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早春满枝都是新花栖枝头, 城墙上的缝隙中也攀爬了许多不知名的白花,臧海清被孔笙抵在冰凉的石壁上。
臧海清的脸颊都被一块儿石块蹭破了皮,他疼得不停的挣扎:“放开我。”
流云丛丛, 微风阵阵, 吹过孔笙的衣衫,他眼眸里带着奇异的光芒:“宁音,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他凑近臧海清的耳畔,轻轻的说:“我比他更先认识你对么?”
臧海清忍受不了孔笙的靠近,他挣扎的大喊:“放开我。”
远处的何晏霆比往常更加的冷冽, 周身都是如寒山般不可靠近之势, 他骑着马挥着剑, 左右杀着, 势不可挡一般。
孔笙眸子微微眯起:“你看他, 他不肯为你退兵,你在他心里,没有半点位置。”
他又勾着臧海清的下巴, 让他抬起头颅看着杀人杀的红了眼睛的何晏霆,他勾唇笑了笑:“看的清楚吗?”
臧海清看见何晏霆的身侧被人砍了一刀, 他惊的瑟缩了一下,孔笙捕捉到了他的恐惧,他拽着臧海清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颅,疼得臧海清大喊:“孔笙, 你疯了么?”
孔笙露出不满意的眼神,他吻了一下臧海清的额头:“小公子,不再叫我孔老板了吗?”
他摩挲着臧海清的耳垂:“你应该叫我相公。”
臧海清实在是难忍, 他拼命的挣扎,孔笙却下手更狠的拽着他的头发:“你我今日大婚,你是我孔笙的娘子。”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着,臧海清低头望着何晏霆他们在拼命厮杀,全都是血迹斑斑,雨越来越大,冲刷着血迹,在地面汇聚,渐渐如河般蜿蜒。
孔笙贪婪的看着臧海清:“娘子,你看雨色空濛,若是我被俘,我是乱臣,你当贼子如何?”
臧海清眼眸也被雨水打湿,他都睁不开眼睛了,他只得半眯着眼睛,孔笙笑的狰狞:“都该死到一处对么?”
臧海清撇开脸不想去看他:“孔笙,你真是疯了?”
“放开我。”
孔笙看着下面厮杀的几乎快没了力气的何晏霆,他笑了笑:“放开你,那我下次再抓到你的时候,是何时呢?”
他狠狠地咬上了臧海清的耳垂,臧海清疼得挣扎,孔笙继续说:“宁音,除非我死了,我定然不会放开你。”
“你忘了吗?”
他紧紧的盯着臧海清:“斐儿还在我手上。”
那些个野兽一般的厮杀,让臧海清实在是不敢再去看,那些个将士像是没了感情一般,只知道往前冲,骑着高头大马斩首冲锋,刀剑上全是血,雨冲刷着向下流。
几乎压境般前来,孔笙拽着的衣衫,他往后退去:“走。”
臧海清的下颌骨因为在石壁上剐蹭而红肿,他眼眶处全都是雨水,他被孔笙拉着往前走,一步一踉跄的。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城墙后的萧庭处有一扁舟,萧庭洞开入护城河,他愣了半天看着一旁的孔笙:“你早有退路?”
“你不是要这万里江山,成全你的大梦吗?”
孔笙走近臧海清,他搂着臧海清的腰身:“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是你。”
孔笙细长的眸子微微挑起:“万里江山?高处不胜寒,那里可没有你。”
他炽热的眸子微微流转在臧海清的脖颈处。“我甘愿捧着那些在你面前,但是它们跟你一比,简直如尘间土。”
臧海清着实被这样的孔笙吓到了,他呆愣如木偶。
他朝着臧海清伸出他细长的手:“宁音,来。”
臧海清的手腕被孔笙握着,他实在是无力挣扎,孔笙力气大的要命,他只得喊着:“松开。”
孔笙的食指轻轻的放在臧海清嘴边:“嘘。”
他靠近臧海清的面颊:“想见斐儿吗?”
臧海清眼眶微微泛红,他想念他的宝宝:“你个混蛋,用斐儿要挟我。”
孔笙勾了勾臧海清的下巴,逗弄小狗那般:“跟我走,我们以后一家三口隐于乡间,只有我们三个,好不好?”
臧海清被他牵的踉跄:“你真是疯了。”
他趁着孔笙稍微不注意,便挣扎开来往后跑:“你妄想。”
孔笙蹙眉,他拽着臧海清的衣领,轻松的将他拽回,像是拎着小鸡仔一样:“你现在可没傻的时候好骗了,脾气一如既往的坏,小狗一样的脾气。”
他的唇瓣红润且有光泽,他朝臧海清笑着:“我真的很爱你。”
臧海清撇开脸颊:“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真是恶心。”
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声音如虎啸狼咆,孔笙狠狠地拽着臧海清的手腕:“走,来不及了。”
臧海清不知道孔笙要将他到底带往何处,他内心的恐惧占了上乘,张开嘴就狠狠地咬着孔笙的手腕:“松开。”
一道黑影如飞刃般踹向孔笙的胸口:“滚开。”
孔笙被踹的向后倒去,但依旧没有松开握着臧海清的手,暗五走到前去狠狠地踩着孔笙的手腕,将他钉在泥土之中:“松开他。”
臧海清一抬眼就看见暗五和何晏霆一模一样的脸庞,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那一粒小小的红痣,他不得不喊了一句:“暗五。”
孔笙冷眼看着暗五:“你来了?”
孔笙挣扎不起,从怀中好像要掏出什么似的,臧海清大喊:“小心,暗五。”
暗五掏出手中飞刃截断他的心口,他走向前去,孔笙疼得整个人都快死去,面色苍白如墙泥,他小声说着什么,暗五听到之后,狠狠地蹙眉,从他怀里掏出一方小小的帕子。
暗五站起身不再看孔笙,他对着臧海清说:“走。”
臧海清小心翼翼的问:“他…他死了吗…”
暗五点点头:“兴许。”
臧海清微微翘的眼尾收着,看起来像极了耷拉眼皮的小狗:“暗五你怎么来了?”
暗五看了看臧海清:“你有没有受伤?”
臧海清摇摇脑袋:“没有。”
臧海清小狗般看着暗五:“他怎么那么容易就倒下了?”
“我以为…”
暗五没等臧海清说话就开口:“殿下大军压境,何洛衫又被十殿下困在边境,他根本守不住的,他早就有了同归于尽的心了。”
臧海清心里酸涩的,他好像有些不太想让那个人死:“可…”
暗五将扁舟的绳子拽过来:“他在放你走。”
臧海清睁大眼睛:“嗯?”
暗五掏出一方帕子递给臧海清:“你曾在林间月湖处和一人深夜对语,聊起桃花源记,你说心向往之。”
那夜臧海清和暗五在林中玩耍,暗五有心逗弄他,和他玩起捉迷藏,林子那么大,他怎么找的出来?他便在那时听到了一人的声音,那人声音熟悉但却猜不出来,他也无聊,就和那人闲谈起来,谈了好久,那人就不肯转过身让他看看面容。
臧海清点点头:“对,那时候我还问你,知不知晓那人是谁?”
“你说,不可说。”
暗五指着孔笙:“是他。”
暗五先踏上扁舟,又朝臧海清伸出手:“他引人带我前来。”
暗五声音越来越冷冽:“若是我想的不错的话。”
他指着护城河外的丛林:“此处便是他为你建造了一处桃花源。”
臧海清睁大眼睛,他实在不肯置信:“他本可以…”
暗五看了一眼臧海清那漂亮极了的眸子:“本可以和你隐没那处,不再归京。”
“可他本意,应该是捧着万里江山予你,他现下见不得自己的落败,又不想强迫于你。”
臧海清蹙眉看着暗五:“暗五,你怎得如此懂他?”
他又嘀咕:“像是多年旧友般。”
暗五笑了笑:“我和他都是如履薄冰之人。”
臧海清乖乖的坐在扁舟上,孔笙之前说他将斐儿放在了那处,他自然要先去找斐儿,他抬眼看着撑船的暗五:“暗五。”
“我累了。”
失忆之后的他看着松松垮垮的肚子,又想起来了很多他和何晏霆的事,总觉得自己消化不了,就像是想要逃避那般。
他叹了一口气说:“像是大梦一场。”
暗五站直身子,雨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披风给臧海清撑着,他笑的清朗:“我陪你。”
扁舟还未离开岸边,暗五轻功本就了得,他撑船靠岸,他踩在船头跳到岸边,躬身拿起周边的火把,又挑了几块石头摩挲生火,他朝着这萧庭洞口放了一把火。
臧海清呆愣的看着暗五:“你干什么?”
暗五清逸至极,他又转瞬间踩着船头又到臧海清身边,他撑着船,将船越撑越远:“大启二十年,孔笙乱臣祸乱宫闱,祸起萧墙,于明承殿起事,被二殿下何晏霆驱退,死于宫闱,此起事死之不计其数。”
他指着臧海清,又指着自己:“你我就是那不计其数之中。”
“我和你,都死于这场宫变。”
他看着眸子如小狗般清澈的臧海清:“我陪你归隐,如何?”
第32章
雨后天破晓, 江岸便有一扁舟远远前来,偌大的山门洞开,一个粉嫩如藕般的小女娃看着岸边的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
她穿着鹅黄色的毛坎子, 小巧的脸颊好看极了, 她看见臧海清就高声喊着:“爹爹,抱。”
臧海清在岸边等的时间久了,他觉得肩膀都有些受了凉,便将肩上的狐裘大氅裹得紧了些。
那是暗五给他猎的红狐狸毛皮,他爱惜的紧呢。
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将小女娃抱了下来, 他摸摸宝儿的小尖下巴, 却明显的感觉到这宝儿又重了些:“宝儿最近都吃了什么好吃的了?怎么那么沉?”
宝儿一下船就钻进臧海清的怀里, 她可想爹爹了:“吃了可多了呢。”
前几日他和哥哥, 还有五叔叔出山门赶集市去了, 每年他们都只有将要过年的时候出一趟山门。
臧海清摸着宝儿的脑袋,她长的可真漂亮,就是翻版的自己, 尤其是那双晶亮的眼睛,滴溜滴溜转的时候, 像极了一串紫晶葡萄:“都有什么?给爹爹说说。”
宝儿现下才四五岁,从小就是在臧海清和暗五怀里宠着长大的,她摇晃着小脑袋:“五叔叔给我吃饺子,油煎包,小酥肉, 瓦罐汤了。”
臧海清低下头忍不住亲了亲宝儿:“我们宝儿那么能吃呀?”
宝儿惯会撒娇,她蹭着臧海清的脖颈就娇气的哭唧唧的哼哼着:“爹爹,我想你了, 下次你陪宝儿出去好不好?”
谁也受不了小猫撒娇,就算也是猫咪一样的臧海清,也受不了。
宝儿撅着小嘴,她拉着臧海清的手腕,小声地说:“我要五叔叔和你,还有哥哥,我们四个一起去集市吃好吃的。”
臧海清摇摇头:“爹爹不能去的。”
宝儿哼哼着指责他的爹爹:“爹爹有猫腻。”
臧海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捏了捏宝儿的肉嘟嘟的小脸:“你还知道猫腻这个词呢?真难得,来,爹爹带你去钓鱼好不好?”
宝儿虽然小,但也是精灵的很,他知道他的爹爹身体不好,坐一会儿就累了,每次都是五叔叔把他扛回去的,久而久之,五叔叔就告诉宝儿,不要让爹爹那么累。
宝儿正经人的语气教训起她的爹爹:“不好,爹爹没耐心,坐一会儿就累了。”
又一扁舟远远前来,一黑影撑着船篙朝着臧海清和宝儿招手:“宝儿。”
宝儿看见暗五之后,立刻就来了精神,她也朝暗五挥着手:“五叔叔!”
暗五和何晏霆一模一样的脸庞,有时候臧海清都会觉得恍惚,暗五看着如春色般的臧海清穿着大氅在雪下站着,蓦地觉得人间如此值得。
宝儿不满暗五一直盯着臧海清看,她也要求暗五看看她:“五叔叔抱。”
暗五背着手,他低头看了看宝儿:“看看我都带了什么回来?”
宝儿摇摇脑袋,她知道暗五总会给她好东西,有时候是妆奁或者水煎包子。
暗五提着木笼,里面是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宝儿眼睛亮了起来:“哇小兔子!”
她又有些讨好的看着臧海清:“我要养它!”
臧海清揉了揉太阳穴:“你都有七八只小兔子了,怎么还养?”
宝儿撅着嘴:“宝儿就要!”
她熟练的掌握了山门外的村妇的撒泼绝技,她倒地抱着臧海清的腿,张口就哇哇哭着,臧海清蹲下身子弹了弹她的脑门,心里想着,再也不要让她去村头看村妇骂街了。
臧海清疼爱宝儿疼爱极了:“好好好,你要,你养吧。”
兴许是他总觉得亏欠宝儿,宝儿在他肚子里的时候,他就来到了山门内这个孔笙建造的所谓的桃花源里,宝儿出生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是暗五一点点的打猎换米,才把生下来就几乎奄奄一息的宝儿给养大了。
宝儿晃了晃手里的兔子宝宝,他看着暗五:“哥哥呢?”
臧海清也似乎想起来了自己的那个调皮的儿子:“对啊,斐儿呢?”
暗五把宝儿手里的小兔子放进了草庐之中和那些兔子圈在一起:“那小子说去挖些草药,兴许刚到山门,晚个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宝儿就熟练的抱着暗五的大腿讨他的抱抱,暗五将宝儿抱在肩头,臧海清看见了暗五手上偌大的伤口,蹙眉问:“你的手怎么了?”
暗五漫不经心的说:“兔子咬的。”
臧海清皱着眉头,回屋拿纱布去了:“信你呢,兔子嘴那么大?”
等出来的时候,宝儿被暗五扛在肩头转圈圈,笑的开怀极了,他看着暗五:“老实交待。”
暗五耷拉着脑袋,任由眼前炸毛的小猫凶着他:“野狐狸咬的。”
臧海清撇着嘴看着暗五:“给我。”
暗五老老实实的把手给了臧海清,臧海清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着,为他缠着纱布。
暗五有些恍惚,或许这就是老夫老妻的样子吗?
可他总觉得,和臧海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
可没人告诉他,他本该得到所有,如果没有一个叫何晏霆的插曲的话。
宝儿闹着下来,暗五将她放下来:“嗯?”
宝儿给暗五也小心翼翼的吹着:“我也给五叔叔吹吹。”
宝儿和臧海清长的一模一样,那微微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可爱极了。
暗五揉了揉宝儿的脑袋:“乖。”
他牵起宝儿的手腕:“来,咱们看满月去。”
他又朝着臧海清说:“你也来。”
云间月,总该有人懂得赏的。
山门是通往山外村户的一个大大的山间拱门,需要乘着扁舟而过,斐儿背着大大的草药筐子,他手里拿着粗糙的竹棍,像极了乞儿,他已经在这里挖着好久的草药了。
大壮瞥见斐儿弓着身子在那里翻找着东西,便嗤之以鼻的说:“呦呵,这不是山门内的那个小孩儿吗?”
虎子对大壮说:“听说没,他爹爹是天坤呢?”
见大壮不解便说:“就是男人也能生孩子的那个天坤?”
“你们猜他是不是也是天坤?”
大壮长相奇丑无比,他讨厌嫩生生的斐儿:“呸。”
“他爹爹长的那个狐媚样子,能生出来什么好玩意儿?”
斐儿终于在石台缝隙中找到了一束小巧的金银川,将那小花扔进了筐子里就打算离开。
大壮看见了便喊着:“喂,走什么?”
斐儿脸上脏的如脏猫一样:“你喊谁呢?”
大壮挑衅的看着他:“喊你这个狐狸精。”
斐儿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我?”
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狐狸精?”
大壮挑眉继续挑衅着:“你那个狐媚子爹爹当然能生出来狐狸精儿子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能打洞。”
斐儿冷笑一声:“呵。”
大壮看向旁边的虎子:“他在嘲笑我?”
虎子点点头:“对,你没看错。”
大壮受不了这样的气,他可是村头的小霸王,打遍村里无知孩童无敌手的苟大壮是也。
苟大壮朝着他的小朋友们喊着:“妈的,打他。”
斐儿歪着脑袋,护着手里的草药筐子:“打我?”
他眼眸变得深邃,看起来不像是六岁孩子,起码也得十岁。
他将草药筐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三米远之外,他继续歪着脑袋,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我劝你三思。”
大壮得意的挑眉,苟大壮实在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太欠揍了,长得丑还油腻:“怎么着?怕了?”
斐儿继续冷笑:“呵。”
他自幼跟着暗五学武,他一直牢牢记得暗五说的打不过就跑,打的过就往死里打。
他目测这个奇丑无比的苟大壮和他的虎头虎脑的傻兄弟虎子哥,觉得自己一拳一个小朋友,简直没问题。
他冷不丁的起身狠狠地飞踢苟大壮的下巴:“我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虎子在一旁看的惊呆了:“大壮!!!”
“你碍事不碍事?”
大壮哭着揉着自己的下巴:“虎子,把他给我弄死。”
因为太过于使劲儿,所以他落地的时候有些重,直接踩翻了自己的草药筐子:“这么多金贵的草药都给我折腾没了。”
他顺理成章的把踩翻草药筐子这件事算在了苟大壮和虎子的头上,他冷冷的抬眼看着他们:“我突然…”
他站起身缓缓朝他们走过去:“有点生气了。”
他歪着脑袋看着被他踢脱臼下巴的苟大壮:“是不是别人不生气,就把别人当病猫啊?”
他勾勾唇角:“过来…”
他使了三成三的手劲儿,他狠狠地掐着苟大壮的下巴,苟大壮疼得叫:“唔。”
他指着他辛苦一下午才挖来的草药:“给我捡起来。”
虎子说:“你疯了?不知道这是王员外的外孙吗?”
斐儿紧紧的盯着苟大壮,跟看宝贝一样的看着他:“我当什么呢?”
又跟看大聪明似的眼神看着虎子:“好大的官,我好怕呢。”
他拍拍苟大壮的肩膀:“大壮,好好捡,不然把你脸打成猪头,你那个员外姥爷肯定认不得你。”
大壮感觉到了很强的威慑力,来自于一个六岁的无知小孩儿:“呜呜呜你个臭狐狸精。”
斐儿有在认真的思考,要不要打服这个苟大壮和虎子,让他们当自己的小药童。
开元五年,朝堂上总是对何晏霆后宫无嗣之事乱做文章,何晏霆索性来这宁山封禅,说是自己无欲无求,需要修心养性十年。
云溪是何晏霆的贴身大太监:“陛下,需不需要在山门外歇息会儿?”
他讨好的说:“午后封禅,必定暑热。”
何晏霆揉着脑袋,他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儿之后,几乎很难入睡,他现下有些困了,但又听见有人在此哭闹便说:“什么人在此聒噪。”
云溪立刻就说:“奴婢前去看看。”
云溪一下车就看见远处的几个小屁孩在那里哭闹着,他走上前就破口大骂:“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在这里干什么?扰了贵人清净。”
大壮最会告状了,他立刻指着斐儿:“是他!”
“他欺负我们。”
云溪推开斐儿:“滚开小瘪犊子,别挡道。”
斐儿看着云溪那双擦了粉的手:“你推我?”
他继续指着云溪的手腕:“你再推我一下试试看?”
云溪看见他这个样子,也来了气:“呦呵,怎么着啊?你个乡野小子还敢跟我拿乔了?”
“看本官不好好治治你。”
他大喊几声:“来人,给我把他绑起来。”
几个太监就拿着绳子前来把斐儿绑了起来,就算斐儿会点三脚猫功夫,他还是打不过几个大人:“你凭什么绑我?”
云溪猛地扇了他一巴掌:“凭我是你爷爷!你个瘪犊子。”
半边脸被打肿了的斐儿怒视着云溪:“放开我!”
远处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云溪,这点小事都需要磨蹭吗?”
云溪立刻没了高涨的气焰:“陛下息怒。”
随即使着眼色给那些个太监:“带走,快点。”
云间月色虽被云雾遮蔽了些,但难挡起姣姣流萤般的光彩。
暗五就对肩头上的宝儿说:“这云间月像极了咱们宝儿出生的那天。”
臧海清应和着:“那天可折腾死人了。”
臧海清摸了摸宝儿的脑袋:“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那么折腾人?”
宝儿握紧小拳头:“宝儿很乖的!一点都不折腾人!”
她晃了晃暗五的手腕:“爹爹总是说谎话,五叔叔,宝儿乖不乖?”
她坐在暗五肩头,她捂着暗五的眼睛,臧海清笑着说:“你再捂着五叔叔的眼睛,爹爹就要打你屁股了。”
宝儿松开手,她下巴放在暗五的脑袋上,小狗一样的耷拉着脑袋:“爹爹坏坏,五叔叔好,要是爹爹打宝儿屁股,五叔叔帮宝儿打回去,好不好?”
暗五摇摇头:“不好。”
暗五逗弄她:“你爹爹乖乖的,比你乖好多。”
暗五从怀里掏出一块儿红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了臧海清:“给。”
臧海清接过来:“什么?还包那么严实。”
“论语?”
暗五对他说:“你喜欢看书。”
他们没什么银两,全靠暗五打猎换些东西,臧海清心里暖暖的,一本书三百文,兴许是暗五帮别人砍了一个月的柴才赚到的。
暗五脸有些红:“不知道我买的对不对,我看人家都买。”
臧海清笑着点头:“嗯。”
小狗一样的眸子里有着月色的光:“欢喜极了。”
宝儿转过脑袋就看见他的爹爹笑了:“爹爹笑了!爹爹笑的好好看。”
她把暗五的头发都揉乱了:“哥哥去哪里了?还不回来,是不是又贪玩了?要是他贪玩的话,爹爹要好好训训哥哥。”
臧海清笑了笑:“就你鬼主意多。”
暗五说:“我去找找看。”
臧海清拉着了暗五的手腕,暗五挑眉:“嗯?”
臧海清笑的漂亮极了:“我也去。”
苟大壮的下巴还是脱臼,他疼得说话漏风,但还是不无得意的对着虎子说:“看见没,什么叫如有天助?这就叫有如天助。就看他不顺心,现在就有人把他带走了,说不定会被那个老头给打死。”
远处的臧海清看的清楚,他对着暗五说:“那不是山门外的几个村户家的小孩儿吗?”
他快步走到那些孩子们面前和气的问着:“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高高瘦瘦又白净的男孩,在山门采药?”
苟大壮瞪他一眼:“狐狸精?”
暗五走来,低沉的说:“你在说什么?”
苟大壮欺软怕硬极了,他立刻就拉着虎子往后走着:“没什么,没什么。”
“我没看见。”
走了十来米远,苟大壮才松了一口气,自顾自的说着:“哎呀吓死了,听胖哥说那个头戴面纱的男的,武功高的吓人,要是他知道那个小狐狸精被抓走了,不得找我们算账吗?”
虎子喊了他一声:“大壮!”
大壮还在扶着自己的下巴:“哎呀别烦我。”
虎子指了指苟大壮的身后:“你身后…”
苟大壮看着虎子:“咋了?”
他缓缓转过头,看见了面色极其沉的暗五:“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暗五一字一句的问:“斐儿被谁抓走了。”
他冷眼看着苟大壮:“说。”
苟大壮算是知道那小子的冷冽是跟谁学的了。
他哭着说:“呜呜呜村口来了不认识的老头,可凶了,他抓走了你儿子。”
臧海清在远处抱着宝儿,宝儿小猫一样的缩在臧海清的怀里,臧海清看见远处的暗五走来便说:“暗五。”
暗五安抚的拍了拍臧海清的肩膀:“别怕,有我在。”
他想在月色之下触碰臧海清的脸颊,可他不想冒犯他。
他总是太过于在乎臧海清的感受。
明明他也想和他在一起的。
他看着臧海清:“你和宝儿要不要等我?”
臧海清坚定的摇摇头:“不要。”
暗五笑着拉起了臧海清的手:“那一起去。”
他们三人在林间走着,像极了一家三口。
被绑了一天的斐儿渴的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朝着那些个擦着粉的太监说:“我要喝水。”
那些个小太监们拿腔拿调的说:“喝水?”
他们戏弄着斐儿:“来,给他撒泡尿让他喝。”
斐儿怒骂着:“滚开,不要靠近我。”
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他缓缓掀开帘子,他太过于柔弱,又太过于美丽,他眉间微微一皱,就如星君即将落泪般惹人怜爱:“住手。”
那些个太监看见东厂监丞便一个一个跪在地上:“榕膺大人。”
榕膺看着他们,懒得抬眼:“跟着云溪他胡闹什么?”
有个小太监不怕死说:“公公他说这个小孩儿…”
又说:“欠揍…”
榕膺给了他一巴掌:“胡闹!”
他指着斐儿:“把人家小孩儿绑来,还说人家小孩儿欠揍,我看你们才是欠揍。”
他指着斐儿,斐儿本就如乞儿般脏极了,又经过那些人的捆绑折磨,看起来更是可怜兮兮:“给他松绑。”
斐儿朝着那些个太监啐了一口:“呸!”
榕膺揉了揉太阳穴:“小孩儿,家在何处?”
“我让人送你回去。”
斐儿朝他摆摆手:“不必了,我有腿。”
又学着大人作揖:“后会无期。”
榕膺觉得这小孩儿眼熟极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来像谁了。
何宸惺掀开帘子走近屋内,他和何晏霆对弈:“陛下,今日封禅怎么推后到明日了?”
何晏霆这些年性情变了太多,狠戾非常,他冷冷的看着何宸惺:“没人在的时候,你还是喊我二哥。”
何宸惺便执黑子和他对弈:“二哥,早日封禅,朝堂上那些个言官也不敢说什么了。”
何晏霆白子堵截厮杀:“怕他们干什么?他们说一句,我就杀一个,杀干净为止。”
何宸惺抬眼看着何晏霆:“二哥,这些年你的戾气越来越重了。”
“尤其是这些年后宫无嗣。”
何晏霆抬眼看着何宸惺,冷不丁的掀翻了整个棋盘,棋子纷纷落地:“怎么无嗣了?”
他指着何宸惺说:“你嫂嫂给我生的有。”
何宸惺看见何晏霆这个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五年前,嫂嫂他葬身火海了。”
何晏霆颓然的站起来转过身:“滚出去。”
何宸惺喊了一句:“二哥。”
何晏霆揉了揉太阳穴:“要我说多少遍?”
五年来,他几乎活死人一般,他只要一闭眼就想起,那个小孕夫站在峭壁之上喊他,殿下。
他小巧的,可爱的,又娇软的,怎么欺负就只会哭着搂紧他的臧海清,死了。
他心口酸酸涩涩的如针扎:“他没死,我儿子也没死,我有家有口,要什么后嗣?”
“退下,朕累了。”
何宸惺只得点头:“是。”
远处的斐儿一听到何晏霆的声音,就小小的脑袋往这里探着,他知道这个就是云溪那个狗太监的主人。
斐儿冷冷的看着何晏霆:“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奴才。”
他掏出怀里的取火石摩挲着,窜出几簇火苗,他抱着干草塞在门槛上,随即点燃了:“看我不烧死你。”
何晏霆在西北打仗多年,这六岁小孩儿小把戏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缓缓走到斐儿那处,拎小鸡一样的拎起他:“你怎么进来我这里的?”
斐儿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何晏霆,何晏霆挑眉:“刺客?”
反应过来的斐儿开始踢踏着腿挣扎着:“放开我。”
他看大聪明似的看着何晏霆:“你见过六岁的刺客吗?”
何晏霆摇摇头,又指着斐儿说:“见过你这个六岁的纵火犯。”
斐儿啐他一口:“放开。”
他是野惯了,如山间的风一般,那些个上过学堂的小孩都说他粗野,可他爹爹自幼教他读书,他会的不比那些学堂里的小书生学的少。
但是人弱小就被欺负,他自小就懂得,无人教就会了。
何晏霆觉得有趣,就装模作样的打了他屁股几下,斐儿捂着屁股说:“打我做什么?”
何晏霆勾勾唇角:“替你爹娘教训你。”
斐儿力气很大,他推开了何晏霆:“轮不到你。”
又被何晏霆拎起脖颈,又朝他屁股上打了几巴掌:“住手。”
何晏霆看着他的眼睛:“哭都不肯哭?”
奇怪,好眼熟,他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只想抱紧他。
他想看到这双眼睛哭,好像哭了便能想起那个人一样。
他有些烦躁。
他松开手,斐儿被扔下地:“滚。”
他烦躁的想要宣泄,他朝着这个六岁的小孩儿说:“你这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小孩儿。”
斐儿仰着脑袋恶狠狠的看着何晏霆:“我就是只有一个爹爹怎么了?”
何晏霆挑眉:“你没娘?”
“我没父亲。”
何晏霆继续问:“你没父亲,只有爹爹?”
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的儿子,也是一个男人生的。娇弱的小公子,挺着大肚子,从京城到西北找他。
他想扶起这个和他儿子几乎一样年纪的孩子,却被小孩儿躲开:“滚开。”
何晏霆坐在远处,常年高位,让他不怒自威,他低声说:“坐起来。”
“多大了?”
斐儿不害怕,反而很生气:“不关你事。”
“家在哪住。”
斐儿站起来,拍拍身上泥土“”“和你无关。”
何晏霆太阳穴疼得厉害:“早些回去吧。”
他揉着脑袋说:“他会担心的。”
斐儿走上前踹了何晏霆一脚:“你假模假样的做什么?明明是你的人在路边把我抓回来,现在又说然后我赶紧回去,怕我爹爹担心。”
说完不解气又踹一脚:“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就这样恶心的吗?”
想起自己被打屁股更生气了,又踹了一脚:“难怪我爹爹不让我出山门。”
真是胆大的小孩儿。
何晏霆看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心想着他可能今日受了些许委屈,便把云溪喊了过来。
他看着远处的云溪:“云溪过来。”
榕膺也跟着过来了,这些年因着臧暨笙和榕膺的婚事,何晏霆对榕膺也很重用:“榕膺你也来了?”
榕膺说:“这个孩子是云溪半道上从山门村口掳来的。”
云溪急忙说:“是这个孩子口出狂言,所以…”
何晏霆没那么多耐心去听这些:“把云溪带下去。”
“杖毙。”
云溪立刻尖利的喊了起来:“不要啊陛下。”
榕膺也没想到惩罚会那么重:“陛下,这是不是有些过重了些。”
何晏霆不耐的看着榕膺:“榕膺,是朕这些年太宠你了,才让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榕膺立刻跪了下去:“榕膺不敢。”
“那奴婢带此孩童归山门。”
榕膺话音还未落,外面就乱成一团:“护驾,护驾。”
“有人闯了进来。”
榕膺掀开帘子就问:“几个人?”
暗五一人如谪仙般落在他们面前,冷冷的说:“一个。”
侍卫们大声喊着:“来人,来人,护驾。”
暗五缓缓走向前去:“把人给我放出来。”
斐儿余光看见暗五走来,高兴的大喊:“我五叔叔来了。”
他朝暗五挥着手:“五叔叔我在这。”
何宸惺听到有刺客就提到赶来,他拨开人群:“让开。”
又掀开帘子看见何晏霆一切都好:“二哥。”
暗五声音又响起:“斐儿过来。”
何宸惺不肯置信的掉头看去:“嗯?”
他朝日所念的暗五立在圆台之上,谪仙一般在月色下清朗至极:“……”
风吹过何宸惺的发梢,他忍不住的想要靠近:“暗五。”
他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却被人拦下:“王爷小心,不要过去。”
他朝着暗五招手:“暗五,是我。”
暗五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何晏霆:“把斐儿给我,不要逼我动手。”
何晏霆站起身,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斐儿,他陡然间想起在哪里见过他的眸子。
暗五如临无人之境般越过重重人群带走了斐儿,斐儿喊着:“五叔。”
随即肩膀一疼,双脚腾空:“你…”
“唔。”
他被轻功卓越的暗五带着飞檐走壁,斐儿大喊:“带劲儿!”
他仰着脑袋看着暗五:“五叔,我这是飞了吗?”
暗五宠溺的对他说:“嗯,你飞着呢。”
斐儿举起手臂:“威武!!!”
又撇撇嘴:“之前怎么不带我飞?”
自顾自的说着:“难怪每次你跟我比赛回来,都比我快那么多,原来你是飞着回来的,根本不公平!”
暗五搂紧了斐儿:“六岁都糊弄不住了。”
斐儿撇撇嘴:“你以为我是爹爹和宝儿啊?”
正说着,就看见远处林见月湖处抱着斐儿等他们的臧海清,斐儿说着:“咦,是爹爹和宝儿。”
他喊了一声:“爹爹。”
宝儿看见斐儿之后也用力摆着手臂:“哥哥!”
臧海清急忙走过去:“斐儿。”
“你有没有受伤?”
斐儿摇摇脑袋:“没有。”
臧海清指着他的小脑瓜:“以后你是别想出山门了。”
斐儿睁大眼睛:“啊?”
他嘟囔着:“爹爹也不至于吧?”
宝儿歪着脑袋问:“哥哥不能出山门,那宝儿可以出吗?”
臧海清也戳戳宝儿的小脑瓜:“想都别想了。”
撒泼打滚一条龙的宝儿立刻蹲下身子抱住臧海清的大腿,哭闹着:“不嘛不嘛爹爹。”
暗五蹲下身子安抚着:“宝儿你别闹。”
骑着黑马在林间飞速穿行的何晏霆,握紧了缰绳,他在远处看见了暗五和臧海清,以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如寻常夫妻般。
他眸子暗了又暗,唇瓣紧紧抿着。
何宸惺看着何晏霆:“二哥,那是…”
何晏霆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暗五和你嫂嫂。”
第33章
两岸处扁舟都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何晏霆一身狐裘大氅,他立在那处,仰面望着天上云间的薄薄的灿光。
他沉声问着船夫:“这山门内通往何处?”
船夫指着山门口, 大声的说着:“云间月。”
何宸惺挑眉他问着船夫:“云间月?”
船夫是个自来熟, 他扶着撑杆说:“这里面来头可大了,光修建都花了好久呢。”
何晏霆眸子冷冽的如寒江水:“里面都有什么人?”
船夫诚实的摇了摇脑袋:“不清楚。”
他继续撑着杆:“这里面听说凶神恶煞多了去了,谁也不敢贸然前去。”
他抬头看着何晏霆和何宸惺:“你们二位这是准备去哪?”
何宸惺说:“云间月。”
船夫摆摆手:“哎呦两位,可别打趣我这小门小户了,那地方我不敢划。”
船夫赔着笑脸说:“要不您们另寻他船?”
他又继续说:“而且啊那山门呢,只要不开, 旁人就进不去。”
何晏霆挑眉问着他:“什么时候会开?”
船夫继续摇头:“那可说不准。”
何宸惺看向何晏霆:“二哥, 怎么办?”
何晏霆眸光忽明忽暗, 仿佛那其中是一把寒剑:“等着。”
何宸惺点点头:“好。”
他们在此地守了三日有余, 半夜灯火葳蕤, 有一小舟前面有一盏小小的烛灯,随着船的摆动而摆动。
看起来可爱极了。
宝儿扶着那盏小小的灯,她抬眼看着斐儿:“哥哥, 你划船划得太慢了,没有五叔叔快。”
斐儿朝她摆手:“你小声点儿, 不要被爹爹听见了。”
宝儿有恃无恐:“爹爹睡着了呢。”
斐儿掂了掂他的钱袋子:“一会儿出去去村门口给你扯段儿头花吧?”
宝儿立刻小狗一样的点头:“好啊。”
她握紧小拳头:“我要粉色的,荷花那样的。”
斐儿逗她:“挑最便宜的,你哥我挖了大半个月草药才换来的那点儿钱,你省的点花。”
宝儿撇撇嘴:“我要吃糖人。”
斐儿笑着说:“钱不够。”
宝儿摊开手:“那吃什么?”
斐儿早知道要吃什么了,他努力的划着船:“当然吃酸菜包子了, 给五叔叔和爹爹也带一些。”
宝儿不喜欢吃包子,就撇撇嘴:“哦。”
斐儿拍拍宝儿的脑袋:“你要是不哭不闹,就奖励你一个糖人。”
宝儿顿时抱住了她哥哥的大腿:“这才是我的好哥哥。”
斐儿也很开心:“走喽。”
论抱大腿, 宝儿是修炼的炉火纯青。
在一旁蛰伏的何晏霆眸光暗的像是深滩那般,这就是他和暗五生的女儿吗?
他不知不觉的握紧了拳头。
何宸惺推了推何晏霆:“走,二哥。”
小小洞口,从高处往里面越来越高,待划着小船进去之后便能看见里面的阡陌沙田,还有数不尽多少颗的桃花树。
何宸惺不禁感慨:“这真是别有洞天。”
他都想在这里住下了。
他咂咂嘴称赞着:“桃花源一般。”
何晏霆眸子暗的要命:“好地方。”
他缓缓往深处走着,那种感觉很奇妙,他将要见那个他五年来朝思暮想的男孩儿了。
那少年见他的时候,会眉眼舒展吗?
他走到了一间木屋前,停顿了片刻,整了衣衫,才敢推门进去。
屋里地龙烧的很热,白衣少年躺在床榻上,他的肩膀露出一大半,白净极了,何晏霆想起了他五年前是如何在那上面啃噬的。
少年背对着他,看起来比之前胖了些,到更是勾人,他有一种美而不自知的风流,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眸亮的要命,尤其是忽闪忽闪的时候,像极了天上的星子。
少年听见声音,他揉了揉眼睛:“谁?”
又隔着纱整理了自己的衣衫:“暗五?”
他缓缓走下来:“你打猎回来了吗?”
掀开帘子却被何晏霆握住了:“今日怎么那么早?”
何晏霆紧紧的搂着他,要命一般的不松手,疼得臧海清大喊:“唔。”
何晏霆疯了一般的念着:“臧海清。”
“臧海清。”
“臧海清。”
他吻着臧海清的脖颈,那上面的芙蓉香竟然一点味道都没有了:“你他么好狠的心。”
他不敢松手,他生怕又是一场大梦:“我这五年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我就是一个死人,睁眼就想看到你,闭眼就想去找你,总觉得我应该也死了,可我偏偏还想着,你会不会活着?没有一天睡踏实过,吃踏实过,活的像是孤魂野鬼。”
臧海清挣扎着要逃脱:“放开我。”
何晏霆却抱他抱的更紧了:“清儿,跟我回去。”
臧海清眉眼如旧日,他甚至比之前更加俊美了。
臧海清推开何晏霆,他脸上带着些许酥红,像芙蓉糕点那般,想让人把他吃了:“是…这样的…”
他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紧张的手:“我那时候脑子不好使,还失忆了,所以我可能做了错事,我不该招惹你的。”
何晏霆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臧海清低下头,不敢看何晏霆:“我…”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现在恢复记忆了,也知道如果之前我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他抬起小狗一样的眸子,他真是漂亮极了,让人想要把他抢走,不给别人看。
他看着何晏霆:“陛下,您要不然就当是年少不懂事犯下了的错。”
又讨好一样的晃了晃何晏霆的手腕:“如何?”
何晏霆太阳穴疼得要命:“臧海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臧海清紧张到结巴:“我…我是认真的…”
他突然笑了出来,狰狞极了,像极了凶神恶煞的罪人。
他勾着臧海清的下巴:“所以我是你犯下了的错?”
又狠狠地捏着:“年少不懂事?”
他靠近臧海清,他咬上了臧海清的耳垂:“你不想对我负责了?”
大口的咬着,直到把臧海清咬出了血:“嗯?”
他这五年来疼得要死了,他也要让臧海清疼。
臧海清疼得推开他,他捂着耳朵说:“说反…了…吧…”
臧海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他怀着宝儿和暗五在这什么都没有云间月里,生产那日,他和宝儿几乎都要一起死去,他是怎么有脸告诉他,他是负心之人的?
何晏霆继续靠近臧海清,他摩挲着臧海清的唇瓣:“我不管。”
他又咬上了臧海清的唇瓣:“你变心了。”
臧海清有些生气,他就说:“我好像一直没有动心过。”
何晏霆听见之后,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东西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变了。
他的臧海清不喜欢他了。
那个热烈的小孕夫再也回不来了。
他难以接受的看着臧海清:“你把臧海清还给我。”
臧海清揉了揉他的脑袋:“陛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不懂我对你是什么心思。”
他索性往后退了几步,给何晏霆倒了一杯莲子茶:“要不然我也不会躲在这里。”
何晏霆挥开了那盏茶:“你承认了?”
茶碎在地上,臧海清蹙眉,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捡着碎片,何晏霆看着臧海清背对着他:“你承认你在躲我了?”
臧海清一片一片的捡起:“我…”
何晏霆抱紧了他:“…”
他酸涩的问:“这些年他碰过你没有?”
臧海清脑袋瓜嗡嗡的。
嗯?碰什么?
何晏霆看见臧海清迟疑的表情,心脏顿时如冰窖般:“肯定碰过对不对?”
他恶狠狠的攥着臧海清的手腕:“你给他生了女儿?”
臧海清睁大眼睛。
原来他不知道宝儿是他女儿吗?
他怎么做到怀疑他的?
臧海清更气了。
他瞥了一眼何晏霆,他矜贵公子哥的任性又被激起,他推开了何晏霆,自顾自的坐在秋堂木前品起来了茶。
“对,我给他生了个女儿。”
何晏霆气的脑瓜子也嗡嗡的,他的娘子和暗五睡了,还有了一个女儿。
他扶着秋堂木,忍不住的锤了一下,臧海清的茶盏都跟着晃了一下,臧海清厌烦的暼他一眼。
他冷冷的看着何晏霆:“闹够了没有,陛下。”
好生气啊,多少年不见的前夫跑来指责他不负责,还和别人生了孩子。
他好想扇他两巴掌。
但是他又看看何晏霆的身高,他就闷声喝起了茶,他现在不傻了,他打不过的。
他这些年连一点点都没有长,他还是矮矮的。
反倒是何晏霆人高马大的,人又英俊极了,谁也不知道他说这些年没怎么休息过,是真是假。
好生气啊,好想让暗五揍他,气死了。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不再看他,他脑中有一根弦就突然崩裂了:“你爱他?”
臧海清跟看大聪明似的看着他。
他把秋堂木桌子锤的砰砰作响:“你怎么敢变心呢?”
臧海清叹了一口气,把桌子上的茶盏都收起来了。
何晏霆就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点的回应都没有:“我该怎么罚你?”
何晏霆走到臧海清处,就揽着他的腰身,将他抱着。
他摸着臧海清的唇:“他碰过你这里吗?”
他靠近臧海清说:“你让他吻你了吗?”
“他够不够野?有我野吗?”
他嫉妒的要命,他这五年里是不是碰了他朝思暮想都是臧海清了,他该怎么亲吻他的娘子?
臧海清气死了,这个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他。
何晏霆晃着臧海清的肩膀:“说话,臧海清。”
臧海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知道如果是那个傻子,他会抱着何晏霆的脖颈说,殿下,我想你了。
臧海清恍然间觉得那个傻子是不是真有一瞬间爱过何晏霆?
怎么能爱这个蠢东西呢?
何晏霆紧紧的盯着臧海清:“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我。”
他好怕他的臧海清,对他一点留恋都没有了。
臧海清瞥他一眼:“你是个疯子。”
何晏霆笑着看着臧海清,他内心的占有欲又一次攀升,他想要撕裂臧海清的腺体,他要狠狠地标记他。
他笑的越来越狰狞,仿佛真的疯了那般:“对,我疯了,从你死的那天,我这五年都是疯的。”
从臧海清死之后,他的心都一直麻木着。
他掰着臧海清的脸,让他看向他身后的镜子,镜子里把他的疯狂照的分毫不差,他挑着眉,勾着唇角,咬上了臧海清的脖颈,那犬牙刺进肌肤的疼痛又一次席卷臧海清。
何晏霆仰起脸,他的牙齿上都是鲜红的血液:“可今天为了见你,我克制了不少,你要不要看看我能为你疯到什么程度?”
他用手摩挲着臧海清的脸颊:“臧海清,他碰过你哪里?”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臧海清的一侧,他脖颈流出的腥甜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染红了他的白衣,他蹙眉看着何晏霆。
他咬着自己的唇瓣:“何晏霆,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意思?我现在是臧海清,以前那个傻子不是我,你要找的人确实死了。”
何晏霆像是没听到那样,可臧海清看见何晏霆的眼眸里有一丝丝的无助,像被抛弃的狗那样,他无助极了,他没人要了。
何晏霆摇摇头:“你就是喜欢骗我。”
他又勾着臧海清的下巴:“如果要生孩子的话,你的哪里是不是他都碰过?”
他自顾自的说着:“你说我该怎么收拾他?”
臧海清挑眉怒视着他:“你敢?”
何晏霆摇摇头,他又像极了得到主人反应的狗那样:“我不敢,只要你说一句,你爱我。”
他对臧海清说:“我就不动他。”
臧海清叹了一口气。
何晏霆吻着他的唇瓣:“好吗?”
“清儿。”
第34章
屋内的地龙烧的厉害, 暖春似的照的臧海清脸颊微微粉,他猛地推开何晏霆的胸膛:“你你你…”
他瞪着圆圆的眼睛怒视着何晏霆:“能不能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他脑壳突突的疼着,这是他失忆留下的后遗症, 他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 在五年前是你说的,我们之间和离了。”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个英俊魁梧的男人,眼神里全都是心疼和不知名的复杂情感。
他拧着眉头,微微的蹲下身子,半跪在臧海清面前:“我后悔了, 行不行?”
臧海清看着这个魁梧的男人伏在他的膝头, 他看见他的睫毛颤动着, 像是在隐忍着哭泣, 臧海清也有一瞬间心软了, 他突然厌恶了容易心软的自己,他不会再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他看着何晏霆说:“不行,你说过的话怎么不认?”
何晏霆抬起头颅, 他和暗五别无二致的面庞,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随我回京。”
他站起身, 周身冷冽的气度有了帝王之范,他看着臧海清说:“我许你当皇后,立斐儿为太子。”
臧海清看着何晏霆,突然那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想要的是这天地之大, 有他一屋之宽,一隅之地过自己自在生活就好了。
“你总是这样。”
他杏眼微微闪着,躲避着何晏霆炽热如灼烧的火苗般的目光:“你从来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何晏霆紧紧的盯着臧海清白皙的脖颈:“你想要什么?”
臧海清并没有应答。
何晏霆又勾起他的下巴, 臧海清眼神清凉,那小狗一样的眼神让何晏霆有些晃神,觉得像极了之前的臧海清:“嗯?”
“和暗五在这不毛之地过一辈子?”
他指着自己:“我和他有着同一张脸,你看他看我,不都一样吗?”
不知不觉,地龙烧的灼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微火星跳到何晏霆的手背,灼的他生疼,他摇着臧海清的肩膀,眸子猩红:“你能不能不要爱他?”
“来爱我。”
臧海清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再看他:“傻子臧海清才爱你,傻子死了,你知道吗?”
何晏霆蹙眉,他讨厌极了这样的话:“你肯定被暗五迷惑了?他告诉你什么?让你那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在这里过五年,都不肯找我一次。”
越说他越愠怒,他眸子猩红如鸽血,撕心裂肺般说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欢喜,知道你和斐儿还活着的时候,我都要长跪观音堂不起了,我求菩萨五年,只求她给我一个你的消息。是死是活,让我知道个明白。”
臧海清努力的让自己不再心软:“陛下。”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要贱,我替那个笨蛋收下您的话了,从此两清。”
何晏霆气的头疼的厉害,他觉得他要被臧海清气死在这:“臧海清,你拿什么两清?”
他戳着自己的胸膛:“只要我活着,我不会放你再离开了。”
他拽着臧海清的手,就想把他往外拖拉着,臧海清惊的半边衣服就被扯下,上面洁净一片,丝毫不像是和别人做了什么苟且之事的样子,臧海清大喊:“干什么?”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不容置疑的说:“回京。”
臧海清使劲挣扎着,攥的何晏霆手腕生疼,他生生忍了下来。
他朝臧海清脖颈处一记手刀,臧海清便软绵绵的晕了过去:“唔。”
他倒在何晏霆怀里的时候乖巧的没边了,何晏霆横抱起他。
何宸惺在门外看见臧海清抱着一个人出来:“二哥,这是…”
待他看见臧海清的面旁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小嫂嫂?”
何晏霆瞥他一眼:“废话别多说,走。”
何宸惺便急忙去把船划来,何晏霆小心翼翼的把臧海清放在船上,神色紧张的像是怀揣价值连城的珍宝。
何宸惺划着船问着何晏霆:“他怎么了?”
何晏霆紧紧的盯着臧海清,一刻都不肯移开:“一会儿就好了。”
何宸惺看了看臧海清:“他好像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倒是长大了许多,更耐看了。”
何晏霆像是没听到何宸惺说话一样,他紧紧的搂着臧海清。
何宸惺这一瞬间觉得他二哥魔怔了,就是那种满心满意,只有臧海清一个人。
天地之大,何晏霆心里只容得下臧海清那般。
这和他之前的二哥完全不一致,果真这爱情是毒药,碰了就逃不掉,何宸惺叹了一口气。
云间月未被乌云遮盖,反倒是露出它微黄莹润的光泽,照在臧海清的脸庞上,显得他更加的娴静,何晏霆忍不住的又抱紧了臧海清:“乖乖,我来迟了。”
他鼻尖贴着臧海清的鼻尖:“以后不要躲我,好不好?”
臧海清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红鎏金镗的器物,他的脖颈有些发疼,他喊了喊:“暗五?”
站起身往外走,他随口喊着:“斐儿?”
腰身一紧,他被何晏霆横抱起:“唔。”
他问抱着他的何晏霆:“这是哪?”
“京城。”
臧海清开始踢踏着,挣扎着:“何晏霆你是疯了吗?你绑我回来?”
何晏霆冷冷的挑眉:“那我该怎么让你回来?”
他如鬣狗冷冽的目光看着臧海清,他又问:“你怎么才会跟我回来?”
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他咬着牙说着:“你在那里潇洒自在的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想起过我吗?你和别的男人过日子的时候,我在观音堂前长念阿弥陀佛,我跪的双膝都发软发麻,我都不肯站起来,我怕我不诚心的话,你回不来。”
他抬起眸子的时候,臧海清看到了里面猩红的眸子,和那种委屈到极致的神色:“我怎么知道你不要我了。”
臧海清心脏蓦地颤了一下,那个傻子臧海清仿佛还在,他甚至想要蹲下身子抱抱眼前的何晏霆,可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转过身不去看何晏霆:“对,陛下,我不要你了。兴许之前的臧海清会不顾一切的要你,但那不是我。”
何晏霆大力的将他转过来:“所以呢?”
他气昏了头,发了狠的大喊:“我会让你变成那样,不顾一切的。”
臧海清突然觉得好无力,他讨厌不被尊重的态度,他抬起眼看着何晏霆:“我猜猜你是怎么想的。”
“把我再弄傻一次?”
何晏霆咬着牙,使劲忍耐着,生怕说出什么让臧海清误会。
臧海清继续说:“你当然敢了。”
那种冷冰冰的眼神,像极了陌生人,何晏霆无力的说:“别这样看我。”
“求你了。”
臧海清继续问他:“那该怎么看你?”
五年前那个冷漠不把臧海清当回事的何晏霆在乞求傻子的爱意。
何晏霆认了栽,他小声地说:“你这样看我,让我觉得极其狼狈。”
可他慢慢的抬起头看向臧海清:“可朕是皇帝,九五至尊,在这大启朝无人敢忤逆朕,怎么能狼狈呢?”
趁着臧海清还未反应过来,一副沉重的镣铐铐在臧海清手上,臧海清喊了一声:“你干什么?”
“时间还长。”
“你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臧海清晃了晃镣铐:“这是什么?”
“镣铐。”
何晏霆挑眉吻了吻镣铐:“你别想逃。”
他要用镣铐铐紧了他的娘子,他不容许他再离开他半步。
臧海清害怕的后退:“你个疯子,你到底要怎么样?”
何晏霆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之前爱我的臧海清找回来。”
臧海清紧紧的盯着何晏霆看:“何晏霆,你爱的是一个虚无缥缈不存在的人,他只是我受伤了才出现的,我本该是现在这样的,知道吗?”
何晏霆勾唇笑着:“朕知道,你若是不受伤,现在是状元或者探花了,兴许许配了哪家权贵的天坤,根本不会看我这个落魄皇子一眼对吗?”
臧海清怒视着何晏霆:“对,我一定不会和你有任何交集。”
何晏霆走上前就含着了他的唇,用一个差劲的吻,堵住了臧海清的话:“别说了,乖乖。”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我疼。”
第35章
北方无雁往, 寒风穿堂过,何晏霆在偌大的承明殿里站着,风将他的衣角吹起, 他目光冷冽如寒夜, 微微眯起。
他冷冷的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榕膺,榕膺身子柔弱,他冬天里总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但看起来还是那般的消瘦。
何晏霆打量着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的榕膺:“他病好了。”
榕膺依旧不敢抬眼,这些年来他在何晏霆身边深知何晏霆的暴戾恣睢,他继续垂眸。
何晏霆踱步到榕膺身边, 拽着榕膺的发梢, 微微掠过:“你医术如此高明, 治好了他, 果然是妙手回春, 扁鹊在世。”
榕膺头上有了细密的汗,他并不能抬手擦去:“奴婢不敢。”
何晏霆看了一眼榕膺,声音又冷了几分:“他有没有可能…”
“再一次变成之前那样?”
榕膺蓦地抬头, 他有些惊慌的看着何晏霆:“陛下…”
何晏霆走到榕膺面前,捏着榕膺的下巴, 好整以暇的问着:“朕问你,有还是没有?”
榕膺看着何晏霆点头:“有。”
但最后还是一字一句的说:“但伤及根本,恐不能常人之寿而终。”
何晏霆念念的说:“不能常人之寿?”
风起又一次吹动他的衣角,他抬手按着,他想到了五年前在边境的时候, 臧海清在他面前穿的单薄,身上的白衣被风吹起。
傻子不知冷暖。
榕膺点头:“是。”
何晏霆的太阳穴突突的疼:“罢了…”
他觉得有些疲惫:“退下吧。”
“是。”
榕膺身子柔弱,站起身的时候, 脚步有些不稳,何晏霆看着榕膺说:“这些时日他不吃不喝,你去看看他。”
榕膺朝何晏霆作揖:“是。”
走到紫薇殿的榕膺,抬眼就看到了这娇紫的瓦片,这是何晏霆建了五年的宫殿,几乎所有的好器物都被何晏霆放在了此处,颇有阿房宫之韵。
榕膺轻轻叩门,在屋里睡不着烦躁的生闷气的臧海清冷冷的说:“想进就进,反正这整个宫殿都是你的。”
他真的讨厌死这个只会囚禁他的何晏霆了。
榕膺喊了一声:“清儿。”
臧海清这才抬头,看见是榕膺来了,立刻就高兴的站起来:“榕膺!是你来了?”
榕膺解开大氅放在一旁:“嗯,我来看看你。”
榕膺走到臧海清身旁,捏捏臧海清的小脸,嫩生生的:“这些年过的好吗?”
臧海清点头:“好。”
臧海清有些结巴的问:“我爹爹娘亲还有大哥…”
榕膺觉得热极了,这紫薇殿兴许把所有上好的炭都给点了,不然怎么会那么热。
“郡主自知你死讯之后便身体不行了,这五年来闭门不出,臧大人也卸了官职不再任官。你大哥他,还在西北,但已封了异姓王了。”
榕膺这些年更加消瘦了,一直柔柔弱弱的,臧海清总觉得不知道哪一天榕膺就消失了,他问榕膺:“榕膺你呢?”
榕膺淡淡的笑了笑:“老样子。”
臧海清有些无奈的说:“我以为我大哥和你…”
随即像之前那个幼稚少年那样攥紧拳头:“他真是个榆木脑袋。”
榕膺也无奈的笑了笑:“别说我了,说说你。”
“小皇子呢?”
臧海清想起斐儿就一肚子窝火,他被何晏霆拐来了,也不知道斐儿宝儿怎么样了,暗五会不会在找他。
“还在桃花源。”
榕膺对臧海清说:“陛下兴许这几日就会把皇子带来和你团聚。”
臧海清睁开晶亮的眼睛:“榕膺,我不想在这,我想走。”
榕膺按着了臧海清的手背:“别说了,清儿。这些年陛下暴戾恣睢,这些话别让他听到了,不然…”
榕膺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别给你家人和你自己惹麻烦。”
榕膺像之前那样捏着臧海清的小脸:“清儿,知道了吗?”
臧海清只得说:“知道了。”
臧海清心里盘算着,说着那样说,但做不会那么做,他要开启他的逃亡路线。
待榕膺走之后,臧海清找了整个屋子,就翻出来三百两银票,他拧巴拧巴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又觉得不保险,他就弓着身子在床板底下找出了一个暗格。
何晏霆刚推进门就看见臧海清弓着身子小猫一般的匍匐地上藏东西:“藏什么呢?”
臧海清听见何晏霆声音,就莫名的烦躁:“你管我?”
何晏霆走过去扫了一眼,便抽了过来:“银票?”
臧海清站起身子,高高的举起手,但还是太低够不到何晏霆手中的银票,他怒视着何晏霆:“给我。”
何晏霆笑了笑,他觉得眼前张牙舞爪的臧海清有些和之前相似了:“藏银票做什么?你想要钱,朕整个国库都能给你。”
臧海清蹦了一下,还是够不到,索性转身:“你懂什么?”
“朕怎么不懂了,你要什么,朕都能给,区区三百两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臧海清炸了毛了,他转过身直视着何晏霆,他指着何晏霆手里的银票:“你知道这些钱可以够我十年的全部花销了吗?我每天作画,暗五拿到集市的画舫去卖,顶多买个一百文,暗五砍柴捕猎,一天顶多四十文,我们要不吃不喝攒个十年,才有可能攒个三百两。”
臧海清在说民生疾苦,何晏霆满脑子都是在想他和暗五的小日子,何晏霆气的头脑发昏,他狠狠地按着臧海清的肩膀:“你甘愿和他过那种贫苦下贱的日子,也不愿意回到朕的身边吗?”
臧海清被何晏霆猩红的眸子,狰狞的神态吓着了:“疯子。”
何晏霆越想越气:“他就那么好?”
臧海清被何晏霆拽的生疼,他开始挣扎:“松手。”
何晏霆一个使劲儿就下意识的将臧海清半边衣服扯开,在臧海清的茹首上有一朵刺梅,娇艳欲滴,何晏霆顿时被灼了目。
臧海清急忙捂着:“你有病吗?你在干什么?”
何晏霆愣了愣:“梅花?”
占有欲在他身心膨胀,他讨厌别人给臧海清打下烙印,他冷冷的看着臧海清,猩红的眸子仿若滴血:“谁给你烙的?”
他晃着臧海清的肩膀:“是他对不对?”
臧海清刚想张口,就看见何晏霆直视着他,如鹰般的眸子,骇人的紧。
其实这明明是他自己烙着玩的,又不是后背那种地方烙不着,这个地方伸手就烙着了,干嘛需要别人帮忙。
何晏霆冷冷的看着臧海清:“朕要杀了他。”
“你他么只能跟我在一起。”
臧海清挥手就狠狠给了何晏霆一巴掌:“滚。”
臧海清闷声说:“有多远滚多远。”
紫薇殿内被地龙烧的很热,但他并没有觉得暖和,反倒是脊背冷的惊人,他突然全身蔓延了那种无力之感,他好像越想靠近臧海清,离他反而越来越远。
他看着臧海清一脸嫌恶的表情看着他的时候,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留在紫薇殿了,他愣了愣,就转身出了殿门。
好像他自小就只知道争抢才能活下去,冷漠和疏离才是最好的面具,他无人照拂,从来如此。
等他遇见臧海清的时候,他麻木的心开始松动,但是他还是不敢卸下面具,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有软肋,被人拿捏。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讨厌失去,他害怕患得患失,他疯狂的嫉妒和他有着同一张脸的暗五,他嫉妒暗五在这五年里占有臧海清。
他该怎么把臧海清留下来?他看来是要下些功夫了。
他怔怔的在殿外,看着屋内的臧海清吹熄了蜡烛,那半敞的衣襟下有烙着梅花的茹首。
何晏霆心想他兴许是欢喜梅花的。
何晏霆对着大太监王全安指着紫薇殿后面的空山:“扒了,全栽种成梅花。”
臧海清刚一睡下就被后院里栽种腊梅的声音吵醒,他捂着耳朵想要睡着,但辗转几多还是无法忽略外面的声音。
他气的站起身推开后窗:“大晚上的让不让人睡了?”
何晏霆就立在他后院处,臧海清看着后面扒掉了空山,一车一车的往此处运来腊梅。
他疑惑的看着何晏霆:“你整什么幺蛾子?”
何晏霆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说:“你不是欢喜腊梅吗?”
“运来给你栽上。”
臧海清想到了自己茹首上的梅花,顿时脸害羞的通红,他捂紧了自己的衣襟,穿的严严实实的走到后院。
他对着那些忙的脚不沾地的侍卫说:“停下。”
“好。”
何晏霆也跟了一句:“皇后命你们停下。”
那些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臧海清。
臧海清涨红了脸颊:“谁是皇后了?”
何晏霆走到臧海清身边说:“五年前朕就立了你,写在了族谱中。”
臧海清攥紧拳头:“你得到我同意了吗?我不同意。”
何晏霆紧紧的盯着臧海清,突然之间双手捂着了臧海清的耳朵:“干什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臧海清的耳畔,酥麻极了,臧海清有些脸红的往后缩:“耳朵冻红了,朕给你暖暖。”
何晏霆继续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今日这还需要动一晚上工,要是皇后嫌吵,不如搬来朕的承明殿?”
何晏霆最后吻了一下臧海清的耳垂,耳垂小巧玲珑极了:“承明殿安静,不扰人。”
第36章
长夜漫漫, 这宫闱之间全都是冷冽的寒风不停的灌溉,馥郁的梅香早已被掩盖。
臧海清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他就来到了偌大的承明殿门前, 看着气派恢弘但也素的冷清的承明殿, 歪头看着何晏霆:“这就是承明殿?”
他咂咂嘴点评道:“冷冷清清的,不像是活人住的。”
臧海清转身就要走,他觉得这地方也不像是睡觉的地方,但手腕被何晏霆紧紧的握着,他蹙眉将要甩开何晏霆的手:“松手,我回去睡。”
何晏霆闷声说了一句:“别走。”
“来人, 服侍皇后更衣就寝。”
宫人应声:“是。”
有个长相乖巧的小宫女就走过来要给臧海清宽衣, 臧海清蓦地红了脸, 明明生了两个孩子了, 但他看见漂亮小姑娘还是会有些害羞:“我自己来。”
“你别…”
何晏霆冷冷的看到了臧海清晕起的红晕, 心里的醋坛子又打翻了,他推开那个小宫女:“我怎么舍得让旁人碰你?”
他拽着臧海清的衣领:“朕亲自来。”
臧海清握紧拳头朝何晏霆比划着:“你再伸一根手指头试试看?”
“我告诉你,我可是也是会点功夫的。”
他也就是吓唬吓唬人, 明明什么都不会,要是梗着脖子在那里硬装。
何晏霆笑了笑松开了手:“清儿现在怎么那么凶?”
炸毛的小猫的毛得顺着捋。
臧海清这才哼哼唧唧的整理自己的衣领:“哼, 现在知道还不晚。”
他撇这脸威胁着何晏霆:“赶紧把我这个乡野泼小子放出宫去。”
何晏霆挑眉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等我臧海清:“泼小子?”
“我看未必…”
他满带欲望的眼眸望着臧海清,他又捏了捏臧海清的茹首:“分明是泼妇。”
他因为喂奶而变大的茹首,臧海清气的眼睛猩红一片,他咬着牙看着何晏霆:“你个王八蛋,滚!!”
他指着何晏霆:“以后不要靠近我一米, 我看见你就恶心。”
说完臧海清就气呼呼的进了承明殿,关上了两扇厚重的大门,还在里面落了锁, 他越想越气,那家伙又占他便宜。
哼。
他越想越气,困意来袭,他爬上了床榻,抱着小枕头就很快睡着了。
他睡觉不老实,他翻了一个身子,半边的衣衫就落了下去,露出了他的香肩,白净的肌肤勾人极了。
突然他的腰身被人揽起,他吓得睁开了眼。
转身就看见何晏霆紧紧的搂着他,他蹙眉看着何晏霆:“你干什么?”
何晏霆那冰凉的手触摸着臧海清的脸颊:“清清朕好冷。”
臧海清翻了个白眼:“偌大的承明殿不点炭火,你这个皇帝穷酸成这个样子了吗?”
何晏霆委屈的说:“全搬去你的紫微宫了。”
他蹭着臧海清的脖颈,像是小狗那般讨好主人一样:“清儿,你疼疼朕,好不好?”
他把他的手伸在臧海清的面前:“朕好冷,冻手,手冻裂了。”
这可是何晏霆刚刚浸泡一刻钟冷水的手,冻人的要命,臧海清戳一戳,跟冰棍一样。
还没等臧海清说完,何晏霆就把手贴在臧海清暖和的脖颈上,冻的臧海清一哆嗦。
臧海清被冰的气不打一出来,拿着玉枕就往何晏霆头上砸,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臧海清做起来掐着腰指着何晏霆:“你了不起,你睡觉不点炭火,找人当暖炉子呢?你三千后宫爱找谁找谁,别碰我。”
这个样子和宝儿撒泼打滚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转身就找自己刚刚抱着还很舒服的枕头,边找边说:“老子不睡了,老子走!”
突然身子被何晏霆扳过来,何晏霆的食指摩挲着臧海清的唇瓣。
何晏霆挑眉挑衅的看着臧海清:“张口老子,闭口老子的,谁教你的?”
他狠狠地按着他的唇瓣:“怎么那么嚣张。”
小猫也长獠牙了,还是背着他长的。
臧海清不甘示弱的骂着他:“你个趴地的龟儿子松手。”
看何晏霆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臧海清张口就咬了下去,一点力气都没留,疼得何晏霆蹙眉。
看见臧海清那幅讨厌他的样子,他心脏又有些酸涩,他不想再搞砸了。
他举着自己被咬的发红的胳膊伸在臧海清面前:“你看朕胳膊都有牙印了。”
他垂眸,声音也压低了:“清儿,你现在好坏,对朕一点都不好了。”
臧海清抱紧枕头,坐在床榻上,不再看他。
何晏霆也跟着上了床榻:“朕明日还要早朝呢,咱们休息吧?”
见臧海清没说话,何晏霆抽出臧海清怀里的小枕头:“别拿小枕头了。”
“整的跟离家出走一样。”
臧海清瞪他一眼,把小枕头又拽回来塞进怀里搂着。
何晏霆装作委屈的样子:“明早朕起不来,索性不早朝了,那些个言官巴不得朕晚起一回,他们早对朕不纳妃子不生皇嗣有微言了,这次要是知道朕是跟你睡在一起,还没起来,不知道朝廷上会怎么传呢。”
“传到朕大舅哥那里…”
臧海清一听到要传到臧暨笙那里就老实了:“不许说了。”
他瞪何晏霆一眼:“睡觉。”
得逞了的何晏霆终于勾起了唇角,他躺在臧海清的一侧,觉得心尖尖缺失的那块儿也补上了。
他的手搭在臧海清腰上,感受到臧海清的呼吸,觉得那种感觉很奇妙,就是以为死去五年的人又活过来,他脑子里就是那句千金散尽还复来。
不知道这句诗和他心境有什么关联,但他就是蓦地觉得安心。
臧海清拍开他的手:“睡觉就睡觉,手在干什么?”
何晏霆搂的紧紧的,不肯撒手:“清清,朕手冷,你给朕暖暖吧,明日朕都握不了朱笔,批不了奏折了。”
臧海清小声咒骂一句:“臭王八蛋。”
半夜臧海清睡不着,他起来的时候,把何晏霆的被子掀开一角,寒风穿堂,臧海清心想,冻不死你。
早起起来的何晏霆一睁眼就开始打喷嚏:“阿嚏。”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清儿,昨日朕着凉了。”
臧海清睁大眼睛:“哦?”
何晏霆委屈的说:“朕没盖好被子。”
“清儿夜晚起夜了吗?”
臧海清摇摇头:“没。”
何晏霆一看见臧海清这个装作无辜的样子就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实话:“清儿撒谎。”
他随即又委屈起来:“你看见了,但是故意看朕没盖被子的对吗?”
臧海清死猪不怕开水烫:“是,怎么了?”
何晏霆垂眸:“不怎么。”
他小声的说:“清儿对我不好了。”
“朕去上朝了。”
看着何晏霆有些落寞的背影,臧海清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了。
他拖着腮:“那什么,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好像是我欺负了他一般。”
这几日榕膺总会来陪他,他看见榕膺消瘦到不行的模样,他问榕膺:“榕大哥,你这什么时候可以休息呢?”
榕膺给臧海清梳着头发:“照常理来说,每年腊月初十会有宫假,大珰会有十日左右的宫假。”
臧海清睁大眼睛:“十日?还不够路上奔波的呢。”
榕膺有些疑惑:“嗯?什么奔波?”
臧海清尴尬的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榕大哥近些时日,你都憔悴了,别太操劳。”
榕膺面色苍白:“我这老样子,改不掉了。”
臧海清撇撇嘴,不可置否:“哪有,榕大哥可俊俏了呢。”
榕膺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臧海清没敢让榕膺太累,就让他早点回去了。
“阿嚏。”
臧海清正自己摆弄着毛笔,他托着腮抬眼看着走来的何晏霆:“你可真是人未现,而声先启啊。”
何晏霆坐在他面前:“你在这做什么呢?”
臧海清捂着他的纸张:“要你管?”
何晏霆还是看见了几行字:“我的宝贝亲亲大将军,可否腊月初十在京相会。”
“嗯?”
何晏霆挑眉看着臧海清:“宝贝?亲亲?大将军?相会?”
“你不是和你哥…”
一个念头在心中成型…
“有一腿吧?”
臧海清气的拿墨泼何晏霆:“滚蛋。”
“说什么呢?”
何晏霆又看见了最后的一行字:“落款是榕膺?”
“你替榕膺给你大哥写的?”
臧海清点点头:“准确的来说,是我瞒着榕膺,以他的名义,给我大哥写的。”
何晏霆笑着说:“写个宝贝亲亲大将军?”
他揉了揉臧海清的脑袋瓜,也不知道这里面都装什么了,怎么这般可爱。
“清儿你真是个小天才。”
臧海清咬着笔,又拿了一张纸准备继续写着:“嗯?”
手上沾的墨被臧海清一碰,全都落在了脸颊上,脏猫一样:“我写的不好吗?”
何晏霆觉得他脏极了,他拿出一方小小的帕子给他擦着:“好啊。”
“朕也来写。”
他笔力遒劲如苍龙般:“加个思之甚重,辗转难眠如何?”
臧海清咬着笔:“妙极了。”
何晏霆又继续写:“三日不见,思之如狂?”
臧海清点点头:“甚妙。”
何晏霆写完之后递给了臧海清,臧海清念着:“宝贝亲亲连晟将军亲启,榕膺敬上。自京城一别,奴自思之甚重,辗转难眠,三日不见,思如发狂,可否于腊月初十放宫假之时,在京相会,榕膺。”
臧海清咂咂嘴:“不错。”
他看了一眼何晏霆:“没想到你还有点用。”
他把纸扔在了何晏霆的脸上:“给,给我安排八百里加急送到西北我大哥那里,要快,不可耽搁一日。”
何晏霆拿开脸上的纸张,他探着身子朝臧海清俯身:“清儿这派头比朕这个皇帝派头还足。”
臧海清脸上还有一块儿两块儿的墨,他又揉了揉自己的脸,更花了:“不可以么?”
何晏霆看着眼前的花猫:“皇后管皇帝天经地义,皇后派头大当然没问题。”
臧海清瞪何晏霆:“别喊我皇后。”
何晏霆唇若朱点,微微一抿:“好,朕不喊,朕让别人喊。”
第37章
屋檐上的冰棱在渐渐融化, 一滴一滴的若雪燕般轻盈落下,臧暨笙站起身刚要推开窗棂,就听见远处的吴泰着急忙慌的高呼, 距离太远, 并不是听太清。
直到吴泰走到臧暨笙屋子前的时候,臧暨笙才听清:“将军,京城来信了。”
臧暨笙在沙场历练了几十年了,早看不惯旁人着急忙慌毫无定力的样子,他微微蹙眉:“急什么急?火烧屁股了?”
吴泰把手中的信展开,匀了一口气:“京城的信儿!”
臧暨笙瞥了吴泰一眼:“谁的?”
“榕…榕大人…”
西北残破的城楼在远方, 有寒风打来, 吹落了一块儿土石, 掉落在地扬起来了一阵风沙, 臧暨笙晃了晃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是榕膺给他来的信,他的嗓子都嘶哑了:“什…什么…呈上来…”
“宝贝亲亲连晟将军亲启,榕膺敬上。自京城一别, 奴自思之甚重,辗转难眠, 三日不见,思如发狂,可否于腊月初十放宫假之时,在京相会,榕膺。”
他一字一字的看着, 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暖意,在这寒冷的西北,他这股子由内而发的暖意真是难得。
他记得他走的时候, 那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白的接近苍白的脸颊,莹莹如玉的眸子紧盯着他看。
那人在期盼他归来吗?
吴泰看着愣神的臧暨笙小心翼翼的说着:“大人?您还好吗?”
臧暨笙缓过神来,捏紧了信放在自己的胸口:“出去…在我营帐里做什么?”
吴泰便立刻转身要离开,又被臧暨笙叫住了:“站住!”
吴泰转身不解的问臧暨笙:“怎么了将军?”
臧暨笙长相颇俊美,常年的征战磨去了他的白净,让他变得极其的俊朗:“本将军打算回京探探亲了…”
吴泰愣了一下就问:“啊?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你去打点一下…”
吴泰点头:“是。”
小六子是刚来这边跟着将军的,今天轮到他站岗,还没多熟悉营内,就听见臧暨笙在营帐内放肆的笑声。
阿陈要和他轮岗,刚来也听见了臧暨笙的声音:“什么声音?”
小六子小声说:“将军的笑。”
“这笑的真骇人呢。”
阿陈逗小六子:“好啊你个小六子都敢嘲笑将军了,小心我报给将军,给你治个罪。”
话都还未说完,臧暨笙就掀开帘子出来了,小六子和阿陈心虚的跪了下去:“将…将军…”
臧暨笙看都没看,手里拿着一封信,边看边笑,给小六子和阿陈看傻眼了。
阿陈咂咂嘴:“小六子,这真是千年老树开了花,阉了的公猪发了浪,咱们这将军笑的瘆人呢。”
何晏霆这些时日气色都比寻常好了太多,脾气也越发的好了,大殿里的百官都纳了闷了,这皇帝何时转性子了?
何晏霆现下一下了朝就往承明殿奔,生怕他的心肝宝贝跑的没影没踪。
他刚到承明殿就听见小兔崽子没心没肺的喊着:“嘿,你摇骰子摇的还行啊,怎么运气那么好,赢了我那么多把?”
小兔崽子摸着一个小太监的手摇着骰子。
小太监老老实实的说着:“奴才家中原是开赌场的,小人从小就在赌场混着开骰子。”
臧海清开心极了,他指着小太监:“那你帮我摇六个花。”
“是。”
何晏霆抿唇,他微微眯起眼,观澜一般的眸子看向臧海清,他沉声说:“怎么那么会摇?”
小太监吓得立刻跪下:“陛…下…”
何晏霆走近臧海清,他拉起臧海清的手,拿出帕子给他擦拭:“清儿这是做什么?他们脏,别让他们碰你。”
小太监撇撇嘴,谁敢碰啊,明明是臧海清碰的,哼。
你们厉害,你们说得对。
臧海清摇了摇手中的骰子:“这都看不出来吗?”
臧海清纤细的手腕系着红绳看起来更是糜奢,何晏霆轻轻的说:“看出来了,清儿真是好兴致,都能在皇宫开赌场了。”
何晏霆碰了碰他的红绳,指尖划过臧海清的肌肤,冰凉润色,他许久未尝过的味道,他都馋极了。
臧海清推着何晏霆:“别碰我。”
臧海清的一绺发丝被汗打湿沾在脸颊,何晏霆轻轻给他拨开:“清儿玩的累了吗?都有汗了。”
臧海清咬着牙看着何晏霆:“你…”
何晏霆这副皮囊真是容易迷惑人,让人看了都想缠上去,要不是臧海清之前摔了大跟头,他说不定又沦陷了,可是他的眉眼好俊朗,臧海清在想。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海棠一般的腮,他抿唇:“清儿你…脸红…了…”
“清儿总是撩拨我…”
臧海清抬眼看着何晏霆:“谁撩拨你了?”
淡淡的芙蓉香从臧海清的脖颈传来:“桃花面芙蓉香,怎么不算撩拨我。”
臧海清心虚的低下头:“胡说,真是扰了我的兴致。”
何晏霆移不开眼睛,他心都快化了,他算是知道自己真是爱极了臧海清:“那给清儿讲个让你有兴致的事儿。”
臧海清蹙眉:“嗯?”
“你大哥跑疲了七匹马,从边疆连夜赶回了京城。”
臧海清挑眉:“我大哥?”
他小小的脸颊偏偏挑眉,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在哪?”
何晏霆眸子移到臧海清的唇瓣,那里软而厚实,他思念极了:“宰相府回都没回直接奔来了宫里。”
“榕膺呢?”
何晏霆说:“朕要把他请来,你大哥不见。”
臧海清握紧拳头,恨铁不成钢的说:“嗯?他不就是赶回来见榕膺的么?”
“对。”
臧海清看着何晏霆:“大哥在哪?我要见他。”
何晏霆轻轻的说:“承明殿外。”
倦鸟是在北方的冬天看不到的,天边寂静的如死寂一般,平添了一些些撩拨的醉意,臧海清走出去的时候,看见他大哥一脸疲惫,胡子拉碴,看起来就是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偏偏三千里地他憨直的跑断马腿也是赶来了。
臧海清几年没见臧暨笙,他有些不敢抬头:“大哥。”
臧暨笙愣了一下,嗓子哑了几分:“清儿?”
臧暨笙大步走来,抱着臧海清,紧紧的搂着,生怕臧海清又不见了一般:“这些年你去哪了?知不知道爹娘想你都想的发疯了,尤其是娘亲,一提起来你就哭。”
“别说我了大哥,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细说,现在重要的是你的大事。”
臧暨笙不解的看着臧海清:“你…你怎么…”
臧海清笑了笑:“不傻了是吧?”
“嗯。”
“不傻还不好?”
臧暨笙高兴的将臧海清抱着转圈,高兴的极了:“好啊清儿…”
臧海清惊的大呼:“放我下来大哥…”
臧暨笙这才将臧海清放下:“大哥真高兴,没想到还能见你,而且你的病还好了,真是菩萨保佑。”
林花谢了,寒风打过,臧海清觉得他大哥比寻常更是稳重了许多,也更疲惫了,因着这些年的变故和边疆的操劳,家国都背在了他这个也不过三十岁的男人身上。
臧海清寻了一间偏殿,他拉着臧暨笙:“大哥,来。”
将臧暨笙扯到卓边:“坐下。”
何晏霆一直在远处跟着,没走来打扰臧暨笙和臧海清的团聚,臧海清坐下之后他朝着在远处的何晏霆比划了一下。
何晏霆挑眉看着他的小兔崽崽给他胡乱比划着,看起来蠢笨极了,也可爱极了:“嗯?”
臧海清看他不懂他的意思,就叹了一口气,说了唇语,小兔崽子原来是让他喊榕膺过来。
何晏霆看着臧海清一脸很是费劲又鼓起腮帮子生气的样子,突然觉得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小家伙还未治好的时候,可爱极了。他愣了愣,脸上的笑便扬了起来。
榕膺来的不慢,他刚拨开帘子,就听见臧暨笙惊讶的喊了一声:“榕膺?”
他顿了一下,便看见臧暨笙红着脸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我…我…”
臧海清急忙走来拉着榕膺坐下,边走边问:“榕大哥,你近日身子还爽利吗?”
臧暨笙着急的站起来:“榕膺你身子怎么了?”
臧海清和榕膺都惊讶的看着臧暨笙,臧暨笙觉得有些没面子便讪讪的坐下:“咳咳,那什么,京城冷,多点一些火龙。”
榕膺是个知道礼数的,他侧身:“多谢将军。”
臧海清对榕膺说:“榕大哥,近些日子听说你要出宫,出宫可有去处?”
榕膺扬起小脸,他苍白的脸颊病态极了,看的惹人心疼:“早已无家可归,没有去处,无非就置办一些地产在一些偏僻安静之处养病罢了,冷清度日。”
臧海清听见“吨吨吨”的声音变侧脸看着一旁不停大碗喝酒的臧暨笙,臧海清小声地说:“大哥?你悠着点儿。”
喝的有点脸红的臧暨笙“腾”的一下站起来:“司丞大人,不必如此说。”
榕膺愣了一下:“什么?”
臧暨笙直勾勾的看着榕膺,如一条大狗一样热烈:“我…我没什么能耐…从小就混迹西北,活的跟个孙猴子一样,无拘无束,谁也管不着我,养了一身臭毛病,到了婚嫁之时,无人愿意嫁给我。”
臧海清扶着额说:“大哥你在说什么?”
臧暨笙又端起一碗酒一口闷了,才大声说:“我…我是说…无人嫁给我…我…我就孤独终老了…你…你不是也说冷清度日…要不然…我们…”
臧海清握紧小拳头,期待着。
臧暨笙指着榕膺:“一起养老?如何?”
“大哥…”
“将军…”
臧海清站起身:“那什么我刚刚落下了一个金骰子,我可得去找找,不少钱呢。”
臧海清被臧暨笙拉着:“我也去帮你…”
榕膺突然抬起脑袋,莹莹如玉的眸子看向臧暨笙:“将军…”
臧暨笙顿了顿:“我在…”
榕膺脸红了几许让他的苍白面颊多了几分气色:“您是说您…不嫌弃奴婢这个阉人…要奴婢伺候您终老…”
臧海清为了不当他们之间的阻碍,赶紧弓着腰溜了:“大哥我走了。”
待臧海清走后,臧暨笙走到榕膺处,他抱住了那个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他真是瘦削,身上没有二两肉,可怜极了,很好欺负的样子。
榕膺弱弱的喊了一句:“将军…”
还没说几句呢,榕膺就脸红了,臧暨笙心动难忍,抱紧了他的榕膺:“傻子,不需要你伺候,娶你当媳妇的,得我伺候媳妇。”
在远处的臧海清对何晏霆说:“看见没,我大哥和榕膺抱上了。”
臧海清还沉浸于他大哥和榕膺的美好爱情之中:“一对壁人。”
何晏霆眯起眼睛走到他身旁将他横着抱起,他吻着臧海清的脖颈:“嗯?羡慕了吗?”
他又吻上了臧海清的耳垂:“你也被我抱着了,清儿可以不要羡慕别人吗?我会吃醋的。”
第38章
残夜漫卷, 点点星子都被寒夜吞噬,暗五立在小舟前撑着竹篙,仿若和寂寥的河融为一色。
宝儿提着没有点亮的灯笼, 从小舟的后侧走到暗五一侧, 抱着了他的腿:“五叔,我饿了,想吃水晶糕还有荷叶鸡。”
暗五垂眸,他的眼底全都是晦暗一片,只是看着宝儿的时候才微微的带了点星子般的微光,斐儿坐在小舟后侧, 用脚踏着水:“别想着吃了, 咱们先找爹爹吧。”
宝儿撅起嘴嘟囔着:“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爹爹, 爹爹是不是不要宝儿了?”
宝儿软软糯糯的样子像极了臧海清, 暗五揉了揉宝儿脑袋:“爹爹才不会不要我们的。”
那天暗五归来的时候, 宝儿、斐儿还有臧海清都不见了,他心脏微微作痛,他最怕的好像来了, 臧海清他们三人仿佛是他偷来的梦,大梦一场, 该醒了吗?
他发了疯的去找,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檐下躲雨的斐儿和宝儿,他才稍微心安一些。
暗五撑着竹篙指着岸边的客栈:“宝儿饿了么?五叔去那厢先劳作一晚,明日带宝儿吃好吃的,怎么样?”
宝儿立刻就点起了头:“好啊。”
客栈临江而设, 水上琵琶声不断,暗五身量修长,周身的矜贵之仪让人不得不侧目而视, 客栈老板看见暗五身后的斐儿和宝儿便皱着眉头:“怎么还带了两个小的?三张嘴?真不划算。”
暗五沉声凝视客栈老板:“小孩吃不了什么,我的匀给他们。”
客栈老板许久没见过这样有压迫感的短工了:“勉强行吧。”
客栈老板也不算压榨看着暗五带着两个小的出来寻活不容易,便给他安排砍柴的活计。
斐儿自幼就老成,他撸起袖子露出胳膊肘对着暗五说:“五叔,我来帮忙。”
宝儿也跟着哥哥站了起来:“宝儿也来。”
暗五摸了摸宝儿的脑袋,看着斐儿说:“你们歇歇吧,明日还得走很远,五叔不累。”
砍柴对暗五来说不是个难事,几乎是半刻便能搞定的,他刚准备劈柴就听见门外有骏马嘶鸣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了紫顶黑盖的马车,微微愣了一下,这在大启只有两个王才配坐的了,一个是异姓王臧暨笙,一个是十殿下何宸惺。
暗五把头低下去了,无论是谁,在这里遇见都是麻烦。
客栈老板看见马车停了下来,便立刻笑脸迎了上去:“呦,大人,哪股风把您吹来了?”
那位暗卫微微拨开帘子,一双羊脂玉一般的手搭在暗卫的臂上,何宸惺抬起眸子扫了暗五那处,随即便飞快的转了目光。
客栈老板立刻搬来踏凳:“有贵客啊。”
何宸惺踩在踏凳上缓缓走下来,他不时的看着暗五那处,暗五带着半边的面纱,遮着他的下半张脸,但他的眉眼似乎比着之前更疲倦了。
客栈老板赶着旁边看热闹的食客:“麻溜点儿,都给贵客让让。”
客栈老板狗腿的弯着腰:“爷,您请。”
何宸惺朝着客栈老板勾手,客栈老板立刻走过去:“爷,您吩咐。”
“打热水,沐浴。”何宸惺又瞥向了暗五,“喏,你来伺候更衣淋沐。”
客栈老板有些担心的说:“他是个短工,且还是个嘴笨的手生的,恐怕伺候不了爷,要不然…”
暮色照来何宸惺身上,他眉眼都带着一些柔色,他瞥了客栈老板一眼:“闭嘴,就要他。”
客栈老板给暗五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有眼色些,伺候好贵客,但是暗五全程都低着脑袋,一脸冰霜。客栈老板叹了一口气。
木头脑袋。
等了片刻之后,暗五立在门口,他轻轻的叩门,里面的何宸惺声音带着些微疲倦,但难得的慵懒:“进来。”
暗五推开门,看见了何宸惺丝毫无挂的在沐浴,他垂下了眼睛。
何宸惺双手扒在木桶上,露出他光洁的肩膀和小巧的锁骨,何宸惺对暗五说:“过来。”
“捏肩。”
暗五轻轻的将手放在何宸惺的肩膀上,他可真是天潢贵胄,怎么生的如此的柔嫩,何宸惺拍了暗五的手臂一下,不轻不重:“没吃饭?劲儿那么小。”
暗五又暗暗使了一点力气:“哎呀,小点劲儿。”
何宸惺渐渐的困意上来,他侧着脸蹭着暗五的手,合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水渐渐的凉了,他才站起身,对着暗五说:“给我擦。”
他站起来的时候出其不意,几乎丝毫无挂的站在暗五的面前,水珠若落花一般分分掉落入地。
暗五撇过了脸:“你…我去给你拿衣服…”
何宸惺立刻攀上了暗五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他的手掌摊开:“茧子怎么那般多…这些年一直做粗活…也不至于满手全是茧子…”
“暗五,你怎么一遇见我就哑巴了?”
暗五这才转过身和何宸惺对视:“十殿下。”
何宸惺还是继续握着暗五的手掌:“前些日子让伶官新写了一个折子戏。”
何宸惺微微挑眉,随即又自嘲的说:“马放南山。”
暗五推开了何宸惺,转身就要走:“十殿下,你想说什么?”
何宸惺慌张的抱住了暗五的腰身:“暗五,本王…本王好像对你…马放南山,回不了头了…”
暗五叹了一口气,扯开了何宸惺的手腕:“十殿下慎言。”
何宸惺带着些微的苦涩,他真是压抑的久了:“这些年好像一直都没对你逾矩过,也没对你说过什么,但是本王不是死的,是活的,尤其这里,更甚。”
何宸惺出了浴,他走到茶台上端了一壶烈酒,仰头就喝了起来。
喝的满面通红,呛的咳嗽起来,暗五走上前抢走了他的酒:“你醉了。”
何宸惺喝的腮都是暖红色的,他打着酒嗝:“暗五,本王不醉是不会说这些的。”
暗五不耐的蹙眉:“属下告退。”
何宸惺喝醉了,若无骨的蛇一般倚靠在栏杆上:“那两个孩子都是嫂嫂给陛下生的吧?亏我那哥哥还怒火灼心的以为嫂嫂背叛了他。”
暗五这一生最恨的就是何晏霆,凭什么何晏霆就是什么都得到了,他什么都没有,臧海清和斐儿宝儿都是他偷来的一般,他走到何宸惺那侧看着他:“十殿下你怎么就确信不是我和清儿生的?怎么就确信清儿不会倾心于我?”
“我就那么比不上何晏霆?”
何宸惺拽着暗五的领子就将他拽了过来,踮着脚尖吻了上去:“你…”
何宸惺的口中的酒香四益,他含糊不清的说着:“你哪里都比得上他。”
暗五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咬上了他的唇瓣,不带一丝的怜惜,何宸惺大呼:“疼…”
暗五将何宸惺放开了:“疼就受着。”
何宸惺摸了摸自己往下滴水的头发,还未擦干,他指着暗五说:“头发湿的,我该着凉了。”
暗五吃了一口酒,闷闷不乐的说:“王爷自有旁人伺候。”
暗五的轻功在大内排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旁人没他的许可自然不能接近他,何宸惺指着他自己被咬红的唇瓣对着暗五说:“暗五你退步了,还是动心了?”
暗五抬眼看到了何宸惺肿了的唇瓣,咽了咽口水:“十殿下自重…”
何宸惺笑了笑:“罢了。”
他躺在贵妃椅上,拿着一块儿毛巾擦拭着他身上的水珠:“陛下全城都在搜捕你和那两个小的,现下外面全都是官兵,暗五你这次走不掉了。”
他微微抬眼挑眉看着暗五:“我可以帮你。”
暗五问到了一片桃林的味道,他拧着眉头看着何宸惺:“怎么帮?”
何宸惺从一侧拿了一根朱钗,挑眉
看着暗五,突然就要戳进自己的心口,暗五走上前折断了那根朱钗,但还是划破了何宸惺的锁骨下的肌肤。
他难得的生气,他几乎咬着牙看着何宸惺:“你干什么?”
何宸惺笑着眉眼弯弯:“帮你。”
“你走吧,那两个小的我带回去给嫂嫂,你放心好了,我会护着他们。”
暗五骂了一句,将折成两半的朱钗踩在脚下:“疯子。”
暗五按着何宸惺,拿着帕子给何宸惺擦拭血迹:“你流血了,别动,会死。”
何宸惺朱唇皓齿笑了起来:“你在担心我么?不过小伤而已,怎么就要死了?”
暗五瞥了他一眼:“十殿下,你知道我们有可能是兄弟么?”
何宸惺抬头:“嗯?”
他拽下了暗五的面纱,和何晏霆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果真一模一样。”
何宸惺摸着暗五的下颌:“被处死的罪妃有在死前对我说过,暗五你和陛下一母同胞,都是匈奴可汗果参的私生子。”
他指着暗五脸上的红痣:“你这里可真漂亮。是不是几乎没人见过这颗痣?”
他笑的妩媚极了,世人常说十殿下俊朗无双,可偏偏他骨子里不似英勇,反而弱柔天成,勾人的很,他说:“匈奴拓安族人貌美似神,力大无比,还有一处称奇,就是族人都带着这粒红痣。”
“你和陛下一母双生子,生出来的时候,罪妃看到你脸上的痣大吃一惊,着急命人把你送出宫外处死…”
暗五越来越低沉:“不要说了…”
何宸惺穿上了亵衣:“可偏偏匈奴王私藏祸心,换走了你,把你养成了暗卫,送入了陛下旁,直到那年春猎…”
暗五忍无可忍转身单手握住了他的脖颈,何宸惺睁大眼睛看着暗五:“你要要我的命?”
他因为些微窒息而面色通红:“暗五,你不是我亲哥哥,所以我可以来爱你吗?”
暗五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你也知道…”
何宸惺抬眼,有着些微的哭腔:“马放南山,我绕不开南山,一心奔上去了…”
“疯子,你会后悔的。”
何宸惺指着窗棂:“再不走就迟了…外面全是二哥的人…围起来了…只有我这里…我支开了别人…”
暗五叹了一口气,将何宸惺拦腰抱起,何宸惺惊呼:“你干什么?”
暗五踹开了门:“来人,大夫呢?”
何宸惺仰着头,门外正好有檐下燕停留,他对暗五说:“暗五,不走,你会后悔的。”
冬日正在过去,春日燕便早早来了。
第39章
走时春日宴宴, 古道马蹄乱,归来时雪满庭院,昏安的长廊被微微烛光点亮, 暗五端坐在何晏霆的面前, 他自来时就未吐一言。
何晏霆挑眉打量着暗五,暗五自年少时就戴着面纱,连他都未曾见过这个少年年少时的模样,想来也是和他一模一样罢了。
何晏霆冷冽如雪山之巅的眸光扫向暗五:“许久未见,暗五越发的有气度了,若是朕和你二人同现世人前, 你说有多少人会把你认成朕?”
暗五未抬头看何晏霆, 他只是盯着何晏霆落在棋盘上的黑子, 黑子不偏不倚落在了被围剿的地方, 暗五这才抬头和何晏霆对视:“殿下, 您下错了一步棋,您要悔棋吗?”
何晏霆冷笑一声:“后悔?朕落子无悔,反倒是你, 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后悔了吗?”
几片微雪落在暗五的肩头:“草民也落子无悔,无悔悔之。”
何晏霆闭上了眼喊了一声:“暗五…”
陡然抬高了音量,袖子挥落了棋盘,棋子错落纷纷落在地上:“你是不是觉得朕对你太过纵容了?才敢干下此等滔天大罪?”
暗五不甘示弱的紧紧的盯着他:“什么罪?”
烛光被吹灭了几盏,昏暗的长廊更加昏暗了, 何晏霆眸子更加晦暗难明:“拐带当朝皇后…这罪还不够大吗?”
更不用提,臧海清和暗五还生了一个女儿…
暗五勾起唇角:“陛下,草民带一个想离开您的人走, 算是拐带吗?”
何晏霆第一次见到暗五唇起带着笑意,那是一种藏在骨子里的轻蔑,他对何晏霆的不屑应该是许久之前就有的。
他开始暴怒,他有一种被人撕开他痛处的疼感:“你胡说…他不会想离开朕的…”
暗五扫了他一眼:“草民虽在草堂,但也知朝堂动荡,大启的承明帝恣睢暴戾,现在看来也是事实了,您看看您现在…” “到底和之前的您变了多少了…”
“放肆!”
何晏霆手中的匕首将至未至的抵在暗五的喉咙,那是母妃的遗物,他偷偷藏起来了,带在身上许多年了。
暗五看见匕首的样式的时候笑的更加轻蔑:“拓安部落的匕首。”
暗五轻轻扬起了自己的脸颊,那粒红痣妖艳至极,偏偏夜里落雪在其处,月色又清冷,倒显得他看起来如谪仙一般,暗五挑衅的看着何晏霆:“看到了吗?”
“那个女人为了一粒红痣就把我丢下了乱坟岗。”
暗五握着匕首的刀柄,缓缓的血液流了出来:“而你在皇宫里平安长大。”
血液滴在雪地里如杜鹃啼血,暗五和何晏霆一样的面容,两人地位迥然不同,但都是气度不凡,若一人一般。
暗五抬起眼皮紧紧的盯着何晏霆:“你我二人一母同胞…可命运一差千里…何晏霆…你有想过…你到底凭什么事事都要强过我的吗…”
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有必要再想,暗五总是那幅冷淡又沉默的立在他的身后,他就真的忘记了他是一个有着火山般欲望的人了。
而他们本该拥有同样的命运…
何晏霆匕首又刺近了几分:“若不是拓安族可汗包藏祸心,偷换了你,养大了你,把你送到了我身边,不然我母妃怎么会被你害死?”
何晏霆恍然间想起了在他还是少年时,宫里处处都是人形的魑魅魍魉,他们恨不得让他和母妃死的无声无息,那天,父皇难得开恩说给他选了几个暗卫。
还恩准让他亲自去选,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因为他母妃母族落魄又不得宠,父皇偶尔的青眼都让他觉得惶恐…
纸鸢落地,粉荷满池,他和一群莽撞无知的孩童立在一起,带着一层面纱,格外的不同,风微微吹动他的面纱,有一粒小小的红痣,周围的孩童好像不甚喜欢这样的异类,总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
何晏霆蓦然想起了自己,自己在这宫里也是被人们这样打量的,带着轻蔑和不屑。
他鬼使神差的朝着那个少年摆摆手:“叫什么?”
少年眸中带着微微的审视,随即低下头:“无名。”
何晏霆有些惊讶:“无名?何处来?”
少年摆弄了几下手中的纸鸢:“无父无母,不知来处。”
周围的孩童都开始奚落着他,发出怪异的笑声。
少年若无其事的不变脸色。
何晏霆想了想:“以后你就叫暗五。”
“一二三四总不适合起名,五正合适,听起来不奇怪。”
少年看着何晏霆若有所思,他问何晏霆:“你叫什么?”
旁边比他稍大的孩子立刻教训着他:“放肆,怎么和殿下说话的?”
何晏霆倒是笑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奴才,那么不懂尊卑,他说:“何晏霆,我叫何晏霆。”
第40章
昏暗的长廊无一处花灯亮起, 细雨在不停的滴落着,雨打芭蕉叶的声音清脆极了,像是寺庙昼夜不停的敲击木鱼的响声。
何晏霆眸子晦暗难辨, 周身都是冷冽若寒山的愠怒, 他用匕首轻轻的指向暗五的脖颈,带着些微的戏谑:“暗五你不甘心……你不甘心朕九五之尊永远压你一头……你不甘心清儿又回到了朕的身边……你不甘心母妃抛弃你而选择了朕……”
暗五紧紧的盯着何晏霆的眸子,因着细雨而弥漫的潮湿又混着青苔的味道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微微眯着眼回看何晏霆:“我不甘心?是啊,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我要当你的暗卫, 凭什么你当皇帝我当奴婢?”
两人一模一样的眸子, 两人别无二致的面容, 都在这个雨夜显得如此的寥落, 何晏霆手中的匕首向着暗五的脖颈又近了几分, 暗五并没有往后躲,他双手握着剑柄,任由他掌中之血不停的向下滴落。
血渍滴落在地, 很快又被细雨沾染,渐渐的和泥土融为一色, 看起来并不起眼。
何晏霆今日才是第一次看清暗五的敌意,那种带着彻骨的寒让他觉得很是愠怒,他觉得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暗卫所挑衅,他压低声音轻启唇瓣:“呵,那你试试能不能来夺走朕的一切?”
“好……”暗五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 倒是让何晏霆想起了他的母妃。
他的母妃面色若玉盘般银润皎洁,眼眸柔的似乎可以沁水儿,微微闪烁的时候, 甚是觉得她灵动若谪仙。
她总是不愿意见何晏霆,看他的时候像极了看一个仇人,还得是杀她全家的仇人。
幼年时,他不过八九岁,宫殿里因着少了父皇的恩宠而显得格外的冷清,连天上的烟霞都显得格外的寥落凄清,他从来不被母妃允许去她的院落,几乎是能避着他就避着他。
清秋时落英遍野,他本就顽劣爱寻些妙趣儿,他带着一众的暗卫爬树摘果子,他天生便比旁人心思活络又健壮一些,爬的像是青蟒一般极快的便上了树。
树上的苔长得倒是旺盛,他手上磨出了小茧,但是他心思全在那个树上的果子那处,倒是到了树上的顶,他盘坐在枝干的时候,他才看清母妃院落。
母妃一身白衣素袍,簪着青色面玉的发簪,端坐在院落当中抄写着经书。
何晏霆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下去,他急忙抱住树干才使得他没有一头倒下去,倒像是个挂带一样系在枝干上,声响有些大倒是惊动了院落里的母妃,她微微抬眼往上看着便看见了何晏霆挂在院子外的杨树上。
她不知看到了什么,像是受惊了一般,她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眸子圆的如杏仁一般好看,她急忙站起来往外跑着。
何晏霆第一次看到母妃担心他的样子,不自知的有了开怀的心思,便急忙下了树。
“母妃……”
清风抚来,院落里的草木都在不住的晃动,何晏霆抬起眼睛看着他的母妃,但是她伸手便给了他一个耳光,莺啼百啭,他耳边全都是嗡嗡的声音。
他的母妃捏着他的下巴:“你和你的阿父一样……果然什么样的人就会生什么样的孩子……”
兴许是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急忙闭上了嘴,只是何晏霆一脸迷茫的样子紧紧盯着母妃。
多年之后,他才又在民间话本子里知道另一个秘辛,拓拔可汗正是偷偷爬上树梢看到了大理寺卿的女儿,强取豪夺未果便索性占有了她。
暗香一阵又一阵的传来,何晏霆眸子没了兴致,他打量着眼前和他别无二致的暗五。
俩人都是孽种罢了。
父不疼母不爱罢了。
暗五眸子若清水莲一般澈澄,但微微眯起的时候显得很是阴冷:“何晏霆那你可就要等着了。”
“不许喊朕的名字,你不配……”何晏霆的匕首几乎要刺进暗五的肌肤。
暗五觉得何晏霆可真是矜贵,周身都带着帝王的气度,他不禁想要挑衅他:“何晏霆,你本不该姓何,你可是匈奴可汗的私生子……”
“我看你要顶着这个虚假的名字待到几时?”他几乎与此同时拨开何晏霆的臂力,又一个飞踢踢落何晏霆手中的匕首。
他蹲起身子捡起那个拓拔族的匕首,拽起何晏霆的头发,月下两人斑驳的影子显得极其的寥落。
臧暨笙从远处赶来,他一来便看见何晏霆被暗五所挟持:“来人,保护陛下……”
本来他就是来找榕膺的,谁知道碰上这一出戏,妈了个巴子的,他心想还不如回西北呢,来这里一天都不得闲。
“暗五,你流血了……你放下匕首……”何宸惺本就不放心暗五和何晏霆待在一处,一直在院落外守着,见臧暨笙喊叫的时候,他才急忙推门进来。
一进来就看见暗五手掌鲜血直流,脸上的面纱被扯了下来,露出和何晏霆一模一样的脸颊。
臧暨笙待在月色下见到暗五的脸的时候,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妈了个巴子,两个陛下?
他觉得自己见鬼了。
暗五在何晏霆耳畔轻轻低语:“何晏霆,这些年你脾气长了不少,但是手上功夫倒是差了些……”
他勾唇笑着,有些凉薄和不屑:“怎么那么容易就成为我手下的败将呢?”
“放箭……”臧暨笙看清了暗五脸上那一粒小小的红痣,这是何晏霆所没有的,他便了然谁是陛下了。
“不要……”何宸惺大喊。
秋风不识来时路,寂寥月色下的草木皆随风晃动,暗五黯然笑了笑,他狠狠地将匕首刺进了何晏霆的胸膛,何晏霆疼的眸色一暗。
暗五贴近何晏霆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何晏霆的耳根,他声音若是野火烧出了秋色,带着不逊和挑衅:“后会有期,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