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唱片机》
文/俞汀
文学城首发
202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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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水星记》的第九百七十六遍：至少这一刻，我是不是也算，短暂地，拥有过——荔枝唱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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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外，天色晦暗不明。
雨丝打在狭小的玻璃窗，蹉跎成一道道蜿蜒的雨线。
靠窗，07a座。
虞荔侧眸，安静地看着窗外。
雨幕仍旧连绵，山野葱郁欲滴，随着高铁的行进渐渐倒退。
深重的困意在此刻迟来。
昨夜，闺蜜张茜茜拉着虞荔在湘南强行举行了一通告别仪式，从秀水街的菌汤鸡虾煲告别到玉兰路的木屋烤肥牛再到春溪巷的五谷渔粉。
后来张茜茜拉着她去买了一款粉红色的漂亮蜜桃味果酒。
虞荔看了眼瓶身，问：“茜茜，你喝过这个吗？我觉得它的酒精度数好像不低。”
张茜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放心，我酒量可好了，刚成年就被我爸训练过了。”
结果没喝几口，她脸蛋就染上两片酡红，伸手指着低垂的夜幕，嘴里念念有词：“今晚怎么有两个月亮？”
虞荔：“……”
少女拉下张茜茜的手，温软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奈：“茜茜，你喝醉了。”
张茜茜不信邪：“胡说！我才没有醉。”
虞荔哭笑不得，半哄半威胁，好不容易才把茜茜送回家。
送完茜茜，虞荔回到家已是深夜。
她只囫囵睡了一觉，就赶来了高铁站。
看了眼时间，离到站还早，虞荔想了想，干脆窝进座椅补觉。
入眠很快，只是睡得依旧不安稳。
像过去几个月里，她独自在湘南生活的每一个夜晚。
虞荔一直在做梦。
各种不着边际的梦，一环扣着一环。
碎片的画面纷涌至来，挤进少女模糊又脆弱的梦里。
有各种不清晰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飘荡。
她从一个梦里醒来，又钻进下一个梦境中。
……
湘南统考这天。
最后一场的考试科目是英语。
考场顺序是按照年级名次排好的。
虞荔在第二个。
发下试卷后，音响里开始播放听力试音。
两个单词刚清晰地播完，接着就是一声冗长刺耳的“呲”。
伴着晦涩难懂的单词，难免听得人心烦气躁。
身边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好学生小声抱怨：
“滋啦滋啦的，学校这么多年也不换换这破玩意。”
“啊啊啊啊啊啊想死，这全损音质让我本就贫瘠的听力水平雪上加霜。”
“你别凡尔赛，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听力考了满分。”
“底下干嘛呢？安静！”监考老师抬抬眼镜，严厉地看着台下。
虞荔垂着眼看题，没有被打扰，依然耐心地屏息听着。
一直到做完题，来回检查过两遍后，她桌角被监考老师敲了两下。
虞荔微微一愣，看明白这是要自己出考场的意思。她跟着老师走出去，问：“老师，是出什么事了么？”
“你家里好像出事了，你爸爸在听力刚开始播放的时候就过来了，不过他不让我去喊你出来，说是记得你说过这次统考非常重要。快去大厅吧，他已经在那里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了。”
虞荔刚进大厅，就见虞世卿拉着一个黑色的拉杆行李箱，风光霁月地站在那里，对她招了招手。
虞荔没有动，有点疑惑地站在原地。
虞世卿只好走来，以叹气作开场白：“荔荔，爸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我知道你生我的气，爸来是想跟你说，虽然没有别的证据，但是爸爸相信你。荔荔，你不会给婉婉换药的，一切肯定都是误会，至于你蒋阿姨那边，爸会解决好的。”
他的面容很模糊，可是声音却是虞荔记忆里温暖的样子。
虞世卿用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女儿，覆下了一片暖意，低声征询她：“荔荔，你干妈最近给我打电话，问你想不想搬到淮京去跟她一起住？”
虞荔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的，再怎么说也不如在自己家舒服的。那就还是跟爸爸一起出国，好吗？”
虞荔说好。
“爸想了想，还是不能替你转学，让你现在就出国。毕竟学习也很重要，万一你去那边生活不习惯，那就麻烦了。所以还是等这学期结束以后，爸再给你办理转学。”
“爸，那这几个月怎么办，家里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怎么会呢？等爸爸陪你妹妹做完手术，我就回来照顾你，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湘南。”虞世卿回答道。
“好，我在家等你回来，爸，你赶快去机场吧，我等会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虞世卿却很坚持，先把女儿送回了家。
虞荔坐在爸爸的车上，感到一种久违的幸福。
可是为什么明明自己很幸福，却平白无故地想要流眼泪呢？
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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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间，耳畔飘来压低的徐徐对话声：
“爸爸，今天在迪士尼，你最喜欢哪个人物呀？”
“那个粉狐狸。”
“咦，好丢人，你是男生呀，怎么能喜欢玲娜贝儿呀？”
“沐沐喜欢爸爸就喜欢。”
听得人心软。
虞荔慢慢睁开眼，却依然没回神，不自觉去回想刚才的梦的细节。
越想越荒唐，少女指尖无意识掐进手心，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月牙。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跟现实迥然相反的梦。
她抬腕看了眼时间，19点29分。
旁边的父女见虞荔醒了，一起凑上前。
父亲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我们吵醒你了吧。沐沐，跟姐姐道歉。”
虞荔立刻摇头：“没有，我是自己醒的。”
沐沐睁着大眼睛，嫩声嫩气地道歉：“姐姐对不起。”
虞荔眉眼弯起：“姐姐没骗你，真的不怪你。你叫沐沐吗？真好听，哪个沐呀？”
“栉风沐雨的沐。”父亲替沐沐回答。
虞荔笑着从斜挎包摸出几块荔枝味的软糖递给沐沐。
沐沐开心地接过来，然后注意到什么，指着虞荔的眼睛，问：“姐姐，你眼睛旁边湿湿的，你是不是不开心呀。”
虞荔下意识去抹自己的眼尾，指腹触到一片快干涸了的泪痕。
沐沐爸爸给女儿剥开软糖，示意她不要乱说：“姐姐是打呵欠流出的眼泪。”
虞荔笑了笑，没有反驳什么。
高铁到站播音适时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淮京东站，请您整理好随身携带物品，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听到高铁语音播报，虞荔跟邻座父女先后起身。
“ladiesandgentlemen,welcometoaboardthehighspeedtrain.thetrainrunsathuaijd.comstationinthenextstation.pleasetidyupyourbelongingsandgetreadytogetoffinadvance.”
高铁停站。
跟沐沐父女简单告别后，虞荔拉着行李箱，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出了站，她张望着，寻找干妈的身影。
雷声轰隆作响，雨丝顺着飘进来。
手机铃声响起，虞荔接起电话放到耳边，“喂？干妈。”
“荔荔，到了吗？”
“嗯，我到了。”虞荔边回答边走到路边。
“干妈这边堵车，大约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现在雨大，你先去找个地方等，乖。”
虞荔收起手机，拉着行李箱，另一手挡在头上，想去附近找地方躲雨。
走了会儿，路边已无人。
虞荔加快脚步，拐过角落一个广告立牌时，突然在嘈杂的鸣笛声和雨声的混合声中听到隐约的抽泣。
好像是有人在哭。
虞荔不确定有没有听错，本着万一的心态，她还是往立牌后面走去。
宽大的立牌挡住小女孩的身影。
几分钟前刚跟自己分开的沐沐瘫在地上小声抽噎，捂着自己的脚。
虞荔扔下行李箱跑过去：“沐沐？爸爸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沐沐吸着鼻子摇头说不知道。
虞荔蹲下，从斜挎包翻出纸巾替她擦泪，先哄她：“我带你去找爸爸，乖，先别哭了，好不好？”
沐沐乖巧点头，小手拽着虞荔的衣服。
虞荔看了看她扭伤的脚，想把她扶起来，结果还没站起来，沐沐就喊疼。
她不敢再扶，又估计自己抱不动沐沐。
好在立牌有遮檐挡雨。
虞荔想了下，问：“沐沐，记得你爸爸的电话号码吗？”
沐沐点头。
虞荔拿出手机，听沐沐背号码。
跟着她的声音按到一半，手机突然黑屏。
虞荔按了下开机键，没有任何反应。
她昨晚忘记充电，现在手机关机了。
雨越下越大，半天没人经过这里。
虞荔蹙起眉，道：“姐姐手机没电了，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去借手机，好不好？”
沐沐拽着她的衣服不肯撒手。
虞荔视线焦急地扫了一圈，看到不远处的便利店，继续柔声跟她商量：“沐沐，你看那里，姐姐去那个便利店借手机，你在这里也能看到我，好吗？”
商量许久，沐沐总算松开手。
虞荔把包里剩下的糖都放在她手心，认真承诺：“姐姐保证，你吃完这些糖之前，我一定回来。”
说完，她朝便利店跑过去。
推开玻璃店门，她才发现里面没有店员。
好像是一家无人的自助便利店。
店里闷热至极，头顶的灯半明半暗，衬得光线昏昧。
玻璃门外雨势深重，水雾漫漫，周遭飘散着潮湿的空气。
有台黑胶唱片机缓缓转着，流泄的女声婉转：“有什么话让人不受伤/爱情本来不是这样……”
虞荔不死心，往里走了一圈。
没见到人，她无奈抿了下唇，思考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听到“刺啦”一声，身后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爱有沉醉/心碎/有时让人特别自卑/不愿放手让命运去蹉跎/宁愿接受有时人会爱错……”
随着落门声，一道声线旋即响起。
清亮又带点低哑，溢着少年意气，压过缱绻的旋律：“嗯，到站给我打电话。”
声音有些耳熟。
虞荔怔愣了下，回头。
少年没有注意到暗处的虞荔，边漫不经心地附和着电话那边，边往前走去。
“至少我拥有一刻/拥抱着你的是我……”
隔着窗外淅沥的雨声，虞荔看到他在一台自助售货机前面停下。
骨节分明的右手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利落扫码。
“哐啷”一声，许颂微微俯身，从取货口拿出一瓶百岁山。
瓶身微凉，冒着水汽，男生微动了下凸起的指骨，重新握紧。
手机铃声响起，虞荔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她跑上前拦住要走的许颂：“不好意思，能麻烦你……”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手上的手机冒出来兴奋的声音：“我懂，又是让你给联系方式的呗。来趟高铁站都有人来搭讪，啧啧。”
许颂觉得好笑，握着手机的左手食指轻叩了两下手机，笑着反击：“怎么，嫉妒了？”
他应该没开免提，奈何那边声音很大，两人又离得近，虞荔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反应两秒后，摇头解释：“没有，我不是……”
一副听着快要炸毛的喊声打断虞荔的话：“许颂！”
许颂喉结滚动了下，对电话那边轻轻笑着：“别成天没大没小，你先去候车室等我。”
挂断电话，他垂眸看向虞荔。
女孩子长相极为乖巧，瞳仁漆黑清澈，唇色偏淡，秀气的鼻尖微微泛红。
他问：“抱歉，她开玩笑的，你继续说，怎么了？”
虞荔简单叙述了下事情经过，几乎她急促的语调刚落，许颂就解锁手机递了过去。
虞荔担心沐沐会出事，难免有点慌，接手机时指尖在颤。
“别急，应该只是扭伤，你先去打电话，我去高铁站那边，或许对方还在附近。”
男生声音听着分外冷静，夹杂着安抚的意味，顷刻想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
虞荔像被打了一剂强心剂，点头应好，推开玻璃店门往回跑。
沐沐见虞荔回来，攥紧她的衣角，委屈地瘪了嘴。
虞荔蹲下来，耐心安抚着她，给沐沐爸爸拨电话过去。
手机显示对方忙线中。
虞荔挂断再拨，依旧打不通。
沐沐捂着脚，不住地喊疼。
虞荔继续拨，按屏幕的手指过分用力，但依旧没人接。
下一秒，有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虞荔接起：“喂？”
“是我，找到人了，放心，你们待在那里不要动，”少年声线很有辨识度，又渐渐远离话筒，“叔叔，给，接通了。”
沐沐爸爸接过手机，边安慰女儿边跟许颂往这边赶来。
五六分钟后，两人找到虞荔和沐沐。
沐沐爸爸抱起女儿，先是气她乱跑，还记错了电话号码，若不是听到高铁站的广播，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她。
跟二人道谢后，他抱着沐沐离开。
虞荔彻底松了口气，她觉本身就没有补足，刚才又跑了一通，头晕后知后觉涌上来。
少女倚着身后的广告牌，不太舒服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眼前递来一瓶百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