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道貌岸然 谁能想到……人前总是瞧上去……

    “全都……过来……看我?”

    白照影表情一言难尽。

    其实, 他不知晓。

    疑似帝王私生子萧烬安,在敬贤帝跟前得宠,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想在云中郡王跟前卖好的人不计其数。

    可是,郡王年轻有为,性格却古怪难以捉摸,甚至称他毒舌刻薄,也不为过。

    想接近云中郡王的大部分人,都会被萧烬安本人劝退。

    于是这些人只好打别的主意。

    而整座上京城都知晓, 云中郡王极其珍视他的王妃。

    猎场今日突然盛传云中郡王妃生病请大夫的传闻。

    王妃玉体违和,贵胄们则绝不肯放过这次讨好郡王夫妇的机会,所以全部都不约而同赶来营帐探望白照影。

    其中必定包括如崔兄夫人般,冰雪聪明又久经人事的内眷……不好骗!肯定比小九难骗得多!

    假如他被萧烬安怼到腹部痉挛的事情, 一不小心传扬出去——绝对不能传扬出去!

    这时他也便顾不上肚子疼了,当然也没那么撕心裂肺地疼,就是里头发酸。

    白照影垂下双腿穿鞋。

    成美这时惊道:“王妃怎么下来了?”

    她还待将白照影塞回床铺。

    白照影自顾自穿鞋,整理裤腿的褶皱,目光往帐篷门口的方向看:“我要跑路, 你去暂时拦住他们。”

    跑路就是避之不见, 成美能懂, 王妃这意思是让探望他的人全都扑个空。

    可是也不必那么着急。

    “足衣, 王妃,忘了穿足衣。”

    “……”脚底这才觉出来硌得很。

    白照影不敢多待, 皱眉小声道了句“不穿了”, 溜边窜出帐篷, 成美跟成安谁都没带,姐弟俩匆忙被支出去,接待其他府上的内眷。

    赶快跑!

    呼……跑出去了!

    眼见得云中郡王府那顶帐篷, 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白照影扒着根营地随处可见的朱漆旗杆。他回首,探出半个脑袋,眨了眨眼,样子很警惕。

    水润润的桃花眼里瞧见,得有二十多个浑身绫罗绸缎的男人女人们,带着仆从若干,还有探视礼物,他们正在不断涌向自己刚逃出来那顶帐篷。

    也有跑得快的,甚至绕开了成安成美,意图直接求见主帐。

    幸亏自己出来得早,可谓相当危险!

    白照影松了口气。

    然后他低头。

    “没穿袜子……脚底板确实挺硌的。”

    他动动脚趾头。

    脚心一阵摩挲。

    锦靴虽然已经很柔软了,但毕竟为了保证鞋子的质量,鞋底针脚细密,材质采用耐磨的皮质鞋底,白照影皮肤娇嫩,不舒服,受不住。

    那他就只能慢慢地走。

    去萧烬安临时秘密研究战船的地方。

    那地方在行宫一隅。

    白照影只听萧烬安说了个大概位置,他还没见过,但料想应该很隐蔽,不会被想探望他的人找到。

    如今白照影不仅是龟船存在的知情者,还是推动龟船营造的贡献者。

    他可以去探班。毕竟敬贤帝没下旨不准他参与,萧烬安同样也没有避着自己。

    仅就这一点,白照影觉得萧烬安这事,与平时相比,做得很大方。

    大魔王对自己的看法也有转变吧……

    “给王妃请安!”

    “王妃请!”

    行宫门外,两个锦衣卫抱拳行礼,态度很虔诚也很恭敬。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副指挥使凌卓被罚的缘故,行宫守门的锦衣卫,态度明显友好了许多,从行宫门口向内遥望,熟面孔也比原来多了几张。

    安全感油然而生,有点小得意,只是白照影意识不到,他蜷起脚趾慢慢地走。

    营造基地选址在行宫一隅。

    这座殿外头连牌匾都没有。

    人迹罕至,头顶是大兴猎苑灰蓝色的苍穹,朱红色的墙壁,明黄色的瓦顶,上头薄薄覆着层落雪,就好像奶油盖着红丝绒蛋糕。

    引路的锦衣卫小郎君很负责,边在前头走边提醒,嗓音也是放轻又温柔的:“王妃小心,这边雪压实了,路滑。”

    “好,好的。”给白照影都快整得不好意思了。

    电视剧里面都这么演,锦衣卫宛如凶神恶煞,可他认为部分锦衣卫,对他一点也不凶。

    还有锦衣卫头子……

    殿内入了二道门是天井,天井之下,是方约两丈长、一丈多宽的水塘。

    塘中有艘已然降低了船高的龟船船模。

    白照影止步,在水塘的一端和另一端,与大魔王萧烬安相隔海战战局,遥遥对望。

    萧烬安深望他一眼,也瞧见了自己,收敛起情绪,抬起只右手指挥船工试验。

    几名船工用粗糙黝黑的手,托起数只倭船船模放进水里。

    令人惊讶的是,水面无风,船身自动。

    两边的船竟都能动。

    白照影不由从站定,从想跟萧烬安搭话,变成好奇地蹲下来,守着水塘打量。

    已知如今大虞科技水平根本不足以制造出发动机,船是怎么动的?

    船体驱动力量还很足。

    两边战船际会,龟船势不可挡!

    龟船凭借自重带来强有力的冲击力,撞翻迎面而来的数只倭寇敌船。

    倭船零件四分五裂,如天女散花,散落水面,木板打着旋儿。

    萧烬安又抬起手。

    另有六七名船工得令,再放进去几只鸟船。

    鸟船入水前先用线香点燃引子,深灰色导火线尾巴拖着颗明亮的火星,响着嗤嗤的声音越来越短。

    敌船开炮了!

    白照影跟着凑过去,蹲在水边察看。

    就听见数十声接连不断,犹如炮仗般的噼啪响声,倭船炮口冒出火光!

    几十枚铁弹丸射向龟船。

    白照影听见敲击金属的声音,铁弹丸中了五六颗,撞在龟船结实的板壁,然后反向弹射至四面八方。

    锦衣卫连忙提醒:“王妃小心炮火。”

    白照影蹲着退了几退。

    另外那二十几枚炮弹,果然在炮火覆盖的有效范围内,出于倭寇船高的自身限制,没能命中龟船。

    龟船仍然屹立水面。

    若干艘鸟船却要等待炮筒冷却。

    而这个工夫,龟船转了个方向,侧舷火力全开,它如猛兽怒吼般沉重地开炮。

    炮弹击中敌船!

    同时也掀起水塘里船跟船之间的水花。

    水花站在水塘外察看,高不过多半尺。

    然而设想当真身在海面,这半尺的水,乃是滔天巨浪!

    白照影望着这场碾压般的战局,深深吸了口气。

    要不然现代人都说,落后就要挨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提供后世设计思路的人,固然是自己。

    但能有钱营造这种大船的,唯有大虞。

    大虞是敬贤帝的时代,却也不完全是。

    因为大虞不仅有疑神疑鬼、不好伺候的老皇帝,也有夫君,还有很多,跟夫君同样,愿意继续将这个朝廷推向辉煌的人们。

    白照影感慨地鼓鼓掌。

    掌声未绝,众船工和锦衣卫们,也都各自激动地表示喜悦。

    一人鼓掌,变成了一群人鼓掌。

    兴奋填满这座无名宫殿。

    宫殿里筹谋得却是青史留名的壮举。

    众船工自发道:“恭喜王爷得此重器!海患平定有望,松浦春繁必死无疑!”

    “那个踩遍大虞十几城还放出狂言的倭贼,该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祖宗了……”

    有人开头祝贺,自是凑趣声接连不断。

    明日当着敬贤帝的面演示龟船,所有人几乎能预料到,老皇帝被模拟海战震惊,然后惊喜不已的结果。

    白照影当然跟着喜滋滋的,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

    此时段莽忽然说:“大伙也不兴只恭喜王爷,也得感谢王妃,要不是王妃出了降低战船高度的主意,单凭咱们这伙粗人的脑袋,指不定得撞多少回南墙!”

    “对对对,感谢王妃,感谢王妃……”

    “王妃了不得,上京白氏子,内阁次辅的后裔,王妃聪明博学,王妃高明。”

    “王妃和王爷天生一对。”

    “云中郡王夫妇珠联璧合!”

    长时间跟萧烬安打交道,锦衣卫们早已形成习惯,遇事不决,先提王妃。

    反正夸王妃准没错,某人就会心情好。

    当然也不能夸得太过分了,如果夸出强烈的个人仰慕之情,只能适得其反,云中郡王就会变成醋王。

    好在今日夸得得当。

    郡王萧烬安抿唇,嘴角微微上翘。

    他掩饰住心底那抹与有荣焉的喜悦,再一次意外地发觉,原来他的小妻子不仅仅爱笑胆小爱撒娇,白照影还有很多,很厉害的一面,他觉得有点看不够。

    萧烬安翘起的嘴角更使劲往下压了压。

    自是无法在众位下属面前,表现得太过耽于情爱,哪怕他确实早已沉溺进去。

    萧烬安负手敛起情绪,轻咳了一声。

    仅仅是他给出这点暗示,便使得在场众锦衣卫及船工立刻收到讯号,各自肃穆地站好。

    “请王爷指示!”众人皆道。

    萧烬安沉声:“自卯时起,战船从再度制成到试水,已持续了几个时辰。”

    “众人未用午食,未曾休息,酉时末刻还有一场海战模拟,时辰到来之前,所有人先行散去。”

    这是要放人自由活动,众人面露喜色。

    这也是要独自陪王妃,众人心照不宣。

    这世上最没眼色的行为,莫过于打扰小夫妻独处。

    谁也不想触云中郡王的霉头,尽管确实是很好奇,那也没胆子听顶头上司跟妻子讲私房话,知趣地退下,退得比潮水还快。

    不太大的天井底下,就剩白照影,还有萧烬安了。

    还未释放完动能的巨大龟船,仍然在不知疲倦地顶撞着几艘鸟船的残骸。

    龟船形如椭圆柱状,往几艘鸟船残骸缝隙里头硬挤,哗哗水声,不绝于耳。

    白照影听得莫名耳热。

    腹中那块肌肉又抽搐起来,他捂住小腹,只在青天白日看见自家的王爷夫君,脸已经红透了。

    谁能想到……人前总是瞧上去那么禁欲的萧烬安……

    实际上,竟是个又敢户外,又很持久,又花样很多,力气还很大的坏蛋夫君呢?

    白照影继续捂着肚子低头。

    “进屋去。”这时萧烬安过来,摸他的脑袋。

    那只手太温暖了。

    白照影打了个激灵,又无意识地蹭了蹭萧烬安的手掌。

    其实他很喜欢天井,外面空气新鲜。

    他有点困惑,略微抬起桃花眼,偷偷觑着萧烬安,半懂不懂地试探问他。

    “夫君,进屋干什么?”

    萧烬安:“屋里有床。”

    第152章 听话狐狐 想不出提要,反正就是章我很……

    自从跟萧烬安有过夫妻之实以后, 床这种地方,就从单纯睡觉的场所, 变得很不纯洁。

    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这个意思,自己肚子还痛,不太想他有这个意思。

    白照影蜷起脚趾,红了耳朵。

    里屋是处临时休息的地方,有张小床,床板底下放着个脚踏。

    白照影坐在床面。

    他眼睑微垂, 无端有点紧张,眸光在长睫毛底下来回流转。

    萧烬安动了。

    白照影下意识捂住肚子。

    可萧烬安高大的身躯,在他眼前蹲下。

    白照影被托起的是脚面。

    他小腿一轻,足跟连同锦靴, 全都被萧烬安抬高,放在萧烬安的手掌。

    萧烬安手上使力,白照影就被脱掉左靴,露出雪白的脚丫。

    脚趾羞于见人,全部都蜷起来。

    白照影无辜地眼圈儿泛红。

    情事时对方总是关照自己的脚, 云雨过后, 脚面脚尖缀满吻痕, 现在都有未褪的红印子。

    白照影委屈地收了腿。

    他小声提醒:“夫君, 昨晚以后,我肚子里面就痛。”

    萧烬安眉峰轻敛, 喉结轻微地滚动。

    他压下心绪浮动, 左手腕的窄袖里面, 抽出王妃崭新的袜子——云中郡王刚才居然是揣着双袜子,面不改色地指挥海战的。

    “那先穿好足衣。待会儿再揉肚子。”

    “……?”

    好像误会了什么。

    白照影看着萧烬安,后知后觉地发现, 大魔王让他进屋,却没想做坏事,而只是想帮自己穿好袜子。

    肯定是成美暗中递给萧烬安的情报,说他的王妃靴子里光着脚呢。

    白照影心里暖暖的,不委屈了,改成担心另外一件事:他走路这么半天,脚上会不会有味道呀?

    白照影怕尴尬,不想让萧烬安给穿。

    萧烬安不知他心思,拉他脚腕,力道不轻不重,像哄个小朋友似的。

    “狐狐听话。”

    “……”

    唔,听话狐狐只好伸出脚掌。

    很心虚,白照影小心观察萧烬安的表情变化。

    好在他没有露出嫌弃的模样。

    袜子套上脚掌,整理好自己的裤脚,萧烬安把裤腿给自己塞进袜筒,严严实实的,一下子就又舒服又暖和了。

    白照影动动两只脚掌,脚趾点头。

    心里想的是另一句话:大魔王真的是在很用心地照顾自己。

    白照影心里宛如揣了只兔子。

    忽然莽莽撞撞地,他扑过去低头,往萧烬安侧颊狠狠亲了口。

    于是安静的屋子里,冒出响亮的吧唧一声。

    白照影不懂风月,哪怕已经有过与喜欢的人亲密接触的许多经历,可亲人的动作,依然总像是只懵懂小动物。

    他在表达爱意,不清楚这是招惹。

    萧烬安暗中深呼吸了口,很受用。

    只是他半是威胁地看着白照影说:“你肚子想更疼了?”

    “不!不想的!”

    白照影面红耳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小心对萧烬安泄露了件很羞耻的事情。

    白照影做足气势硬撑:“都怪你!”

    “嗯,怪我。”萧烬安坦率地承认。

    他坐起来伸手给王妃揉肚子,暖暖的,使得白照影想发作,也不方便吭声了。

    占有自己时,那个男人总是长驱直入,野性十足。

    而床事之外的许多小事方面,他又格外温柔,让人招架不住。

    白照影拉拉他衣袖,赶紧转移话题:“夫君,那个龟船改良以后,好像很厉害。”

    揉他肚子的手,换了个方向。

    萧烬安的手掌很会用力,使得白照影疼痛缓解许多分。

    萧烬安:“王妃修改方案提得好。”

    王妃很高兴,扭过头扑萧烬安,乱拱。

    “只是我很好奇,王妃家住内陆,怎么会通晓海事呢?”

    唉,就说糊弄不了萧烬安。

    自从明武殿出来那刻,白照影就觉得,自己当时的表现与平时迥异。

    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他解释不清来处。

    “我是小神仙。”白照影道。

    结果小神仙被萧烬安圈得好紧,大魔王边揉他肚子边沉声说:“小神仙动凡心破色戒,犯了天规,折在我手里回不去了。”

    好惨一小神仙。

    白照影决定不当小神仙了,二号借口说来就来:“你远征上大同那会儿,曾经有段时间失去音信。我想打听前线的动向,就去了声望楼。”

    声望楼乃上京城第一名楼。

    文人名士汇集于此,楼中议论国事,言语不禁。

    如果白照影想打听情报,声望楼当然是很合适的去处。

    白照影又道:“我投机取巧用一首诗,暗合了当时的天气,引得楼主青睐,准许我登楼会见他,教给我许多知识。”

    声望楼楼主有大才,锅甩在他身上,这下就能解释自己,今后有什么超乎意外的发挥了吧?

    白照影心满意足。

    萧烬安:“那这人短短时间,倒是告诉你不少东西。”

    “时间也不是很短的……”

    “哦?”

    萧烬安挑眉。

    一股蔓延至骨髓里的醋酸味,从白照影鼻孔钻进去,酸得白照影打激灵。

    总觉得萧烬安突然变得很危险。

    白照影不想影响夫妻和谐,张嘴乱讲:“他短!他时间很短!他就简单跟我介绍边防情况,看各种航船。”

    “其实我在白家喜欢读书……”

    “我偶尔了解过这些东西!”

    “嫁给夫君之前,日子过得很乏味,他们都不喜欢我,我就自娱自乐。”

    萧烬安将白照影更深地抱进怀里。

    也不知哪句话,使得他欢喜。又或者是哪句惹他在意。

    萧烬安搂白照影,像搂个布偶娃娃。

    王妃无辜地眨着水灵灵的桃花双眸。

    他被萧烬安抱着,打了个哈欠:“夫君,你把战船造好了,我们惹老皇帝生气这事,就能一笔勾销?”

    “看明天他满不满意。”萧烬安道。

    “龟船除了丑,那么强,他又有何不满意的?”白照影撅起嘴。

    如果老皇帝敢不满意,那一定是老皇帝太挑剔了。

    他倒是也可以从现代记忆里搜罗些更厉害的战船献上。

    只是回忆需要很久,且违反大虞朝现有生产力,不适合如此。

    白照影叹气。

    萧烬安捏他的鼻子,淡淡说:“龟船很强,但他得陇望蜀。能认可你,也能随时改变规则,因为他是皇上。”

    “喔。”白照影很乖地点头,“知道了。我们做臣下的,要敬畏皇上。”

    萧烬安皱眉,眼中倏然闪过抹寒意。

    “不用太久。”

    “什么太久?”

    “没什么。”萧烬安摇头。

    不能把狼子野心暴露给单纯的王妃,让王妃跟着担忧。

    萧烬安混淆视听,道:“龟船遇强则强,克制海上快船与巨舰皆不在话下,炮口越多,自重越大,它越占优势,我是说,揭晓答案不用太久。”

    它会以实力驰骋海上。

    白照影当然是希望,萧烬安能明天顺利过关,用力点头。

    谁知太过努力,头顶磕在萧烬安的下巴,蓦然听着屋里砰地一声。

    白照影捂着脑袋仰起下巴,抬着小脸,苦巴巴地望萧烬安。

    却被萧烬安趁虚而入吻住嘴唇,低头探进白照影口中,吮白照影的舌尖。

    刺激感使白照影强烈地打了串激灵,脑袋里白光阵阵。

    不是好夫君!

    还是色鬼夫君!!

    大魔王大坏蛋!!!

    ***

    “副指挥使,七殿下要找猎宫旧人,找到了。”

    冷飕飕的寒风窜进帐篷里。

    一道亮光照在地面,凌卓抬起眉头。

    他趴在这个漏风帐篷的床板,后背包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恐怕伤口感染,凌卓没盖多厚。

    廷杖可不是什么能轻易捱过的东西。

    几十廷杖,差点儿去了凌卓这条性命,如今他只是稍微动了几下,额前就有豆大的汗珠渗出。

    凌卓咬着牙关:“带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战战兢兢的两个老太监。

    头发花白,脸色发白。

    多年风霜磋磨,使得这两个太监,像两截老朽得就要腐烂的朽木。

    两个太监麻木地跪下,面色乞求,嗓音沙哑地说:“我等……对云中郡王身世,什么都不知道。”

    便有一把绣春刀刀光划过!

    地上多了片蜿蜒的血,两个老太监,其中右边那个,竟然连哀鸣都没有发出一声,四肢抽搐地躺在破帐篷的地面,喉管发出痛苦的嘶鸣!

    “格……格拉……”

    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活着的那个太监,完全失去人色。

    他再也没有求饶也没有拖延,在生与死的考验之前,他意识到唯有配合,方才能够顺利地活下去。

    “老奴……老奴知道!”

    “老奴知陛下在猎宫幸了江氏,萧烬安乃是叔嫂□□产下的孽种!”

    “他的出生,不仁不义,自然不配主宰天下,成为我大虞未来的皇帝!”

    老太监嗓音沙哑,吓得几乎昏厥。

    凌卓眼睛里闪出锦衣卫独有的杀意。

    接着,他听完。

    于是那种杀意变成了满意。

    凌卓觉得自己虽然上了贼船,但也许还没山穷水尽,也许通向坦途光明。

    早些日子那会儿,萧明彻风头正盛,暗中结交朝中不少的武官引为党羽。

    凌卓误以为萧明彻肯定是太子。

    他跟萧明彻私下里往来甚密。

    可谁知萧明彻失势……

    萧烬安又跟他成了平级!

    萧烬安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此人将自己老底摸得清清楚楚,把他当仇敌。

    老皇帝怀疑他有异心。

    如今凌卓知道自己的情况。

    跟现任皇帝、未来太子热门人选都没搞好关系,随时可能被踹出权力核心,凌卓不甘心。

    想要破局翻盘,唯有让七皇子上位!

    萧烬安的身世,是他们打击萧烬安最有力的筹码。

    行宫远离皇宫。

    老皇帝年轻时,曾数次来皇宫行猎,江川月也在内眷随驾队伍。

    猎宫的宫人距离老皇帝最近,行猎过后还不回上京,所以肯定有谁能窥见一鳞半爪。

    果然在他们竭力搜寻之下,找到了。

    眼看着那老太监磕头如捣蒜,凌卓浮起股强烈的快感,仿佛看到臣服着的那个,是萧烬安。他嘴角上扬。

    凌卓道:“押下去。好生藏起来。”

    锦衣卫领命将人带下去。

    照进帐篷那缕阳光,从明变得幽暗。

    帐子全暗下去。

    凌卓把眼睛投向最阴暗处。

    勾起的嘴角,泛起压不住的残忍得意,凌卓期待七皇子明日先以龙船扬威,然后他再暗中散播萧烬安的身世丑闻,必能将他死死踩在脚底……

    第153章 开会溜号 秋猎总结大会,夫夫同时溜号……

    秋猎的第三日。

    上午, 张贴在猎场的大红纸,上面的名次又更换了一轮。

    上午依然有宗室子出猎, 为了在下午积分正式结算,秋猎闭幕以前,名次能够更好看一点。

    上午白照影途径榜单时,榜单之下,围着不少看榜的皇亲贵胄。

    众人围着榜单窃窃私语:

    “谁能想到那位居中,那位垫底。”

    “这两个向来不对付!”

    “谁知道这回独占鳌头另有其人?”

    “该争得不争, 争不过的却赢了,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啊。”

    “……”

    人头攒动,白照影远远往红榜望去。

    他很低调, 所以只是扫一眼名次,没往跟前挤。

    他听不懂榜下围观人群窃窃私语。

    这一位、那一位,他不知道对应谁是谁。

    不过当他看到小九的排名,没被攒动的人头挡住,名次居中时, 白照影小有欣慰。

    看来小九没白接受来自锦衣卫的训练, 今年不会被人取笑了。

    至于萧烬安, 名次不上不下, 因为他中途被老皇帝调走研究战船,能够凭第一天上午打猎留下的老底, 维持排名到这种程度, 大魔王已经是个人才了。

    目光扫到萧明彻这个名字时, 白照影瞳孔收缩,抿紧嘴唇。

    萧明彻果然是最后一名。

    他为何这样做,原因不明。

    白照影站得跟红榜有些距离, 再度在脑子里面过了过,最后眉头微皱。

    他仍然想不清楚,萧明彻这样做,是什么理由?

    因为站得稍久,引来成安殷切问道:“王妃哪里没看真切,可需要属下过去打问?”

    “不用了。”白照影摇摇头。

    出门应当谨言慎行。

    他因为冒失差点儿死在明武殿,不要节外生枝。

    白照影像是只小狐狸,遇到猎物之前潜行,他难得的警惕稳重,拢了拢自己已经被裹得厚厚的衣服:“我们走吧。”

    倏然间,他听见阵急促的銮铃。

    铃声过后,在他跟前掠过一道羽箭!

    箭矢的破空声使成安以为还有刺客,吓得连忙将箭支拦住,成安的手握住箭杆,发现那羽箭外面包裹着夺目的金漆。

    成安微微凝目。

    沿着箭支原本飞往的方向,成安回头,见到只游荡在猎场外面的野鹿,野鹿收到惊吓这会儿早跑了。

    成安略松了口气:“王妃可有受到惊吓?”

    成安将箭杆递过去。

    白照影接过箭杆,那层夸张的金漆带着刺鼻的气味,正常人,谁会把羽箭涂成这样?

    就有不正常的……

    白照影想到那把装饰到几乎让他以为附魔了的猎弓,眉眼微蹙时,有个满身锦衣,戴紫金冠的吊梢眼男人,策马来到他的跟前。

    马是好马,马跑得很快,马儿到白照影跟前,主人方才提缰绳,故而马蹄高高抬起。

    掀起马尾气,好大的尘土!

    白照影不太开心,皱眉看着这个骑马的人。

    可他天生长着双桃花眼,眼睛水濛濛的,面相攻击性很弱,不满表现得也像委屈。

    引得三皇子笑道:“我苦练三年,遍访名师,这才能够射艺大成,我现在人与弓都融于一体,哪怕出来猎场还是手痒,吓着弟媳了,弟媳莫怪。”

    “……”

    他是三皇子。

    好像一直努力刷存在感,可白照影甚至不知晓此人全名叫什么。

    白照影不想惹麻烦,没说话,低头行了个礼,因为对方比他夫君岁数大。

    他态度谦逊,三皇子笑意更浓。

    三皇子在马背仔仔细细打量了番白照影,衣着花哨,他眼神轻视,觉得王妃弟媳不言不语,很是顺从。

    三皇子提起更大的嗓门:“堂弟这次行猎只打中十几只野物,尚且不如为兄零头多!自古温柔乡磋磨英雄胆,堂弟的表现,可是让人瞠目结舌。”

    看榜的人们投来几道视线。

    白照影轻轻吸了口气。

    他一抬眼,就被三皇子猎弓缀着的宝石晃得刺痛,偏开视线。

    他忍了忍,想到萧烬安对三皇子的评价,他没说话,拉起成美和成安要走。

    因为表现得更像是个幽居内宅、无甚主意的宠妃,引来三皇子捉弄白照影的胆气更足。

    为了落萧烬安的面子,三皇子清清嗓子,周围驻足的人变多,视线于是更稠密了。

    三皇子启唇:“弟媳。”

    白照影无辜地接茬:“兄长,我觉得弓上嵌着的鸽子血,是假的。”

    “……”

    来言去语一拼凑,不得了了!

    刚凑上来看热闹的皇族男女,接着发起阵阵压低了的嗤笑。

    三皇子母族寒微,故而最爱显眼,奈何家底并不丰厚,这是宗室里心照不宣的内情。

    无论宝石是真是假,三皇子被人当众揭短,就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人人都会顺溜地联系他的经济状况,把他使用赝品的行为坐实了。

    三皇子提起缰绳的手,手背青筋毕显:“你——”

    他喉咙哽着块石头,脸涨得通红,忽然发现自己怎么解释,也都是越描越黑。

    方才吸引来的视线,现在全都注视着自己,三皇子只觉浑身滚烫,狠狠抽了马鞭子,纵马匆忙地去了。

    “驾!!!”

    ***

    嗡——

    猎场席卷过一阵带着沉闷回音的牛角号声。

    号角响罢,原本还分散在各处的大虞朝宗室成员,纷纷如同接到召唤,不约而同地奔向观猎平台。

    三皇子那段小插曲,并没能影响白照影的心情。

    只是他有点担心,萧烬安过后会不会再去找三皇子算账。

    老七小九是他弟弟,教训一顿,担不了道义方面的责任,三皇子却是大魔王的堂哥。

    他不怕大魔王吃亏,他唯恐大魔王被人诟病。

    白照影收拢了自己,愿意事事维护萧烬安的小小心思,他跟随皇族众宗亲,一并走向观猎平台,在内眷席位入座。

    这是秋猎结束,宣布结算积分,论功行赏的号角。

    该流程在现代叫闭幕典礼。

    猎苑连下了几天的雪,天气到现在方才放晴。

    恰有一抹阳光,斜穿过观猎台御座上方的明黄华盖,照在老皇帝的身上,将敬贤帝的龙袍,映衬得宛如正在发着光。乍看上去,威仪万丈。

    白照影随大溜先给皇帝行过礼。

    他悄悄打量敬贤帝,发现持伞宫人们,已经将投到御座的那缕阳光给挡住了。老皇帝皱着眉眼,胸口起伏着。

    他已虚弱至此,见不得强光。

    白照影曾经深有同感,他收起视线,改在锦衣卫队伍里找夫君,坏蛋夫君在哪儿呢?

    “朕……登基二十余年以来。亲至大兴猎苑狩猎,不下十次,所获猎物,有狼、虎、豹,也有山鸡野鹿这些小物,林林总总百余只。”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朝野即使无战事,也应当存有尚武之心,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居安而不思危,乃不可为之举,大虞宗室子孙代代谨记!”

    坏蛋夫君目光瞟向了远处。

    有研究说,人在走神时眼睛会往右上方瞟。

    老皇帝的闭幕演讲,夫君想必也很不爱听,正在思绪放空。

    白照影刚巧与萧烬安成为同时走神的两个,视线缓缓交汇,他没想打扰萧烬安办公。

    可萧烬安确实已经看见自己,涣散的眸光又如星火重聚般点亮,亮得很温柔。

    白照影很快地朝他皱皱小鼻子。

    ——夫君好呀!

    ——夫君工作辛苦啦!

    唔,应该没人看到吧?

    小动作刚刚做完,白照影眼珠子转转,警惕地审视四周。

    发现谁也没捕捉到,云中郡王夫妇刚才的隔空交流,他有点小得意,眨了眨眼睛。

    “……可有些人令朕失望!”

    什么意思???

    白照影又被老皇帝吓到,扎实地打了串激灵。

    还以为自己溜号,引得老皇帝公开点名,白照影心脏砰砰乱跳,暗道自己得意忘形。

    幸而老皇帝视线根本就没分给自己,白照影小心翼翼地抚胸口,没敢调皮地吐舌头。

    谁知老皇帝火气全都指向了萧明彻。

    “老七!”

    “朕准你从清心寺回京,你却无半分长进!”

    “你堂堂皇子在帐篷里扎根,昼夜足不出户,行猎毫无所得,朕曾以你为宗室表率,如此行为,简直是大虞男儿的耻辱,丢尽了皇族颜面!”

    猎场名次刚公布,老皇帝很震怒。

    因为萧明彻垫底,所以显不出夫君这回名次仅仅居中。

    白照影暗自摩拳擦掌,心中嚷着活该,只觉得这个倒数第一来得好,丝毫不同情。

    此时猎场夺魁的三皇子落井下石,三皇子拿出皇兄的身份,教训萧明彻。

    使得白照影觉得,就连刚才还不太友好的三皇子,如今也有几分可爱,暂时是朋友。

    只教训他有什么意思?

    要狠狠地罚才好!

    白照影转动着眼珠子,视线扫过宗室子那边的席位,目光堪堪对上小九。

    萧明钰立马坐好。

    萧明钰常年遭受七皇子压迫,好容易扬眉吐气一次,怯生生地举手,面朝老皇帝小声补充了句:“孩儿专心打猎,这回多猎物比以往都多,请父皇保重龙体,父皇息怒!”

    萧明钰误打误撞,火上浇了一把滚油。

    倭寇贼首松浦春繁,留给大虞朝廷的讽刺,核心意思就是皇帝老迈,皇子不堪大用。

    老皇帝有意证明自己跟皇室,结果七皇子就给他挂了个零!

    老皇帝气得脸孔都变了色!

    敬贤帝哆嗦着手指,颤巍巍指向观猎台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给朕滚……滚,滚回清心寺,朕不准你再出来,朕让你继续去寺中反省,你现在就走……”

    那个走字话毕,几乎耗尽老皇帝的力气。

    观猎场匍匐一片,唯独萧明彻站着,气氛压至最低点。

    可是萧明彻仍没有请罪,也没动。

    所为触底必反弹,萧明彻全书作为主要人物,难免会突然来个反转。

    这本书结局走向至今未定。

    白照影突然拉满警惕。

    萧明彻此时果然负手仰头,显得大义凛然:“儿臣非是想荒废武艺,抹黑大虞朝廷,儿臣心系国事,有话要禀。”

    第154章 双向对决 如果萧明彻威胁到他们……他……

    “咳, 咳咳……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老皇帝手指台下, 观猎场异常安静。

    观猎场场地正中,唯有萧明彻独自站着。

    萧明彻故意做出的姿态,将老皇帝引得极怒,敬贤帝怒极反笑,阴恻恻的。笑声使得在场的官员及宗室子们皆是心惊。

    而白照影心寒尤甚。

    已经不可能调和的矛盾,萧明彻对大魔王的恨意, 以及萧明彻对自己明晃晃的觊觎,都让白照影在桌膛下攥紧了手指。

    曾经白照影潜意识想忘记,同心堂那场滔天大火。

    如今再次亲眼见到萧明彻时,沉睡的记忆缓缓浮现, 他回想起自己的无助。

    他曾被对方欺骗,喝下药酒。

    被催发欲望,险些成为七皇子猎艳的猎物。

    七皇子会伤害自己和萧烬安。

    他害怕这个人东山再起……

    耻辱感让白照影抿紧嘴唇,抬眸却刚好撞上萧明彻的目光,眼神在半空中匆匆际会。

    他在做戏的过程中分神打量自己, 玩味地勾唇, 萧明彻眯起眼睛。

    野性的、癫狂的, 充满暗示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使白照影感到危险。

    同时也更加激起白照影罕见的攻击性, 如果萧明彻威胁到他们……

    他这次,真的可以让他付出代价!

    七皇子从卑劣猥琐, 变成夸张的大义凛然。

    萧明彻原本华丽的嗓音, 因为不正常的激动, 显得音调很高。

    他那嗓音尖利,接着快速上前:“打猎也好,排名也好, 父皇烦恼的是倭寇进犯!”

    日光拉长了萧明彻深长的法令纹。

    他靠近敬贤帝,敬贤帝不由身体后倾。

    老皇帝以古怪的眼神凝视这个儿子,在萧明彻的脸孔,读出几分似疯非疯的病态。

    那种疯与当年萧烬安的状况又有所不同。

    萧烬安阴鸷内敛,萧明彻则是写满了痴狂。

    敬贤帝收起对比后浮现起来的厌弃,沙哑地说:“你是说,你不肯打猎,是在帐子里思索对抗倭寇的法子?”

    “正是啊,父皇!”萧明彻更加趋近敬贤帝,却迎上锦衣卫拔出刀鞘的绣春刀。

    萧明彻用两根手指推开那刀背。指端见了血,他把血吮干净,嘴唇一抹浓烈的腥红。

    “获得猎场头名有何用!拿走金玉如意又有何用!”

    “是我的,终究是我的……”

    萧明彻双唇几乎咧到嘴角。

    皮笑,肉却未笑,他画皮般悠悠地转了几个圈。

    因为转得太快而有些踉跄,便使这人越发显得不正常。

    三皇子见状连忙攻击道:“老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什么你的我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七皇子不以为意。

    他用看苍蝇的目光觑了眼三皇子,摆摆手,显得很是轻蔑。

    他如醉酒般上台,再次迎上锦衣卫的刀阵,也再次迎上敬贤帝压着火气的表情。

    他痴痴的喊了声父皇。

    然后奔跑至观猎场正中!

    萧明彻双袖平举,大笑着仰望天穹。

    “哈,哈哈哈哈哈……”

    “我等与倭寇对战!关键在船!”

    “你们知道吗?兵部知道吗?”

    “那萧烬安自以为是,靠着在大同给程岳当副手,捡垃圾似的捡回来功劳,他知道吗,他会造船吗!”

    “萧烬安会个屁!”

    七皇子甩袖做扇风状,像是扇走了些异味,所作所为令人瞠目结舌。

    兵部的郎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迅速交换了个看傻子的眼神,各自不言不语。

    营造战船乃是军事绝密。

    实际上,战船不仅在云中郡王夫妇的指导下建模成功,还在研发地进行过数次模拟海战。

    于是兵部众人不约而同退了一步,给七皇子让出表演场地。

    萧明彻却误把这种退步当胆怯。

    萧明彻面露神光,眼睛里焕发出连连异彩:“父皇,你看看吧。”

    萧明彻的手突然指向锦衣卫:“他们不能给您分忧,只有我可以!这些怂包遇到麻烦事就往后退……”

    “我会造船,我造了艘大战船。父皇册封我做造船督办使,让我筹备海战!”

    萧明彻越发亢奋。

    他招招手,高朔麻木地捧上盖着红丝绸的船模。

    绸布高高低低勾勒出来个船形,红绸发黑,因为萧明彻失势的缘故,物资也拿不到优良的。

    锦衣卫和兵部,以及所有知情人,压住了浮到嘴角的笑意。

    白照影轻轻松了口气。

    萧烬安面无表情,看萧明彻与看个死人也差不多,拇指指腹摩挲着绣春刀的刀柄,漠然对待这场闹剧。

    他实在丢人。

    直到皇亲贵族们全都看出来萧明彻的失态,敬贤帝颜面扫地。

    老皇帝喘了几口长气,狠拍龙椅扶手,斥骂七皇子道:“造什么船,船已经造出来了!”

    “什……”

    七皇子手捧龙船,迟钝地揭开了龙船蒙着的红布。

    高耸的龙船露出真面目,红布落下,落在萧明彻的脚面上。

    萧明彻呆滞道:“船……造出来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胸膛变得满胀,他表情狰狞,以不可思议的语气确定了一遍。

    “谁造的船?船造出来了???”

    敬贤帝被萧明彻这模样刺得头痛,摆摆手,欲派人将他带下去。

    锦衣卫眼看萧明彻现眼,实在都替他尴尬。

    两名锦衣卫过去架七皇子。

    七皇子连退了数步,抱紧龙船,躲开了锦衣卫的钳制。

    他哆嗦着唇片,嘴角发颤:“何人先于我为父皇分忧?”

    敬贤帝锁眉。

    两名锦衣卫跟上前。

    萧明彻身体挣扎,将锦衣卫伸出来的手甩走:“别碰我的龙船……”

    他跑过去,几步跪在敬贤帝跟前。

    他将龙船献上,高举过头顶。

    他声音大到整座观猎平台全部都能够听见,为自己挽回局面。

    “父皇身边已有能臣!”

    “大虞之幸,父皇,儿臣愿与此人共同为朝廷分忧,求父皇成全!”

    萧明彻膝行更近。

    为了说服敬贤帝,他咧嘴许诺:“当初萧烬安能给程岳当副帅,儿臣怎么不能给父皇钦点的造船使鞍前马后,儿臣愿终生为此人差遣,求父皇成全!”

    “……”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虽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咬字却很清楚:“云中郡王早就造好了大船!”

    话音方落,萧明彻表情瞬间封冻。

    他的脸,很僵硬。

    扬起的嘴角如植物枯萎般缓慢下垂。

    萧明彻逐渐放松肌肉,双臂举着的龙船降下来。

    他的人也跟着嗓音低了几度:“萧烬安……是造船使?”

    那些鞍前马后,和终生为此人差遣的谄媚言语,刹那间,就像巴掌般猛抽萧明彻的左右脸。

    萧明彻瞳孔骤缩!

    他如今反复无常,精神濒临崩溃,当然也就无暇顾及什么驷马难追覆水难收。

    他有着对萧烬安刻骨铭心的恨……

    萧明彻遽然起身道:

    “这艘龙船搭载八十八门火炮!”

    “船高十余丈,船帆就有数丈!”

    “大风起兮,风帆助力船行,可以让此船无需多少船夫脚力,就能顺水航行。”

    “逆风拉船帆,船底装有螺桨。船工驱使大船朝敌船猛撞,炮火连轰带炸,必可势如破竹!”

    萧明彻话毕,又举了十数个关于龙船的优势。

    他自是绝不会承认萧烬安比他强。

    他大声说道:“敢问诸君,什么船能优于这艘龙船?”

    “若是萧烬安真造出了好船,儿臣倒想跟满朝文武,和我大虞宗室子弟一起开开眼!”

    “若是那船不过尔尔,我的船胜过萧烬安,造船督办使理应是我!鞍前马后,听我差遣的应该是他!”

    军器监,将作监,以及兵部工部隶属全部于营造业有关的衙门,铸造新式装备之前必有建模的环节,缩小比例都是统一的。

    萧明彻拿出来龙船,自然有人好奇萧烬安代表大虞官方营造的战船。

    于是观猎平台两侧,开始逐渐响起春蚕食叶般议论的嗓音。

    还有一些人,开始大着胆子,向观猎平台正中心探头探脑地张望。

    “这龙船看起来挺威风的……”

    “皇家营造的船又是何模样?”

    龙船以朱漆绘制船身。

    船头雕刻龙首,悬长帆,挂龙旗。

    只从审美角度来看,龙船极符合时下设计理念,更能彰显大虞国威。

    人们也许对萧明彻已经暗生鄙夷。

    可大龙船造型的确惹眼。

    敬贤帝虽然早已见过萧烬安主持营造的龟船,也听懂了白照影的龟船改良方案。

    可他作为既得利益者,最终需要拍板为正式铸造航船巨额拨款。

    敬贤帝当然要选择更优秀的船。

    况且,他本来就打算秋猎结束之际,验收萧烬安的改良成果。

    萧烬安与萧明彻之间的竞争,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想要看见的。

    军事机密捂不住了。

    若是龟船不如龙船,也没必要保密。

    敬贤帝暗自打好算盘,觉得两个儿子尚且都还能用。

    他命令兵部侍郎,将行宫无名殿研发完成的那艘龟船取来。

    兵部侍郎得令,只是心中打鼓。

    他不清楚陛下怎么突然转变态度,方才还对七皇子厌恶,这会儿又对七皇子的船起了兴趣……当真君心难测。

    兵部侍郎去去就回。

    等再来到观猎平台时,他的双手稳稳托着个战船模型。

    兵部侍郎不输阵,上头也盖了块布。

    盖布勾勒出来龟船线条平缓的轮廓。

    从没人见过这种船,椭圆体般的船!

    盖着块衬布的龟船,在兵部侍郎怀里,就好像他抱着自家的奶娃娃。

    一股滑稽感蔓延整座观猎场……

    无数道视线锁定那条龟船。

    衬布徐徐揭开。

    一艘颜色沉闷、形状矮胖,通体覆盖着铁甲的怪异船模,露出它的真容。

    人们发现这艘船,连块像样的甲板、挂旗的地方都没有,沉闷宛如混沌。

    兵部侍郎道:“回禀陛下,这便是设计改良后的龟船。”

    “龟、船?”

    仿佛仅仅是名字都矮了一截。

    龙船和龟船比较,前者装满炮口,昂首挺胸,威风凛然。

    也几乎是同时,所有人将怀疑的眼光投向龟船,龙船更加引人注目。

    猎场里有稚童的声音:“龟船好像是一只乌龟呀……”

    萧明彻又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萧明彻道:“战船乃大虞朝廷形象所在,岂能以一只乌龟自辱国门,给松浦春繁话柄,令倭寇贼人嘲笑?”

    “营造龙船,远胜龟船,请父皇明鉴!”

    敬贤帝眉头紧皱,目光在两种船之间挪移。

    他年事已高,不懂海事。

    他看不懂谁好谁坏。

    敬贤帝在那艘龙船彩绘的表面,高高扬起的龙旗,目光流连许久。

    而他流连得越久,萧烬安摩挲刀柄的拇指,就越发频繁。

    萧烬安绽出个冷笑。

    观猎平台忽然有人清亮地喊道:

    “既然分不出高下,那便让龟船和龙船对抗!它是我建议改造的船,自然担保它有无坚不摧的力量!”

    第155章 胜负分明 他满心期待着拿它翻盘的大龙……

    声音来源自白照影。

    白照影大概能够看明白, 如今倭寇作乱、海患频繁,萧明彻打算献出龙船, 重新获得老皇帝的信任。

    可是萧明彻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他不知晓,对于他来说,最好的结局反而是与萧烬安共同对敌,可是萧明彻却非要争出个高下。

    他们之间水火不容,彼此永远无法调和。

    眼看着龙船要比龟船在舆论方面更胜一筹……皇帝有生杀予夺、评断是非的权力,与他是否英明无关。

    希望绝不能寄托在皇帝身上!

    白照影先声夺人, 走出内眷席位,然后向皇帝行礼。

    他已知自己所做的事情,超出了郡王家眷所能干预的范畴。

    但既然决定要做,就得做个彻底, 不可以畏畏缩缩!

    萧烬安当然不知道,萧明彻才是这本书的主角……可能有主角光环。

    他在这个世界,只有大魔王一个家人,他要为了他们的家率先开战。

    “云中郡王妃?”

    不合适的人物,不合时宜地出现。

    白照影刚一现身, 礼部那头就有几个朝臣, 眉头锁成了个川字。

    箭已离弦, 他就当看不见。

    当白照影有动静时, 方才还落在龟船和龙船两艘战船上面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挪向他这边。

    白照影咬了咬牙。

    顶着股如有实质的压力, 他每接近萧明彻半步, 都会让他感到恶心。

    他站在龙船和龟船之间。

    前世从未对谁表现过敌意。

    今生白照影几乎是在用每个音节的语气对萧明彻释放出, 我讨厌你。

    “这艘龙船在海上是个空有其表的废物,晚辈请求以匠造机构测试船舶的方法,将两船作对抗演练!”

    一言激起千层浪。

    谁优谁劣, 不是凭嘴上说说,手底下才见真章。

    观猎场两侧自是有无数想看热闹的皇室宗亲与文武朝臣。

    即使谁嘴上都没表明,眼睛里放出的光芒也能明显表现出他们的期待。

    萧明彻眼睛里爆射出贪婪的光……

    完全没有想到,他所觊觎的美人,竟然某天表现出如此强硬的姿态。

    征服他的快感几乎胜过征服天下。

    萧明彻呼吸了口他与白照影之间清甜的空气。

    可是视野里,忽然挤进萧烬安的身躯,气息顿感滞涩。

    他被萧烬安蔑视地睨了眼,萧明彻抿紧下唇。

    “王妃天资聪颖,师从名家,微臣营造此船,多亏了王妃在旁提出建议。”

    萧烬安道:“臣与王妃同时担保战船质量,请求龟船与龙船一战。”

    如今萧烬安在朝野势力已有规模。

    云中郡王发话,有朝臣跟随帮腔。

    继而好奇的人越来越多。

    敬贤帝手掌摩挲着龙椅左右扶手的龙头,眉心逐渐锁成了个疙瘩。

    皇帝点头,同意道:“准。”

    ***

    大兴猎苑观猎平台乃是旱地。

    衰老的皇帝下旨,瞬间几百名工匠投入到海战场地的营造当中。

    负责测量的工部文官,平举绳墨,规划场地,在与老皇帝御座前面五六丈位置,确定了场地规模,四周拉起红色的绸带。

    工部的匠人们合制火药。

    火药埋入红绸范围正中,爆破声震耳欲聋!泥沙尘土纷纷坠落!

    这便在平地炸出池塘的雏形。

    四周围百余名兵士,各自使用工具挖掘,铲地声宛如急雨。

    引得是最近的活水。

    海战场地竟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了。

    白照影小心掩藏起惊讶。

    每次面见老皇帝时,每次都要被敬贤帝的派头所震撼。

    皇权助长了老皇帝的骄傲,使他从自大变得更加不可一世。

    他金口玉言,自己与萧烬安原本以为已化险为夷,情况又陡然急转。

    不能害怕……

    要坚持……

    他的夫君与他并排站在一起。

    白照影点点头,将身体挺直了几分。

    “启禀陛下,场地准备完成!”

    “战船可入水,请皇上旨意开战。”

    工部负责人回禀完毕。

    一方长数丈,宽两丈多的水塘,占据了观猎平台多半幅场地。

    它所修建的位置,海战局势,左右两侧坐席观众皆能看见,人们不约而同改变了位置,正坐变成侧坐。

    老皇帝嗓音老迈道:“开始吧。”

    大太监摆拂尘传话。

    萧明彻双手颤抖地捧着龙船。

    船身无风自动,内里采用发条动力。

    白照影眼看船工粗糙的手,摆弄了半晌龟船,龙船和龟船各占水塘一边。

    船下水了!

    两边都放了手!

    白照影站在面对老皇帝那头,两艘船徐徐接近。

    他勾住萧烬安的指尖,手缠住他手。

    他心里隐有筹划,掌心依然紧张得沁汗,被萧烬安反握住手,鼻头微颤。

    袖子遮掩了两个人手上的动作。

    白照影深吸一口气。

    “炮火射程已至——”

    军器监匠人禀报道。

    话音尚未完全消散于观猎场,萧明彻那嗓子几乎破了音:“开炮!开炮!你们在干什么,赶紧开炮啊!”

    八十八门炮火束着一根灰白色引线。

    萧明彻表情狰狞,高朔举起根竹竿,绑着线香的竹竿正欲将导火线引燃。

    萧明彻叫道:“从中间点!中间!”

    那样烧得更快。

    高朔挪动手掌,贴着引线尾部引火。

    火星嗤嗤而起,奋力钻入炮膛!

    炮膛发出阵阵嗡鸣,数不清的炮管,次第冒出浓烈白烟。

    刹那间火光齐发!众炮齐鸣!

    缩小了数不清多少倍的龙船,所发出的光焰都能令在场者闭眼捂住耳朵。

    硝烟弥漫水面。

    龙船高耸的船体摇晃。

    萧明彻清楚地听到了炮弹命中目标的砰砰声响,激动地扑向水边。

    烟雾逐渐散去了……

    被浓烟巨浪重击过后,龟船船顶侧舷皆有弹痕,金属板壁留下数个小坑。

    这些坑洞,已经代表龙船能对龟船造成伤害。

    能中一次,便能中第二次。

    滴水穿石,这是贯穿古今的道理。

    再坚实的外甲,是否能抵挡得住炮火连天,一轮又一轮地射击?

    猎场毫无多余的声响。

    没有人交谈,人们各自静止不动。

    场地里突然爆出萧明彻的声响,显得格外突兀。

    萧明彻并不罢休:“再来!再开!”

    高朔依次引燃火炮。

    炮火第二轮袭击。

    炮弹划出弧线猛攻龟船,数不清的视线跟随炮火从龙船挪移到龟船的方向,却意外地发现——打不中了。

    龙船高度胜过龟船太多。

    高度使龙船在近距离产生环状盲区。

    随着龟船越发趋近,龙船对龟船无可奈何。

    它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龟船搭载着满身能穿破船体的锋刃,如披着重甲的猛兽般进击。

    萧明彻道:“后撤!后撤!”

    “在正式的海战战场,谁会定在那里等着它打,快拨开它们……”

    晚了。

    白照影想。

    且不说发条作为动力,两船本身都不是智能的,相撞不可避免。

    这不仅是一场海战,更是演给包括老皇帝在内所有人的戏。

    给外行看,戏剧效果胜于理论说服,他要让萧明彻永远消失!

    “起风了……”

    来自龙船背后的方向,此时刮起一阵大风。

    那风势鼓满巨大的船帆,船帆犹如山丘隆起。

    萧明彻一把抓过竹竿,想拨开龙船的方向逃窜。

    可是他那最最得意的高船大帆,这会儿根本不听他使唤,整座船面朝龟船直挺挺地撞去。

    “开炮。”萧烬安道。

    龟船燃起火炮!

    炮火的第一轮袭击,炮弹全部命中,龙船船壁立刻被打成了筛子。

    水不断漫进去……

    萧明彻张开了嘴,慢慢仰起脸,胸口剧烈起伏。

    不知谁喊:“船撞上了!”

    席位两侧有许多人站起来。

    紧接着撞击声像是将龙船粉身碎骨。

    它因为离水太高,底盘禁不住撞击。

    它摇摇欲坠,被龟船深深撞进腹膛,然后被它开膛破肚,翻倒了……

    但没被龟船放过,直到四分五裂。

    一次又一次倾塌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等到观战的所有人回过神,眼前到处木板漂浮,巨大的船帆无力地摊在水中,无数零部件哀婉地打着旋儿……

    水面唯独龟船屹立不倒。

    像水上的一座大山。

    “恭喜皇上!”

    “恭喜皇上得到宝器!”

    “此等军武横空出世,必将荡平倭寇海患,还东南水域太平,重振我大虞朝国威!”

    “……”

    锦上添花凑趣的人,从来都不会少。

    方才还有对龟船心存质疑的声音,眼下亲眼见证过这幕水战,当然纷纷闭上了嘴。

    萧明彻跪在满是残骸的水塘跟前。

    膝行过去,从水里捞出片带着硝烟味的碎木片。

    他满心期待着拿它翻盘的大龙船,成为了一场从头至尾完全虚空的幻梦。

    梦碎了……

    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骗谁。

    水面上倒映出来萧明彻的眼睛。

    他像是能看见自己眼里的血丝,觉得这人很是陌生,眼睛空洞地眨了眨。

    亢奋至今的神志,到此方才恢复几许清明。

    他知道,他完了。

    什么都完了,也晚了。

    他以设计方面存在绝对漏洞的船舶,在人前丢尽脸面!

    还在他父皇跟前大放厥词。

    萧明彻后知后觉地感到惶恐,迟钝地将手拿出水面,他的手指冰冷发抖。

    他不敢看敬贤帝的脸……

    事到如今,胜负已分,闹剧也应该到此结束。

    老皇帝作为在场者身份最尊贵的人,理当对萧明彻种种行为做出审判。

    从某种角度来说,是萧明彻自找的。

    敬贤帝沉声道:“老七。”

    七皇子跪着面向龙椅,他瞳孔紧缩。

    沾湿的指端挂满泥土,手指抠进土地,萧明彻喉咙像被石头堵住。

    他迟钝地道:“父……父皇……”

    “儿臣,儿臣知罪!”

    “儿臣知罪啊父皇,求父皇饶命!”

    萧明彻痛苦万分,表情剧变。

    他语不成声地含糊道:“儿臣千万不该,不该狩猎垫底,不该御前失仪,不该跟兄弟不合……”

    “儿臣愿向堂兄赔礼。”

    “儿臣也从此愿给堂兄鞍前马后。”

    “求父皇给儿臣赎罪的机会!!!”

    可是萧明彻的忏悔,并没有消减敬贤帝半分怒火。

    反而使得老皇帝的火气更甚。

    他还是不了解皇帝。

    跟表面文章相比,身为帝王,他更在意史笔留书时,是否背上千古骂名。

    敬贤帝阴沉沉地质问:“如果当真信你营造此船,耗费金银不计其数,海战被倭贼打得七零八落,此罪你可承担得起?”

    萧明彻痴然,他当然绝对承担不起。

    他成了公开葬送大虞朝国运的罪人。

    萧明彻感到阵阵窒闷。

    他已被逼到穷途末路,想得到根救命稻草,他回望。

    那根稻草来了。

    ——“晚生白兮然御前鸣冤,状告兄长窃取战船图纸,躬请陛下圣裁!”

    第156章 恨之入骨 他比白照影的天赋强过千倍百……

    “这是谁……”

    “他是何人?”

    “白兮然, 那不是上京城的白家二公子吗?他为何会穿着仆从的衣服?”

    以前七皇子得势时,白兮然为之后的平步青云准备, 曾结交过不少朝臣。

    所以他的脸,才刚一出现在观猎场,就有人就将他给认了出来。

    可是人们在认出白兮然的同时,感到的却是诧异,即使白家在上京城贵族圈低迷许久,那身普通到极致的布衣, 配不上白家二公子的身份。

    况且,白兮然混入猎场更不合礼制。

    嘈嘈切切的声音议论道:

    “他不是曾经跟七皇子要议亲?”

    “虽说后头没人提这桩事情,没名没分跟来,这也不太好吧……”

    “白二公子, 是郡王妃的亲弟弟?”

    “不对,是庶弟,王妃是嫡长子。”

    来自不同方向质疑的声音,按说应该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戳在白兮然的脸面上。

    可是白兮然仿若不闻。

    为了博得翻盘的机会, 他必须将廉耻置于度外。

    萧明彻是个蠢物, 再加上时运不济, 萧明彻把进献龙船这手棋走得稀烂。

    萧明彻慑于老皇帝的威严想低头, 此人乃是皇子,他罪不至死。

    只是可惜了自己……

    白兮然不能放手这个机会, 从此贴在个废了的皇子身上。

    他必须得给七皇子挽回颜面!

    白兮然距离御座更近。

    锦衣卫原本想阻拦, 但老皇帝没有下旨驱逐此人出去。可能老皇帝见识了这一场又一场的好戏, 尚未过瘾,觉得戏没看够?

    拦路的锦衣卫刚想收手。

    御座之上,老皇帝精神头不好, 迟钝了好久方才反应过来白兮然何人,又瞧他乔装混入猎苑,心中更是不喜:“撵出去。”

    “是、遵旨!”锦衣卫动手驱逐。

    白兮然未曾习武,当然禁不住被两个锦衣卫左右架着拖出去。

    他孤注一掷,朝场内大喊:“白照影剽窃我龟船图纸,白照影自幼与晚生不睦!他戕害晚生至今,几乎令晚生身败名裂!白照影德不配位,怎能入宗室,怎么能做得了云中郡王妃!”

    他喊了这番话,唯有最后半句,确实引起了老皇帝的注意。

    若是萧烬安当太子,萧烬安现在的正妻,就是未来的皇后。

    可这白照影身上,有许多怪异的地方……

    敬贤帝描述不出。

    但始终认为白照影并非合适的中宫之选,况且萧烬安对他的宠爱,也太过了些。

    敬贤帝浑浊的眼睛,注视到白照影与萧烬安,两个人相连的衣袖,尚未放开的两只手。

    他眉心虬结,又缓慢展开。

    他摆摆手让锦衣卫退下,白兮然就如一条箭鱼般突然窜至眼前,扎扎实实地跪好。

    敬贤帝面露不悦道:“你可知云中郡王妃是朕看重的晚辈?龟船改良方案,朕亲口听他所说。他对朝廷有功,又是你的兄长,谁给你的胆子对他诋毁?”

    白兮然匍匐道:“我们住同一个屋檐底下,兄长天资有限,少言寡语,此事人尽皆知。”

    “白家只有一座藏书楼,晚生书房就在此!晚生的书稿画稿,战船设计图稿也都在此!”

    “晚生关心海事,少年时游学在外,遍访东南船工,早就有了对龙船龟船的设计构思。”

    “我想将图谱呈递给圣上,奈何距离天听太远!”

    “晚生跟七殿下亲厚,就与他配合先试制了龙船,可没想到,我设计的龟船竟出现在……”他顿了顿又道,“竟出现在海战现场——陛下,晚生书房敞开,从不避人,是兄长盗了图纸!”

    他七拼八凑,串联了许多信息。

    他所言乍听上去有几分道理,但实际存在许多漏洞。

    白照影知晓他居心叵测,冷漠道:“船舶全是东南船工设计的,我只提出了改良方案。设计者皆在行宫,你可自去与他们对峙,是谁盗走你的图谱。”

    东南来的那些船工,各个身负萧烬安知遇之恩,到时候不活吞了白兮然才见鬼。

    可白兮然没有沿着他的思路寻找船工。

    白兮然道:“船工们如今是造船使萧烬安的麾下,就算借给他们胆子,也不敢吐露实话,兄长嫁入宗室之后,身份日渐尊贵,我自是诉冤无门!”

    白兮然跪着磕了三个响头。

    每个头磕得都很扎实,前额已经淌血。

    白兮然哭泣道:“晚生能……晚生能够不看那龟船一眼,默画……默画出龟船从外到内,它的完整图纸……”

    “这张图纸,乃是晚生能够证明龟船出自我手的唯一证据。”

    “恳请陛下赐予我笔墨,我宁可死也要让此事昭雪!”

    他说完当然不会以死自证。

    但事情已经闹到台面上,皇帝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会给这件事情个交代。

    他要催化这个交代。

    白兮然作势撞柱!

    七皇子这才想起来应该配合演出,跪行道:“龙船确实是兮兮与我合制,兮兮满腹才华,儿臣与他结识时,便知他忧心天下,尤其了解海事,儿臣愿为兮兮作保!”

    “若是龟船本来是兮兮所做,落到王妃手里,求云中郡王妃解释清楚!”

    这些细节千头万绪的根源,在于一对兄弟分别嫁给了另外一对兄弟,彼此互为竞争关系。

    白照影从前没有任何诗作、书稿、画作问世。

    白照影曾经寂寂无名,是否在藏书楼盗取过白兮然的东西,无人可知。

    白照影确实是在嫁出白家后才声名鹊起的……

    “难道郡王妃,真是拿走弟弟的心血,引为自己所用?”

    观猎场地里,不知哪家的宗室子心直口快,道出了这声质疑。

    小狗汪汪直叫,萧明钰打断道:“不可能!我嫂子喝酒结账都是抢着掏的,夜里看不清,他还多给了赏钱,他才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老九,你跟谁喝夜酒?”

    三皇子沉默半晌,无人问津,狩猎魁首被人当成空气,这会儿总算逮住个机会插上话,乐于看见他们鹬蚌相争,将浑水搅和的更混。

    “你竟与云中郡王妃喝夜酒?这成何体统啊!”

    大虞朝皇都风气开放。

    但是白照影面相乖巧,身份又摆在那里,这样做委实不合适。

    原本想给白照影开脱,萧明钰没想到,反而惹来了更大的麻烦!

    他不敢再吭声了。

    小狗也从挺着胸膛,变得呜呜咽咽往后退。

    都督退到某地,遇到障碍物,一屁股坐下,回头见到是萧烬安的脚面,尾巴耷拉下来,浑身毛茸茸地炸立:“汪呜……”

    萧烬安道:“当日我因公务外出,我妻子在丰厚集逛街遇到老九,难道该视而不见吗?”

    这是明摆着撑腰。

    人家丈夫都没有意见,云中郡王府向来行事随意,完全独立于上京贵族圈的规矩之外。

    小狗从怯生生到歪头摇尾,萧明钰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默然,三皇子语结。

    在敬贤帝龙椅底下,宛如竖起一丛丛荆棘。

    每个人都有所感知,这像是朝廷局势起承转合的重要关口,全部都不敢大意地支棱起来,好像多说或者说错某个字,都会有可能被归为哪派。

    可能升入云霄,也有可能堕进尘泥。

    猎场正中从刚开始的人声嘈杂,议论片刻过后,整座猎场变得声音岑寂,人们只敢呼吸。

    敬贤帝摆摆龙袖,皱着眉头,对大太监道:“给他纸笔。”

    龟船在海战胜利之后,早就被军器监的人收起来。

    白兮然没有参照物可看,几名太监缓慢抬进来张长方形的紫檀色几案,将笔墨放上去。

    “白二公子请用。”大太监执行皇帝派下的任务,纵使最近也有了投靠云中郡王的心思,在这个关头,不敢节外生枝,笔墨都是上好的。

    白兮然收敛起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

    他马上又要赢了。

    以他之才华,几乎可称过目不忘。

    龟船外部结构,他略作观察就能临摹。

    至于龟船的内部构成,相关一应数据,对于他来说,能目测,能推算,细节能大致补全。

    他比白照影的天赋强过千倍百倍!!!

    他永远,对白照影,不肯服气!!!

    白兮然狠狠地握住笔。

    继而饱蘸墨水,笔走龙蛇。

    笔尖触及宣纸,他未经犹豫,寥寥几笔勾画出龟船的轮廓,竟与刚才参与海战的龟船,完全没有差别。

    纸面上呈现的内容很直观。

    随着白兮然继续作画,龟船在纸上越发显形。

    它炮孔的位置,铁甲的缝隙……全都和实物一模一样。

    白兮然额头沁出汗水,微眯起眼睛,毫不停顿继续作画。

    画完外部,便着手画内部剖面图,笔尖仍是行云流水般迅速。

    要想骗过别人,就率先能够欺骗得了自己。

    白兮然既咬死了,要替七皇子抢回制造龟船的功劳,每一笔都犹如椎心泣血。

    他越画,背影便越在发颤。

    他画完搁笔。

    放下紫竹笔的那个瞬间,已经满面泪水,像是有天大的委屈苦楚笼罩着他。

    白兮然崩溃道:“帝王明鉴!龟船曾是晚生耗尽无数心血设计而成,白照影心肠歹毒,他为了向上攀爬无所不用其极,他曾经是个足不出户的窝囊废,他怎能有机会接触到海事!”

    “请陛下还我公道……”

    “废去他郡王正妻之位,他不配。陛下,他不配啊!”

    白兮然接着连连叩首。

    额头的血淌落更多。

    他不在乎。

    如今自己是个狼狈的样子。

    他也不在乎。

    成事前可以付出代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要成功,他会当皇后,然后这些人都得死。

    白兮然几乎把颈椎撞断了。

    他视野里一片赤红色,那是他的血,渗进了眼睛里。

    管他像不像个鬼,他扯出个笑容。

    分明该匍匐在皇帝跟前。

    他却发现身子前面,在他与皇帝之间,多出道雪白的人影,他看见这个人的靴尖。

    白兮然抬起眼帘,带着血的眼睛,眨了眨。

    视野里映入白照影,他几乎想嚼碎了白照影,却跪在这个人的脚边,被对方满身华服,晃花了眼。

    白、照、影。

    白照影低头俯视着他,倏然嘴唇翕动,声音不大,似乎唯有他们兄弟之间,才可以听见。

    白兮然瞳孔紧了紧。

    白照影小声嘀咕,像自言自语,语气遗憾:“我曾以为,穿越到大虞,连个系统都没带。”

    “没有金手指,什么都没有,前世经历也跟皇宫无关。”

    他听不懂白照影在说什么。

    那是在对他讲话吗……

    他继续演戏,卖命诉冤。

    耳边是白照影的嗓音,很模糊,宛如从另一个世界传出来的那般:“我是海洋工程专业。”

    第157章 大获全胜 云中郡王妃,玉骨仙姿,模样……

    前世的白照影疾病缠身。

    他不能做很多事, 生命的三分之二在病中,另外三分之一才在教室。

    别人的高考在学校复习昏天黑地。

    而他的高中生涯, 时常半躺在病床,身前支着床桌,一只手挂着吊瓶输液,另外一只手做题。

    化疗液体太疼了。

    他很怕疼,他总是握不住笔,总是写出来字歪歪扭扭的, 像蚯蚓。

    前世的白照影被病痛折磨,崩溃时,总是能哭到撕心裂肺。

    他的父母从来不逼迫他完成学业。

    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放弃过他的学业。

    白照影不算顶尖的学生。

    为了读功课,请过数不清的私教。

    但他确实是抱着副病体残躯, 坐在了高考考场,完成了志愿填报,在去世前读了几个月大学,海洋工程专业。

    沿海抗倭,是提起海洋时绕不开的话题, 至今流传在码头有无数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白家做远洋贸易。

    白照影耳融目染, 他多年被父母寄予继承家业的希望, 最了解的就是海。

    他要用这些知识, 彻底击垮白兮然!

    “大虞海岸北起鸭绿江,南至安南, 全长四万多里。”

    “东南沿海是海防建设的重点区域, 倭寇总登陆东南, 鲜少至渤海海域,你可知为何?”

    “……”白兮然抿唇。

    对方突然发问,唯恐这是白照影的伎俩, 他不敢吭声。

    可是不说话又显得心虚胆怯。

    白兮然仔细琢磨,说出最显而易见,不被挑出错处的答案:“离得近。”

    白照影已在心里笑出声音了:

    “远近只是表象,因为地形!”

    “东南是基岩和砂质岩层,便于倭寇船只登陆,再往北是淤泥滩涂,船只难以登岸,海防地位就相对次要。”

    “告诉你,战船不是海事的全部。”

    “大虞海师布防因地制宜可分为两种思路,北部加固沿海筑城,南部建立瞭望水寨,完善烽堠系统。”

    “以最少的支出,厚薄分配军力,同样能对倭贼造成强烈的打击!”

    这些都是前人抗倭的宝贵经验。

    白照影说都说不完。

    而这条思路对于大虞目前则太新了。

    白兮然表情凝滞,他的脑海在拼命思索,却完全想不出哪本古籍记载过。

    他如鲠在喉,无话可接。

    整座观猎场的人们,倏然从静默变成暗暗思索。

    好半晌过去。

    终于兵部的几名海军将军们觉得很有价值,追问道:“敢问王妃,您可否给我等细讲讲烽堠系统?”

    “是与烽燧相同,海上的烽火台?”

    王妃突然止住这个话题。

    几位将军凝立,猎场再度陷入沉默。

    他们从白照影这里得不到答案,人群便不知不觉望向白兮然求证。

    果然白兮然更为语塞。

    他不能胡说,又不能不说。

    他分明知道前头是白照影给他设下的套,却得硬着头皮谨慎道:“是。”

    众位将军关心海防事业,其中五六个将军,都是大虞朝廷从东南沿海破格提拔来的,视平息海患为毕生的使命。

    “那请白二公子将详情告知!”

    “……”

    熬不过去了。

    接下来,白兮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苍白的脸色涨至通红,眼里的血,逐渐蜇得他睁不开眼。

    他张了张口,酝酿不出该从哪里开始措辞,这种尴尬局促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白照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

    简短解释了烽堠系统与烽燧,在岗哨设置、与当地水师关系方面的区别。

    所言太精细了……

    甚至精确到各港口烽子之间的距离,东南各城每港的区别差异。

    甚至规划好鸣炮几声代表何种敌情。

    众海军将军连连点头,连瞳孔都放大许多,唯恐一时走神,少听了哪句。

    猎场里不时传出:“此计可行!”“多谢王妃赐教……”的赞叹声。

    观猎场舆论有了微妙的走向变化。

    纵使一些观众,不能够彻底听懂他们在探讨什么。

    可至少白照影可以赢得海军将领们频频追问,白兮然却哑口无声,目之可见地陷入窘境。

    兄弟两人,谁更擅长海事高下立现,谁诬赖谁,也心照不宣。

    这不像白照影在作戏。

    白兮然更加跪不住了……

    他脸颊有块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已能预料到大势已去浮现出绝望,被心慌感攫住,眼前阵阵发黑。

    他却不愿意承认,更不可能甘心。

    他遽然起身,对白照影质问:“你偷得是船,谁要听你谈海岸地形!”

    白兮然想指控白照影转移话题。

    却不知他表现得更像是气急败坏,带来的是更加负面的作用。

    “……”

    敬贤帝吃力地摩挲着御座扶手,因为白照影这席话,对白照影改变态度。

    从大虞朝廷利益出发,白照影有丰富的利用价值!

    他不仅现在不能夺去他的王妃之位,他还要好好安抚白照影,给白照影一个满意的交代。

    敬贤帝身体前倾。

    “云中郡王妃,说下去。”

    老皇帝发了话。

    锦衣卫自是保驾护航,给白照影充分的发言机会,白兮然被架到一边腾出场地。

    如此情况,几乎是白照影跟老皇帝面对面禀奏,底下全部都是聆听之人。

    唯有一不做二不休!

    白照影深吸气道:“打击倭寇,解除海患,除去善于利用地形特点之外,还要懂天文,善于利用气象变化。”

    他不知道古人把这些术语叫做什么。

    他只能按照他的理解表达。

    “查看太阳和月亮的位置,能够分辨航船行驶的方向。”

    “观测星斗的高低,可以大致确定船舶的位置。”

    “就像赤壁之战,要有东风的助力,要善于借助自然之力,那种力量是伟大的。”

    “……”

    他还待继续措辞。

    可是白照影敏锐地意识到,他在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周围一切注视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怪异。

    他心里一紧。

    目光不自觉投向萧烬安。

    他暗中变成小孩,渴望萧烬安抚慰。

    果然唯有他的大魔王没有露出可疑的表情,萧烬安朝他点头。

    他喜欢这个回应,油然而生了自信。

    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

    白照影道:“观测气象时有秘诀,在海上,朝看东南黑,势急午前雨。”

    “暮看西北黑,半夜就会有风雨。”

    “我看风雨看得准,基本能看对。”

    “如果能在一场海战中合理利用风势,同样能抵百万雄兵。”

    四周怪异的目光变得更古怪了。

    白照影不明就里。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处,按说应该不会,心里多少有点打鼓。

    当他停顿下来时,周围人目光中的怪异感,强烈到无法忽视,使得白照影呼吸变得细长。

    他暂时噤了声。

    随驾队伍里有一名品阶不低的文官,这才缓慢道:“王妃,您会观天象,懂牵星之术?”

    在科技落后的封建时代,王朝上下,都对天地万象有着深入骨髓的敬畏。

    所以人们会将皇帝称作天子。

    可是自古以来,连尊贵骄傲的天子,都要客气有加的部门,不是礼部,也并非御史台,而是……

    钦天监。

    那机构里的成员,相传能沟通天地。

    白照影方才所说,涉及到的内容,正好与玄之又玄的钦天监有关。

    皇帝权倾天下,头顶依旧罩着个天。

    帝王很少有藐视天命气运的。

    敬贤帝并没有免俗,甚至程度更深,否则他也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烧龙鳞”,直接将七皇子赶出了皇都。

    敬贤帝再度深深打量着白照影。

    云中郡王妃,玉骨仙姿,模样着实像是个小神仙。

    况且自从他与萧烬安成婚,萧烬安确实一日更胜一日地变好……难不成真有白照影,其实是个神人的缘故?

    衰老使敬贤帝恐惧。

    所以他更加畏惧神罚。

    他皱纹丛生、沟壑满布的额头,渗出层无人可知的薄汗,使他不敢再对白照影轻易处理。

    他懊悔地回想起以往,曾经说过要剥夺白照影的分位,曾经要治他的罪。

    敬贤帝如豆粒般的喉结滚动。

    萧明钰突然道:“他会!他会!我亲眼看到嫂子会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他在声望楼写诗,还引来场大风,他因为这首诗写得好,被楼主邀请去顶层喝茶水……”

    “啊,对对对,那天是诗会,我等也可证明。”

    “骤雨欲来风满楼,仿佛言出法随,郡王妃刚献上这两句诗,大风起兮,雨就跟着下起来了!”

    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眼看着白照影势头完全压倒白兮然,人们无论出于什么缘故,为白照影造势。

    也有联系起模拟海战时那场大风的,更加笃定王妃好像如有神助。

    敬贤帝更加坐不住了。

    纵使活剐了一万个白兮然,他这会儿也不愿得罪白照影半分!

    活剐白兮然的念头,在他脑海转了又转,老皇帝已不想再浪费时间,主持所谓的公道,老皇帝胸口起伏着……

    听见白照影最后道:“陛下,诸位大人,除去刚才我提到的地形与气候,抗倭的第三大助力才是航船,除去龟船之外,我还知道许多航船,它们各有特色,也许还能胜过龟船。”

    白照影:“我也可以画出来。”

    “请给我纸笔。”

    “当然,我会画得有点慢。”

    想活剐白兮然的念头,已经要涨破老皇帝的脑袋!

    敬贤帝重重拍了把龙椅扶手。

    若不是老七和白兮然,两个鬼迷了心窍大闹猎场,自己怎么可能险些犯了大忌!

    敬贤帝将满腔的怨愤,发泄在七皇子和白兮然身上。

    为了平息白照影的情绪,敬贤帝早就毫不客气地做出了取舍。

    敬贤帝道:“将这两个欺君罔上,胡言乱语的东西打出猎场,让老七滚回清心寺,罚去他整年的俸禄,让他在朕眼前消失!”

    锦衣卫待执行任务,各自心头大快。

    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猎场的肃穆。

    丽妃趴在萧明彻身上,拦阻锦衣卫道:“住手!”

    “全都是白兮然那个贱人,他蒙骗彻儿才会让彻儿丢丑,彻儿是您的亲儿子,他在清心寺给国运祈福,给陛下祈福,他是个最孝顺的好孩子,请皇上开恩!”

    第158章 相互攀咬 “萧明彻平时最擅长玩弄风月……

    丽妃趴在萧明彻身上, 硬拦阻着,不让人碰萧明彻。

    发丝从她发髻里散乱出来, 使得丽妃甚是狼狈。

    可她绣眉拧紧,眼睛里像带着火。

    残酷的恨意与母爱的本能,使她在危急关头,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必须抛弃白兮然。

    更何况,她从根本上就没看起过白兮然。

    “陛下, 彻儿自从认识了这个贱人,这贱人就对彻儿百般唆使!”

    “陛下认为的那些坏事,全都出自贱人之手,”丽妃挡住趴跪在地上的萧明彻, 双手捧住萧明彻的脑袋,“彻儿……彻儿。”

    萧明彻双眼空洞,面孔苍白,眼睛底下是成片的乌青。

    他看到丽妃,眸光无力地闪了闪。

    然后勾出个苦笑, 哑声说:“母妃啊。”

    萧明彻惯来骄傲, 入清心寺以前, 他春风得意, 如今却变成无比落魄又癫狂的模样。

    丽妃心疼得用颤抖的指端反复摩挲萧明彻侧脸。

    “母妃……母妃还记得彻儿风华正茂,彻儿怎么变成这么瘦了呢?”

    丽妃流下两行眼泪。

    她恨白兮然, 自然也恨白照影和萧烬安。

    她无比清楚, 一旦老皇帝这回再把萧明彻关进清心寺, 就是将他彻底放逐了。

    丽妃发疯般辱骂白兮然道:

    “那个贱人!”

    “是他盗取太医院药方,让我的彻儿收购烧毁柴胡!”

    “万斤良药,付之一炬, 是他蛊惑彻儿放了火,他有邪术魅惑人心!”

    “所以‘烧龙鳞’非是彻儿所为,陛下莫怪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是白兮然这个贱人烧的啊……”

    丽妃哀泣不止。

    柴胡事件原本没被人放到过明面。

    尽管宫中多有传闻,此事与七皇子有关,可毕竟皇上没有承认。

    如今丽妃有心撇清楚儿子与白兮然的全部关系,便横了心,认下以前的事,再把罪责全都推给白兮然。

    这是丢车保帅。

    丽妃打好了算盘,紧接着她不吝于把脏水继续向着白兮然猛泼——

    “要换掉程岳!是他的主意!”

    “在声望楼里散播对前线不利的传闻,也是他的主意。”

    “贱人不仅拖垮了彻儿的名声,还害得程家险些闹出人命,蒙受奇耻大辱,这个白兮然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是阴险刻毒的……”

    “他是白家的烂种,白家——”

    往后辱骂白家的话,在丽妃余光扫视到萧烬安的时候,蓦然被一股冰冷压迫感慑服,她不敢再往下讲。

    然而以她贵妃的身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她已完全丧失了体面。

    她顾不上这些。

    丽妃放开萧明彻,跪着向前,再与敬贤帝缓缓接近。

    她带妆的面容被泪水弄花,脸上道道湿痕。

    她乞求大虞皇帝:“陛下,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不敢让陛下念臣妾的恩情,只盼陛下能够垂怜咱们的孩子,他犯了错,听信了谗言。”

    “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祸首不是彻儿,您就算是剐了宰了蒸了煮了那个白兮然,臣妾只会为您的公道叫好,那个害我们孩子走上歧途的贱人,请您千万不要放过他啊!!!”

    “……”

    作为唯一对《宅斗之庶子欲孽》原剧情知情的人,白照影抿紧嘴唇。

    尽管他觉得白兮然罪有应得。

    可是丽妃的话,让人感到悲哀。

    白兮然从一开始,汲汲以求,想嫁进去的竟然是个这样的家庭。

    在面临惩罚之际,白兮然当初想要靠近的所有人,正在把他当成弃子重重地推开。

    白兮然的眼睛也变得很空洞了。

    身体摇晃,宛如已经禁不住任何一点风波,白兮然勾唇扬起个冷笑。

    笑容格外嘲讽,阴测测的,使人背脊发冷。

    白照影莫名觉得,白兮然像是颗正在蓄积能量的炸弹,又以为,他是个潘多拉魔盒,像等待一个诱因,它就会完全打开。

    “老七,可是如你母亲所言,是他引诱你做了这些恶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能老皇帝当真不想对七皇子下死手吧?

    白兮然即将成为首恶,但七皇子也不会完全脱离干系。

    萧明彻必将咬死被白兮然迷惑。

    白照影不喜欢看这样的场面。

    他收起心思回身,眼前有人影一闪而过,跟着听见了响亮的巴掌声!

    白照影吸了口气。

    跟着惊讶地后退几步,白兮然像条死鱼似的被甩在地上,两条细瘦的腿猛抽了抽,他捂住脸。

    脸孔浮现起大片青紫,嘴角流血。

    白兮然痛得惨叫了一声。

    却被七皇子狠狠地啐了脸。

    “贱人!辱我,害我,勾引我!”

    “我堂堂皇子,天潢贵胄,全心向着大虞朝廷,却被你谗言引诱。”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一次又一次给我出那些害人损人的阴招?”

    谁也没想到萧明彻会出手打人。

    萧明彻武艺傍身,纵使他之后受伤毁了根基,依然力气远胜过常人。

    况且这次为表达愤怒,萧明彻故意出手更狠。

    那耳光之后,又是一个耳光:

    “贱人!不知羞耻!”

    “贱人!贪得无厌!”

    “你死……你给我去死……”

    白兮然怎能有抵抗之力?

    他哀叫着撕扯,却完全没法摆脱。

    他尖叫声几乎刺破耳朵,说不出半句整话,地皮滴答着白兮然口鼻间流下的血……

    白照影从没见过这个阵仗。

    家暴吓得他后退。

    恰撞进萧烬安身前,萧烬安特地过来接住他。

    白照影打着哆嗦闭上眼,并没看见萧烬安暗中对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两名锦衣卫立刻将萧明彻拉开。

    这一分开就不得了了……

    已经被打到精神崩溃的白兮然,对萧明彻彻底泯灭了希望。

    他完全无所顾忌,尖着嗓子大喊:

    “我勾引你,还是你往我身上扑?一个没了根子的东西,强装自己还行,老子忍着恶心配合你,勾引你作甚,你比宫里的太监还不如!”

    “……”

    这番话不亚于一颗炸弹投进水底。

    刹那间,掀起千丈浪花。

    使得今日的观猎场,每个人都犹如头顶顶着片黑漆漆的雷云,雷不断往下猛劈。

    ——“萧明彻平时最擅长玩弄风月,他居然废了?什么时候废的?”

    “这是调戏了哪家的闺秀,让人家报复了?”

    “白兮然怎么知道七皇子废了?”

    “他俩还没成亲,难道已做了那档子事?居然跟个废了的人做……”

    还有一些更为私密的揣测,声音压的极低:“不举了还不得滑出来,进得去吗?”

    萧明彻只觉刹那间天旋地转。

    曾经他以玩弄美人的身体取乐,流连花丛,自诩风流,片叶不沾身。

    如今他最不愿意承认的情况,竟然被白兮然赤裸裸地揭发在人前。

    萧明彻嘴唇翕动,他喉咙发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冲到人前,仓皇地辩解:“我没有,我好的,我没废!我没有废!别听他胡说,别听,他都是为了毁我,假的……”

    “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人在最紧张的时候,身体机能往往会出现异常。

    表现在萧明彻的身上,他的异常在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某处,腿间划下来滚滚热流。

    热浪滴答在地皮,洇湿了地面。

    萧明彻惊恐地掩饰,拼命地并住腿,然而这已经晚了。

    宫里的太监最清楚这种情况,骟不干净,或者阉割手术失败,男人就会失禁。

    萧明彻果然废了。

    丽妃登时一声尖叫,眼前一黑,她昏厥过去。

    白兮然大笑。

    恨不能再冲上去踩几脚丽妃。

    白兮然如今跟七皇子,哪里还能有恩义可言?

    白兮然癫狂地咧开嘴角,边走路边摇晃,从怀里抽出条汗巾子。

    白兮然把那条汗巾子扔地上。

    古人的风俗,必然是两情欢好时,才会互相交换贴身物品。

    故而这东西一出现,所有人对这俩已有过夫妻之实,便心照不宣。

    汗巾子里裹着的佛像金箔洒出来。

    白兮然仰天长笑,笑得比毒蛇还毒三分:“萧明彻!你以为你干完我别人不知道,过后踹了我,咱俩没关系,这事就能永远完事儿……”

    “你们看看,你们都来看看啊!”

    “这是清心寺佛像的金箔,我住在清心寺,殿下多次抱起我强要。”

    “他事不成,便拿我撒气,我给他折腾得只好抠那莲座的金箔……”

    “陛下啊,这就是你那孝顺儿子,在国寺给你祈得福,这就是他为自己所作所为赎得罪!”

    白兮然已经疯了。

    故而他根本不管老皇帝的身份,他竭力报复,歇斯底里的笑声不绝。

    场内没人敢拿起那金箔去验真假。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一定是真的。

    “……”

    敬贤帝瞳孔剧烈地颤抖。

    不仅他的瞳孔在颤,他指节也在颤,干枯的手指扶着座椅的龙头。

    他血涌上脑,气息骤然不顺。

    他视野前面只有团团块块的颜色。

    他看不清底下这些人……

    “逆子。”

    “畜生啊。”敬贤帝胸膛闷热,剧烈的咳嗽以后,喷出口浓黑的血!

    大太监一声惊呼。

    陈妃凑过去拿帕子给皇帝擦拭嘴角,一口血之后,皇帝继而涌出了许多口血。

    血液帕子止不住,沿陈妃指缝漏下,陈妃眉梢微蹙,淡淡说道:“陛下痼疾犯了,恳请陛下回去休息。”

    可老皇帝用力地摇头,重复得依然是那声“逆子”。

    国寺清心寺,开国之初所立,所供奉乃是萧家列祖列宗的俗名牌位。

    清心寺关乎大虞国运。

    敬贤帝多病多疑,“烧龙鳞”已经让他觉得要遭受天谴,他想让萧明彻去积福赎罪,他的儿子却又在清静之地行淫……

    老皇帝在斥骂出第三声逆子时,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龙椅。

    他两脚一蹬,猎苑观猎平台彻底就乱了套。

    天气严寒,医疗条件简陋,万一老皇帝就此崩在行宫,陛下,陛下这个太子可是还没有立啊!

    第159章 雕花大床 白照影脊骨酥麻,面对面身前……

    敬贤帝这场病, 不知病到什么时候。

    夜晚,大兴猎苑簌簌下起了落雪。

    雪落宫墙, 红白相映,按说应该是非常唯美的一幕画面。

    可是今晚的雪积得多些,雪面寥廓,朱红色行宫宫墙的颜色,反射在雪面表层,使得雪像是血。

    ——到处蔓延整个行宫的血!

    白照影被自己的这想法吓到了瞬。

    “王妃, 您小心,脚下很滑。”

    “呃,好的。”

    白照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现在正在进行宫的路上,前面是引路太监, 后头是成安跟成美,另外缀行着两列提灯提香炉的宫女。

    引路太监刚提醒王妃别滑倒,转头自己就在行宫台阶打了个趔趄。

    幸好成安出手快,上前一把把人扶住,才不至于嘴啃泥。

    引路太监连连感激:“谢王妃!多谢王妃!”

    整了整衣服, 回头又难为情地嘀咕道:“行宫这边常年未曾修缮, 地砖都磨平打滑了, 这雪再下, 上头结层薄冰,不知再摔多少人呢。”

    白照影只当他给自己找下台阶了。

    白照影配合道:“没事的, 这雪不到半夜就停, 公公不必担心。”

    引路太监却吓得差点儿再摔个跟头, 结结巴巴地附和:“王、王妃,王妃神人,王妃有大才……”

    白照影至今仍无法完全体会古人对自然力量的敬畏。

    所以他根本不清楚, 方才那席话,使得引路太监真把他当成神棍。

    云中郡王妃博学广才,擅长牵星术,会望天象,是城中神秘的声望楼楼主的座上宾——王妃真厉害!

    王妃还是那位爷捧在心尖上的人。

    王妃着实得好生伺候,惹不起。

    引路太监在自己这番念叨之下,对白照影越发客气得没边儿。

    白照影也觉得奇怪,但却也说不上来哪里异常。

    他继续向前,跟随引路太监走完这段,最后走到一座恢宏的殿宇里。

    殿门很沉,但是上头并不脏,没有落灰。

    太监卯足了浑身的力气向前推,慢慢地闻得吱呀一声响。

    太监终于推开了门:“呼……就是这儿了,王妃。”

    “好的,多谢。”

    “王妃客气、客气。”小太监道,“里面设施是一应俱全的,佳仁殿取暖不靠地龙,但殿内并不寒冷。因为这殿阁的门扇墙板都特别的厚重,冷风根本就进不来。”

    “王妃有事情,尽管吩咐奴才跟奴婢几个,陛下有令,赏您在此处暂时居住,我等也听您差遣在外头候着。”

    “只是王妃喊人时声音要大些,因为这殿里的隔音太好了,墙板很厚,您吩咐的声音小了,咱们可能会听不见。”

    话毕,引路太监朝白照影行礼。

    后头两列宫女,也都跟随太监一起行礼。

    然后他们同时原地向后退去,直直地退出门外,并将殿门给关上了。

    殿内因为殿门的关闭,发出一声小小的嗡鸣。

    风雪声音都被隔绝了,很安静。

    白照影身后是佳仁殿紧闭的殿门,殿宇很高,他打量了一下殿内。

    今晚老皇帝被抢救过来,昏厥暂醒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给白照影安排间新房子,不让他住帐篷了。

    口谕传到白照影这里,让白照影都觉得奇怪,明明皇帝跟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白照影不清楚老皇帝的真实心思。

    白照影还以为老皇帝是惜才。

    毕竟他这个现代人,还真能多少拿出来些抗倭故事、专业知识,糊弄糊弄他们古代人,有利用价值。

    那既然今后要给老皇帝干活,现在这好房子,就住得不亏。

    白照影笑纳了,扑棱蛾子展翅,开心地扑向床里。

    是大床!

    四进式,雕花的巨型檀木床!

    简直罕见极了,这比他们云中郡王府的床,还大还豪华。

    人从外面看这张床,几乎像窥见另外一个天地。

    白照影也是辛苦了一天的,当即脱掉外衫甩了鞋,噔噔噔跑进床,上了好几层台阶,这才扎实地躺进雕花大床的床铺表面。

    床面很柔软,垫了许多层蚕丝垫。

    豌豆狐狐尽情舒展四肢,翻了个身,趴趴在床上,两腿勾起,发出许多声愉快的哼唧。

    “好舒服!”

    “好舒服,终于有大床可以睡啦!”

    帐篷里那梨花木板床仅容两人,萧烬安又占地太大,到底是不能左翻右翻、随心所愿。

    成安和成美见到这情形也退了出去,不打扰王妃自娱自乐了。

    白照影咕涌够了,方才平静地躺在床面。

    他眼前一亮,见床顶镶嵌了张琉璃镜子。

    一整张琉璃镜晶莹平滑,诚实地映照出床面躺着的自己。

    他翘腿动动脚尖,镜子里头那个人同样。

    他觉得有趣,在镜子里凹了个法老的造型,先是法老,再金鸡独立……直到萧烬安站在床头,将他淘气的画面收入眼底。

    “狐狐。”

    白照影吓了个激灵:“夫君好!”赶紧恢复正常。

    佳仁殿隔音果然好,大魔王脚步声一点儿也没听见。

    萧烬安已换过外衣躺进来。

    床太大了,两个人躺着都有点空,萧烬安跟白照影枕头之间还留有空隙,大概有十几寸。

    萧烬安忍不了这点距离,勾勾白照影,把人抱住了:“我的王妃。”

    白照影正面砸脸,鼻梁撞得疼,往上拱了拱,又哼唧:“好痛。你的王妃要被你撞死了!”

    这话说出来,床里的气氛就变得很古怪。

    白照影实在没想着一语双关,可是他脸已经不争气地红了,好像真跟他想暗示什么似的。

    白照影闭眼又低头,在被子里藏起自己。

    但萧烬安轻捏他的鼻梁,所以没多久,他又不得不睁开眼,张开嘴呼吸:“哈……”

    白照影是天真的,单纯的,居然格外博学的王妃,仅凭一己之力,让白兮然哑口无言,还被老皇帝敬畏如许。

    萧烬安露出个很浅的笑。

    笑容隐藏在雕花床较为朦胧的暗光,王妃无辜地指了指镜子:“我脸都憋红了。”

    “嗯。”

    “这镜子是干什么的?与风水有关?”

    萧烬安抿唇蹙眉,不说话了。

    他确实是个坏人,但在镜子下行事多半会吓到王妃,他也不知道皇帝分给他们佳仁殿,里头有这种床,床里另外还有设备。

    他若直接求欢,王妃必然误以为,这就是他预谋好的,又要闹别扭一阵。

    ——老皇帝示好的方式着实可笑!

    “夫君,萧明彻和白兮然怎样了?”

    白天的那场家暴,让白照影仍然心有余悸,萧明彻被阉了的事实,又让白照影很是震惊。

    所以白照影早早放弃了镜子的话题,想了解两人的后续发展,当然也想知道,老皇帝在苏醒的那段时间,给这两个人怎样的结局?

    萧烬安道:“他俩被关进行宫一间耳房。”

    白照影问:“是要回京受审?还是怎么个意思?”

    “是永远关着。关一起。”

    白照影在柔软的床面蹭了蹭身子。

    大概七皇子好色,皇帝于是故意这样罚他,把这对怨偶放在一处,那画面他简直不敢想。

    白照影不自知地摸着侧脸。

    下午他亲眼见到萧明彻出手打人,虽然打得不是好人,但是拳拳到肉,表现得可怕极了。

    他的手摸脸,情状映入镜中。

    萧烬安把他的手按住,放在自己脸侧:“摸我的。”

    坏夫君。

    指端跟随萧烬安的手掌引导,白照影一路沿着萧烬安的脸,摸到他颈部的动脉,从人体最脆弱的命门处,感受到这个男人血液的流动,身体何其火热。

    他是比萧明彻武功好的,也比萧明彻更健壮。

    可是他从不伤害自己,除了会偶尔使坏……

    白照影心底来回盘算,勉强算是好夫君。

    白照影像块牛皮糖粘过去,探头吧唧啄了萧烬安一口,动作虽然不大,萧烬安眼前发晕。

    “狐狐。”

    “咦?”

    萧烬安喉头略哽,强行稳重道:“等这次回家,我单独拨给你一支人手。他们听你调遣,保护你游玩,陪你出去经营,你什么地方都能去。”

    “不带他们也可以。但……要告诉我去向才行。”

    所爱之人,并非金丝鸟雀。

    他不会被笼子关住的。

    他也向自己证明过许多回,他有自保的能力。

    萧烬安愿意让出独占欲,做点小小的让步。

    只是他未能料到,一点点小权限,都会让白照影像是见到炸开烟花般,充满了喜悦。

    那喜悦差点儿让白照影蹬飞他俩盖着的被子,雕花床被浪翻滚,气浪涌动。

    ——“太好了夫君!最好了夫君!我单方面宣布你就是这世上最最最好的夫君!”

    最好的夫君眼里晦暗不定。

    不是自己好,是王妃好。

    王妃忘记了自己扔过他,欺负过他,吓唬过他,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不愉快,而选择了只论当下,接受现在努力对他好的自己。

    萧烬安无奈地望着天真的王妃。

    浮现起自卑,他视线心虚地偏移。

    他不想让王妃发觉,他也有鼻梁发酸,眼眶红热的时候,王妃是他在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他有心感慨片刻。

    王妃却总是不给他伤怀的机会。

    他的王妃太活泼了,叽叽喳喳,小鸟似的:“镜子到底干什么的?辟邪用?还是梳妆的?”

    “……”

    “你得告诉我呀,我怕犯忌讳,在皇宫里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我不能总过得那么惊险刺激。”他话毕用腿去磨萧烬安的腿,足踝缠绕,他小腿很细。

    挠得萧烬安心口火热,呼出口气,扳起白照影的右腿,将它甩在自己的腰上。

    坚硬滚烫,蓄势待发。

    白照影脊骨酥麻,面对面身前相贴,一侧脸就把他即将要被进攻的模样,完全收进眼底。

    他从来没以第三人称视角,观看过即将发生的事。

    这该死的镜子,就是这作用吧?

    白照影小脸一僵,想逃却逃不掉,羞死了在所难免。

    他苦巴巴地商量:“不是,我明白了夫君。口头讲述就行,不用亲自演示的。”

    “晚了,你自找的。”

    “我肚子还疼!”其实早就不疼了。

    “我轻。”

    第160章 王妃黏人 身体的热度击垮了萧烬安突然……

    轻……也有轻的坏处啊!

    轻就意味着慢, 慢时间就要拖长,时间久, 全景在镜子里展示得就更久,账怎么算都亏。

    于是坏事办着办着,变成萧烬安慢的时候,王妃要求加快。

    稍快些又受不了,王妃喊慢,却被磨得不上不下, 犹如蚂蚁挠心,王妃很狼狈。

    狼狈的王妃忍不了,才一次就叫收兵。

    云中郡王本来也不打算折磨他,只是怕他住不惯, 陪他适应适应行宫里面的环境。

    事后白照影窝成一小团,非常难为情,等待成美进来送水。

    成美进屋时,没有挂着那种要笑不笑,暗中吃瓜的表情。

    以前他就觉得这姑娘挺奇怪的, 看着挺正经, 但总觉得她脑海另有一番不可描述的天地。

    成美不敢离床太近, 在门口道:“王妃是否需要润肤的香膏?”

    这是他们之间默认的试探。

    如果要水是想洗手洗脸, 白照影过后就会护肤,涂点什么东西。

    但如果是那个了, 润肤露不太需要, 白照影就会多说要毛巾。

    白照影:“要帕子!”

    成美了然。

    萧烬安亲自跟出去拿, 没让成美进来。

    屋里的气味黏腻暧昧,萧烬安端着水盆靠近白照影,白照影让他开窗户。

    窗户一打开, 这才听见外头越下越大的风雪声,可见佳仁殿的隔音有多好。

    白照影不好意思地想着,恐怕就是自己刚才声音叫得再激烈,也不会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水端过来了,萧烬安简单处理。

    萧烬安已成熟练工,前后没用多长时间,水又端了出去,把两人汗透的衣服也换了。

    白照影又变得干干净净,坐起来,在雕花大床盘着腿。小脸红热道:“这座殿阁真厚实。”

    萧烬安点头。

    “是你让他给我分的?”

    这个他指的是老皇帝。

    萧烬安摇头。

    白照影不太信任,怀疑的探过去。

    “你说话为真,骗我是都督!”

    都督就是九皇子养得那条番邦犬。

    萧烬安干脆地点头:“不是我。”

    他不怕变小狗。

    所以,赐佳仁殿给他住,那这肯定就是老皇帝的手笔。

    这老头真不正经!

    不过现在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余力不正经?

    白照影想想老皇帝病骨支离,又想想他在陈妃跟前,帕子都捂不住,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他哪还有余力不正经?

    ——那难道是他年轻时候不正经???

    大兴猎苑可有些年头了。

    老皇帝自己也说过,年轻时,每年来猎苑行猎,也是带着皇室宗亲。

    窥探欲望,人人都有。

    白照影并不例外。

    这个殿宇隔音尚佳。

    白照影探过去鬼鬼祟祟道:“这该不会是老皇帝,以前宠幸妃嫔时用的屋子吧?”

    高大的殿宇暗中似乎有根弦,悄然无声地一紧。

    白照影心思被拨动,他略微锁眉。

    可是异常来源于哪儿?

    白照影具体说不上来。

    他按下那股怪异感,因为相信自己是安全的,将猜测更往前进了一步。

    “老皇帝自以为拥有天下,人人都要听他的,何必再造这种掩人耳目的宫殿?”

    “他想要临幸哪个女子,难道还管人家愿不愿意?小九他娘不就是这么被纳进宫的?”

    他所言自以为并无异常。

    可是萧烬安却越来越异常。

    萧烬安从半躺着,变成跟着坐起身。

    他英俊阴郁的眉眼沉默地向上看,然后左右打量着,看雕花床内的角落,最后目光落在那面巨大而光滑的琉璃镜。

    “……”

    接着,他唇线僵直,瞳孔收缩。

    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

    秘密骤然窥破,他震惊且不可思议,他的身体越绷越紧。

    白照影从没在萧烬安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白照影不由担心地拉拉他胳膊:“夫君夫君好夫君!”

    没有反应。

    萧烬安宛如失魂般。

    那张床刚才是温柔乡,现在犹如坟冢,他惊恐地从床上站起来。

    吓得白照影跟着坐正:“夫、夫君怎么了?”

    往事与现实交汇。

    琉璃镜可以映照方才的鱼水之欢,也可以见证他母亲所承受的奇耻大辱。

    萧烬安喉结颤动。

    他这个样子太让人在意了。

    白照影还以为他犯了病。

    可是他又相信陈大夫,已经治好了的病,不会再反扑回来。

    他从萧烬安的背后,沿着他腰际伸出两只胳膊。

    他抱住萧烬安,小脸贴着他的后背,乖乖蹭了蹭。

    “不要这样,好吓人。”

    吓人……

    几乎崩溃的理智瞬间因为这个词语恢复清明,萧烬安深呼吸一口长气。

    他低头瞧见,王妃在他跟前打结的指端。

    王妃手白白,八爪鱼似的缠着他。

    他被那八爪鱼式的小触手,拨弄的心思融化。

    他渐渐回神,冷静下来,用自己的手,握住了王妃的手,不可以吓到王妃。

    他的王妃。

    萧烬安迟钝地半侧脸道:“没事,就是有点热,我出来站一会儿。”

    “喔。”王妃半信半不信,抱着他的手也没松开。

    萧烬安转身:“狐狐乖。”

    王妃从后抱变成正抱,不撒手了,挂在他身上。

    身体的热度击垮了萧烬安突然袭来的厌世感。

    他被家室牵绊,王妃太黏人了。

    他温柔捧起白照影的小脸:“那也要走一会儿,就是过来安顿你。皇帝身体情况不太好。行宫完全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王妃故意夸张:“那我夫君是好臣子!”

    却不知落在萧烬安的耳朵里,加重了他的心虚感。

    他可不是什么好臣子……

    他只是认为万一皇帝有三长两短,他要在第一时间掌握权力。

    如果不是不便直接送老皇帝上路,仅凭他在佳仁殿的发现,他就可以弑君。

    “那我睡醒去找夫君?”

    “没必要,离明德殿远点,安也不用请,睡醒自去玩。”

    “哦!太好了!”

    他也不想给老皇帝请安。

    他乖巧道:“那也不能总玩,抽空给他们默写一下牵星术秘诀吧?”

    “别累着。”

    白照影摆摆手放夫君走了。

    ***

    “王妃!王妃!”

    怎……怎回事……

    还困的,为什么要叫我呀?

    “请王妃快起!!!”

    白照影揉揉眼睛,雕花木床,蚕丝绒被,睡前运动体力消耗得刚好,正是睡得香甜。

    王妃不想起呀。

    “王妃,兵变了!!!”

    兵……

    ——“变成什么了?”

    白照影突然睁开双目,意识强行回笼。

    他双眉轻蹙,佳仁殿的窗户还开着。

    他听见远远近近有数不清的嘈杂的声音,是喊声,马蹄声,还有依旧未绝的风雪声。

    那绝对不是什么和平的声音。

    否则谁敢在行宫猎苑里喧哗至此?

    他心脏狂跳,起身时一阵心慌。

    他手扶脑袋,思绪难以整合,外头的人好像太多了,到处都乱成一锅粥。

    偌大的宫殿,彻底混乱的局面,白照影低头看了眼殿宇之下小小的自己,信息全都在他脑海里塞进个,他必须赶紧撤离的事实。

    成安跟成美一人给他套上只袜子和锦靴。

    他站起身:“我们走。夫君呢?”

    “兵变事起突然,联系不到王爷!姐姐跟我轮流守夜,听见异常就赶紧来叫王妃撤离。”

    成安成美姐弟,他完全信任。

    到底谁兵变谁,哪支队伍不听话?

    萧烬安也是最近才将军务分享给他,信息不全。只能边走边观察!

    姐弟俩一前一后护住他,各自亮出把雪亮的绣春刀,姐姐出手将佳仁殿所有蜡烛都砍了。

    佳仁殿瞬间陷入黑暗。

    他们仨前后缀连,殿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白照影不由为成美缜密的心思点赞,出殿门,外头接近攒动着的大片橘红色火把。

    殿门不好走了。

    殿外的叛军远远大喊:“抓住云中郡王妃!拿他威胁萧烬安就范!”

    他听不出这是谁。

    叛军必定来人不少,已然兵分几路,一支缠斗着夫君,另一支抄底袭击自己。

    他想,只有猎宫自己的人,才知道他住在哪儿,他隐约猜出这场兵变的发起者。

    手上一紧,成安拉起白照影就逃:“王妃我们走窗户,往另外方向跑。”

    佳仁殿的宫女太监,刹然即将遭受无妄之灾,黑灯瞎火里到处都是人惊慌失措的惨叫,无数黑黢黢的人影攒动着。

    那小太监跟小宫女撞上,越来越慌,哭声不绝。

    白照影眼底发酸。

    成安硬生生道:“王妃不可以大发慈悲!救不了这么多人!王妃请跟我走!”

    成安靠近窗户,一刀劈开了窗板,白照影方才发现这少年竟有巨大的力气。

    窗户敞开,风雪透进佳仁殿——

    窗户很高,白照影刚想扒上窗框,被成安放下刀喊了声“王妃得罪”,直接抱起来扔出了窗外。

    白照影踉跄着方才站稳:“你姐姐呢?”

    “姐姐探听情况,不久就会汇合。”成安捡起刀道。

    佳仁殿喊声越发惨烈。

    这些宫女太监,哪见过这种阵仗,白照影也没见过,只觉得在兵变者眼里,人命如草芥。

    “把殿门关上!然后告诉他们,从窗口四散逃走!”

    “叛军会以为我们想据守抵抗,佳仁殿门板结实,还能抵挡一阵。”

    他只能试试看,是不是能多救一些人。

    成安扒着窗眼眸微闪,王妃命令难违。

    王妃那么善良。

    少年重重点头,鼻音染上哭腔:“遵命!但我求求王妃,你千万等着,我去去就回!我跟姐姐都是老王妃从街上捡回来的,弄丢了您,我们没脸再活下去!死也没脸见老王妃……”

    成安说完消失在窗框。

    佳仁殿的门重重地锁了。

    远处发出砰地一声。

    白照影环顾四下,余音震荡空气,四周唯有自己,到底还是心虚,他没有能自保的武力。

    早点回来,快回来呀……

    英雄不是好当的,他其实还是只胆小鬼。

    他被迫守着黑黢黢的窗口,仰头目不转睛望向窗框,他鼻尖轻颤,像只可怜的仓鼠。

    等过半盏茶左右的时间,他听见窗子那边有动静,心头一喜上前,眼前却冒出把刀尖!

    白照影连退几步坐地上了。

    两把刀同时插在他左右两侧,白照影冷汗渗出一层。

    成安和成美从窗框露头,依次窜出窗外,先扶王妃再捡刀:“处理好了,请王妃快走!”

    “怎……没见出来宫人?”

    “姐姐让开另一扇窗,生死关头,谁也不放心,不能让人知道王妃的行迹。”

    成美缜密无比,白照影稍微松了口气:“叛军是谁的?”

    成美:“七皇子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