支出。请您过目。”

    赵芫翻看两下,里面记录的内容她心里大致有数,官方商行的开办和北方耕地的复业大大提升了如今的国库收入,但是,这些数目要用来维持整个国家系统的运转,以及各地军队骑兵的培养就显得很渺小了。

    追根溯源,还是得怪俩菜鸡,要么打仗把军备白送对面,要么打仗把国库赔给对面。

    李纲拱手:“虽然依照民间的诉求立刻出兵攻打金国,可以出一口恶气,甚至臣相信以几位元帅的能力定然能打胜仗。但两国战争非一时之得失,开启战事容易,结束战争难。”

    “若我们与金国只在边境打上一场战役,不论输赢对我们都没有实际助益。但若是冲着灭国的目的打仗,非三五年十几年的时间不可,这样的话,就不能只图一时的意气用事。”

    赵芫点点头,“对金国开启大规模作战,现在不是时候。但也不能令金国太得意忘形,影响我方士气。叔夜相公,西夏的局势如何?”

    张叔夜道:“完颜宗翰的大军撤至河套一带,尚没有新的动向,看似满足于现状,不过金军时常向西夏进行金银勒索,臣看西夏朝廷无法长久支撑。西夏国主想必也很清楚如今的困境,正在联合各地的军司重新布防。”

    西夏能打仗的将领还是有的,赵芫琢磨着西夏和金国的第二轮会战开启可能不会拖太久。国朝这边又不能对金国的嚣张一点表示都没有,思来想去,不如从西夏入手,想到这里,她对几人说道:“朕打算派商队入西夏,用粮草辎重交换良马,既能在物资上支援西夏,又能缓解我朝战马缺口的问题,诸位认为如何?”

    “这……是否显得我天朝有点小家子气?”

    “免费是不能免费的。”赵芫斩钉截铁,“过去大手大脚给动辄‘赏赐’诸国的恶习需要改正,咱们自己的老百姓辛苦耕耘经营缴纳的税银不能平白送给他国。”

    “官家,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支援邻国,西夏若能拖延住金国大军,可以为我朝安稳发展民生和军备争取时间。”

    赵芫暗暗摇头,这群人还是大手大脚习惯了,太看重脸面,即使她提出的实际上属于双边贸易,只不过贸易的商品比较特殊,披了层支援的皮子美名其曰支援。但似乎,正是将赏赐、支援变换成了交易,才使他们不太能接受。

    “朕问你们,一个富翁快要渴死了,他不缺钱只缺水,而朕缺钱不缺水,朕应该白白给他供水吗?”不等几人回应,她直接道,“若按照高高在上的圣人思维来看,朕应当主动提供水源给富翁,这样他就会感恩戴德地送上金银,如此方可称为一桩美谈。但美谈之所以是美谈,正因为其稀缺性,在现实当中很难普遍存在。更大的可能是富翁只回报一句口头感谢罢了。”

    李纲虽属于主战派,当初逼迫赵佶退位也算离经叛道,但当时到底是国家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别无他法了,现在的大宋正处于上升阶段,那么他就会回归传统文人行列。天朝上国对待附属国自有一套传统的办法,要么敲打,要么恩赏,他劝诫道:“西夏于我国朝只不过是附属小国,即使贸易往来也应该从属民间层面,但民间不可能存在军械交易。届时,在天下人眼中,我们既未支援西夏,又唯利是图挟恩求报,恐怕会认为天朝上国德不配位。”

    “天下人是谁?”赵芫冷声道。

    李纲:“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寰宇之内。”

    “那么,李相公认为大宋无偿施恩给西夏,西夏的‘天下人’会如何?大理的‘天下人’会如何?高丽的‘天下人’会如何?他们是因为大宋的美德才来朝贺的吗?”赵芫又问他。

    此时赵官家显然很不爽快,但李纲同样是个硬骨头,并没有因为赵芫明显不爽而退缩,他深深的拱手,坚定说道:“拳以德立,无德无拳。施加恩德,虽失一时之利,却可得诸国长久心悦诚服。”

    虽然大宋衰弱了,但离上一届大唐可是万邦来朝的天朝上国,万邦臣服,我们要学习大唐使附属国都向往我们,来朝贺我们。毫无疑问,这是所有士大夫的终极理想。可是,人家大唐的万邦来朝和你的万邦来朝是一回事吗?

    突厥大汗在长安跳舞给大家看了,现在咱们的二圣反过来在上京跳舞给金人看。大唐就算把拳头舞出残影,附属小国也会心悦诚服地赞叹大唐的恩德。大宋年年‘赏赐’西夏,西夏国主满脑子想的依旧是怎么趁机侵占大宋领土。

    赵芫无奈地扶额,我能和受难的小弟平等贸易,已经很善良了好吧。君不见未来的世界小弟是要定时缴纳保护费的!

    理想:拳以德立,无德无拳。

    现实:德以拳立,无拳无德。

    李纲这样的聪明人当真不懂吗?不,他们很懂。私底下做生意时比谁都精明,比谁都会赚钱。可一旦上升到国家理想,便忽然成了另一回事。大家都太向往曾经的辉煌盛世了。

    第139章 李*纲调任

    李纲对坚持大宋传统外交政策的固执程度超乎了赵芫的想象,经过上回的会议之后,赵芫又召开了几次中枢会议,但以李纲为首的几名重要中枢大臣始终坚持对待周围小国的朝贡-赏赐-贸易的政策不变。不能将支援和贸易画等号,支援必须处于‘恩赏’范围。

    赵芫不得不花时间重新细致研究一遍这套理论,从中寻找突破口。相关的政策大宋已经实施了百年之久,实质上形成了固定了政治+经济+军事的利益链条。对于要不要维持这套政策,其实每一任皇帝执政期间,朝野都曾经发起过辩论。

    因为大部分宋帝心里还是想打仗的,想收回失地。一旦这么想了,就要考虑取消以朝贡、岁币维持的边境安稳,反过来通过发展边军实力来镇守、收复边疆。但每次都被文官给按下去了。

    原因嘛,很简单,每次皇帝想通过打仗来实现抱负时,就会发生‘大败’的悲剧。有败仗背书,文官们提出的“以财息战”政策的正当性、合理性便无限拔高起来。

    仁宗时期,范仲淹给算了笔账,供养二十万边防军年耗3000万贯,而岁币支出仅为其1/10。神宗时期,王安石推动保甲法、将兵法,企图改变这一政策,结果元丰四年五路伐西夏的惨败。

    根据户部历年文书记载,岁币支出在神宗朝年均约150万贯,而熙宁年间中央财政收入约6000万贯。对夏战争年均耗2000万贯。到了徽宗时期,虽财政收入有所增加,但是各方损耗亦不断拉高,这还是在没有努力发展军事的前提下。

    实践下来的对比在文官们的视角来看,结论:这一政策绝不能改变。

    供养军备老化的边防军花费都是个天文数字,更别说要打造各部军队里的骑兵队伍。当真是在举全国经济支持军队发展。在后世,砸锅卖铁也要发展军备,落后就会挨打等实践经验深入人心,小孩都知道强军的重要性。可如今难就难在未来的经验,前人不知道。

    如果不是二圣北狩,如果现在登基的不是赵芫这样能打胜仗的皇帝,那么连全力支持发展骑兵的政策都不可能在大宋朝廷内通过。

    真实的历史上,大宋失去半壁江山,国库被劫掠一空,蜗居江南,财政减少,每年还要赔款给外国。被逼到墙角了,朝廷才无奈支持岳家军的骑兵建设,但烧钱烧得大宋君臣们心慌啊。

    想岳飞死的,绝不止是秦桧几个奸臣而以。岳飞第四次北伐,南宋军费开支达6000万贯,占财政收入70%,引发江南地主激烈反对。当时的参知政事范同甚至直言:“飞若成功,必增兵置戍,民力何以堪?”

    《戊辰修史传》中记载理学派官员认为“战必亡国”,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的伦理观与“息兵养民”政策暗合。这种思想通过太学、书院渗透官僚体系,形成反战舆论氛围。

    单从这些资料中透露出的冰山一角就能看出当时的朝堂究竟是什么气氛,恐怕上上下下为了钱,都会希望岳飞死。岳飞一死,北伐必定失败。反过来说,文人们希望的‘稳定’‘和平’便到来了。

    文官集团的理论将岁币与军费进行简单数值比较,忽视地缘安全恶化带来的长期成本。岳飞死后,南宋为自保,被迫在江淮流域维持20万常备军,年均耗资4000万贯,这时候却没有人出来计算花费的得失了。

    赵芫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历史资料,但是身在朝堂中,对上下官员们的思维方式了解的更清晰。无非是现在把金人打跑了,失地也收复了,经营了百年的文人思想又要复辟了。虽然她登基以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毕竟时间太短,国家上上下下的主要构架其实仍然属于赵佶时期的,没有形成新的循环体系,很容易思想复辟。

    在赵芫看来,很多文人的思维很天真,而且只求当世之稳,不求后世之功。在他们的眼中,汉武帝都不是什么好皇帝,虽驱逐鞑虏、开疆辟土,功在千秋,但罪在当代‘海内虚耗,户口减半’。一边吃着汉武帝打仗带来的万世红利,一边骂着汉武帝打仗劳民伤财。

    古往今来,文人论政常陷于“道德优先”的浪漫想象,忽视国际政治的丛林法则。大国崛起的核心在于能否在关键时间窗口完成战略能力积累,在关键的窗口期一旦缺失,整个国家面临的将是亡国灭种之祸。

    显然大宋传统的文人缺少纵向的战略思维,并没有意识到亡国灭种近在眼前。这点与儒家文化的异化有着深度的关联。阶级的根深蒂固,导致思想上的异化和固化,固化后的思想反过来维护阶级利益,阶级则又促进思想持续异化固化。这是一套完整的‘思想-利益’捆绑的链条,在主导精英士大夫阶层前进的方向。

    现在的大宋就处在一个时代的关键窗口期,既需要执政者拥有破局的勇气魄力,又不能陷入非黑即白的局限。

    研究完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赵芫不得不做出一个沉重的决定,那就是换掉李纲。一直以来,李纲在国家大小事务的治理上几乎做到了无可挑剔,主战的同时也主张反腐倡廉,可他有改革的勇气,却仍陷在系统性的迷局当中,并且还很执着。

    当初对待赵佶,身为御史的他执着主战,今天对待赵芫,他也执着遵循传统的对外政策。

    太可惜了,赵芫在心中惋惜,但惋惜归惋惜,换个人当宰执的决心不可能动摇。李纲和她当年也曾君臣相知过,如今也不是要罢免他不在任用,而是需要他换个地方发光发热,毕竟不能把人给打击歪了。

    赵芫派人单独将李纲召进宫中,推心置腹地坦言如今大宋面临紧要的窗口改革期,是一定要破而后立的,这是作为大宋最高掌权者的决心。

    李纲苦笑,在对西夏政策上,和赵官家对着干了几回之后,他也早就做好了以身护道被罢黜的准备,“能遇到官家,已是臣之幸。可臣还是要劝官家三思而后行,国朝的内部变革已经够多了,对外施加恩德是保护国朝贸易的必须手段啊。”

    “李相公,你的道理没有错,只是不符合如今的国际局势。”赵芫不再与他辩论,只道,“朕会派你去江宁府进行督管,那边是国朝财政收入的关键经济区,交给你朕才能放心开展西北的军事行动,李相公愿意去江宁府吗?”

    从参政知事到知府事,连降了三级,但江宁府却又不同,作为整个大宋的江南部分的经济贸易中心,联通海外贸易,囊括中原粮食、丝绸、盐的重要生产地,知江宁府事的位置可谓是朝廷中历来的香窝窝。本以为要倒霉的李纲想不到还能峰回路转,固执的内心不由裂开一道口子,顿了片刻,沉声答道:“官家还愿意委托重任给臣,臣一定全力以赴!”

    “江宁府的贪官污吏经过清理,表面上看似干净不少,但朕实知其内部势力经过百年发展,错综复杂,不是一时砍几个人头就能矫正过来的。此去你责任重大,同时也危险重重。”赵芫这么说,是在点李纲的政治任务,派他过去当然不是延续前面的官员做法,一起贪污一起压榨百姓。而是带着清理江宁官场的艰巨任务。

    江宁的情况,李纲心中有数,去那边同流合污自然好处多多,可若想在那头干点什么实事肯定会遭到万般阻拦,说是一脚踩进泥潭也不为过,但李纲最不缺的就是斗志,当即拱手向赵芫保证会还江宁百姓一片晴朗青天。

    目的达成,这回赵芫直接亲自扶起李相公,脸上熟练地露出感动的神情,连连说好,将亲近信任的姿态做足了。当天还留了李相公一起用饭,君臣之间仿佛全无了芥蒂一般。

    政治嘛,哪有一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现在赵芫表态还会重用李纲,而李纲又不能再以宰执身份阻拦赵芫的西北政策,可以说如此情况对双方来说都是最佳选择。

    次月,赵芫颁布旨意,诏令罢免李纲中枢职务,调任江宁府知府事,郭孝友、韩世忠、梁红玉、宗泽回京述职。赵芫在日常来信中,已和小郭老师通过气,接下来的政策会得到小郭老师的全力支持,由他来接替李纲的位置再合适不过。宗泽,赵芫准备将他安排在兵部,因为接下来要统筹军备运往西北,一应中枢事务,需要位有信念又有能力的老臣稳定后方。

    至于为什么把和岳飞一起镇守在北方的韩世忠、梁红玉宣召回中枢,是因为赵芫发现不仅仅边关需要武将,中枢同样需要。国际军事战略思想的解释权在中枢一直被文官掌握,而文官早已有既定的一套理论逻辑,还犟得很,与其想办法和他们都嘴皮子辩论,不如将有能力的军事思想家调到中枢担任重要职务。韩世忠虽是武将,却深谙为官之道,和大部分官员都能维持在友好以上的关系,调他和梁红玉来中枢的影响会比其他人小。

    任命岳飞知燕山府事兼留守、都统燕云十六州军事,任命吴玠知太原府事,吴璘为太原府留守,姚平仲知延安府事,刘琦知秦州事兼秦凤路总管。将几位在抗金战役里表现突出的将领分别安排在西北边线的重镇位置上,朝廷中有脑子的官员基本上就能看出来接下来的军事政策走向,识相的人便不会没头没脑地乱提反对意见。

    任命李清照知兴仁府事,任命科学院学士二十名分别在泉州、庐州、青州、广州等地担任大小推官。此条直接将科学院的含金量拔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告诉天下读书人,考入科学院一样可以当官。等李清照在兴仁府历练好了,再调回中枢来,底下各州也有科学院出身的基层官员在职,如此便足以形成一套新的的老师-门生的技术官员体系。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才负责,给予技术人员足够的待遇和光环,才方便后续的人才挖掘和培养。这是科学院设立的根本目的。

    一波组合拳下来,将朝中众人打得眼花缭乱,心里有小九九的官员短时间内竟不知应该先对哪一条提出上疏意见。当然,即使他们提出意见,也不影响赵官家的指令执行下去。

    接下来就是对西北政策的具体制定,如何使西夏尽量长久拖住金国的军事力量,为大宋恢复民生和充实军备提供发展的时间空间。

    第140章 西狩缓攻

    当郭孝友回京的车马碾过汴河桥板时,暮云如展开双翼的火凤笼罩了半座东京城,瑰丽壮观。多年外任归来,坊墙拆尽又重建的街市陌生得令他怔然,不由想起靖康元年身在燕山府听闻东京城破的消息时,心境是何等悲凉。那时,即使他如何运筹谋划,也止不住在夜深人静之时幻想若国破家亡,他郭孝友当如何。

    御街旁的花糕铺里蒸雾裹着菊花甜香飘了过来,他转目去望,只见熟悉的三四层高的鼎味楼外,青布招子悬在半空迎风飘荡,窗户里头作时兴打扮的娘子在铜吊里煨着青茶,门口店小二喜气洋洋地招待来往不绝的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更远一些的汴河中央的画舫缓缓飘过,从里传出悠扬的乐曲声。盛世繁华,一如往昔。

    郭孝友攥紧怀中磨得光滑的鱼袋,收回目光,端坐在马车中,只觉得心中万般滋味难以描绘。他不愿去想,东京城破时,这里曾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从朱雀门转入内城后,便有黑甲侍卫上前来询问他的身份,听闻是郭相公,侍卫随即走在前方为他开路,听说官家早已在宫中等着他了。前头韩督统、梁督统回京时,官家也这样派人等在门前,迎接两人回宫。

    “韩将军,梁将军什么时候回的京师?”郭孝友仿佛闲谈一般问。

    “前两日就到了,还赶上了一趟大朝会。”

    郭孝友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临到宫门前,车马停下,郭孝友步行入内,天色将黑,领路的换成了位蓝衣押班,两人直接来到了勤政殿外,押班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向里头禀报。

    须臾间,就见一道颀长的红衣身影快步朝这里走来,屋内的烛光刚刚点亮,竟没能照亮她的面容,直到近前时,屋外头未消散的红云投下几道光斑映在来人的身上,郭孝友于是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眼前的少女,不,已是位顶天立地的天下第一女子的赵芫穿着朱红色的公服,头发用玉冠简单束起,额头绑了根缠编暖玉的朱红额带,两条红缨鬓顺着耳畔垂在肩头,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摇摆。她的面容如云霞洁净白皙,五官比起少时犀利了许多,圆圆的葡萄似的双眼仿佛一瞬间变作了纤长有神的杏目,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

    “小郭老师,”看着面前这眉间有着一块青色胎记的精瘦男子,赵芫有些激动地开口。

    “次仲拜见官家。”郭孝友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许久不见,老师风采依旧,”赵芫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老师在燕山府清瘦不少。”

    上一回见面,还是赵芫轻骑秘密前往燕云突袭金国东路大军时候的事,那时战火纷飞两人也没有叙旧的空闲。如今时光荏苒,人是物非,重新在东京城相见,自是另一番感受。

    “承蒙官家关切,臣在燕山府一切都很好,现今燕山府已恢复大半汉地风光,在那里居住就如同在中原老家居住一样。”郭孝友神态安然地诉说,尽管一应事务他与赵芫都在书信中交流过,但亲自面见陈述,也是额外的拉近君臣关系的方式。

    “进来说话,”赵芫拉着小郭老师的手臂,一起缓步进入殿内,吴俞已经很有眼色地在书桌前多摆放了一张椅子。果然赵官家看也不看,就请郭相公落座,这样的待遇,恐怕除了官家的恩师,其他人很难拥有了。吴俞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大押班朱娘缓缓上前,为郭孝友奉茶,也不知她什么时候端来的新茶盏。总之,能呆在御前的人,笨拙不到哪里去。

    这些赵芫已经习以为常了,倒没有注意到,只是拉着小郭老师叙旧,聊了半天这两年遇到的事情。

    赵官家的亲近之意显而易见,郭孝友却没有把这份亲近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承接下来,态度反而愈发恭敬。因为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位初出茅庐的学生帝姬,而是天下的主人。他要辅佐她做的事情,每一件都会改变时代,改变历史,容不得轻视。

    而赵芫寒暄过后,果不其然就把话题转到了如今的朝野内外的局势上,特别有关于金夏之战的问题。利用西夏消耗金国的国力,使金国陷入长久的战争泥潭的策略,赵芫称之为‘西狩缓攻’,“为了能使我们安心发展军备,维持住内部的安稳环境条件必不可少,而若想维持内部安稳,就必须令金人无暇顾及中原。朕想对西夏开战弓马贸易,以军械提升西夏抵抗金国的能力。只是现在朝中反对将军械以贸易形势出售给西夏的声音很多,朕需要小郭老师帮忙把这些声音弹压下去。”

    郭孝友点点头,此事两人在信中已经讨论过了,赵芫接下来要提的重点是利用西夏获得的一定程度上的安稳发展机会,要如何定制发展方向。结合后世的某些成功的经验,赵芫总结出了几个关键的点,此时一一向小郭老师解释道:“宣和以来大宋军事积弱、财政崩溃,时至今日想要重振军事都难以为继。所以,朕欲制定一份全国范围内的五年发展计划,对军事进行系统化改革,同时在以农为本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程度的经济结构重组。而若要在这两个方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动,就必定牵扯到学术之辩。也就是说,为了这份五年计划,要将大宋里里外外的沉疴杂垢尽数清理一遍,其中风险之大,不亚于当日金军兵临城下。”操作不当的话,可能会激起各地兵变民变。“但即使如何凶险,朕也一定要将此计划推行下去。盖因如今国际局势已到了关键节点,这个时候的大宋不破釜沉舟刮骨疗伤以自救的话,下一回外族来袭时,便再没有苟存下去的余地。”

    郭孝友略微思索,敛容道:“官家所言不错,我们的敌人一直在成长。臣在边关已见金人使工匠筑城垒堡,高药师亦传回消息,金人通过搜罗各地的汉人工匠,对我朝的军械技术进行窃取,长此以往,宋金在军械技术上的差距会逐渐减小。而且他们正在全面系统性地学习我朝的体制,从册封孔端操一事上即可看出端倪。如果金人之变革成功的话,那么其自身的无法长期平稳发展的缺陷则能补全。”

    “朕正是这个意思。”虽然赵芫指的国际威胁不仅仅是金国,但小郭老师如此理解也没什么问题。

    “官家打算如何改动军事系统?”

    “第一,解决冗兵冗官的沉疴弊病,进行财政止损。第二,加紧火器军械研发,提升技术代差。第三,制定禁军职业标准,将兵职业化,过去那般闲汉懒汉没饭吃就进军营的政策取消。第四,建设国营工厂,接收被裁撤下来的退役士兵。第五,文武并行,互不干涉,彻底避免童贯之流指挥军队以致大败这种事再发生。”赵芫一边说,一边取来纸笔写下,“这些只不过是笼统的目标,想要达成,还需要详细商讨执行的方案。”

    “这么大的变动,非一时之功,官家要如何解决对夏支援的问题呢?”大宋如今的财政在培养自己的精英部队上都相形见绌,哪里抽得出油水大批量援助西夏战争。

    赵芫很干脆,“朕已想好一道计策,建设一家国有债券钱庄,发售河西债券,年利息百分之八,限购,不愁吸引不来勋贵富商手里攥着的热钱。”

    年息百分之八,郭孝友诧异地挑眉,这就是纯纯的引诱吧,“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只需要有一小部分的汴京富人相信这个债券,所能募集到的资金恐怕就足以覆盖一次弓马贸易所需的成本。而低价从西夏交易回的马匹,则可以给财政大大减负,计算下来,付出的利息反而只是小头。

    但需要留心其中风险是由大宋朝廷进行的信誉担保,若有不当,朝廷的货币信誉崩坏,会引发极大的社会动荡。”

    “嗯,所以朕说必须限额,控制住额度,”赵芫慢慢摸着下巴,心里在盘算着,大宋那群有钱人手里的钱多到没处花销,她先搞点类似国债的东西出来引他们上钩,等口碑做出来之后,慢慢的再把股票、虚拟货币等概念抛出,以后勋贵和士绅们再也不用发愁把金银铜钱埋在哪里安全,多好。

    若是可以,还能增设彩票业务,控制好中奖率,也是个捞钱的好项目。

    既然官家对债券的风险心中有数,郭孝友便不再细纠,对实施时可能产生的问题推理起来,与赵官家进行了深刻细致的研究探讨

    大宋官家赵芫在主导国家竭尽全力蜕下沉疴的时候,完颜金同样没有闲着吃干饭。自从夺取了河套地区,完颜兀术就琢磨着怎样能将这一战果转化出更多的实际利益。

    在完颜兀术和金帝的带领下,金国政治体制的儒化汉化的速度极快,在治国方略上大量引用汉家典籍,逐步的学习如何治理国家。这点上,可以说从小侍从汉人老师的完颜兀术优势很大,上手起来不像其他女真勋贵一样摸不着头脑无从下手。

    金国大朝会上,各部臣子汇报完政务后,坐在少帝完颜亶身侧的完颜兀术沉声对底下所有人道:“大金国在西夏所得财帛已尽数分润完毕,如今竟手持偌大河套无所事事,诸位可有办法将其利用起来?”

    闻言,左侧的女真勋贵们露出满头问号的表情,只有完颜亶另一侧坐着的完颜宗干搭上话,他的身体状态已经不是很好,说话有些勉强,“河套专营马政,不如让我们的人在那里继续养马吧。”

    “是是,只要有良马,我大金的铁骑就所向披靡,足以杀穿全世界!”女真勋贵里有人热血沸腾地喊出声。

    “打下西夏,再去打高丽,高丽虽贫瘠,却有女人和奴隶值得摄取。我就很喜欢高丽女奴,哈哈哈!”

    “抢完高丽,还能回头抢南朝嘛。”

    蠢货,没等杀完全世界,女真各部不事生产,所有的钱分完了,到哪继续弄钱出来分给勋贵和各部勇士们驱使他们继续打仗?一点可持续发展的脑子都没有。

    “韩大人可有其他提议?”完颜兀术连眼神都懒得分给对方,直接扭头看向这边的汉臣。

    年迈的韩企先缓缓走出来拱手,“臣以为,河套不止可以养马。它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

    “讲!”完颜兀术催促他。

    “河西走廊连接西域,向来是南朝的重要贸易路线,如今落在我们手里,只要严苛对待,就能切断南朝一大经济来源。”

    一侧的礼部尚书郑买道:“南朝虽富有天下,但经过金宋之战,北地资源被我们摄取大半,想必正处于恢复当中,切断他们对西域的贸易路线也是一条足以痛击南朝的好计谋。”

    完颜兀术终于听见他想听的东西,脑子隐隐约约的想法终于浮出水面,神色大好,胸有成竹地道:“南朝可以通过河西走廊进行贸易,我大金也可效仿之,现在这条线路掌控在我军手中,理应利用其与西域展开贸易,赚取利益。另一方面就如大哥所说,继续在河套设置马政,饲养良马充实军备。一石三鸟,一地三吃,很好很好!”

    完颜宗干一边咳嗽一边点头赞成,“正是,双管齐下,既使南朝陷入困局,又能帮助我朝长久经营。就按你说的办好了。”

    “可是南朝以茶酒丝绸瓷器与西域贸易,我们好像没有这些。”还是女真勋贵出插话,憨憨地指出问题所在。

    没错,上京的达官贵人们自己穿用的皆是从大宋贸易来的产品,女真特产就是羊肉和战马,这些是南边宋国最喜欢的东西,羊肉和马匹西域并不热衷。

    “我们有北珠,南朝人对北珠趋之若鹜,想必西域更甚之。可以强征高丽人帮我们采珠,以作贸易所用。”兀术抚摸着腰间悬挂的金刀刀柄上镶嵌的宝石珍珠,沉声说道,“至于酒,本王记得天祚帝耶律延禧十分喜爱葡萄酒、梅花酒,燕京迁移过来的那些百姓当中一定有酿酒的匠人,耶律禹。”

    臣子里走出和梳着两只麻花辫的中年人,“臣在。”

    “你负责招集酿酒的匠人,开设酒厂,务必酿制出一批不逊色于南朝名酒的美酒。”

    “吕子浩。”

    “臣在。”汉臣中走出一人恭敬俯首。

    “你去找一找,我们大军南下掳掠回来的汉人奴隶里还有没有可以使用的工匠,会烧制瓷器的可以给予免除奴籍的恩德。”

    汉臣们纷纷俯首高呼摄政王英明神武。

    完颜兀术淡然接受群臣的马屁,脑海中念头纷转,汉人说得对,兵戈可夺天下,而不可治天下,天下的土地总有被占完的一天,天下人的财富也总有被劫掠光的一天。幸运的是他早早看到了大金未来的绝路,从现在开始,他会用尽手段把这条绝路变成生路,不,变成一条女真人的康庄大道。

    群臣俯首则各自思索,摄政王熟悉治世之道,朝廷又设置了科举取士,女真贵族的孩子们皆开始学习儒术治国,待大金人人都学会了汉人的学说,摄取了汉人的优势,结合女真骑兵的威能,届时一举吞并中原,啊不,那时候便该叫统一中原了。到时候,世上只有一个大金,没有什么宋国,他们这些侍奉女真人的汉臣们也就成了侍奉正统王朝的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