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坏人夫君 坏人还用手摁住他的手,很坏……
听到白照影改口喊母妃, 萧烬安眉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我……”
“走嘛,陪我散心说说话。咱们都屋里待好久啦。”
萧烬安微垂眉眼。
白照影已牵起他手腕, 拖他的力气并不大,但是他就像磁铁般被吸住,他跟着走。
云中郡王府的花园建在居住区之后。
穿过个石头堆砌的小门,门里别有天地。
即使冬天银杏树也还没完全落尽,树上灿金,地上灿金, 金色的大地环绕湖水,水面波光粼粼。
白照影拖着萧烬安到水边。
府邸游船通身涂成朱红色,呈狭长状,船身主体为船厢, 船头安置有两支船桨。
白照影摇晃萧烬安的胳膊,下一瞬他就坐进船里,萧烬安握住桨。
水面上风冷,冻得人皮肤发紧。
白照影钻到船舱里,竟从船舱找到叠好的披风和毯子。
白照影把保暖设施给两人装备好:“夫君, 太有意思了, 船里居然什么都有!我们游到湖心, 还可以赏景下棋, 你让让我,我们下棋。”
萧烬安没说话。
这里的游船, 本来就是他送给白照影的玩具, 有什么都不稀罕。
他将披风帽子给白照影戴上, 绒毛滚边显得白照影脸很小,眼睛大,又是无辜地眨了眨。
船桨拨弄水面, 船动了:“启航!”
水声规律地响动,船尾拖起层层水纹。
一旦游船离开岸边,水天寥廓,他们的话,不可能再有外人听见。
白照影想,躲避从来不是好办法,他躲不过去,与萧烬安生活,今后必定还要再遇到隋王妃的往事。
他不想再被动,突然遭遇萧烬安情绪起伏的情况,所以索性从头到尾知晓个彻底。
他也不太着急追问。
因为萧烬安没有拒绝自己,他不拒绝,这就是答应。
他的夫君也许不太爱说话,但允诺过的事情,除了上回那次红叶之约,信誉度都还挺高的。
“以前老皇帝住在我外公家里,他当太子时,住了五六年。”
白照影点点头。
这件事白照影清楚:“后来呢?”
“先帝宠爱隋王,隋王年少,善于讨好,又常在军营与兵士相处,体魄远胜因抑郁生长迟缓的太子。”
“不过,太子毕竟是太子。”
“还没废,就只能继续培养。”
“朝廷每隔数月,会考教一次太子的功课,知道先皇早有废立之心,太子吓得战战兢兢,求太傅务必保他东宫之主的尊位。”
“外公尽忠职守,将辅佐太子登基作为毕生的使命,必须答应,使了个计策。”
船行到湖心时,擦过小船船舷,游过去几只羽毛蓬松的水鸭子。
小鸭朝白照影拍翅膀:“嘎!”
白照影伸手去捞。
游船就跟着向一旁偏斜,小鸭扑棱,白照影踉跄,被萧烬安勾过后背压进怀里,萧烬安撒开船桨。
“别乱动,你又不会游泳。”
小鸭沿着游船徘徊绕了个圈,打了个招呼就游走了。
白照影才不去追小鸭子。
跟男朋友独处,打得就是腻腻歪歪的主意。
更何况他这都不是男朋友,这是走过正经手续的老公:“然后呢?怎么解决的?”
萧烬安:“太子由我母妃扮演。”
白照影讶然。
“太子年幼时就住到宫外,很少有人见过真面目。”
“江家长女性格磊落大方,文武兼备,与太子年纪相仿。”
“所以皇宫来人考察太子,应对考察的皆是我的母亲,每每考核都极为顺利,先帝不得不暂时打消了重立太子的念头。”
“母亲本来不会与太子有过多接触,随着皇宫那头对太子的重视,就与太子的交集越来越多。”
伪装一国储君替太子争宠……
这段内情,无论哪里的传闻,白照影都没听说过。
想必是事涉绝密,如果揭露,不仅会给竞争者隋王一党手里递刀子,江家与当时的太子都会因此获罪!
所以保密至今,只剩萧烬安知道。
白照影:“母妃不能脱身了?”
“宫中赐下两个来伺候太子的内宦,有隋王党安插的人,圆谎困难。母亲肩负着江家辅佐太子的使命,暗中跟太子搬到了同一处。”
自卑且寄人篱下的皇太子,抱紧太子的头衔,惶惶不可终日地苟活。
太子的青春期没有人疏导心理,没谁去引导教育。
于是就把一腔扭曲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投射到距离他最近的那人身上。
太子披着人皮,暗中窥伺恩师江太傅的长女,并把这种病态的思想美其名曰为“这是孤对你的爱意”。
白照影深深打了串激灵!
江川月被恶狼盯上,那人如附骨之疽。
她也许初时察觉不到,但早已摆脱不了。
白照影也与敬贤帝打过交道,敬贤帝敏感多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冒犯他的帝王权威。
而联系到白照影对江川月的了解,江川月天性喜爱自由。所作所为,为了家族,照拂太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在江家的全力帮助下,太子终于登基,太子觊觎江氏长女多年的心思,可以摆上明面。
而江川月必定不会入宫为妃。
萧烬安道:“朝廷的封赐旨意下达之前,我外公望出苗头,自觉愧对母亲,外公向朝廷请求致仕。”
致仕就是请求退休。
“朝廷驳回了外公的请求。皇帝假惺惺,认为外公也是以退为进,反而让外公请赏。”
“敬贤帝觉得外公送女儿祝他度过难关,就是为了铸成这桩姻缘。可外公知道我母亲的秉性与后宫无缘,一时激动,向皇帝请求‘女儿永不入宫为妃’,彻底激怒了皇帝。”
“敬贤帝觉得当了皇帝,江太傅看不起他,江氏也看不起他,江家还知道他偷梁换柱上位的内情,恩将仇报,江家不得不除。”
寒风乍然吹过湖面。
白照影抱住萧烬安,搂着脖子往颈窝里拱了拱。
那是他悲伤的事。
可是他不希望他每次触动时,都会悲伤起来。
白照影愿意黏人一点,转移他的注意:“亲亲我。”
萧烬安胸口满胀。
气愤变成了温柔,他还尚未酝酿出满腔怒火,只能低头无奈地在白照影脸颊啄了啄。
啾。
白照影满意地回给他一口:“接下来皇帝要使坏了?”
“是,所以后面就是你清楚的情况,皇帝将母亲赐婚给隋王,未入后宫,但也等于无法离开上京。”
“外婆早逝,外公因此被气死,江家还有个幼子江山宁,被皇帝拿住用来威胁我母亲屈服,帮他夺取隋王王位,继续服从他的支配,作为隋王妃与他媾和。”
“我不知道母亲是以怎样在佳仁殿备受折磨怀上我,她应该恨我。”
萧烬安喉结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白照影道:“可是母妃就是与别人不同,冤有头,债有主,你是她生的,稚子有何辜?她若毁了自己,报复你,反而便宜了老皇帝!”
他看见了萧烬安眼睛里有水光闪动,转瞬即逝。
白照影酸涩难言。
萧烬安也不知道为何,按照常理来说,母亲确实没有做到从一而终,而他的妻子从未诟病过这个细节,反而能做到打抱不平。
难道真是跟自己待久了,早把上京的那些破烂规矩抛到了脑后?
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通情达理呢?
他爱这样的白照影。
萧烬安动容道:“所以母亲越厌恶皇帝,就越悉心教导我。”
“她让皇帝看到了根本无法控制的江氏女。征服她的身体,也无法禁锢她的心。
“她会活,畅快地活着,皇帝只能如蝼蚁驱虫般在暗中得到她,哪怕他已贵为皇帝!”
白照影感到深深的震撼。
这样的江川月是敬贤帝永远无法企及的向往。
纵使他仰慕过,追逐过,玩弄过,摧毁过……他几乎将自己逼疯,可他也从来没有走进过这个女人的心。
——这就是江川月对敬贤帝的报复。
船行湖心,白照影眼睫轻颤,终于明白萧烬安对皇帝的恨为何彻骨。
侮辱他的母亲,夺走了他的母亲。
还用那道圣旨,妄图被史书留情,混淆今后千千万万位晚辈的视听!
他察觉萧烬安紧扣着他身体的手,继续用力,指端几乎嵌进血肉。
白照影又变成了段充电桩。
白照影抚拍萧烬安的后背。
他能感觉到萧烬安的胸口骤然起伏,胸膛里蓄积着一股力量。
他觉得像是血。
下一刻,萧烬安用袖子里的丝帕捂住嘴,突然爆出阵阵剧烈的咳嗽。
他身体发抖,淤血从他的肺腑之间排出,深红的血触目惊心,萧烬安连忙收起帕子,没让白照影看见。
“没……没事。”
剧烈咳嗽过后,倒是给萧烬安原本苍白的面孔映染上几分血色。
白照影凑近,萧烬安却在离远,怕嘴角还有血吓着他。
白照影把他的肩膀都扳过来,含着泪抱他道:“可恶的是老皇帝,该承担后果的也是他,不是你。你又没法选择从谁的肚子里生出来。”
“夫君不脏,夫君的血也不脏,我最喜欢夫君,最喜欢夫君了!”
萧烬安刚吐完血,说话时,嗓音还带有一股哑意。
他稳了稳声音道:“哪怕我很坏?所有人都怕我,还每天都想对狐狐做坏事么?”
既已坦诚相见,他不再隐瞒。
他也瞒不住,因为白照影亲眼见过,他最凶狠残暴的那一面。
白照影怔了怔,考虑片刻,老实评价道:“夫君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坏,是该坏就坏,再说今后办坏事也可以少办一点,你慢慢改……”
他真是用尽全力在给自己找场子。
萧烬安嘴角翘起,忽然捏紧白照影的鼻头哧声,道:“少不了一点儿。”
然后白照影就被连披风带人,面对面抱起来了。
“——!?”
萧烬安坐在船头,游船摇晃,水波荡漾。
白照影四肢霎时间无处安放。
一个被披风蒙住全身,蒙得好像只小企鹅似的白照影,只能慌乱地双臂攀住萧烬安的脖子,双腿盘住萧烬安的腰际,他寻找平衡。
光天化日而且还在户外,对方还没做什么,他人已经完全要烫熟了。
坏人萧烬安长驱直入。
白照影头皮骤麻,鼻尖倏然就沁出汗水,紧紧闭起眼睛。
游船摇晃。
坏人仿佛在向自己证明他有多坏。
那些很坏的念头统统在无人问津,天地间唯有彼此的这条船上实践。
白照影的耳边到处充满水声。
分不清都是什么水。
水天发颤,眼睫湿润,他内脏几乎乱套,鼻腔全是萧烬安的气息,他快要受不了了。
坏人还用手摁住他的手。
很坏地陈述:“狐狐鼓起来了。”
你坏透了,我要退货!
我再也不敢心疼你了……
坏夫君!大坏蛋!
第172章 入府遇刺 太监无法真切体会这情情爱爱……
自找的坐船, 直接让白照影事毕后,倒在船舱里睡了半个时辰。
船舱里有帕子, 可以蘸蘸湖里的水。
船舱里还有涂那啥的药……
白照影在心里想,这就是早有预谋,自己是自投罗网!
游船里都藏着大魔王的坏心眼。
他拍打船板,萧烬安揉他的脑袋。
刚才进攻时有多激烈,现在就有多温柔,所以白照影脾气发得不痛快, 因为自己越显得生气,对方就越高兴。
还暗笑!我发现了!
下船以后,返回四皇子府建筑区域。
大太监惨被遗忘,还在芳芷居喝茶。
大太监自然知道四皇子妃留他, 是要给钱,利益当头,绝不能走。
他也知道四皇子府不会食言。
只是……这水喝得有点多呀!
太监这种群体生理上很容易尿急。
偏偏茸茸小丫头,经事少也不知道。
大太监喝完半杯,茸茸就给他满成整杯, 茸茸勤劳淳朴无限续杯。
大太监已经憋得满身筛糠了。
茸茸却谨记成美姐姐的教导, 不仅续杯还给奏乐, 芦笙吹响高山流水曲。
大太监快要憋炸了。
“别……别吹了……”
“公公不必客气!公公还有什么需要吩咐, 马上服务到位!”
少爷说过伺候得好就叫做服务到位。
茸茸立志服务到位。
完全不知道堂堂皇帝的大太监,就要让她给服务没了。
终于四皇子夫妇这时才进来。
大太监如遇救星, 登时起身, 奔向屋外迎驾:“哎呦四殿下四皇妃啊, 老奴等着给您二位告别,叨扰了许久,实在不敢再打扰了!陛下那边还得老奴回去伺候呢……”
萧烬安没给他太多废话:“赏你袋瓜子, 路上吃。”
油纸小包,一触即放。
就是普通装瓜子的纸袋。
可大太监感觉到它的重量沉甸甸的,他眼睛立马豁亮。
金瓜子!里头一定是金瓜子儿!
为了这把金瓜子,等再久都值得。
大太监更加眉开眼笑,这会儿也都不觉得尿急了,未来的大靠山,当真是财大气粗。
白照影被萧烬安挡住半边,四皇子夫妇同时送大太监出门。
这大太监也是乖觉的,虽然没正面跟白照影对视,侧脸瞧见白照影眼尾依然透着薄红,明媚动人,心下了然,难怪俩人回来这么晚。
太监无法真切体会这情情爱爱的事儿,但明显知晓自己多余。
“行了,两位主子就送到门口吧,往远了送,该折煞奴才了!”
四皇子府外头等着接大太监的马车,仍然在外面候着。
大太监连忙登车。
在车上又拜了几拜,车夫等人自有大太监本人拿着他们给的金瓜子打点。若是大太监要是贪慕这点儿钱,他也不配做到内宦首领的位置。
骨碌碌的马车声逐渐消失。
白照影在外面站着,瞧着路过的百姓来来往往。
上回他们府邸换匾,他买回烟花爆竹,吸引了整条街的男女老少捧人场,这回他不打算这样做了。
云中郡王是萧烬安的战功所得,那是他的荣耀。
至于四皇子,只是代表他是狗皇帝的第四个儿子,不值得炫耀。
最多夜里关起门来,家里吃顿好的,提前花花朝廷涨给他们的年俸。
白照影吩咐茸茸:“今晚跟厨房说多做几个好菜,咱们就不大办了。明个去上回那家铺子定块匾换了就成。”
茸茸点头称是。
萧烬安抿唇,然后暗中松了口气。
这时川流不息的街面上,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过。
马车才刚出现,就已吸引走街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车轮骨碌碌的,车体很沉重,车上载着的是庙会的道具。
临近年关,到处都在陆续举办庆祝年节的活动。
庙会对于古人而言,不亚于现在的演唱会,可以让忙碌了整年的大虞百姓扎扎实实地热闹几日。
哪怕只是见到运送道具的车,那车上的各色戏装戏服,红绸灯彩,搭台子的龙骨木架……都足以让人迷了眼。
白照影也迷了眼。
上辈子见得少,这辈子可以入乡随俗很入戏,眼神跟着马车走,两只眼睛都快要盯直了。
丢人的四皇子妃几乎想扒住车。
他虽然没明说,但也用一切神态动作向萧烬安表达“我想看,陪我去。”
萧烬安只能吩咐:“打听打听在哪里办庙会。”
茸茸:“是!”
嗖。
一枚歹毒的吹箭,穿插过道具车货物之间的缝隙,角度刁钻射向萧烬安!
四皇子府所在的街面嘈杂,刺杀之前毫无征兆,致命的危机发生在瞬息。
吹箭被萧烬安用袖子拂了。
这是他已刻在骨子里的习惯,随时会分神关注环境。
直到箭杆坠地,白照影才大吃一惊。
有人行刺!
而第二支吹箭已从同样的方向射来。
吹箭的目标是白照影,家臣连忙护驾,七八名家兵立刻站在白照影跟前,纷纷拔刀格挡,拨开了吹箭原本射向的方位。
两支箭全都落了空!
好在,这两支暗箭射出以后,门外迟迟没等来第三支箭。
家臣们全副警备的态度却不敢松懈。
白照影自知是活靶子,识趣地在家臣护送之下退回府邸。
四皇子府门外人数瞬间少了一半。
家臣战战兢兢:“是我等未能排查出府邸周围混入刺客,请殿下重罚!”
萧烬安:“自从没了成安牵头,尔等确实懈怠。”
那家臣惶恐得面皮涨红。
成安不过才十几岁,也没上过战场,平时他们归成安统领,隐有相争之心,可成安在时,王府除去让宗人府硬闯那回,从没发生过刺杀事件。
家臣惧怕道:“殿……殿下……我等这就去抓那刺客,审出背后主使,将功折罪!”
“不必。刺客跑了。”
“殿下?那车……”
萧烬安仿佛能看透他心中所想,瞥了一眼道具车的背影:“那辆车至今仍未减速,说明车夫不怕被我抓住审,他根本就不知情。”
被萧烬安审问,等于投进诏狱。
——哪个不怕被投进诏狱???
车夫只是路人,道具车让刺客借用做了掩体。
家臣霎时间一筹莫展。
萧烬安眉头锁得更甚,目光娴熟地落在地面上两支羽箭,捡起拈着箭尾。
“这不是制式的军器,箭是自己削的。箭头淬毒,验验是什么毒。”
“杀我必然要用见血封喉的剧毒,毒箭往往要经过几日炮制。查毒源。”
那家臣跪着点头。
“王府外箭支射来的那个方向,共有六个隐蔽点,挨个排查,看是否曾有可疑人物蹲守。”
“重点问问树下那几个乞丐,有本王的暗桩在里面。”
家臣从一筹莫展,变成兵荒马乱,刹那间被兜头砸了许多思路。
家臣惶恐道:“那,殿下,敢问,敢问先试试哪条线索更容易走得通?”
萧烬安:“先把成安姐弟找回来。”
“……”
山路十八弯的讽刺,令人措手不及。
家臣诚实道:“早已去找了,从来没停过。活不见人,死未见尸。我等也跟锦衣卫的段大人几个交涉过,后续再无他们的踪迹。兴许……”
“兴许什么?”
“他们是被人掳走了,等着给殿下要赎金。”
萧烬安觉得极不可能,如果想要钱,绑匪早就该出来要钱。
萧烬安烦躁道:“我自会去问绑匪。赎金从成安份例里扣。”
家臣看不出萧烬安隐藏于心的忧虑。
不过已经无语了,当然绝对不意外萧烬安还能寻觅到江湖里绑匪的关系。
话题方才放下,一行人转身回府。
萧烬安这才听见几道脚步,接着传来阵带着哭腔的委屈少年音:“殿下,你为啥只扣我一个人的钱?”
萧烬安豁然转身。
他眉梢皱起,凝望不动。
成安被成美扶着,少年脸上完全没有血色,连路都走不稳。
姐弟俩站在石阶之下,两人同样的殷切,仰头望着这座府邸,同时揉眼。
“殿下……”
萧烬安带着人手又出府邸了。
还顺手抽走一名家将佩戴的钢刀。
成安大惊:“殿下这是干什么?”
“谁打的?”
“我、我姐打的。”
确实是成美误劈中了成安。
萧烬安把刀放下了:“活该。”
成安委屈劲儿完全上来了:“我姐可是被对手喂招故意打我的!”
萧烬安把丢给护卫的刀又捡回来。
成安喜上眉梢,但不敢得意忘形。
伤口牵动,成安疼得连抽几口长气。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其实,是回来想先禀告殿下,小时候的事不好作数,殿下以后别当我义兄了。”
萧烬安眉梢轻抬,手里握着的刀,刀柄转了个微妙的方向。
吓得成安赶紧解释,习惯性语无伦次:“我我我我我,我们俩碰见个打不过也跑不赢的人,非说自己是我们亲爹,我寻思着殿下要跟我们是义兄妹,我们爹也得跟着抬抬点儿,况且谁知道他是不是我们爹,突然多个爹,这多奇怪啊,我也不想要这个爹,还是七皇子那边的爹……”
别说话了。
成美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萧明彻侍卫高朔,自认为我姐弟的父亲,他来赎罪,请求效忠殿下,就在附近。”
“嗯嗯嗯!”成安无辜地点头。
高朔……
七皇子那边的能人,江湖顶尖高手。
萧明彻已死,高朔无处可投,高朔有编造背景接近他的嫌疑,也有为故主报仇的动机。
所以虽说是块可用的材料,萧烬安对其完全没有兴趣。
“不见。”
“是!殿下!”
萧烬安不见,姐弟俩也不想接受高朔突然认亲。
与贪慕富贵无关,只是虚无缥缈的血缘关系,无法自证的两枚铜钱信物,根本不足以让他俩为此冒险,给殿下招惹来个可怕的人物。
姐弟俩跟着回府,未曾被养育,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所以当然对高朔也毫无留恋。
“请殿下留步!”
这时高朔出现在门口。
高朔现身,从来都是敌非友,整个府邸的家兵在同时抽刀向外。
高朔手里提着个做劲装打扮的刺客,突然将那刺客丢在王府石阶。
一支吹箭机关滚落……
这是高朔的投名状。
方才高朔在四皇子府门外枯等,见到刺客使用吹箭进攻萧烬安夫妇,而那行刺的刺客,远非高朔对手,撤离现场以后,没跑出多远就被高朔给拿下了。
高朔知道萧烬安为人淡漠,尤其对萧明彻这边的人厌恶至极。
高朔叩拜道:“承蒙隋王妃对我一双儿女的养育之恩,恳求殿下给我个入府自陈的机会。”
第173章 狐狐胆小 这章是遇刺后的胆小鬼狐狐。……
萧烬安冷漠地看了高朔一眼, 继续往屋里进。
成安和成美也只是稍微回头,脚步并没有放缓。
高朔爬上石阶跪进门里。
身后的门关了, 两边的家将跟他一起挪动,高朔跟到前厅,跪着把刚才在门口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在下敢念隋王妃的大恩大德,抚育我一双儿女。”
“在下为求家人团圆,从此愿为殿下效力,求殿下成全!”
忽见萧烬安转过身, 高朔一喜。
却紧接着整个人飞出数尺,高朔身体重重望地上摔。
地砖发出声闷响,他未用内功抵御,所以摔得格外重。
一口鲜血, 沿着高朔的嘴角溢出。
萧烬安嗓音凛冽:“你是在败坏我母妃的名声。”
高朔抬头,想到城中对隋王妃的传闻,他的话确实引人误会。
而他的儿子女儿,也没有因为他这道伤产生任何怜悯同情。
成美依然扶着成安。
成安有气无力道:“听说殿下病了,殿下身体才刚好些, 殿下息怒……”
高朔暗中苦笑, 他不会怪他们。
他心知自己不配。
多年来, 未尽到父亲责任的人是他。
他认敌为友, 多次与恩人之子作对,还差点儿让两个孩子自相残杀。
他们仨尊敬的长辈是隋王妃。
高朔在地上磕了沉重的三个响头。
随着他的动作, 血又涌上来一口。
高朔拿袖子揩去, 唯恐弄脏四皇子府的地砖, 狼狈又谨慎的样子,哪里也不像是个曾经纵横江湖的高手。
可依然没用,家臣让他止步:
“里头就是王妃活动的区域了, 不得入内,就在这儿等!”
高朔低头。
眉心皱起,深深叹了口气。
刺客被两名家将拖进二道门里。
***
四皇子府,兵器室。
除了上回闹别扭那次,平时白照影几乎都不踏足这里。
兵器室内,萧烬安收藏的兵器贵重,需要养护,不宜曝光。
所以这间屋子窗户小,窗户少。
平时他觉得沉闷,到处都是墙。
现在墙体倍涨了他的安全感。
白照影缩在萧烬安常坐的椅子上面,双腿也蜷上去,几乎蜷成个球。
刚才那支箭,真的就是完全直冲他心脏射过来的!
白照影心有余悸。
甚至脑袋里现在还一直不停浮现,自己真的被吹箭扎死的画面……
不想死。
茸茸:“少爷,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吧?仓库那边更严实,只有天窗。”
“去往仓库还要过两段路,一个走廊,走廊两边都是树。树里可能藏着人,就像车后面会藏着刺客一样。”
茸茸:“……”
“那我再去多叫几个家将哥哥来保护少爷。”
“打住。”
茸茸止步。
白照影扒着椅子扶手,严肃地分析:“你现在去叫人,人如果过来,这里的目标就会变大。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在这里就白躲了。”
茸茸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
小丫头犹豫了片刻道:“少爷,其实我听人讲,是您设计的战船,也是您在乱军中救出了陈妃娘娘……”
白照影耳朵尖尖竖起来:“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说少爷胆小?”
“茸茸哪敢!少爷谨慎,谨慎而已。”
求生欲并没有换来白照影相信。
白照影眼睛忽闪,警惕又带着点埋怨,闷声道:“萧明彻已经死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想杀我?”
不能怪白照影心理阴影巨大。
主角攻受死于火场,不可能再复活,他确实有所放松。
可他不过刚刚从屋里放出来,刚想拥抱一下自然,结果还没出自家大门,差点让人给弄死。
就算心态再好,事关生死也看不淡!
“少爷。”茸茸说,“那不成我去给您泡杯花草茶,喝完茶您休息会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唔,这倒可以考虑。
白照影:“那还要绿豆糕。”
“好嘞,茶水七分糖,保证服务到位。”茸茸小短腿跑出去了。
白照影想,茸茸真是个好茸茸。
刺客要杀我,刺客坏!
他就不相信自己都躲得这么严实了,还会有刺客能找到自己。
白照影稍微放松警惕,把腿从椅子上拿下来,耷拉在椅子的边沿。
他听见外面有动静,是脚步声,难道茸茸回来了?回来得这么快?
兵器室的门豁然敞开!
屋里栽头撞进来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满身是尘土和血迹。
“……”
白照影望着对方,那刺客惨然一笑。
白照影吓得窜上椅子,大声不可思议地喊:“来人护驾!!!”
有人来了。
人影继刺客之后闪进门里。
萧烬安披着衣服,与白照影面对面。
他站着,而他的妻子站在椅子上,头一次比他高出多半头,胆小且活泼,像那种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萧烬安压下那点儿奇妙的想象。
“刺客早已被反绑住双手,我要审他,所以没堵他嘴”,萧烬安接近白照影,仰头道,“你下来。”
“我不下去……你给我证明一下你是我夫君!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萧烬安牵起他手往脸颊两侧摸了下,脸侧皮肤平整,没有粘胶的痕迹。
白照影这才平静地站在椅子上,不动了,任由萧烬安给自己抱下来。
抱的时候白照影手臂紧了紧,完全环住萧烬安的脖子,鼻尖轻颤。
真是吓死个人……
兵器室里,那名刺客瞳孔映入此景,眉梢缓缓一抬,然后头又低下去。
他眼前两人并排坐着。
萧烬安道:“杀我的人,从来少有人活着。你很幸运,是其中活着的一个,能体验北镇抚司的所有刑具。”
甚至无需具体描述,只单单北镇抚司四个字出来,就足以让人动魄心惊。
刺客的瞳孔遽然紧缩。
刺客其实嘴里本来有颗毒丸,倘若行刺失败,他们往往会选择自尽。
可惜抓他的那个人发现及时,并且经验丰富,一掌拍向后背,早把那毒丸给他缴了。
而他成为刺客界难得的活口。
不能死,求生就变成了人的本能。
刺客跪拜道:“请殿下饶……饶我一命,殿下饶我一命……”
苍白的求饶是无用的。
萧烬安毫不动容。
这让刺客明确地意识到,他必须要拿出诚意才能保全性命。
刺客主动招认道:“我是被三皇子指使的,是三殿下告诉我,如果能将殿下杀死,他就能成为皇帝!”
“三殿下那天给了我张十万两的银票,我在府邸外蹲守数日,恰逢刚才是最好的机会……”
“少爷茶水来啦!”
茸茸推门进来,兵器室突然变成审问现场,她吓了一跳。
她将漆盘放下,摆在桌上甜甜的八宝茶和绿豆糕:“殿下喝茶吗?”
萧烬安摆手,茸茸自出去忙活了。
而那个刺客,已然自述完他的幕后指使三皇子,等待萧烬安对自己发落。
白照影手捧茶杯。
热水在白照影跟前氤氲了一层白汽。
——三皇子要杀萧烬安连同自己?
《宅斗之庶子欲孽》主角已死,换卷改题在所难免。
萧烬安成为四皇子,三皇子等于有了强大的竞争对手,当然没办法忍受。
所以萧烬安再次挡了别人的路,引来三皇子先下手为强,倒是顺理成章。
只是萧烬安怎么每次都能精准地长成别人的眼中钉?
白照影不由同情片刻,推推小瓷碟,将绿豆糕分享给萧烬安品尝。
唉,生活太苦了,咱们吃点甜的吧!
刺客眼看着四皇子妃像是更好说话。
这个皇子妃胆子这么小,长着张不谙世事的脸,像朵无忧无虑的菟丝花。
他膝行向白照影求情:“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还望四皇子妃开恩,看在小人肯如实招认的份上,饶小人一条性命,求四皇子妃垂怜……”
刺客的目光带着乞求。
可他没想到菟丝花,咽下去绿豆糕饼道:“他给你这么多钱?十万两?”
皇室皆知三皇子出身寒微。
萧明朝平日里借钱也要漆金妆银,为得正是掩饰他的经济条件。
但如果他真的能拿得出十万两买凶,那是真有钱,平时就不必在外人面前故意强装自己有钱了。
所以白照影觉得不能帮忙说这个情。
白照影道:“你撒谎了。”
刺客心里咯噔一声,着实没想到,居然会被萧烬安看上去完全温良无害的妻子,轻易地拆穿谎言。
萧烬安在旁并不干预,也不引导。
以前他保护白照影,事事全部替他代劳。
但自从猎场之行归来,萧烬安越发见到了不一样的白照影。
钻石的切面需要经过打磨才能更加闪烁,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他愿意多给白照影历练的机会。
因为那样的白照影也很可爱。
他相信白照影可以做好。
“十、十万两,三殿下只给了我一半,另一半需要事成后才能兑现。”
“四皇子妃若不相信,小人可以将三殿下的信物,给四皇子妃查验,我保证我句句所说皆是实情……”
白照影:“三皇子府的陈设如何?”
刺客讶然:“……陈,设?”
在他慌乱之际,白照影不疾不徐,小口地抿着甜茶水。
“你不要说他蒙住你的眼睛。你认定是三皇子指使,他就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所以你句句所说都是谎话。”
刺客深深呼吸了几口长气。
再接着,他大脑从慌乱变成了空白,喉咙像哽着块石头,彻底明白了四皇子妃原来更不是好惹的。
萧烬安这才不咸不淡地补充:“带进北镇抚司重审。”
“我说!我说!!!”
北镇抚司,凶名在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种种酷刑让人生不如死……
刺客痛哭伏地。
只怪他今日太过背运,他知道不能再不说出实话。
刺客干哑地道:“请殿下解开绳索,小人手臂上有块证明身份的刺青。”
第174章 是幽兰教 幽兰教并没有消失,只是行事……
刺青在刺客的手臂内侧, 被一块跟皮肤同色的贴胶掩饰住。
贴胶扯下来发出嗤啦一声。
白照影闭上眼睛,再小心翼翼的探头。那片刺青呈青蓝色, 是株造型简单的兰草。
当刺青暴露出来时,兵器室变得沉默,上回上京城这个标记盛行还在半年以前,那时敬贤帝遇刺,然后皇帝勃然大怒,下旨大虞全境剿灭幽兰教。
分坛拔除, 教徒被捕,秘密地道被填塞,渗透在边地的奸细也受到惩罚。
按说幽兰教应该遭受毁灭性打击。
然而实际上,幽兰教并没有消失, 只是行事更隐秘了吗?
幽兰教也要杀大魔王……还打着三皇子的名义杀他们。
白照影眼前好像有三股势力,皇帝、三皇子、幽兰教,都很不友好,脑子转不过来了。
萧烬安:“押下去,先锁在王府。”
屋外来了两名家臣, 将刺客堵嘴拖行出去。刺客因为听见并不是关押进北镇抚司, 几乎没有挣扎的动作。
临被拖走时, 身上一块三皇子府的通行令牌掉出来, 镀金令牌摔到地板,兵器室响起串连续的嗡嗡声。
但如果今天这个刺客被抓住时服毒自尽, 是个死人, 他们不一定能迅速联想到幽兰教。
高、朔。
萧烬安指端轻轻叩击着桌面, 片刻后道:“带高朔进来。”
高朔被五花大绑带进兵器室。
从始至终,高侍卫并没表现出任何抗拒,就算将他蒙起眼睛, 刀架在脖子,使他彻底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家臣:“行礼!”
高侍卫顺从恭敬道:“拜见四皇子,四皇子妃。”
家臣诧异地望向高朔蒙着的眼,确定盖得严严实实。
难道他是通过呼吸声,清楚地分辨出,对面那张椅子坐着两个人的?
家臣死死地屏住气息,生怕让这人瞧出自己对他隐有震撼。
高朔表现得浑然不觉,嗓音疲惫却不减浑厚,环绕于兵器室:“四殿下这是愿意答应,要我为四殿下效犬马之劳?”
“你说我母妃救了你的儿女,”萧烬安语气平淡,“她天生仁慈,这不足为奇,本王也不是萧明彻母子,不需要对你挟恩图报。”
高朔本已提起的期待落下。
萧烬安:“你走吧,认亲我不拦阻,至于何时能得到认可,这不是我该干预的事情。”
高朔沉重地直起上身。
他看不见,但是隔着那层黑色的遮眼布,都能让人感觉出他瞬间的茫然。
这种茫然维持了不到片刻。
高朔道:“是我害得大姐砍伤了二郎,他两个多年来相依为命,所以对这件事介怀颇深!”
“如果仅凭我……我……”
“他们不想再多看见我一眼。”
除非能够加入四皇子的麾下。
他们同时被四皇子差遣,高朔就能顺理成章接近他的两个孩子。
高朔怀着这种想法再度恳求。
但是他发现萧烬安与萧明彻不同。
他引以为本钱的身手,无法改变萧烬安的想法。
他想来交换条件,实际上结果是,他在被萧烬安完全牵着走,对方却根本没有威胁他半个字。
萧烬安不是个自己能掌控的人。
萧明彻难怪输得彻底。
他终于放弃了拿引以为傲的武艺做交换,也放弃了立刻成为萧烬安客卿的意图。
高朔叩首:“谢殿下容我入府禀奏,殿下没有携恩,是我心甘情愿,我会随时听候殿下的召唤。”
然后高朔就被家将带出去了。
白照影今日亲眼目睹萧烬安应对朝廷局势的全过程,不免认为这样的萧烬安,既是他熟悉的夫君,又有一点点陌生,感觉很奇妙。
若是仔细体会这种神奇的感觉,白照影想,大概这是由于萧烬安对别人和对自己,态度完全不一样吧?
等高朔刚走萧烬安就开始捏他的脸颊:“不高兴了?想替他说话?”
“不想,谁知道他是敌是友。”
“所以才不能被他摸透,也不能让他以为我缺他不可。他若真有认回两个孩子的诚意,无论被我怎么晾,只要想找,一定能找到他。”
“夫君是再对他试探?”
“日久见人心,看他能坚持多久,也看他是不是还跟七皇子余党仍有来往。”
当他能真正参与萧烬安的世界时,萧烬安在白照影眼中,也多出了新鲜的模样。
他亲眼目睹了萧烬安冷静,缜密,不可被忽视与控制,像宝剑闪着幽冷的光。
白照影面对萧烬安,清浅一笑,被萧烬安又捏捏脸:“笑什么?”
“笑你可能真是这套题的答案啊,怎么以前我就没想到呢……”
他这样子,萧烬安莫名其妙,凑过去啄白照影的嘴角,啄走粒甜甜的绿豆糕。
***
“三殿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殿下……”
夜里,三皇子府只点了盏孤灯。
灯火幽暗的光线,甚至都填不满整座书房。
明黄色垂幔因风而起,大风拂过博古架。
风势越发猛烈,萧明朝抬头望了眼架子上的文物,想过去扶。
可身体刚刚站起来,萧明朝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那道鬼魅般的声音又响起:“殿下……殿下啊……”
“别,别装神弄鬼,你不要给我装神弄鬼!你别过来……滚出去!”
萧明朝虚张声势,提起嗓音。
可是与他对话的那个人非但不为所动,语气还显得饱含嘲笑。
“猎苑那晚若非有我,殿下即将被叛军包围。”
“殿下当时身上带着那么多宝物逃命,几乎变成了叛军的活靶子,这些殿下都忘了吗?”
萧明朝喉咙发紧。
猎苑兵变那晚,他走投无路时,被一支神出鬼没的小队救下。
那只小队带他躲避起来,直到兵乱结束送他返回朝廷。
萧明朝本想感激,但从此迎来了噩梦的开始。
这个神秘人对自己的情况完全了解,拿到他的通行令牌,知晓他的心魔所在。
甚至他还摸清楚自己和城中一些专业做赝品的古玩商的交易情况……
萧明朝自是不愿意让他买赝品的事情公之于众。
对方则是句句往他心窝子上捅:“你是宫婢之子,自幼丧母,无依无靠。”
“如今萧明彻死了,你本该有机会得到天下,作为国君富有四海。”
“——是谁让你战战兢兢,又心有不平?”
是,萧烬安。
眼前清楚浮现出萧烬安的脸……
萧明朝皱起眉头,他没有什么本钱,当初拼尽全力尚且斗不过七皇子,现在更别想跟萧烬安抗衡,争夺这个皇位。
他清楚萧烬安志在必得。
可他确实不甘心!
萧明朝粗喘了几口长气,他的手按住书桌上的茶杯,掀起瓷盖迅速地喝了一口。
他不敢跟萧烬安为敌。
因为萧明彻正是前车之鉴!
萧明彻被烧得尸身不保,萧烬安态度寡淡,不能跟个疯子虎口夺食。
三皇子满脑子盘算着利害关系,最终还是堵上耳朵,不想听外头这个神秘人说话。
可怕的是,对方的言语一句一句,仍然钻进他耳朵里。
“三殿下,你母亲是宫婢,尚且是个清白女子。萧烬安他娘却是上京城人人唾弃的□□。”
“他比你年轻,非嫡非长,若是他夺得皇位,今后是否你能忍受得了?”
“别说了……”
萧明朝站起来。
萧明朝拼命拉扯窗帘,将帷幔掩住。
因为他的动作,屋里那盏孤灯颤抖,明暗不定的光线加剧了萧明朝的焦灼感,使得萧明朝处于犹豫又不敢前进的状态,逼得他要发疯。
但是这时,来自三皇子书房外面,有逐渐变急促的脚步与人声。
三皇子府的家臣,手里捧着个盒子,在门外向三皇子禀报。
“殿下。”
“我没事……你,来干什么?”
门外的家臣自然看不见门里,三皇子几乎失魂落魄的状态。
家臣如实禀奏,将捧着的红漆木盒缓慢地放下,说:“这是四殿下让送给您的东西,交代我们,再晚也要送到您的手里。”
刚提起萧烬安,萧烬安冒出来,强势地体现出他的存在感。
那声四殿下给萧明朝造成的心理阴影难以描述。
萧明朝强行稳住情绪:“是……什么东西?”
“小人不知。”
“滚,放那里,滚吧。”
“是。”
萧明朝走到门边,打开门,一只木盒安静地融于夜色。
木盒只是普普通通的木头,没嵌珠宝,没有雕琢,随意得几乎就连上京城任何的平民家里都能够找到。
可即便如此,萧明朝也不可能低估萧烬安的财力。
拿外物证明自己,萧烬安用不着。
三皇子未免加剧了他心里的酸楚感,他鼓起勇气掀开木盒。
盒子里鎏金质地的通行腰牌翻滚着砸下地板,发出响亮的动静。
砰嗡嗡嗡……
萧明朝豁然站起连退数步!
血液刹时间全部涌向大脑,萧明朝手脚冰冷,曾经最不想要发生的情况,在他身上完全应验。
他嗓音发颤地道:“是谁给他的?”
“是你……是你,对不对!”
“你摸走了我的腰牌,拿这块腰牌招惹萧烬安,你陷害我,让他对付我,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萧明朝嗓音发抖。
然而没有对神秘人产生丝毫威慑力。
那神秘人反而笑了,笑声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你一直以为萧烬安胜过你,你不服不忿,却不想改变,根本就不了解你现在正处于一个绝妙的机会。”
“我不想听!”
萧明朝欲出门直奔四皇子府:“我去告诉萧烬安,刺客不是我派去的,他不必警告我,他也不用威胁我……”
“敬贤帝不会让萧烬安独大。”
萧明朝迈出去的一只脚,像是突然灌了铅似的沉重,萧明朝缓慢地扭头。
收缩的瞳孔里,闪出萤火般的幽光。
萧明朝:“什……”
“你不了解你的父亲,他活在世上一日,就认为自己该掌控局面一日。”
“他不肯服老,要用萧烬安,更厌恶萧烬安年华正盛,他比你更恨他。”
父亲怎会厌恶儿子?
皇族父子便会。
平庸衰老的皇帝,面对优秀的继承人选,打从骨子里深深的防备与嫉妒。
三皇子这才听出神秘人话里的含义。
三皇子控制住喃喃自语的冲动。
他在心里想:“他的意思是说,我有可能,被父皇选中成为压制萧烬安的工具,父皇会从对我不屑一顾,到给我这个机会……”
太诱人了,幻想在三皇子脑袋里炸开了层层叠叠的烟花。
然而在现实中,他对书房外神秘人吐露出来的却是:“不要。”
第175章 他的明珠 肌肤耀眼,锦绣夺目,这是颗……
隆冬, 养心殿殿外一片清寒气。
上京城这里是典型的北方天气,到处一片突兀, 干冷干冷。
白照影进了皇宫就维持着乖乖的皇子妃人设不敢搓手。
实际上,他冻得鼻子痛,耳朵尖尖也在痛,脚趾头尽管藏在厚实的靴子里,脚尖已经麻木。
但是不行啊,不能回家!
年底了, 该送节礼,萧烬安又是刚被册封为皇子,他们还明知老皇帝正在生病,老皇帝从叔叔变成了公公, 如此种种加起来,再不想见也得见一面呀。
白照影悲哀地暗中叹了口气。
他今天带着的是茸茸和府上几个下人,开着车来的,车上载了许多东西。
作为四皇子府的另一位主人,他必须得往皇宫走动走动。
指望萧烬安把这事办了——不可能。
别指望他去给人家送礼了!
他肯定会把所有人都得罪透!!!
白照影悲哀地叹出第二口气, 虽说被迫营业, 营业态度还得非常端正。
他从今天早晨就在挑选, 他该送给皇帝些什么节礼?
老皇帝富有四海什么都不缺, 可如果送的太不像样,反而会引起老皇帝不悦。
他可不想达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最后挑选的是一棵老桩雪松盆景。盆景层层叠叠, 做的是宛如流云般的造型。
松树常青, 代表长寿, 想来老皇帝应该对这样礼物挑不出什么理?
“四皇子妃到了,老奴给您请安了,外头清寒, 请随老奴先进殿等候吧。”
大太监兢兢业业地站在门口。
白照影跟着进去。
养心殿有地龙,所以殿里不见明火,温度还很热乎。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养心殿,这回复明了,他专注地打量着殿里的陈设。
走着走着,便与芳华姑娘碰个正着。
自从陈妃得宠,老实内向的芳华逐渐有人赏识。
芳华出迎连忙行礼:“王……四皇子妃。见过四皇子妃。”
芳华脸颊明显红了两块,不敢凝望白照影,一边低头一边说:“陛下跟朝廷几位大人们议政,精神不济先休息了。”
“陈妃娘娘正给陛下按摩头部,让奴婢跟四皇子妃知会一声,免得您冲撞了陛下。”
这是怕老皇帝的起床气撒在自己身上,陈妃当然是自己人。
白照影心里感激不尽。
那挺好,见不到也会有人把盆栽跟他来过的事情都告诉老皇帝,省得本人现身,能拖一天算一天。
白照影这样想着,对芳华点了点头。
芳华脸彻底红到耳根,声音轻得像蚊鸣:“四皇子妃,能不能……能不能,出去走走?”
白照影:“什么?”
芳华吓了一跳,连忙改口,纠正成正确的传话内容:“陈妃娘娘让您等她,就在养心殿外陪她走走!”
“喔。”白照影这才听明白,“好啊。”
等待也没等多长时间。
白照影只在宫廷廊道里站了片刻,跟大太监聊了几句皇宫里不咸不淡的琐事。
老皇帝回宫以后就没再上过朝,但是敬贤帝会隔着屏风,听外头两名皇子率领诸位大臣议政。
白照影心说,这肯定跟萧明彻与叛军兵变脱不开关系,气得加吓得。
他默默地听,不太敢发表看法。
半盏茶后,陈妃独自出来,没带侍女。
所以白照影也不带,两人就在殿外晃悠,沿着养心殿外面的小路散步。
“娘娘最近身体怎样?”
陈妃:“自从上次猎苑回来,虽说收了些惊吓,总体无碍。”
白照影又问道:“那小九呢,他被吓着了吗?现在好不好?”
自从猎场一别,白照影还没见过小九。
“那晚九儿让他四哥敲晕醒来,兵变结束,人都快到上京城了。”
“九儿听说兵变时的种种险情,至今仍后怕不已,他后悔没跟本宫驻守明德殿,觉得对不起本宫,现在习武呢。”
喔,那倒是有很大进步。
白照影夸奖道:“小九很孝顺。”
陈妃淡笑不语。
白照影:“正好我给小九带来了《养正汇编》《算经总要》还有全套的《圣贤嘉言集录》,小九一定喜欢,希望他文武兼修。”
白照影心说小九,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我不管你到底看不看,反正你的这份礼物,官面上就得这么送。
至于其他的私下再补。
白照影把给陈妃年礼也奉上,是些市面上不常见到的医书,他知道陈妃如今根本也没空看。
但是爱好就这样神奇,哪怕只是靠近它一点点,守着它,都会让人感到幸福。
果然陈妃娘娘很喜欢,美到了骨子里。
陈妃笑着感谢白照影。
她却在凑近时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听好,告诉殿下,老皇帝快不行了。”
白照影刹那间桃花眼放大。
他连忙环顾左右,见没人注意到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追问,陈妃却按住他的手,什么也不让他说。
陈妃看似寒暄,却语速很快地对白照影道:“皇帝已经无法上朝,日常听政都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将权力一分为二,财权给三皇子,兵权给四皇子。”
“四殿下兼着个造船使的头衔,舰队水师样样需要拨款,势必会跟三殿下龙争虎斗——他就想看到这种情况。”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老皇帝。
白照影暗中锁眉。
大魔王的脾气他是清楚的,大魔王一身反骨,做事还尤其讲究效率。
更关键的是,大魔王花钱如流水,造船养兵捐款,他样样不惜财力。
而三皇子金玉在外,骨子里是个拮据的性格,老皇帝却让他管钱,大魔王肯定要不到手!
唉……
白照影已经能想象出画面了。
喷火龙一样的萧烬安,手里握着把数不清的条子:“给我拨款!给我拨款!”
三皇子必定像考拉似的细细拨拉着算盘缓慢道:“省着点用,省着点用。”
白照影目光挪移到不远处的养心殿。
那里头……一定热闹极了。
陈妃自然看不出白照影脑袋里在想什么。
她也不宜跟白照影待得太久,唯恐落人话柄。
所以陈妃简短交代完朝廷现在的形势,匆匆地回去了。
白照影站在养心殿外,又呆立了片刻。
这时从觉得殿里的情况一定非常可笑,变成对萧烬安牵肠挂肚的担忧。
他会很生气,估计还会再得罪许多人。
别人的人生,是以和为贵,顺风顺水。
萧烬安却是一路逆流而上,劈波斩浪,真是自从生下来就没怎么安稳过。
——“三皇子驾到!”
***
宫人的禀奏声拖长了嗓音。
白照影茫然回头。
其实他的心思该沉浸在,刚才他对萧烬安处境的在意。
他没能想到,三皇子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自以为刚才跟陈妃交流信息时,找得地方也够不引人注意了。
三皇子会把刚才他们的话听到吗?
白照影凝立不动,一时间,对局面的发展拿不太准。
他直视三皇子,三皇子并不算高大,除了衣着体面,面容甚至都没什么值得记忆的地方。
如今两人面对着面,白照影方才将这人看清楚。
而三皇子后头跟着的小太监,立马提起注意:“三殿下说养心殿里待得闷,想来这儿走走,没想到宝地风水好,四皇子妃先来了这里。”
这话一出口,再结合三皇子憋屈的表情,白照影想,果然还是吵架了吗?
也确实是吵架了。
萧明朝气得牙根痒痒。
老皇帝将户部划分给他,加上以前他负责的清水衙门,可以说现在确实是他权力最大的时候,统管大虞朝钱粮。
他本以为能据此狠狠限制萧烬安的行为。
但萧烬安此人确实不好对付——他说不合规制,他要特事特办。他给定拨款数额,萧烬安嫌拨款太少……
如果他说没钱,先给一半。萧烬安就敢全拿走,再让别的衙门找自己打欠条。
协理朝廷政务这几天下来,他也明白了个事情。
为何有些王朝不喜欢打仗?
看似打的是仗,其实打得是他这个管钱的后方!
萧明朝深深感到了政见不和。
如果哪天自己当皇帝,他会延续今日的做法,分出定额养兵。
而如果萧烬安当皇帝,他怕是把六宫粉黛都撵回家,也要保证他看重的军器研发和军饷发放!
他想到六宫,眼前却是萧烬安唯一的妻子。
他发现萧烬安不仅对军队大方,对自己唯一的老婆也很大方。
四皇子妃满身明媚的锦绣,闪着一双桃花眼向自己行礼。
“见过三皇兄,我来探望父皇,顺便跟陈妃娘娘聊聊,皇兄想在这里清静,那我就不打扰皇兄散心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萧明朝锁眉,想找个机会向白照影发难,借机杀一杀萧烬安的锐气。
可他刚想说些什么,霎时间又想到当初白照影在猎场时让他下不来台的局面。
他的话在脑海千回百转,最终变成要拂袖而去。
可是白照影先他一步,温声地上前:“对了,三皇兄,还有一件事情。”
他语气热情,可萧明朝不敢卸下防备。
“何事?”
他绽开个笑容,刹那间令人忽视了他的满身锦绣。
萧明朝不觉拉满警惕,甚至后退半步。
“我来皇宫拜访各位尊长,带来我跟夫君的年节礼作为心意。”
“我给三皇兄准备了份礼物。”
萧明朝心里咯噔一声,想到的是那枚鎏金腰牌,他暗中把那神秘人又骂了一遍,给他惹来了无妄之灾。
可他想错了。
四皇子妃道:“皇兄事业有成,皇兄府上必然不缺什么。”
“所以我亲自挑选了外头不好买着的焰火,还有我们各处庄子进献的土仪。”
“东西并不贵重,做锦上添花用,希望三皇兄能够接受这份心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份年节礼本来他就该收。
萧明朝纵使对萧烬安有气,火也不好再发在白照影身上。
更何况,四皇子妃这份礼物,若是金银珠翠,他反而觉得他们家故意炫耀。
可并不是。
他竟在人前成全了他的颜面,好一个锦上添花,倒显得皇室当真兄友弟恭了。
萧明朝:“多谢。四皇子妃有心了。”
“三皇兄客气,夫君与三皇兄同朝共事,他性格急躁,恐怕有和三皇兄发生矛盾的地方,我先替他向皇兄赔礼。”
他也许知道白照影这么做是出于客套,当然是为了萧烬安在公务上少点麻烦。
自己曾被皇室排挤在继承人范围之外,无人问津,礼数如此周全的竟然是对头家的正宫。
萧明朝不由自嘲地一笑。
继而在白照影低头行礼时,他注意到白照影露出些雪白色的后颈。
肌肤耀眼,锦绣夺目,这是颗被萧烬安精心呵护的明珠。
收敛起那些恨屋及乌的想法,萧明朝忽然想躲。
他匆匆接过白照影递上的礼单,走掉了。
第176章 糖炒栗子 萧烬安凝了凝,继而,冰冷的……
三皇子府。
自从入夜, 三皇子开始扎进书房。
管家过来跟他确定了一遍,他不用膳, 也不想休息,管家觉得他可能在朝政方面跟四皇子又发生冲突,心里憋得慌。
“殿下,不若老奴让人炖半盏莲子羹,在火上煨着,您用的时候随时能喝?”
“不用了, 灶房熄火吧。”
“是。”
“你回来。”
“怎么了……殿下?”
“去把我窗子打开,”萧明朝道,“再把我带回来的那车焰火点了,在院里点, 这里正好能看得到。”
管家对这吩咐不明所以,但只好照办。
不多时,萧明朝坐在书房里,而侧边窗外一声巨响,一颗鸡蛋大小的火球窜上天幕, 炸开满天繁星。
紧接着就是十七八个火球, 陆陆续续从地面窜起。
火光极盛, 绚丽得像锦绣。
烟花照亮了萧明朝书房里的摆件, 使它们都泛起多彩流转的光泽。
烟花是美丽的。
而自己即使削尖了脑袋,也是普通的。
纵使老皇帝给了他, 抗衡萧烬安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也一样没有把握住。
他恨萧烬安, 嫉妒他,同时害怕他……
书房外头那道神秘的嗓音又响起来,直接强闯进他的意识。
使萧明朝觉得烟花突然透着凉:
“美人属于强者, 赝品配不上他。”
萧明朝遽然起身。
又是这个人!!!
——“你跟着我进了皇宫?”
没人回应。
隔了片刻,有道声音在焰火爆炸声里依然清晰可闻,嘲笑的话语淡淡传过来。
“四皇子妃平时的礼服少说上千两。工期一年,你说萧烬安怎么赚来的钱?”
“滚。”
“这些烟花在你看来是奢侈之物,你可知萧烬安与他妻子新婚头一次过年。以他的性格,为讨四皇子妃到欢心,烟花彻夜不熄,光焰能照亮半座上京城。”
“你明知平庸,甘于平庸,窝囊地愤恨自己的平庸,机会就留给谁?”
他又触动了自己的心魔。
萧明朝觉得这个人像条阴暗的毒蛇,冰冷的锥子!
他被这个人窥破了心思。
所以对方不停地去戳,狠狠地去戳……
萧明朝感知到自己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堵上耳朵,拦不住已然开始动容的心思,只能听这道声音继续蛊惑。
“你想想,萧烬安身世比你惨,时至今日能得到一切,来源于他更敢去争。”
“你要对付萧烬安,孤掌难鸣,怎么就不敢让我帮你,拿到想要的东西呢?”
“……”
夺得皇位,得到金钱,收获尊重。
再迎娶一个能够像白照影一样,满心为他打算的皇后。
萧明朝趴在桌子上,宛如鸵鸟般将手臂埋进胳膊里。
他闷闷地道了句:“你都能做什么?”
那神秘人笑了。
萧明朝尖利道:“你自己都不敢见光,你又能做什么!”
那神秘人像是在交涉多时之后,终于被这句话搅乱了心绪。
神秘人爆出阵咳嗽,萧明朝耳膜刺痛!
那咳嗽的声音渐止。
萧明朝捂着耳朵,眼前多出一只深灰色的信鸽。
鸽子眼睛血红地看着他,转动着。
“这鸽子与东南那头有来往,是我未被朝廷拔除的最后几根暗线。”
东南……倭寇!
萧明朝如今入阁参政,恍然大悟:“你想干什么?你让我传递朝廷情报,给倭寇当内应!那我与老七有什么区别!”
“他自毁长城,你不是。”
“你只是制造出些小动静,但萧烬安务必南下亲自巡视海防,皇宫就空了。”
“这是手段,不是叛国。”
皇帝随时有驾崩的可能。
先控制朝廷者为皇上!!!
萧明朝当然想通了这个道理,太巨大的诱惑,他垂眸,正对上鸽子血红血红的眼睛,喉咙滚动。
烟花渐冷。
萧明朝颤声说:“你确定他会南下?”
——时局如此紧张,他怎么可能南下!
“会。”
“……”
***
无论在养心殿待到再晚,萧烬安都是要回家的。
不过越到年底,街面上人就越多。
沿途一些商贩摊档,踩着夜禁的尾巴踩收摊回家。
马蹄声停,萧烬安下马。
萧烬安穿着满身明丽的飞鱼服,站在糖炒栗子摊跟前,老摊主夫妇吓得哆嗦。
“这位官爷,我等可是正经小老百姓,平时就做个糊口买卖,这不……还没到夜禁呢?”
“糖炒栗子,两斤。要现炒的带走。”
萧烬安从荷包里给钱。
碎银给得足,老摊主夫妇这才放心,暗中松了口气,又慌慌张张赶紧开火。
萧烬安不着急,站着等,一动不动。
栗子下进小石子里,浇上糖浆,摊主用铁铲搅拌,不多时大锅白气腾腾,冒出了浓郁的焦糖香。
他看着糖炒栗子,不说话,夜里这样子实在让人渗得慌。
老板娘壮着胆子,跟人搭话:“这位官爷也爱吃我家的糖炒栗子,在咱们上京城可是出名的,若是白天,这条街许多人排队买……”
萧烬安凝了凝,继而,冰冷的表情融化,大鹅似的抬头:“我妻子喜欢。”
老摊主拌栗子的手腕顿住,然后继续。
老板娘眉开眼笑,居然也不觉得可怕了:“那他看到你给他买栗子,一定很高兴。”
“嗯。”他会高兴,很单纯,很好哄。
“糖炒栗子!!!”
人还没进屋,白照影闻着味儿就出来了。
白照影今天游走于各府,打点家事,虽然也被很多人招待,但是毕竟今天过得不是很尽兴。
一包糖炒栗子,临睡前看看话本子,单调的生活就可以变得很丰富。
他去抢糖炒栗子,偏偏萧烬安幼稚地举过头顶,让白照影扑了个空。
那白照影就只能挠痒痒。
萧烬安也许有痒痒肉,他嘴角微抽,装栗子的纸袋降落。
他当胸正面撞进个白照影,在他的身前挨蹭:“来试新衣服!”
“又试新衣服?”
萧烬安被白照影拉过门槛。
屋里的侍女全都默契得撤了出去。
大虞朝,或者说古代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主人的衣着代表家庭生活状况。
皇室成员要遵守的礼仪更多,尤其费衣服,有时候参加某个场合,甚至得带好几套衣服。
萧烬安一进门,见到外间的桌椅上搭了许多套衣服。
“有你的,也有我的。”
“我特地这次选了情侣款,因为年底要参加的场合比较多。”
“宴请同僚,表哥大婚,除夕守岁,元日拜年,初五初七,元宵灯会……”
“好热闹,讨厌你们家的规矩真是多,我都变成了奇迹狐狐。”
白照影总是会说些奇怪的词语。
萧烬安纠正:“不遵守也无妨,我没那么多讲究。咱们家。奇迹狐狐……是狐狐的新品种?”
“才不是,你还想要几个狐狐?你最烦人了!”他说着烦人,却拎起件正红色的吉服接近自己。
萧烬安接过来,不舍得他服侍自己穿,他目光落在手里的衣服上略停顿片刻。
他旁边白照影已经脱下原来的外衣。
屋里暖和,他里衣单薄。
丝绸里衣勾勒出白照影流畅的轮廓,为什么天天喂他好吃的,腰还是那么瘦?
萧烬安没换。
白照影没注意,正把一套款型相似的同色外衣往身上穿。
他没意识到,萧烬安越牵越高的嘴角。
他只是觉得这件衣服太大了,他松松垮垮,衣服把他整个人套住。
他狼狈得像是个穿了大人衣服的小朋友,唯有脸小,眼睛很大。
他举起两袖,袖子耷拉下来,萧烬安就把他给抱住了。
“……唔?”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触动萧烬安的情.欲。
被包进那件很大的衣服里,他想伸出两只手,但伸不出。
他被萧烬安托起后脑,下巴微微向上扳,他不由自主张开唇瓣,然后滑进嘴里温热的舌头。
他口腔被侵占时,身体跟着到处变得火热,红色激发了男人的烈性。
白照影被萧烬安抱起来,就势扔上椅子,衣服乱七八糟的都落下来了。
他看见自己两条腿搭在椅子上,那椅子前腿腾空,白照影就吓得往萧烬安身上扑,自投罗网迎接大灰狼。
坏蛋就是坏蛋,毫无征兆地变成坏蛋。
给他买栗子的好夫君变成了坏夫君。
试新衣服试到了后半夜,然后侍女姐姐们直接走流程,浴桶热水毛巾一条龙。
今后不行还是给萧烬安开点清心降火的药材吧……白照影想。
他今生很健康,但对方更健康,简直精力过剩。
白照影疲惫地趴趴在床里。
补充点能量,吃糖炒栗子。
栗子壳丢在小盘,不一会儿硬壳变成座小山。
栗子的质地沙糯,味道令人欲罢不能。
今晚试了六套衣服,全都差不多,都可以穿,不用改也不用换。
大虞朝的新年真的是很热闹,跟现代比起来,古代的年味就很足,街上现在就开始张灯结彩,到处都有种没有融入现代商业气息的自然古朴。
白照影拱了拱,趴在坏夫君的身上问:“你今年不仅要陪我逛庙会,看灯展,只要我们拜完年,你忙完,你的时间都是我的,你答不答应?”
对,你就是我的古代生活体验搭子。
套圈圈,做糖画,去祈福……我还有好多想干的事情呢!
萧烬安:“好。”
“不准骗人。”
“好。”
“骗人是都督,今后要四条腿走路!”
“好。”
白照影这才放下心来,香山赏红叶之约萧烬安没践行,其实他现在还记仇呢!
这次他连说了三个好,总不会再出错。
白照影躺下,放过萧烬安,不再追着他允诺什么,栗子也放下了:“睡觉!”
“王……王爷。”
是成安的嗓音,屋内的气氛霎时一紧。
成安重伤初愈,如今还有些有气无力,所以不敢大声说话,显得异样的谨慎。
“兵部那边传来了封急报。”
“咱们在兵部的人同时将消息递进皇宫和您这里,殿下,东南出事了。”
第177章 东南海患 败报传进上京城。这给本就不……
那声“东南出事了”, 距离萧烬安答允白照影陪他玩耍,也就是前句后句的工夫。
成安没有走, 身体紧挨着房门,门扇映出成安的黢黑色的轮廓。
成安身体还未恢复,他站不了太久。
外头风凉,成安小声咳嗽。
但是因为不敢打扰萧烬安跟白照影,成安只乖乖地等着,没有再催促。
白照影期待的目光, 变得有点黯然。
视线下垂往脸颊看,萧烬安用指节温柔地抚弄他的脸。
他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里面的抱歉和依恋。
萧烬安出去接成安的情报,交代了几句,成安点头走了。
萧烬安不背人, 字条给白照影看。
字条拆开,白照影靠在床头仔细盯着纸条瞧了一遍,写得是“海患再起”。
偷偷传出来给萧烬安的书信,当然不可能赘述太详细的内容。
至于倭寇袭扰了哪里?当地情况如何,是否有伤亡, 抗击情况怎么样……这些都不知道。
这代表, 萧烬安过不多时就要进宫。
萧烬安:“汪。”
那声音很轻, 是身居高位的萧烬安绝对不会做出的举动。
白照影已经哭了。
如今以白照影与萧烬安的默契, 早就能做到见微知著。
萧烬安这个造船使,因为处理兵变后续, 与三皇子同时监国, 后两件事更为紧要, 所以暂时处于交代给心腹代替履职状态。
唯有沿海才能造船。
船入海水,即可投入使用,绝没有在上京造好巨船, 再一路搬到海边的。
如今萧烬安的心腹,与他招揽的东南所有船工都在台州府船厂。
第一艘龟船就要下水,沿海倭寇就有动静。
两种情况撞在一起,机会难得,他要亲眼见到实战,拿倭寇测试战船!
如今哪头也需要他。
当然他不该离开上京,把偌大个空窗留给三皇子。
可偏偏白照影知道,萧烬安他就肯定会这样做。
“狐狐。”
他擦掉白照影两颗眼泪,另外两颗掉下来,狐狐一直是水做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萧烬安道,“满朝武将,会打仗的不缺我一个,为海战破格提拔过五六个将军,他们全都摩拳擦掌地等着。”
“我如果南下,皇帝万一驾崩,留给我的就是很被动的局面。”
“我也不放心你。”
萧烬安顿了顿,继续说:“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白照影哭泣道:“可是你也想告诉松浦春繁和沿海倭寇,窝囊了几十年的敬贤帝代表不了大虞国运。”
“新一代的大虞将士们有钱,有船,年轻。”
“大虞要跟倭寇斗到底,让他们不敢再踏进沿海半步!”
妻子总是对他很了解。
尽管白照影已经能够猜测出,自己接下来想做什么,哪怕明知爽约在所难免,白照影没有半个字的干预。
他引发了萧烬安的惭愧。
白照影乖得让人心疼。
萧烬安:“我明年……”
萧烬安被白照影捏住嘴,突然没法说话。
他眼里映入白照影:“不要立flag。”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哥。
新婚初年,自己即将不在妻子身边,注定已成事实。
萧烬安躺回去,等待皇帝召唤。
闭上眼睛,听见了白照影在枕边轻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些才是你想做的。”
狐狐以为自己兼爱整个世界。
实现抱负是一方面,但他更自私地希望永远得到妻子的崇拜,也是为了给他的心上人,提供最优质的生活环境。
好狐狐,狐狐还是把他想得太伟大了。
***
腊月初十,东南海患再起。
倭寇意外地掌握了,当地沿海某项官方祭祀的时间,两千倭寇于宁波府登陆,趁虚而入,烧杀掠夺了当地的五座村庄。
年关岁末,败报传进上京城。
这给本就不太平的这一年,再度蒙上层浓郁的阴霾。
松浦春繁等贼匪,向来对敬贤帝不屑一顾。
想来敬贤帝被他的七儿子兵变之事,也已经徐徐地传到了倭寇们的耳朵里。
倭寇是否会让敬贤帝过个好年?
还是搞个大的,直接将老皇帝送走,答案已不言而喻。
因此朝野上下,目光聚焦于海事。
四皇子萧烬安,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自请至前线勘察。
萧烬安的决定刚一公开,引来的即是朝野震撼。
因为谁也知道,如今适逢朝廷新旧交替的重要节骨眼。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会儿萧烬安竟然放弃稳固既定地位,而选择对外抗击倭寇!
老皇帝下达命令,萧烬安可以调度沿海各省兵马。
萧烬安离去匆忙,带走了白照影默下的《牵星术秘诀》,还有锦衣卫的一支亲信队伍。
萧烬安留下来的,则是填满整座上京城的喧哗与骚动!
国之大者,利国利民。
他是出身最不堪的皇子,前些天,城中还遍布着,他母亲江川月“一女侍二夫”的风闻。
而萧烬安立即用行动堵上了所有谩骂者的嘴。
他迎难而上,此举尽收城中民心。
如今在城里,谁还敢诟病“四皇子生母不贞,是□□所出”,谁就得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烂菜叶子淹没。
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公道自在人心。
就连四皇子府都因此成为了城中住民的重点照顾对象,府外街面,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
甚至有小朋友,巴望在门口等着看:
“四皇子妃!”
“你们瞧,这是四皇子妃!会造船还会看星星的四皇子妃!”
……
砰。
三皇子府书房,萧明朝气息起伏,大动肝火。
他本想把桌上的砚台扫到地上。
奈何那方端砚,是他整张桌面为数不多的真品。
而他如果站起来,去多宝格拿出个赝的摔地上,又过于刻意,不足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萧明朝只能选择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书桌震动,他的手指尖感觉到阵阵麻痛,他脑袋迅速转向窗口,面孔狰狞到发青!
萧明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艰难道:“五座村庄!上百余人的性命,沿海那些渔民正在祭祀,他们手无寸铁,就这样被倭寇屠戮,这就是你所说的小小动静?”
萧明朝拿出浑身气势怒视神秘人。
那不见踪迹的神秘人在笑,因他愤怒,对方格外平静:“与天下相比,五座村庄很多么?”
萧明朝忽被噎了瞬。
转瞬即逝,然后他道:“你走吧,答应你的条件,我也做到了,从此不要再来这里找我。”
“三殿下,卸磨杀驴,为时尚早啊。”
那神秘人越发老神在在。
可是萧明朝不为所动,到底是愧疚感占据上风,他起身打开窗子,远远招呼窗户外头的家臣:“你们几个,多叫些人,都上楼来。”
神秘人向来与萧明朝单独对话。
如果当场的人多,神秘人便会消失,因为不方便对谈,萧明朝认为找到摆脱他的好办法。
而那神秘人也确实像是被他给唬住了。
神秘人沉默几息。
外头的家兵家将,脚步声越来越近。
神秘人霎时悠然道:“如果我在他们跟前,公开是你递出消息,引来宁波府倭寇匪患呢?”
萧明朝愕然!
萧明朝后背泛起极度的寒意,整个人被恐惧完全攫住。
——对方有证据。
那只灰鸽子,还有他传书的笔迹!
他为减少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数,他自作聪明,写信的人正是他自己。
萧明朝快要被逼疯了。
有几乎放到无限大的四个字眼,在他的视野里来回滚动,骑虎难下。
神秘人利用了他的贪念,从而彻底将他绑在了条贼船!
而那神秘人不再多说,外头的家臣也已经听令走到了萧明朝跟前,十几人站在书房门口。
“三殿下,三殿下有何吩咐?”
——他会身败名裂……
萧明朝:“无,无事。”
太可疑了,家臣们莫名其妙。
萧明朝连忙找补:“四皇子妃送得那些土仪,有些不好存放,该提前烹制的,记得收拾收拾。”
三皇子由于经济情况的缘故,府中事务,他常常亲自参与。
家臣们听罢并不觉得意外,问过各样土产的做法,然后各忙各的散开。
家臣们走后,萧明朝方才狠狠地吼道:“你想毁我!!!”
神秘人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这从来都是互惠互利,三殿下欲成大事,怎可能丝毫不付出代价?你已经从与萧烬安协同理政,变成了独自监国,你只等老皇帝咽气,可对?”
萧明朝咬着牙痛苦地道:“你杀了我,别逼我杀他,我父皇虽然糊涂,可我怎么能杀他!”
萧明朝几乎被逼到绝路的反应,极大地愉悦了窗外的神秘人。
神秘人哀叹道:“无毒不丈夫,我若是你,便入宫弑君,这也是你成为皇帝的最好机会。”
但是萧明朝确实根本不敢迈出这一步。
萧明朝身体紧缩成一团,肩膀收拢,他双肩打着哆嗦,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萧烬安他,他不可能完全没准备就离开上京,京城必有他的布置,养心殿里的锦衣卫,也没那么好对付。”
萧明朝干哑地道:“这个法子,太险,绝对不行。”
“那你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神秘人声线缥缈。
仿佛知晓萧明朝狠不彻底,神秘人指点道:“你已经跟松浦春繁有来往了,为何不能借刀杀人,让松浦春繁替你宰了萧烬安,永绝后患?”
萧明朝的瞳孔渐渐收紧。
神秘人:“萧烬安作风强势,他不远千里,南下向倭寇示威,松浦春繁必然恨极了他。”
“你这个监国皇子不用手伸得太远,海岸线那么长,倭寇只要得到萧烬安大致的位置,自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杀他。”
“一不做,二不休。”
“无可后退,你又有何惧?”
书房的灯火突然跳动了瞬。
萧明朝深吸一口气,他抿唇。
第178章 心生仰慕 白照影是曾尊敬过他,嘲弄过……
萧烬安南下以后, 没过几日,皇帝罕见地对白照影下达了传召旨意。
旨意的内容是, 帝王怜惜四皇子妃独自在京,年关未免过得凄冷,准许他每日入宫问安,与诸位皇室亲眷团聚。
旨意下达,重兵迎接白照影,车驾抵达了四皇子府。
白照影也不傻。
夫君带走了一道节度沿海各省兵马的旨意, 如果夫君想反,等于已经拿走大虞半壁江山。
老皇帝用这道旨意震慑留京的三皇子,当然也担心,萧烬安真的造反。
老皇帝要以他妻子为质。
白照影登车, 只能表现出服从,身边带着最安全无害的茸茸。
四皇子府与皇宫有些距离,白照影最近睡不踏实,车身摇晃,白照影闭着眼在车里小憩。
他看见一片海。
水势浩大, 浪涛翻滚。
车体震动的频率契合了船身随着水波摇曳, 白照影入梦更深, 视野更为清晰, 他仰头看见了大虞猎猎招展的龙旗。
低头,他手扶着栏杆, 眼前是只筋骨有力的手, 手背的脉络分明, 手臂扎着黄铜束腕。
那是萧烬安的手。
他在梦中心脏漏跳几拍。
他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萧烬安,可他竟突然意识到有危险,他下令暂避回港口时, 有许多条快船就将他的战船包围。
他在甲板摇晃。
他是萧烬安,又不具备萧烬安的力气。
倭寇密密麻麻地紧挨着他的战船,他拔不出绣春刀,无法动弹,白照影被梦魇魇住了。
他在混乱中,被倭刀捅中腹膛,鲜血流出。
他想喊。
绝望犹如潮水席卷,反抗无用,他被倭刀连续捅穿,倭语叽里呱啦连成一片,白照影什么都听不懂。
海水从蓝变红。
下一个瞬间,海域响起声骏马的长鸣,白照影额角突然磕碰到车壁。
砰。
他皱了皱眉,继而满身冷汗地醒转。
噩梦的尽头似乎有道诡异的天音:
“萧烬安,死于战场。”
——!!!
这本书主角都没了还会应验吗?
白照影心头狂跳。
茸茸连忙给白照影擦汗:“少爷睡醒了?少爷最近睡不好,所以您好不容易睡着了,茸茸也不敢吵醒少爷。”
车到了。
马车不能开进皇宫,白照影擦掉汗水,神色如常地下车。
负责接驾的终于是个熟人。
薛明对白照影行礼,彼此没多说什么。
薛明引路。
养心殿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侍卫,这次白照影比以往走得都深。
越往里走,越闻见干枯的老人味,墙边居然还站着穿青袍的道童,道童向白照影点头。
敬贤帝养病的那间卧房,皇帝藏在屏风后不见真相,屏风外头,站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大太监低声禀奏:“皇上,四皇子妃知晓您关心他,得到旨意,立即来侍疾了。”
“咳,咳咳咳……咳。”
回应大太监的是一阵咳嗽。
侍疾就是长辈得病,晚辈端水送药伺候。
不过,敬贤帝不敢让他见到脸,所以不可能让他上手喂药,老皇帝还害怕自己下毒手呢。
白照影当然可以想怎么画大饼,就怎么给敬贤帝画饼:“眼下夫君远在江浙为朝廷办事,父皇身体不适,儿臣无比担忧,听闻父皇召见片刻不敢怠慢,请父皇容许儿臣侍奉左右……”
果然敬贤帝沉默片刻。
咳够了,敬贤帝对白照影态度也很满意。
他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嗓音说道:“老四他,愿意为君父分忧,为朝廷争口气,是好事。”
“老四足够辛苦,朕召你来,是让你替他回宫团圆,朕年纪大了,想念你们,又怎会再,再让你劳累。”
“你每天来陪朕说会儿话,就下去玩吧。”
敬贤帝还没有软禁他的打算。
白照影暗中松了口气。
忽然……真感谢自己有个脾气不太好的夫君。
此时屏风外头那个白发老道,半闭着眼睛,一脸不惹凡尘地站在那儿,掌心握着把拂尘。
老道瓮声瓮气地道:“贫道略懂望气之术,四皇子妃三花聚顶,头上有团紫气萦绕不散,四皇子妃近来要有喜事了。”
——你内涵我夫君要登基嘛?
人在危机关头,往往反应极快。
尤其白照影在敬贤帝跟前,不知吃过多少回亏,来前他就告诫自己,连个标点符号都得用准确了。
白照影小心翼翼地确认道:“父皇,这位高人是?”
“高人”的身份马上得到揭示。
敬贤帝道:“各地给朕进献上来的丹……丹药。唯有长虹观主的丹方管用,朕将他们师徒等人召进皇宫,你也来给观主见个礼。”
“高人”鼻端轻哼。
白照影心说,就算前世活得短,历史他学过,《西游记》里也看过。
当哪个皇帝开始搜罗奇人吃丹药续命的时候,那就真离完蛋差不远了!
但这种“高人”白照影现在不想得罪。
咱们保持安全距离,你别为了显圣招惹我就行。
白照影恭敬地行完礼道:“先生好眼力,我紫气聚顶,当然是因为父皇的身体即将康健,辛苦长虹先生给父皇调养好身体,我们这些当晚辈的,这不就是最大的喜事吗?”
好马屁,连大太监都自叹不如地吸气。
老道士轻哼了哼,不说话了。
可白照影从容不迫送给他个回礼:“巧了,有幸结识道长,本宫也同样向往玄门之术,夫君拿我所写《牵星术秘诀》到前线打仗,钦天监监正也跟我探讨过天象观测。”
你敢质疑监正?
还是敢咒我军惨败?
一场兵不血刃的交锋,就在这三言两语间进行。
老道士终于眉梢收拢,紧接着,发现对方丝毫不惧怕他的下马威,与皇室其他成员迥异。
老道士只好肃然,改成商业互吹:“四皇子妃有大才。”
哎,这才对!
你得在老皇帝面前认可我,给我当保护伞,等我夫君回来,破除迷信时能勉强留你条命。
白照影美滋滋地想。
果然屏风里头,敬贤帝更不敢为难他,而是附和道:“他是,烬儿当初执意要娶的妻子,朕的晚辈之中,唯有四皇子妃最合朕的心意……”
不是你要杀我的时候了?
彼此默然。
看在敬贤帝行将就木的份上,白照影收敛起来腹诽。
他问完安,皇帝也不让他近身伺候,便不适合再待在皇帝的跟前。
他倒退着恭敬地走出内殿。
那股干枯腐朽的气息,因为内殿殿门关闭,而有所减轻,白照影深吸了口外面的空气。
薛明在内殿廊下久候,等着送白照影。
殿里太安静了。
唯有规律的脚步声,静得让白照影胡思乱想,想到刚才在马车上,无缘无故的那场噩梦。
“薛将军。”
“四皇子妃何事?”
明知薛明是萧烬安的亲信,可白照影也不敢在养心殿打听。
薛明却瞟了眼四周低声道:“殿下离京前早就对您有安排,无论何事,请四皇子妃放心。”
可我不放心的是他啊……
没有在担心自己……
白照影微微噘嘴。
正在心神不宁时,走廊中灌进一阵劲风,带着隆冬腊月的彻骨寒意,向白照影扑面而来!
白照影听见脚步声。
望见的,是浑身明黄锦绣,身着蟒袍,被各部重臣拥趸着,等待商议朝廷要事的萧明朝。
狭路相逢,迎面相撞,他无法躲避。
白照影面容微僵。
又不知是谁先瞧见白照影,立即点破他的存在道:“四皇子妃!”
“……”
***
萧明朝因为惭愧,接手萧烬安丢下来的兵部事务以后,并没趁机替换自己的人手,也没往里掺和太深,总体来说,还跟兵部比较和平。
他看过南方传回的第一封情报,萧烬安先到宁波府,了解了倭寇的情况,安抚当地百姓。
接着,萧烬安要在台州船厂试船。
萧明朝没敢给松浦春繁交太多实底。
他没说,台州目前隐藏着朝廷新营造出来的秘密武器,巨型龟船。
他也没打听出来,台州的军力布防情况,他心虚。
所以他只是告诉松浦春繁,萧烬安人在台州。
至于松浦春繁怎么啃下这块硬骨头,那是这个倭寇头子的事!
就算倭寇拿不下萧烬安,自己硬耗着,也能把父皇耗死直到登基。
满身华丽的龙纹,那是萧明朝身为监国皇子,应该拥有的体面。
他分明可以气势十足,如愿以偿,成为众星捧月的那弯月亮。
可面对白照影时,萧明朝却心里扑通直跳。
背地里做了亏心事,所以他害怕鬼敲门,声音竭力压抑下去慌乱:“你们都先退下吧,在议事处等我,我与四皇子妃小叙几句,再去向父皇问安。”
“是。”众位大臣散了。
薛明却没走。
薛明本来就是在殿里值守的,萧明朝管不到他头上,薛明唯恐四皇子妃吃亏。
白照影心里也更加打鼓。
他不想跟萧明朝起冲突,萧明朝等于管着夫君的后方,他甚至还得跟萧明朝拉好关系。
哪怕……
哪怕待会儿稍微委屈一点点。
被对方嘲笑,昧良心说好听话,为了萧烬安平安回家,他可以。
白照影却没想到,迎上的是萧明朝,略显别扭的一声问候。
“隆冬天寒,皇宫不得骑马,坐肩舆到这儿也得小半个时辰,是否觉得冷?”
白照影豁然抬眸。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
他其实不清楚萧明朝到底是敌是友,确实是竞争对手,也确实发生过矛盾。
可萧明朝与七皇子相比,更加复杂,偶尔友好,即使容貌平凡,有点虚荣小气,他却对萧明朝酝酿不出极致的讨厌。
萧明朝态度古怪。
白照影试探地装可怜:“很冷。”
“薛将军,养心殿有几处暖阁,四皇子妃今后要常来问安,收拾出一间给他暂时歇息。”
这次轮到薛明都傻眼了。
薛明怔然片刻才道:“是,末将立即去办。”
白照影:“谢三皇兄。”
萧明朝微微颔首。
萧明朝目光匆匆划过白照影的脸庞。
视线的际遇,再度让萧明朝想到了明珠与钻石。
白照影是曾尊敬过他,嘲弄过他,让他愧对,也暗生仰慕的……很复杂的人,四皇子妃。
他是萧烬安的人。
萧明朝喉结滚动。
紧接着,他脑海里翻腾出千里之外的东南海域,浪涛千尺,贼匪登岸,他亲手递刀子,联合倭寇杀死本朝名将,借刀杀人铲除了亲弟弟,夺走四皇子妃的夫君。
萧明朝一直都奋力争这把椅子。
但,这样不对!
他狠狠咬牙,克制住想告诉对方真相的冲动,如今最想杀的竟不是萧烬安,而是那个害他变得不人不鬼的东西。
可白照影软糯地打问,乖巧又有边界感:“三皇兄,前线可有夫君传来的情报,夫君那边好吗?”
萧明朝心脏缩成了团。
手在金色衣袖里颤抖。
他下唇发抖,突然变了脸色,他为掩饰狼狈,变成拂袖而去,气势这才迟钝地拔了起来。
“不知道!”
“……”
第179章 新年平安 冥冥之中,注定他会记住那位……
白照影茫然。
萧明朝这一嗓子, 彻底将白照影给喊懵了。
他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发飙,仔细回想, 他好像也没做得罪三皇子的事?
白照影很无奈。
这是萧明朝第二次无缘无故地遁走,养心殿通道里冷风呼呼地吹。
廊下唯独剩下自己跟薛明。
薛明道:“那四皇子妃,末将就遵从三殿下吩咐,先去给您收拾间暂时可供小憩的暖阁?”
“稍等。”白照影问道,“三皇子跟平时的穿着规格有所上升,是因为他监国的缘故吗?”
薛明点头。
作为目前唯一能够代表敬贤帝发号指令的皇子, 萧明朝必须得提高待遇才能服众。
白照影问道:“那他也能处理兵部的事?”
“殿下不在,奏折不能跟随殿下运往南方,三殿下当然要代为处理,四殿下留下的公务。”
这也就是说, 他清楚地知晓前线军情。
白照影被一种不安感攫住。
梦境像是要来提醒他注意什么,白照影睫毛轻颤,压下心里的恐惧道:“薛将军。”
“是,四皇子妃请吩咐。”
“你帮我留意三皇子最近的举动,我觉得……你们应该有办法, 能查到。”白照影道。
“但不知四皇子妃关心哪些方面?”
白照影思索片刻。
萧明朝两次突然遁逃, 都是因为他在他跟前提起萧烬安。
白照影道:“那就去查他在兵部的举动, 查他是否留意过, 关于夫君的事情。”
指向明确,不至于让薛明有云里雾里的感觉, 薛明是聪明人, 听出四皇子妃担心萧明朝给前线使绊子。
按说贼寇当前, 应该一致对外,但现在非常时期,谁会怎么做, 谁也说不好。
薛明:“遵命。末将等有消息,会及时送到四皇子妃跟前。”
咦,这怎么感觉像是我在暗中安排锦衣卫似的?
白照影赶紧找补:“不要耽误你们本职工作。”
“不耽误。殿下指派末将,暗中在四皇子妃跟前听奉,待他如待您即可。”
白照影登时觉得心口满涨。
给他支小队不是骗他的,能做到的事,萧烬安都会做到。
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加油。
要打破战场必死的flag!
带大魔王回家!
薛明走后,白照影在皇宫又多待了会儿。
跟陈妃聊天,听陈妃说起,老皇帝最近确实在被各地搜罗上来的神棍们轮番忽悠,所以对她的针灸医术的信任都有所降低,老皇帝见她的时间减少。
不过陈妃对此无所谓,她乐得清静。
她终于可以抽空享受爱好,顺便辅导小九。
可怜的小九,刚刚立志习武,又被敬爱的嫂子送来的学习资料给淹没,小九抱着小狗完成功课,人与犬的眼睛里都没有光了。
家庭作业是人类公敌!
白照影深深地抱歉。
这条皇室教育的漏网之鱼,终于还是没能逃过恢恢之网啊。
***
为了给敬贤帝拉高安全感,让老皇帝放心,白照影自觉在皇宫待到天快擦黑才走。
出皇宫时,接他的不是皇帝派来的重甲兵士,而是他们四皇子府的自己人。
成安下车迎接。
大概是恢复得不错,成安的脸颊终于又泛起红扑扑的血色,说话时也有了几分底气。
“四皇子妃,那天殿下让打听的庙会,我们打听出来啦,就在丰厚集。”
“我们来的时候,庙会上的人刚多起来,这会应该已经开始热闹了。”成安道,“四皇子妃去不去看?”
上一次白照影在家门口被人刺杀,心理阴影延续至今。
庙会那么热闹,想杀他的人更加充满了可能。
白照影虽然心生向往,但还是懂事地说:“不去了,尽早回府休息。”
成安小声:“要是我们有办法偷偷且安全带您出去呢?”
南下以前,萧烬安早有交代,不准他们为完成任务拘着白照影。
四皇子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白照影是个绝对关不住的性子。
成安早就跟成美合计过:“四皇子妃上车,姐姐就在车里假扮您,我们找个拐角换辆车,您就可以改头换面去逛庙会。”
白照影在皇宫消耗能量过度,早就想出去了,成安的提议,可以说正中下怀。
也难为他们考虑得如此周全……
萧烬安。
这大概也是萧烬安临走前留下的指示。
这个男人哪怕去了遥远的南方,他也依然挂念自己。
他虽然不在身边,却给人感觉,时时刻刻,他一直都在。
白照影登车,在车厢里换下他进宫所穿的盛装。
车厢里,成美给他准备了低调些的素白色绸衫,卸下所有累赘的头饰,发丝披散,用丝带在脑后扎成一束。
他有点庆幸自己在这个世界还没成年,头发想怎么散就怎么散。
庙会从能看见丰厚集的牌坊处开始。
就连这块牌坊都被系上了红花红绸。
视野下移,极目远望,丰厚集主街沿街两侧商肆摊贩,全部都装扮得张灯结彩。
如果有谁以航拍的角度看,沿着牌坊,应是一条宽阔漫长的彩带。
人头不停攒动。
庙会里各支表演队伍,正在列队沿街游走。
白照影带着成安踏进集市时,恰与一支高跷队伍迎面相逢,两边锣鼓不停,高跷队伍越来越近。
擦身而过时,只能看见演员的鞋面,是只粉色的绣花鞋。
他往上仰头,看见的却是彪形大汉,穿花衣涂花脸,鼻头上面一块白,这是丑角,摇晃着手绢。
演员多是模仿神话人物,虽说各个扮相不同,但大多数都能猜出身份。
“皇都这边的高跷,平时都走文场,今年年底东南不太平,丰厚集高跷队是从外地请的,这回走武场,给咱们大虞去去晦气。”
成安奉命陪玩,早打听得很清楚。
成安才刚话毕,高跷队里的孙行者越众而出,踩着六尺的高跷杆,翻了个筋斗又站起来。
周围响起掌声如雷。
高跷队后头是舞狮队,舞狮边走边舞,舞狮崭新,威风凛凛。
既是走武场,舞狮比高跷不差,表演尤为激烈。
一只大粉狮子窜上街边摊支着的桌子,狮头狮尾默契配合,蹲坐在桌上,白照影跟围观百姓都凑过去摸狮头,粉色狮子就对他们格外妩媚地眨眼。
可爱!
狮口这时张开,狮子头里是个眼睛更明亮的少年。
少年对狮头外面的人笑:“恭贺新年,恭喜发财,给您拜个早年!”
“恭喜恭喜……”
谁也彼此不认识,可是新春的氛围就在这一声声恭喜里,酝酿得浓郁非凡。
白照影在这样热闹的情景里,想到了四个字,国泰民安。
他不知道萧烬安藏起来的一些儿女情长的想法。
所以白照影以为,这就是萧烬安想看到的,想守护的大虞。
他总是为这样的萧烬安感到骄傲。
也许前世他在病房听到的那本书,《宅斗之庶子欲孽》,是冥冥之中,注定他会记住那位,战场上的英雄隋王世子,那是萧烬安对他的接引吧。
白照影喃喃道:“新年平安。”
“公子,你吃不吃东西,我给你买。”成安道。
离宫后,还没用过晚膳。
丰厚集不缺吃的,白照影提醒成安,让成安一起在丰厚集吃:“我要重辣,你不能吃辣,有伤口吃辣会留疤。”
成安心里嘀咕,殿下不在,您也放纵起来了,殿下如果在家,您用膳都是只要微辣的……
成安刚走,就有双眼睛,在人群里头窥伺,一个高个子人影紧盯着白照影,霎时间,使白照影头皮发紧。
还是刺客???
他先发制人,扎进人群里隔开那双贼眼。
他消失在人潮中,果然那刺客找不到目标,盯着他的眼睛不见了,成安在原地到处乱找,记得团团转:“公子!公子!”
“在这儿。”他拍拍成安的左肩。
吓了成安一跳,看见是白照影,成安好像神魂重新归体,差点哭出来:“公子去哪里了?”
白照影:“有人跟踪我,不知是谁,想靠近,被我甩开了。”
成安问:“他是不是很高?”
白照影心说你怎么知道。
成安无语地把糖葫芦烤肉串,全都塞给白照影:“公子,那是薛大哥啊!公子已经神奇到能把薛大哥甩开了!”
白照影小脸微僵,战略性进食。
锦衣卫在胆小鬼的求生欲面前彻底溃败。
白照影吃得鼓起两腮:“里薛大锅说些什么?”
成安凑近了咬耳朵,少年脸色薄红:“三皇子知道殿下在哪儿,桌上有台州传来的奏折,他还查看过台州的水师布防情况,殿下就在台州造船厂。”
糖葫芦的酸甜混合了羊肉串的鲜香。
白照影机械地咀嚼着。
思考更没停,他在想事情。
萧明朝知道萧烬安的动向却不相告,若说为了保密,那他办公桌上的东西也应该避着人。
只避着自己,也不应该。
他图什么。
“对了公子,还有个情报。”成安又道,然后忽然张开了掌心。
在成安的手掌里,浓黑色的炭条画出个半圆,半圆里有个短横,有点像甲骨文里的月字。
“这个符号,三皇子也许画过很多,他纸篓里,藏着许多被烧成残缺不全的废纸。可他究竟是什么含义,薛大哥不明白,让我画给你看——您知道吗?”
白照影心说,鬼知道啊。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一些设定背景,也许对历史有参考,但是史海渺茫,他自认没那么博学。
可成安还等着他的答案,眼巴巴的。
萧烬安离家,自己当然被默认为,整座四皇子府当家做主的主心骨。
白照影不想打破成安对他的这份期待。
他点点头:“走,我们不懂,那就去找能看懂的求助,全上京最有见识的人就在丰厚集,我们去找他论交情去。”
第180章 不择手段 “你与萧烬安之间只有输赢,……
声望楼。
作为在丰厚集里, 开设的一家综合性茶馆,年关岁底, 楼外热闹,楼里也跟着人声鼎沸。
一张偌大而醒目的“匹夫有责”牌匾,高居在楼中最显眼的位置。
这几天庙会占据了百姓们的绝大部分精力,所以,声望楼除了吃茶聊天,没有举办活动。
茶博士肩膀搭着雪白帕子, 在桌与桌之间来回穿梭:“一壶毛峰,水煮瓜子,茶点拼盘,上二楼, 请——”
“雨前龙井两盏,您几位先在包厢里等着,待会儿小人给您送进里面。”
“这位客官,您吃茶还是点菜?”
白照影带着成安进楼。
伙计瞧见他们,远远过来招呼。
伙计仔细打量了白照影的脸, 又反复确认过几遍, 终于谨慎地压低嗓音:“您是那四……”
白照影点头:“我是。”
声望楼的伙计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
白照影不想暴露身份, 伙计不仅不觉奇怪, 还会帮他遮掩,将两人自然而然引到了墙边。
伙计:“四皇子妃可需要包厢?年底在咱家宴请小聚的人多, 就怕有哪个不懂事儿的, 突然把您给认出来。”
白照影道:“我不喝茶, 但茶钱我给,我想找你们楼主小叙。”
当初白照影以两句通灵了的诗句震慑整个赛诗会,赢得跟楼主会面的机会,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在伙计看来,全都属于贵客。
伙计当然能替楼主说客气话:“哪能让您掏钱请楼主喝茶。往常像您这类的客人,楼主说不定还会亲自抚琴舞剑,给您助兴呢……楼主是性情中人。”
“我今天求见正是性情中人。”
白照影将能证明他身份的玉牌递出去。
玉牌明确地镌刻着出自四皇子府,这种东西在上京没人敢作假。
伙计战战兢兢地双手把它接过。
“是,是,”伙计道,“四皇子妃肯定有要事吧,楼主今天他正好没事,只是楼主嫌太吵,他就一直扎在顶楼不肯下来。我去请,这就去请……”
白照影点头,并不着急。
成安则是越发起敬:“公子啊,连楼主您都说见就见,您可真厉害。”
白照影:“嗯。他挺好的。”
“好?怎么个好……”成安挠头。
白照影想了想,倏然回忆起那天,他跟楼主在上京秋雨窗边的相见:“这位楼主大隐于市,牵挂天下局势,顶楼有张铺满整面墙的山河舆图,他愿意指点我,向我分享前线的信息。”
成安惊讶道:“他在前线有探子?”
但是惊讶过后,成安逐渐恢复平静,毕竟楼主盛名远扬,这也不稀罕。
成安好奇道:“楼主长什么样,是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子?”
白照影诚实地评论:“该楼楼主满身风度,身高八尺有余,容貌俊美,气势慑人。”
白照影想了想,补充道:“听他伙计的意思,结合我的观察,楼主必然精通许多种技艺,不仅仅限于弹琴舞剑。”
白照影依然站着等。
可是成安却苦着脸说:“公子,要不咱还是找别人打听吧,行不……”
“为何?”都走到这里了。
成安警惕地压低嗓音:“咱们殿下,嘘,您知道的,他有点那个,所以临走前也有交代。”
白照影觉得好笑,神神秘秘的。
关于萧烬安的琐事,他总是都想听听看:“夫君说什么呀?”
成安:“少让烂桃花接近您!否则打断我的腿!”
白照影无语:“我哪有烂桃花?”
如果是指萧明彻……
七皇子已经死了,当不了暧昧对象。
成安只能心说那是您不知道,群狼环伺,到处虎视眈眈。
“反正,公子,”成安搓搓手建议说,“这声望楼楼主,咱们不行就别见了。城中学识广博者甚众,我还可以护送您去崔家问舅舅。”
文翰侯当然早已过去风花雪月的年纪,还是亲舅舅,更放心。
“舅舅忙着给表哥办婚事呢。”
唯恐敬贤帝驾崩,国丧耽误喜事,崔执简年前就会成亲。
成安急得抓耳挠腮:“那您见到楼主,可千万不要被对方迷惑,请公子务必早去早回。”
白照影点头:“声望楼并非我家,殿下才是我夫君,当然早去早回。”
听到这话,成安眼睛明显亮了几分,黑黝黝的:“公子,您这句话我可以转告给殿下吗?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其实萧烬安很好哄。
萧烬安的成长环境,太过恶劣,注定他需要更多安全感。
白照影反而因为萧烬安爱吃醋,感到心里泛酸,他温声笃定地说:“就是要让你告诉他。”
“四皇子妃。”
方才那名伙计从楼梯下来,匆忙接近白照影,他双手将玉牌递过去,却面露难色地摇头。
“楼主说,阁下乃皇室贵客,他是只闲云野鹤,他不见。”
说着伙计挠头,似乎欲言又止。
白照影忽然被拒绝,表情当然也不好看:“——如果我想捐钱抗击倭寇,楼主肯见我吗?”
成安惊讶,他虽然不管账,但多少清楚白照影现在的财力,真要捐也不成问题。
声望楼的伙计,为难得脸色通红,只能硬梆梆地转告:“楼主说,四皇子府从人到狗,谁都别想踏进声望楼,让您立刻出去!”
白照影:“……”
谁能想到当初也算有半师之谊的声望楼楼主,如今竟对他口出恶言。
况且以声望楼楼主的涵养,就算不想见自己,何必落他颜面?
果然成安大怒道:“我家公子诚心诚意想见他,不见就算了,他还敢驳我家公子的面子,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破烂隐士,真当自己是头蒜?”
成安维护四皇子妃,站到白照影前面,准备替白照影讨回面子。
声望楼的伙计当然维护他们奉为神明的楼主。
那伙计脸色也变得很差,提高了声音,立即拉开架势道:“去去去!说不见就是不见!”
“楼主每逢国难,必然一马当先,他在大虞赫赫有名,不像某些人仰仗皇权狐假虎威。”
“四皇子府有何了不起,就算皇帝请楼主出仕,他都不见!”
“你——”
双方矛盾,一触即发。
楼内正在品茶小憩的人数众多。
因为听到关键词四皇子府,刹那间,不知道聚拢过来多少道目光,或看热闹或者探询。
对于想隐藏身份的白照影来说,未免如芒在背。
再说萧烬安才刚用行动洗刷了身世的污点,在上京城风评扭转,转机来之不易,白照影不能败坏府上的名声。
既要平息局面,还得达到目的。
白照影拉回成安,先劝住自己能管控的那头:“别闹,人家声望楼原本一直支持殿下,不知出现什么误会,容我询问清楚。”
成安护主,但是他非常听话。
少年郎委屈地望了眼白照影,任由那伙计挤兑,便不再说话了。
伙计隐约觉得占据上风,以为占理,叉腰道:“请两位走哪回哪,这里庙小,恕不远送。”
“回去倒是可以,但我有个问题。”
他不等伙计主动追问,白照影抬起右手,食指指向那块写着“匹夫有责”的显眼匾额。
白照影不卑不亢道:“我现在有件关乎国运的大事再次求见楼主。他可以再次驳我面子,也可以因为偏见拒绝,我会去请教别人,只是这块牌子,他不配。”
自从声望楼楼主名扬江湖,像白照影这般挑衅楼主权威的,这还是第一个。
可是白照影这番话术,使得伙计不得不再次向楼主禀报。
因为关乎国运的事情,楼主必然要过问!
伙计心头一阵窒闷,只能觉得楼主吃了个闷亏,被自己亲手挂在那里的牌匾,彻底给绕了进去。
伙计不知道,这招还有个现代的学名。
叫做,道德绑架。
伙计颠颠儿地跑上楼去。
……
***
“三殿下晚膳在皇宫里用吗?”
内官一声询问,拉回萧明朝焦躁不安的思绪。
萧明朝望向窗边,看了看现在已经是傍晚的天色。
他不想回府。
无论是否有公务,他想在养心殿多待一会儿。
朝廷放班的时间早就过了,可是他发现如果他不走,议事的这间大厅没有人肯率先离去。
手握权柄者,被人敬畏如斯。
萧明朝油然而生一股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快意。
但他又明显发觉,朝臣们并不打算真心奉陪,确实已有些人坐不住了。
空气里弥漫着烦躁的呼吸。
当内侍把萧明朝的晚膳,单独放在他的桌上时,那根敏感的神经再度被触动。
他们也许以为,自己是想蹭这顿饭吧。
萧明朝拿起筷子。
用膳时,状似无意问那给他布菜的小太监道:“四皇弟很少在养心殿用膳。”
小太监听不出来套话,直言说:“若无紧要军情,四殿下从来都是回府跟四皇妃用膳的。”
他的明珠……
他还真是片刻都不舍得放下。
小太监的话,突然让萧明朝好像在心里扎了根刺,筷子头顿了顿道:“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让人去传话,朝臣们该散就散吧。”
小太监:“是。”
隔不多久,议事处明显安静了许多,那小太监又回来了。
这次怀里捧着个瓷盅,很小,很精致。
萧明朝不解地抬起眉头。
小太监道:“三殿下,这是四皇子妃离宫前的吩咐,感谢您对他格外照顾,您现在要完成两个人的朝务,若是放班时间还没回府,他安排奴才们送来炖品。”
瓷盅被放在桌上。
盅盖打开,瓷盅里散发出红枣醇厚的香味,萧明朝用洁白的调羹舀起一颗莲子,莲子圆润饱满如珠玑。
甜度刚好适口,萧明朝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有心了。”
“是,是,四皇子妃若非善解人意,怎能让四殿下如此挂怀?”那小太监道。
“奴才们都知四殿下行伍出身,性子冷,可是见到他如此善待四皇子妃,也不觉得那么严肃了。”
“你下去。”萧明朝沉了脸。
那小太监完全不清楚说错了哪句话,原本想跟三皇子搭话,莫名变成了讨嫌。
小太监赶紧告退。
那太监一出门,跟兵部前来禀报的主事对上了。
兵部主事急慌慌的,拨开挡路的小太监,负责向三皇子汇报军情。
“三殿下!三殿下!!!”
萧明朝暂时接管萧烬安负责的部门,兵部多为武将,嗓音都比别处官员高出几度。
“何事?”
那武将拿着道奏折。
还未喘匀了气,就已经把奏疏中的内容说出来了。
“倭寇……倭寇再次攻击宁波府以后,遭到当地极力抵抗,倭寇遂集结群匪南下,沿海直逼绍兴府!”
“绍兴府繁华不亚于宁波,沿海战火,一触即发,一旦倭寇造成当地巨大损失,来年春耕、税银摊派都要提前谋划,望三殿下做好准备……”
松浦春繁要打台州。
而那奏疏报得是倭寇欲袭扰绍兴。
虚晃一招,这贼首耍了奸计。
萧明朝压下眼睛里藏不住的兴奋与惶恐,他根本没看那奏疏,唇紧紧抿了抿。
“知道了,你下去吧。”
“三……殿下。”
他太过于平静,使得兵部主事误以为军情在萧明朝眼里不值一提。
兵部主事的面容肌肉轻颤,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放下奏折走了。
议事处便只剩萧明朝。
那盏红枣莲子羹,他又舀起一勺,他细细地品着。
他把莲子含在他的舌尖,像龙衔着颗龙吐珠似的。
他耳边像听见了四皇子妃那声谢。
然后脑子里到处环绕着神秘人的嗓音:
“你要争!”
“要去争!不择手段地去争!”
“你与萧烬安之间只有输赢,没有情义,登不了大宝,你便是身败名裂!”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啊……哈哈哈。”
那笑声格外刺耳。
萧明朝胃里翻江倒海,他一阵干呕感,捂住肚子趴上桌子,头埋进手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