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旧雪 但与雪花不同,那是温热的,带着……

    他这才有空打量眼前的环境。

    此峰峰顶平坦空旷, 栈桥前方三十多步的地方建了一座精致漂亮的小亭,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建筑了。

    谢濯玉跟在晏沉身后拾阶而上,在亭中站定。

    寻常亭子中一般都是摆石桌石凳, 然而这亭中却是一张梨花木软榻,榻上铺着厚实的黑色长绒兽皮。

    这软榻上同样也摆着两个长条软靠枕,只是这两个不是兔子,看着倒像是猫。

    谢濯玉又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叹, 晏沉是真会享受。

    从议事殿到宴厅甚至连这个小亭都不摆凳子只摆软榻,而软榻上铺的妖兽皮颜色柔亮摸着顺滑,全是完整的一整张没有半点瑕疵破损,有见识的就能看出那些皮毛都是稀有的妖兽所产。

    他大大方方地在软榻上落座, 多看了两眼后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摸那个软枕。

    枕套的布料很是丝滑柔软,摸上去有点凉凉的。软得不可思议, 不怎么用力地轻轻按一下就会陷下去一块。

    谢濯玉被这绵软的手感打动, 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 脸上的冷淡一瞬间尽数褪去。

    他的手指认真地描摹着其上的猫咪胡须刺绣, 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抬头往亭外看。

    小亭右前方十来米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刻了字。

    只是石头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镌刻其上的字也被积雪模糊得看不真切。

    谢濯玉看了好几眼才依着几道笔画将那三个字辨出个大概。

    ——不悔崖。

    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三个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每个宗门里大概都有一处供犯错弟子面壁反省的地方,青云宗也不例外, 而这石头上的字叫他马上联想到了青云宗的思过崖。

    魔宫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

    不悔崖……晏沉也会有后悔的事吗?

    谢濯玉心头一动, 忍不住偏头去看坐在自己身侧的晏沉。

    晏沉正慢条斯理地泡着茶,侧脸轮廓的线条锋利, 但是很好看。

    只是简单的泡茶,但是不得不说行云流水的动作由他做出来确实极具观赏性,认真的表情更是为他添了几分魅力。

    谢濯玉本只想悄悄看一眼的, 但视线落到他身上后就黏住挪不开了。

    敏锐地察觉到谢濯玉的目光,晏沉抬眼冲若有所思的他笑了一下:“想什么呢?再等一会,很快就好了。”

    谢濯玉抿着唇点了点头,坐正身子看着他煮茶,将目光撕下来落到他手中的茶具上。

    纵使现在没有旁人在场,他坐姿也依然端正,手要搭在膝上、腰背要挺得板直早已成了习惯。

    晏沉余光瞥见他又正又乖的坐姿,闷声笑了一下心说真乖啊。

    但他很快就想起谢濯玉的雅正是在什么环境养出来的,心脏抽疼了一下,过滤茶渣的动作也顿了顿:“小玉,你可以放松一点。这软榻和软枕可是我特意备的,你若一直这样绷着半分也不享受一下,岂不是可惜了?”

    谢濯玉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出乎意料:“原来是为我准备的吗?”

    晏沉抬眼看他,目光深邃,唇角轻轻上扬:“是,因为我想让你舒服一些。”

    ——要知道这里原本只有个亭子。别说软榻了,这连张桌都没有,以前晏沉都是掀袍就往台阶上坐。

    谢濯玉眼神微闪,过了一会当真松懈下来。他伸手摆弄了一下软枕,然后慢慢地往后倒靠了上去。

    软枕垫在后腰处又刚刚好地托住后背,兽皮厚实狐裘厚重层层加码,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甚至没忍住轻轻唔了出声。

    半刻钟后,晏沉结束了手上的动作。

    面前桌上青花白瓷茶杯正冒着袅袅白汽,馥郁茶香飘向了谢濯玉。

    他睁开眼坐起些许,伸手捧了茶盏,轻轻吹着那清亮茶汤,然后凑近轻啜了一口:“好茶。”

    晏沉撑着头看他,闻言笑了一下:“能得你一声夸,这茶改日就能去竞天下第一了。”

    谢濯玉被他逗得笑了出来,昳丽的眉眼被氤氲水汽浸得温润。

    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好一会,眼看着快要见底时,雪终于悠悠扬扬地从阴沉的天空落了下来。

    谢濯玉如有所感,端着茶盏微微侧过身去看。

    雪下得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大得目光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那刻着不悔崖三字的石头更是被掩在风雪里完全看不见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风卷到空中,风就有了痕迹。

    亭外大雪纷飞,亭中却温暖如春日。

    呼啸的寒风连声音都被尽数隔绝,半点也吹不到谢濯玉身上。

    谢濯玉望着那雪舍不得移开视线。

    人界有凡境和上五洲,而东洲是凡界离仙界最近的一洲。

    东洲地大物博,环境极佳,灵气更是几洲中最浓郁的,许多修仙大世家本家与大宗门都在这里,所以在东洲可谓是遍地修仙者。

    而位于东洲东南边连星山脉的青云宗更是气候宜人,四季如春。

    即使是冬季也很暖和,也从不下雪。

    魔界今年的雪下得很早,入冬以后也几乎没停过雪,第一次见还有新奇,后面他也已经习以为常。

    但像今日这样认真地赏雪还是第一次。

    谢濯玉看着眼前像是要将世界都掩埋的大雪,眼中流露出惊叹,神情仿若稚子。

    晏沉心念一动,桌上的茶具便被收进储物芥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巧的酒炉、两大坛酒和一个很大的精致点心盒。

    他往炉子底放了两颗火红的晶石,屈指掐了个法诀,那酒炉就热了起来。

    酒炉一热,就可以开始温酒了。

    雪天围炉煮酒,面前是心上人,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满足的事情了。

    谢濯玉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都有点酸涩才转过头要搁茶盏。

    转身看见晏沉认真温酒的一刹那,一种熟悉感突然就涌上心头。

    身后的雪是熟悉的,眼前的人、萦绕在鼻间的酒香更是熟悉的,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蠢蠢欲动,似要挣脱无形枷锁。

    谢濯玉闭上眼,开始在缺失的记忆中搜寻。

    他仍想不起来以前,眼下也没抱希望。

    可这一次,他竟真的找到了一些陌生的记忆。

    他好像跟谁一起看过一场彻夜不停的大雪,围着温暖的小炉,炉上还温着酒。

    火光闪烁,带来一阵让人心安的暖意,驱散了严寒。

    彼时他们坐在一起,近得肩膀都挨上,稍稍一动就能碰到身边的人的手臂。

    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一句句像小羽毛一样轻轻挠他的心尖,让他的心软乎乎的。

    他听着听着就泛起困意,头一歪就靠在身边人的肩上。

    那人低声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顺理成章地揽住了他的腰。

    意识朦胧间,似乎有什么像雪花一样轻轻落到他唇边。

    但与雪花不同,那是温热的,带着人体的温度。

    这是他的记忆吗……那与自己亲密无间的人是谁?

    谢濯玉怔愣地望着晏沉,答案呼之欲出。

    巨大的悲伤如滔天巨浪一样将他淹没,他的心突然就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一个填不满的大洞,寒风呼呼穿过。

    眼睛也变得酸胀无比,好像随时都会有眼泪滚落而出。

    晏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一边把温酒倒入酒碗中放到他面前一边抬眼看他,在瞥见他红了一圈的眼睛后愣了一下,心头一紧:“小玉,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么?”

    他伸长手臂,掌心贴上了谢濯玉的脸,拇指轻轻蹭过那微红的眼角。

    谢濯玉垂下眼皮,竭力稳住声音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看着有多脆弱:“我没事,可能盯着雪看太久了,眼睛有点疼。”

    晏沉自然不太相信,却又不敢逼他,只好关切地放软了声音哄他:“来喝点酒,再吃些点心。”

    谢濯玉没有拒绝。

    他捧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小口小口地喝,很快就饮了半碗,然后又伸手去拈了块桂花糖蒸栗粉糕送进嘴里。

    晏沉带来的酒不是烈酒,喝着甜甜的一点也不辣,但温热的酒落入肚中后很快就带起一阵暖意,融入四肢百骸。

    他喝净剩下半碗,轻轻抿了抿唇,回味了一下没多考虑就把酒碗往晏沉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再添一碗。

    晏沉记得谢濯玉酒量不好,但今日的酒是不容易醉的那种,他想着多喝一点也无事,便还是给他斟了半碗。

    “满上。”谢濯玉看了看晏沉,语气略硬,偏声音软乎,“我酒量虽不如你,却还不至于连两碗酒都喝不得。”

    晏沉有点想笑,心说怎么还要在这种地方不服输呢,手上却顺从地给把酒添满。

    这下就是真喝醉了也怪不得我,他坏心地想。

    ——要知道他一开始就是想带烈一些的酒,哄得谢濯玉醉上一番的。

    只稍稍脑补一下喝醉的小仙君是何种漂亮的情态,他就觉喉咙干涩,凭空升起一种啃咬的欲望,甚至感觉血液都热了起来。

    只是后来还是作罢了。喝醉了酒胃烧头痛、四肢乏力,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他舍不得让谢濯玉难受。

    但既然谢濯玉现在主动要求,晏沉也不欲再拒。

    他不拦着的结果就是,谢濯玉足足喝了大半坛子还不够,仍要添第七碗。

    第52章 深吻 舌头蛮横地抵开齿关,……

    晏沉也被吓了一跳, 当即握住他的手腕:“小玉,别再喝了。照你这喝法,就算是果酒也得醉。”

    谢濯玉恹恹地垂下眼, 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看着就不高兴。

    晏沉往他身边挪了挪,近到两个人之间距离几乎为零。

    他伸手按住谢濯玉的肩膀将人按倒在榻上,双手撑在他的身侧, 垂眼看着他。

    谢濯玉白皙的脸颊上一片酡红,连微微上挑的眼尾都红得要命,不知道的估计得以为他刚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

    好可爱,好可怜啊。

    但这副模样能轻而易举地激起晏沉心底最恶劣的欲望。

    晏沉凝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琥珀色眼瞳, 牙尖都开始痒。

    他确信,他爱谢濯玉。

    他一只手支着身子, 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勾起谢濯玉的下巴, 凑得很近去看他。

    掺着淡淡酒香的温热呼吸若有似无地扑到他的脸上, 晏沉蓦然笑了出来, 眼底欲.浪翻涌。

    但他不是好人,他对谢濯玉爱除了珍视, 还是占有,是掠夺。

    他想要肆意妄为地逞凶,在谢濯玉的脖颈、嘴唇甚至是不可见的地方全部留下标记。

    不堪的欲望, 不可言说。

    “晏沉。”已经陷入酒醉状态的谢濯玉变得迟钝很多, 即使快跟晏沉脸贴脸了也没有表现出剧烈的抗拒,看着有点懵懵的。

    他没有伸手去推晏沉或者是羞恼得不敢睁眼, 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晏沉缓慢地眨眼,然后慢吞吞地喊出一声晏沉。

    “嗯,我在呢。”晏沉懒洋洋地应声, 拇指得寸进尺地摩挲着谢濯玉的下巴,时不时状似无意地蹭一下他红润的嘴唇。

    谢濯玉许久都没说话,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像是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又像是在思考。

    “晏沉,你好小气。”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嘟囔着开口了,声音含糊,字词像是黏在唇齿间。

    软绵绵的话实在没什么威力,与其说是控诉不如说是撒娇更合适。

    晏沉哑然失笑,拇指轻轻摁了摁谢濯玉软嫩的唇瓣:“小玉当真是冤枉我了。我若是纵着你继续喝下去,你晚点就得开始难受了。

    “你若真有那么喜欢,回头我会让人给你送些过去。别生我气,好不好?”

    谢濯玉微微歪头盯着他的眼睛瞧,似是在判断他有没有骗人。

    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刚开始流浪的小猫崽在判断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香喷喷的食物是否可以下口。

    当真是可爱得要命,以至于晏沉看得心跳都快了两拍,险些没忍住狠狠亲他一口。

    晏沉不说话,只是笑容扩大了几分,笑眯眯的样子像只狐狸。

    谢濯玉耷拉下眼皮,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很认真:“不能骗我。”

    晏沉真的忍不住了,微微捏紧他的下巴凑近要亲上他的嘴唇。

    温热的呼吸扑到肌肤上的一瞬,谢濯玉就察觉到他的意图,不知怎的却没有剧烈挣扎,只是轻轻呜了一声,眉毛微微蹙起。

    那个本该落到唇上的吻便偏开了,落到了他眼下的血红泪痣上。

    晏沉深知凡是过犹不及做事要见好就收,更知道谢濯玉脸皮薄,轻吻了一下泪痣就迅速撤开了身。

    他翻身坐起,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若非下巴上还残存着些许若有似无的触碰感,因为酒醉而迷迷糊糊的谢濯玉真要怀疑刚刚近乎零距离的亲近、扑在自己脸上的温热呼吸和那个蜻蜓点水掠过的吻都是自己的错觉。

    羞怯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本就微烫的脸开始烧得厉害。

    谢濯玉慢慢地转过身背对着晏沉,若不是没有脱靴子他都想把自己缩起来了。

    晏沉的手落到他微微弓起的脊背,像是摸小猫一样上下抚摸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笑意:“小玉在生我气吗?”

    谢濯玉一声不吭没有搭理他,很久都没有动静,像是睡着了。

    晏沉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的脊背,沉吟道:“没经过允许就亲了小玉,是我唐突。要不这样,我给你亲回来好不好?”

    前半句还是正经道歉,后半句却让人猝不及防,偏偏他说这话的语气无比诚恳。

    谢濯玉身体僵住,缓慢地转过头去看晏沉,表情又呆又懵,水气弥漫的眼中写着不可置信。

    亲,亲回去?!为什么他要亲回去?!

    “你因为被我亲才吃了亏,”晏沉说这话的语气无比认真,像是在与谢濯玉讨论大道哲理,但笑着的样子俨然是大尾巴狼本狼,“那你亲回来让我也吃吃亏,不就扯平了么?报复要以牙还牙,你也应该以吻还吻来报复我。”

    随着时间流逝,酒的后劲一点点涌上大脑,谢濯玉醉得越发不清醒。

    晕乎乎的大脑让他下意识地顺着晏沉的话去思考,那些话被晏沉用认真的语气说出来后听着好像确实很有道理。

    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到了晏沉的嘴唇上,目光逐渐放空,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纠结。

    晏沉伸手贴了贴他的脸,由衷感叹自己真是坏得要命啊。

    看着谢濯玉脸上的纠结,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眼前的人丢弃了往日的冰冷保护壳,将所有情绪都毫不遮掩地展现在他面前。

    小猫只会对信任的人露出柔软的肚腹,晏沉想到这个唇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

    心念一动,他抬起手摸了摸谢濯玉的头发,温声哄人的话到了嘴边:“我开玩……”

    但这话没来得及说完,一个柔软的东西突然贴上了他的嘴唇。

    这一回惊愕的人变成了晏沉。

    他瞪大了眼睛,一团烟花在脑内炸开,短暂绚烂后是一片空白。

    温热湿润还带着浓郁酒香的唇瓣,是谢濯玉的。

    谢濯玉在主动亲他诶……谢濯玉亲了他!

    沉寂许久的小人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大声重复这句话,逼得晏沉脑门青筋直跳。

    谢濯玉当真是像晏沉说的那样亲回来,嘴唇很轻地贴上去,惊鸿掠水蹭了一下,蹭完就要后退。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厚重的欲望,仍澄澈如琉璃。

    然而他刚往后挪了一下,腰就被晏沉伸臂揽住了。

    坚实的手臂紧紧箍住那对男子来说未免过于纤细的腰肢,一个用力将人带进怀里禁锢住。

    晏沉抬手捏住了谢濯玉的下巴,重新亲吻上那张柔软的嘴唇。

    舌头蛮横地抵开齿关,肆意地攻城略池。

    在陌生领域留下自己的痕迹后它却仍不知足,得寸进尺地逼着谢濯玉与之纠缠。

    谢濯玉的手抵住晏沉的胸膛,却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更遑论推开逞凶的恶徒,以至于从侧面看去更像他在欲拒还迎。

    醉酒本就让手脚乏力,激烈的亲吻更是迅速抽干了他所剩无几的力。

    亲吻使谢濯玉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睁开眼后只看见一片模糊的黑色,晃得人眼疼。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在晏沉怀里化成一滩水,就像春日到来冰雪消融那样。

    他被困在晏沉怀里,除了紧闭双眼接受晏沉霸道的亲吻外别无选择,无处可逃。

    ——晏沉要将他吻化了。

    “唔……”

    无意义的低吟混着沉重的呼吸声,啧啧水声在寂静小亭内清晰可闻,连空气都好像带上了几分甜味。

    毫无接吻经验的小仙君哪受得了这个,很快就败下阵来承受不住了。

    他的眼皮都泛着薄红,眼皮下的眼珠不安地缓慢转动。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像不慎落入蛛网的蝴蝶拼命振翅想要逃离束缚。

    “停下来……”求饶的话语也被堵在口中无法吐露,尽数化成可怜的呜咽。

    谢濯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晏沉的衣服,没有力气,但仍抓出一片褶皱。

    仿佛过去了数百年之久,久到谢濯玉快要晕过去之时,晏沉终于松开了些许,结束了这个吻。

    晏沉方松了些许力道,谢濯玉就脱力一般往后倒,幸好有晏沉的手臂微微用力撑住了他。

    抬手揪住自己的衣领,谢濯玉低着头微微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吸气,呼吸越发急促,很快就呛咳了起来。

    晏沉的手往上攀,很体贴地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眼睛却死死地黏在了他的脸上。

    谢濯玉喘过气来后呆了一会,垂着头不看晏沉,开口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细听还有几分抖:“放开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伸手去推晏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但结果让他很失望,晏沉巍然不动,连一丝晃动也没有。

    非但不动,还伸手轻轻握住他的四根手指凑到唇边,从指节亲到指尖。

    剧烈咳嗽带来的胸口闷痛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那酒不烈,后劲却大,谢濯玉又喝得太多,眼下仍深陷在醉意里,醉得藏不住情绪,作不出半分冷淡疏离。

    他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脸上流露出窘迫与羞恼,声音抖得更加厉害:“晏沉,别再……”

    他害怕晏沉亲完了他的指尖,又会再欺负他。

    晏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嘴角扯平的表情看着又冷又凶,让人心头一紧。

    那双漆黑眼瞳在某个瞬间变成了灿金色,但很快又褪得干干净净,好像只是人的错觉。

    谢濯玉仓皇地垂下眼皮不敢与他对视,不明白他到底盯着自己在看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漂亮,艳得不可方物。

    湿漉漉的澄澈眼瞳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深林中新生的幼鹿,只望一眼都会心跳不已,可眼尾晕开的桃色又为本就勾人心魂的桃花眼添了几分姝丽。

    纯稚与风情同时在他身上得到展现,却没有半点违和与冲突,浑然天成。

    他好像生来就该是这么漂亮的,当得上世界上所有形容美好事物的词汇。

    天道偏爱谢濯玉,要他漂亮至臻,要他如无暇美玉。

    五界生灵无数,只有谢濯玉能得此殊荣。

    第53章 没亲过 我们都会做的,包括床笫之欢。……

    晏沉的目光落到了从谢濯玉绯红的眼尾落到了他的嘴唇。

    被好一通蹂.躏过的嘴唇有点肿, 比平时更加红,成了白皙脸颊上唯一的亮色。

    白雪红梅,如是而已。

    而仔细看去, 就会发现那微肿红唇上还泛着星点水光,看着湿湿润润的。

    稍有心的人只要瞧上一眼都能猜到他刚刚肯定被好一顿欺负。

    好像桃子啊……还是那种最饱满的已经成熟的桃子,轻咬一口就能尝到满口清甜汁水。

    晏沉盯着他突然就联想到这个,心头一动。

    他的眼神越发晦暗如墨, 喉结上下滚动。喉间突然就生出一股干渴,简直叫人难以忍受。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与谢濯玉的额头相抵,紧抿着唇盯着他看却得不到缓解, 只是越看越渴。

    好想吃掉他。

    谢濯玉被他盯得不敢睁眼对视,面上镇静如常, 只是剧烈颤动的睫毛却出卖了他。

    他若是睁开眼, 可能会被晏沉的眼睛吓一跳。

    那双漆黑眼瞳中有无边欲.色, 好像随时都会化为具象的黑潮将他淹没。

    而欲.海更深处的可怖占有欲也在翻涌, 几乎要掩藏不住了。

    抬手用拇指揩去红肿唇瓣上的水光,刚刚还强势亲吻不容反抗的晏沉现在却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他的嘴唇开合, 用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恳求谢濯玉的原谅。

    语气确实很认真,但嗓音里的浓重餍足也毫不掩藏:“对不起,小玉。”

    “我知道错啦, 要怎么罚都由你来定, 别气坏了自己。”

    谢濯玉感受着他打在脸上温热的呼吸,一声不吭, 身体却始终紧紧绷着。

    “小玉,你理理我好不好。”晏沉手指蹭了蹭他的泪痣,越说语气越低落, “还是你以后也不想再理我,再也不想跟我说一句话了吗?”

    谢濯玉犹豫了一下,眼皮下的眼珠轻轻转动,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些许。

    他只短暂地跟晏沉对视了两眼就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伸手搭上晏沉的肩膀轻轻推了推:“你别靠这么近。”

    晏沉顺从地随着他的动作退了开来,甚至主动地往旁边坐了坐与谢濯玉拉开距离,几乎要坐到榻最边缘去了。

    他垂眼看着谢濯玉,脸上的几分落寞恰到好处:“小玉讨厌我靠近,那我以后会保持好距离的。现在不靠近了,小玉愿意理我了吗?”

    深度酒醉让谢濯玉的判断能力直线下降,导致他根本意识不到晏沉的失落有多刻意。

    余光瞥见晏沉脸上的落寞后,他原本要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然后变成一个个破掉的气泡再想不起来。

    晏沉靠得太近,他的脸就会控制不住地发热,心跳也会变得很快。

    但,但仔细想想这好像不能怪晏沉……毕竟互相喜欢的话,会想亲近对方也很正常,不能适应其实是他的问题才对。

    谢濯玉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心中难免升起些许愧疚,以至于视线重新落回晏沉脸上的时候呼吸都轻了几分。

    漂亮的脸上露出了无措的表情,再看一眼谨慎得随时都要站起来的晏沉,他连说话都开始磕绊了,听着有点语无伦次:“哎。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也不用坐那么远的,我也没有讨厌……”只是会害羞而已。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完全听不清了,最后几个字更是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

    晏沉笑了一下,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慢慢挪到谢濯玉身侧,保持半臂距离,望向谢濯玉的眼睛带着笑:“嗯,小玉不讨厌与我亲近真是太好了。”

    一句话就混淆了不讨厌坐得近与不讨厌亲近,一脸理所当然地在二者之间画上等号,谁听了都得唏嘘晏沉这人心眼多,想来很擅长颠倒黑白。

    偏听着这话的谢濯玉眼下迟钝懵懂,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对,只是在捕捉到“亲近”那个词后缓慢地眨了眨眼想起自己原要问的话。

    他抿了抿唇,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平稳不抖:“你又打岔。你方才说你知道错了向我道歉,那你说,你错哪啦?”

    这语气像是在训犯错的弟子,谢濯玉也试图摆出严肃的表情。

    奈何他醉得满面酡红,声音也软乎,反倒像是小猫挠人,还是那种指甲都没长齐的幼猫。

    自以为凶狠,实则根本不疼,只会让人忍不住抓住爪子捏捏那柔软的粉嫩肉垫。

    晏沉弯着眼低低地笑了笑,惹得谢濯玉忍不住皱了皱眉才正色了几分,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恳:“我方才亲你亲得太久了,害得你喘不上气来了。我保证,下次不会这样,我会注意的。”

    谢濯玉呆住了,微微睁圆了眼嘴唇微张的样子更加像只受惊的猫。

    晏沉当真见不得他这副又呆又懵的样子。

    因为他只要看上一眼,心里就会升起许多恶劣的欲望,会忍不住想逗弄谢濯玉,逼得他露出害羞无助的可爱表情。

    ——他就是坏得无可救药。

    “不过话又说回来,”晏沉嘴角勾起,笑得有几分痞,压低嗓音揶揄道,“我们小玉无所不能,怎的连接吻时换气都不会?”

    酒意上头之后谢濯玉所有的情绪都变得外露,眼下更是因为晏沉的逗弄少有地陡然提高了说话音量,但甫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思路被已经被晏沉带偏了:“我又没跟别人亲过!”

    晏沉愣了一下,随即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点头一边笑得停不下来:“原来这是小玉的初吻啊,那真是便宜我了。”

    失忆的谢濯玉变了很多,但又有很多没有改变,甚至比勘破无情道的问月仙君更让他有熟悉之感。

    而那些没有变的事里刚好包括了接吻。

    他仍跟以前一样,青涩又笨拙,亲得狠了就会整张脸都红得不像话,眼睛也湿漉漉的,甚至连被亲晕后的迟钝与羞怯都是一样的。

    他当然知道谢濯玉没有与别人接过吻,只是这话由谢濯玉自己说出来还是轻而易举地让他整个人都像踩在云端,巨大的满足感在一瞬间填满了整颗心脏。

    ——看啊,只有他吻过月亮的唇,知道那不是冰冷。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笑了好一会,眼看着谢濯玉又气又羞以至于眼圈都慢慢红了方收敛了些许,只是眼睛仍带着笑意:“没关系,正所谓孰能生巧,我们小玉一向聪明,学东西也快,多练上几次,定能很快掌握其中技巧。”

    “练,练上几次?!”谢濯玉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声音是藏不住的慌乱,连说话时的嘴唇都微微颤抖,“你还想有下次……?”

    那认真的表情和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什么精妙的术法或是高难的剑招,而不是唇齿纠缠的暧昧亲吻。

    他是怎么把这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的?谢濯玉因为这个问题陷入了巨大的困惑,整个人都晕得要命,头都开始隐隐作痛。

    “哦?”晏沉故意拖长了声音,笑眯眯地曲解他的意思,“原来小玉也会畏难逃避么?这可不好。”

    “不是……”谢濯玉用力摇了摇头,努力从混沌的大脑里捞出些许清明,但好像不怎么成功,“以后还要亲吗?”

    晏沉轻轻颔首,神情自若:“自然要的。亲吻就跟牵手、拥抱一般,是相爱的人一定会做的几件事之一。”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暗了几分,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哑意:“小玉不会也没关系,所有的东西我都会教给你。”

    所有爱侣会做的事情,我们都会做的,包括床笫之欢。

    谢濯玉怔怔地抿住嘴唇,略带仓皇地低下头去不肯看他了。

    说不过晏沉,越说越错,还是闭嘴好了。

    他就不该问那个问题的……不,就应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才对。谢濯玉越想越后悔,打定主意放空大脑就当自己刚刚什么也没听见,下一刻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咀嚼那个词。

    相爱,相爱。

    谢濯玉喜欢花喜欢甜点,喜欢练剑竹林里的瀑布,所以他知道什么是喜欢。

    但没人告诉过他什么是爱,他也没有尝过,连这个字眼都觉得无比陌生。

    晏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锐利目光像是可以看穿他心中所想。

    眉毛微蹙,他眼中的笑逐渐淡去,上翘的嘴角也一点点落下来变成一条直线。

    一股烦躁感突然涌上心头,紧随其来的是一股焦躁,几乎就要被占有欲催化成暴虐。

    有那一瞬间,晏沉的眼神变得阴鸷,差点就要压着谢濯玉沉声逼问,你不爱我么。

    但只有一瞬,下一秒理智就重占上风,黑瞳也恢复了清明。

    他忍住叹气的欲望,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谢濯玉的脸,替他将鬓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没关系。小玉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找一个答案,而我有足够多的耐心等小玉。”

    清醒时的谢濯玉听到这话大概会忍不住苦笑出声。

    ——他相信晏沉真的会有足够多的耐心,却不觉得他真的有足够多的时间。

    但不清醒的谢濯玉不会,纷杂的想法已经在脑海中绕成解不开的线团,让他好累。

    他只是闭着眼沉默不语,许久才很小声地吐出一句毫不相干的回答:“晏沉,我困啦。”

    晏沉哑然失笑,心说他到底跟个小醉鬼较什么劲,承诺怎么能是醉话呢……是他傻了。

    “累了就睡吧。”晏沉起身在榻边蹲下身去,自然地伸手替谢濯玉脱去靴袜,然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微微蜷缩的圆润脚趾和脚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我在旁边守着你。”

    第54章 梦前尘 而那双投来怨毒恨意的灿金色龙……

    谢濯玉蜷缩着腿枕在软枕上, 将狐裘解下来盖在身上,眼睛刚闭上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

    如他入睡前最后几秒突然升起的预感,他做了个梦。

    梦里, 他身在一个装潢精致讲究的房间,坐在窗边一个似床似榻的东西上。

    软硬适中的“软榻”铺着一层毛毯,隐隐约约的热感源源不断传来,越发让人犯懒。

    除此之外, 面前还有一张红木小桌,桌上摆了一个小巧玲珑、火光闪烁的温酒炉。

    酒炉正静静地温着酒,飘出来的淡淡酒香让空气都醉人。

    他对面的位置空着,身边却坐了个人。

    那人跟他挨得很近, 连肩膀都挨在一起,手臂贴手臂。

    但一向讨厌与人有过密接触的他却完全不排斥。

    他转头去望身边的人, 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能模糊看见一双带着笑的深邃黑瞳。

    很亮的眼睛, 像是有星辰坠入其中。

    他看见那人的嘴巴一直在开开合合, 说着还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温热的手指蹭在他的脸颊上, 轻轻戳着他脸颊软肉。

    然后那个人拿了酒碗,给他倒了一碗温好的酒。

    他没有拒绝,接了酒碗与他碰了碰碗。

    嘴唇抵上碗沿, 小口小口地喝着那酒, 醇厚酒香萦绕唇齿间。

    小半碗酒下肚,腹中热乎乎的, 绯红爬上了谢濯玉的脸颊。

    他弯着眼搁了酒碗,下一刻就被搂着腰禁锢在熟悉的怀抱,被捏着下巴吻住了嘴唇。

    看不清面容的人身形高大俨然已经长开, 亲吻时很凶。与笨拙的谢濯玉相比,他的吻技可以说是很不错,但仍能觉出些许莽撞,像个少年人。

    他的身体很烫,隔着轻薄的衣物毫无保留地传到谢濯玉身上,像是要将天生体寒的小仙君也焐热。

    亲吻结束,谢濯玉仰头去看他的脸,明明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但那张脸却仍蒙着一层白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他看见少年笑盈盈地说着什么,却一句也听不清。

    一股焦躁的情绪油然而生,谢濯玉微微睁圆了眼,有几分急切地伸臂揽住他的脖子,几乎要把脸都贴上去。

    但他的努力显然是徒劳,什么也改变不了。

    深陷梦境的谢濯玉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他只是觉得面前的人很熟悉,像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个名字好像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他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

    “你是……”两个字刚刚吐出,面前的人却突然消失了,连同房间。

    一股眩晕感突然袭击了谢濯玉,而他什么也看不清。

    再回过神时,他发现自己居然站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广袖白衣,衣服上隐有金色符文浮动。

    而他手中握着一把熟悉的灵剑。

    寒光凛凛的剑本是通体雪白不掺半点杂色的,现在却有大半都变成了黑红色。

    仔细看去才发现,那黑红色分明是血液所致。

    黑红色的血珠往下滚,从剑尖滴落在地,晕出一朵血花。

    谢濯玉怔愣地望着地上的血迹,握着剑的手突然就开始抖。

    手中的剑变得重若千钧,以至于他感觉握不住了。

    他如有所感,慢慢地抬起头望向前方。

    只见一只巨大的黑龙在远处的空中变回了熟悉的人形,然后直直地从云端坠落下去,有黑红血液在往外涌。

    而那双投来怨毒恨意的灿金色龙瞳,给他一种惊人的熟悉感。

    何止熟悉……他认识的,他记得。

    手中的剑终于脱手,重重地砸在地上,有血溅起落到了他的袍角和袖子上。

    巨大的悲伤将谢濯玉淹没,眼泪悄无声息地淌了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后面的梦境就变得扭曲,眼前骤暗,无边黑夜降临。

    听不清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将本就在崩溃边缘的谢濯玉往深渊推。

    ——

    晏沉在谢濯玉呼吸平稳地睡去后将桌案搬到地上去,然后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他侧着身撑着头,看着谢濯玉恬静的睡颜发呆,目光温柔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若是有人敢对两百多年前的他说,有朝一日他会与谢濯玉同榻,他会在谢濯玉睡着后用眼神描摹他的脸部轮廓,晏沉会暴起直接杀了他。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能永远停留在现在。

    合衣侧躺,伸手将谢濯玉往怀里带了带,晏沉闭上了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但是不等他睡着,身边的人呼吸突然变得紊乱,继而急促得不正常。

    晏沉陡然睁开眼睛撑起身子去看,就见谢濯玉嘴唇微张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激烈。

    他紧紧闭着双眼,却仍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出来,淌过脸颊。

    深陷梦魇的谢濯玉揪住自己的领口撕扯,像是有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

    ——他好像痛苦得随时都会死去。

    晏沉心头一颤,伸手将人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手掌贴在他的后背给他一下一下顺气。

    “醒醒,小玉,醒一醒!”呼唤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切,到后面已经开始直呼其名,“谢濯玉,醒过来!”

    “唔……好痛。为什么我,我会……”含糊破碎的字句一个一个往外蹦,谢濯玉仍未醒来,只是半张着唇试图吸入空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下一刻,他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那架势看得人心惊肉跳,只担心他要将五脏六腑也咳出来。

    晏沉眉头紧锁,灵力流转汇于掌心几乎就要注入,却在最后一刻刹住了车。

    不行!他的灵力过于霸道,没有灵脉的谢濯玉不可能承受得住。

    他不知道谢濯玉到底怎么了,只知道绝对不能再让他这么下去了。

    咬牙附到谢濯玉耳边,细密温柔的吻落到耳廓。

    以灵力运音,他开始下达一句又一句简短却不容抗拒的指令,竭尽全力去引导谢濯玉调整呼吸的节奏。

    “停下,不要再想东西。”

    “闭气,听我的。”宽大的手掌捂上了谢濯玉的嘴,吻落到了谢濯玉的鼻尖,“呼气,吸气,呼……对,就是这样,小玉做得很好。”

    谢濯玉在他的引导下真的慢慢地缓过来了,呼吸逐渐平稳。

    晏沉见势慢慢地挪开手,心头涌起一种后怕,以至于手上的力不自觉重了几分,恨不得将谢濯玉揉碎在怀里。

    “小玉别怕,你在我怀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你只是做噩梦了,”他的声音都有点抖,听着有点嘶哑,“醒过来就好了……快醒过来好不好,回到我的身边来。”

    似乎真的听见了晏沉的祈求,谢濯玉痛苦地呜咽了几声,过了许久终于轻轻睁开了眼睛,望进了晏沉的眼睛。

    晏沉直勾勾地看着他,呼吸突然就变得粗重。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浅棕色眼瞳澄澈清透,即使是最上等的琥珀也好像比不上它半分。

    纤长细密的睫毛被眼泪粘成几缕,还隐约挂着泪珠。微翘的眼尾晕开一片深红,被雪白的肤色衬得不可忽略。

    睁眼仅几瞬,那双眼中盛着的泪珠又无声地滴了出来。

    那几滴眼泪明明是滴在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却好像滴到他心上,要将他的心脏活生生灼出一个个洞来。

    晏沉知道谢濯玉哭起来是很漂亮的。

    清冷美人流露出脆弱易碎的一面,眼泪簌簌而落,让人怦然心动的同时也会逼出了人心底最不堪的欲念。

    而像晏沉这样坏透了的黑心肝,本该喜欢这样的情景,本该变本加厉地刺激面前的人,逼他哭得更凶来获得满足才对。

    但晏沉不愿意。

    他的心硬如磐石,却狠不下来让谢濯玉落泪。

    他还记得那一年,谢濯玉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没有半点声音,只是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平日做事随心所欲甚至有点恶劣的少年惊觉,原来眼泪也可以让人感到疼痛。

    他那时候就想,他不要让谢濯玉在非特殊情况下掉一滴眼泪。

    重重呼出一口气,晏沉抬手捧住了谢濯玉的脸,拇指轻柔地拭去他的眼泪,声音轻得像是拂过江面的春风:“濯玉。”

    “别怕,没事了。”

    谢濯玉的瞳孔慢慢聚焦,眼前模糊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

    他看见晏沉眼中饱含关切,更深处还有自己读不太懂的情感。

    晏沉明明没有笑,但是表情真的好温柔。

    他抿了抿唇,伸手搂住了晏沉的腰,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依恋。

    ——像只走丢了许久吃尽苦头终于找到了主人的小猫。

    “晏沉,你还活着……”他喃喃开口,微微仰着头看着晏沉锋利的下颔线,用微哑的声音一遍遍唤,像是要借此来确认他的存在,“晏沉,晏沉……”

    晏沉抬手扣住他的后脑让他把脸贴在自己颈侧,轻轻回应他每一声呼唤。

    “我在。”

    温热的皮肤贴在脸侧,其下是微微跳动的血管。

    谢濯玉仍嫌不够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好像感受到了血液的流动,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好像闻到了风雪的气息,似是从不愿回忆的恐怖梦境里追出来的。

    但他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因为晏沉的怀抱比任何火炉都要温暖,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

    这是真实存在的。自己也仍然活着。

    晏沉没有出声,顺势伸手紧紧揽住谢濯玉,任他抱着,好像全然不好奇他梦见了什么,半句也不问。

    寂静仿佛持续了许多年,久到晏沉要担心怀中人又睡过去时,谢濯玉轻声开口打破了死寂。

    第55章 偷吻 温柔又饱含珍视的吻里藏进了晏沉……

    “我方才做了个很长的梦。”

    “睁开眼时, 在一个很漂亮的房间里。有人与我并肩坐在一起,我们一起喝温好的酒,他还亲了我, ”

    谢濯玉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在说到亲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当时, 窗外也像现在一样下着很大的雪,可他的身体很烫……怀抱很暖。”

    晏沉点了点头没有插嘴,只是在他停顿时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轻应了一声,无声地告诉他自己有在认真听。

    谢濯玉话语止住, 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晏沉,入目却是他微微突出的喉结, 脑子短暂地空了一瞬。

    他眨了眨眼, 抬手碰了碰那块突起, 惹得晏沉箍紧了他的腰突然紧了些许。

    只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谢濯玉就收回了手,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只是出于好奇才摸了摸想对比一番。

    “他分明就在我面前,近得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谢濯玉手指蜷了蜷, 狠狠地闭了闭眼, 声音都开始微微发抖,“可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他说了很多话, 我一句也听不见。”

    梦境的后半段,谢濯玉下意识地逃避,不肯回想一下。

    他哽咽了一下, 声音都带上了一点细细的哭腔:“我,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那个名字在心底久久地盘旋,数次到了嘴边要呼之欲出,却又在下一刻被不知名的力量强行模糊。

    他心中不是没有答案的。正是因为心有猜测,所以才急切地想要求证。

    可直到最后那人从云端坠落,他仍是没有唤出那个名字。

    谢濯玉一想起那个如断线风筝一样往下坠的身影就觉得喘不上气,所以等他再睁开眼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措。

    晏沉在听见他说与一个人在并肩坐在一起一同饮酒还接吻,而窗外还下着大雪的时候就知道他做了什么梦。

    那是他和谢濯玉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冬天。

    那一日被他掩在记忆深处,但他从未忘记……事实上,他比谢濯玉记得更清楚。

    没办法,他是一条记性很好的龙,漫长的几百年过去,许多事仍像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而与谢濯玉有关的所有事他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真觉得记性太好也是一种困扰,如果能遗忘说不定就不会耿耿于怀,反而能毫无保留地恨。

    谢濯玉真好命,可以忘记得一干二净,晏沉一直都偷偷嫉妒这个。

    可现在,他听着谢濯玉颤声说自己看不清听不见,看着谢濯玉因为失去的记忆难过得要命,整颗心就酸酸涩涩的。

    轻呼出一口气,晏沉凑近了几分,温柔地吻上了谢濯玉的侧脸,温声哄道:“没事的,濯玉。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不必一味去追寻旧事,顺其自然。”

    谢濯玉感受着那不带半分情.欲只是安抚的啄吻,眼眶慢慢变得酸胀,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

    “我知道。”他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哽咽,“可那是很重要的事,我能感觉出来他是个很重要的人。我明明,不该忘记的啊……”

    谢濯玉重重地呼吸试图平复情绪,话音里的哽咽却更加重了几分,“我忘记了,晏沉,我……”我忘记了,所以我做错了事。

    最后那几个字梗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谢濯玉只能摇头,目光有几分凄然地看着晏沉,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破碎的词句。

    “晏沉,你肯定知道所有的事情,你告诉我好不好……”他话语一顿,看着晏沉的眼睛亮了亮,语气流露出几分崩溃,“求你了,我想知道。”

    那可怜的恳求表情根本不该出现在他脸上,却又真切地出现了。

    晏沉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喉结上下滚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又该说什么?

    是要说被心上人斩角捅心的绝望,还是几百年日夜被心魔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痛不欲生?

    那些融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楚的爱与恨,如何能用话语说得明白啊……又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又能改变什么。

    谢濯玉看着晏沉一点点冷下来的脸色,神情有点惶恐。

    他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搂在晏沉腰上的手,刚准备要慌张地开口道歉,微烫的右耳垂却被晏沉轻轻捏了捏。

    下一刻,他就听见晏沉开口说话,温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在压抑什么:“濯玉,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

    “真的吗……”谢濯玉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落。

    晏沉低声笑了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耳廓然后往下流连,再自然地张嘴含住了小巧的耳垂轻轻咬了咬,然后才慢悠悠地松开,看着似有几分不舍。

    “你会全部想起来的,我保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濯玉望着他呆了呆,半晌才闭上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在晏沉的吻里慢慢平静下来。

    他仍依恋地缩在晏沉怀里,脑袋紧贴颈侧,很快就倦倦地眯起了眼,像只猫。

    与人紧紧拥抱、身体相贴是陌生的感觉,但是晏沉的怀抱又给谢濯玉一种熟悉感。

    人体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物传来,带给他满满的安全感。

    而他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更不抗拒晏沉的拥抱。

    晏沉安静地抱了谢濯玉很久,直到看着他好像又睡着了才有了动作。

    谁知,揽在谢濯玉腰间的手刚松开些许,他就倏地睁开眼看晏沉,神情有点紧张。

    晏沉唇角勾了勾,被他这种反应取悦:“我不走,给你做点东西吃。你想睡就睡,等会做好了喊你。”

    谢濯玉坐正身子,轻轻摇头:“不睡,我不困。”

    此前被梦魇日夜折磨的时候他也没有怕,但现在却是真的怕了……他怕沉入梦境时,入目是一片血色。

    晏沉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转过脸面对桌子。

    伸手拎起酒坛放到桌边,手指碰上酒炉,下一刻,那个酒炉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出现在桌上的是一个漆黑的方形烤炉,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盛满了肉串和调料罐的大铁盘。

    谢濯玉只是短暂地看了两眼,目光又落回了晏沉脸上。

    晏沉将火石放到炉底,然后将一把肉串整齐摆上炉子,一转头就对上谢濯玉沉静的目光。

    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很快又恢复正常,晏沉一边往肉串上撒孜然粉一边没话找话:“很快就能吃了。”

    谢濯玉一声不吭,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以至于晏沉都心生疑惑。

    今天带来的酒后劲真有那么大?还是谢濯玉的酒量真的太差,所以才迷糊这么久都缓不过来?

    搁了调料瓶,晏沉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手指轻轻叩了叩桌子:“怎么了这是,一直盯着我看,小玉有话要对我说吗?”

    谢濯玉颜色微闪,慌乱地背过身去看外面,耳根有点红。

    看的时候明目张胆,眼下被点出来却又会害羞,晏沉唇角止不住地上扬,张口又要逗他。

    “我这长相,可还合小仙君心意?”

    谢濯玉抿着唇不说话,身体看着有点僵硬。

    “哦,那看来就是长相丑陋得不堪入目,以至于小玉连敷衍的话都觉得说不出口。”晏沉等了一会,再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失落,下了肯定的论断,“想来小玉也不会喜欢。”

    哪有这样恨不得把自己贬到地里去的!

    谢濯玉悄悄瞪圆了眼,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晏沉剑眉星目,五官锐利却又和谐,不笑时候看着就很凶。

    但必须承认,晏沉的长得相当不错,绝对跟难看挨不上边,更别说不堪入目。

    谢濯玉也很喜欢晏沉的长相,有时候盯着瞧着甚至会有点羡慕。

    ——因为晏沉肯定不会因为长相,被人笑着说生错了性别真可惜啊,也不会被人在背地里阴阳怪气说不像个男人。

    “不难看的,”谢濯玉轻轻咽了咽口水,虽然别扭,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坦诚,“也没有不喜欢。”

    晏沉唇角上扬,心情大好:“好么,那就是喜欢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最喜欢我呢?”

    谢濯玉耷拉着眼皮,看着有点不高兴,甚至恶向胆边生地轻轻踢了一下晏沉:“不许说了……你好烦啊。”

    晏沉乐得整个人躺下去,伸臂揽住谢濯玉的腰揉了一把,惊得他啊了一声,惊慌地看向他。

    “但是,刚刚小玉的答案真的让我很高兴。”晏沉说着,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举道谢濯玉面前,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谢濯玉看着那个静静躺在他掌心的兔子玉坠,心头一动,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像是有星星被揉碎成粉末再洒进他的眼睛里。

    怪不得那日他又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玉坠,原来是被晏沉捡到了。

    他伸手就要去拿,手指还没来得及碰上就被晏沉避开了。

    “这是你应容乐珩邀请去赏花那日,我在地上捡到的,”晏沉咬重了赏花那两个字,笑眯眯地抛起玉坠又稳稳接住,“我还想,容乐珩会送你更华丽的腰坠,你定然是不稀罕所以不要了。小玉,你现在是后悔丢掉他了吗?”

    谢濯玉的眼圈慢慢红了,很用力地摇头:“我没有不稀罕,也没有不要。”

    晏沉敛了敛笑,握住他的手腕将玉坠放到谢濯玉的掌心:“哎,又没说不给你……怎么又红眼睛了,莫不成我们小玉是只兔妖么?”

    谢濯玉垂眼看着掌心栩栩如生的玉兔和上面连着的那根红绳,好像找回了很重要的东西。

    手指捏紧红绳,谢濯玉突然抬头,却见下了很久的雪终于停了。

    目光所到之处一片银装素裹,天地都好像因为这场雪变得宁静祥和。

    谢濯玉怔然地望了一会,突然就感悟到了什么,心头升起想要重新握剑的冲动。

    抿了抿唇想起什么,谢濯玉小心翼翼地将玉坠递到晏沉面前:“你可以把它变成剑吗?”

    晏沉笑容不减,手指凝在上方弹出一道灵光。

    下一刻,一柄玉剑就出现在了谢濯玉面前,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谢濯玉低头穿好靴袜,仔细整理好有点凌乱的衣服,然后才伸手握紧了泛着玉光的剑柄,起身走到亭外。

    晏沉并不阻拦,只是懒洋洋地靠着榻看着他的动作。

    在魔界的这半年,谢濯玉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正确感知。

    整日无事可做只能看看书发发呆的时候,日子很煎熬,让人了无生趣。可若是去回忆在青云宗修行的时光,又会觉得陌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谢濯玉本以为自己都要忘记那些剑招了,但当重新握上剑柄的时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甚至不需要去回忆,身体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挽出漂亮的剑花,挥剑,转身……根本不需要回忆,因为那些东西都已融入骨血。

    修为高深的人可以驻颜,而谢濯玉虽失去了修为,却仍像以前那样保存着少年人的模样。

    墨发玄衣的少年身形劲瘦,挥剑刺出的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剑影与寒光时隐时现,本该每一剑都带着惊人的威压。

    惊鸿游龙,人剑合一。

    晏沉静静地望着谢濯玉的背影,看着他披散于身后的黑发轻动,看着他手里那柄普通玉剑,目光愈发晦暗,勾起的唇角早已抿成一条直线。

    从谢濯玉舞剑就可以隐约感受到他对剑道有深刻的感悟,其中的剑意能让人终其一生无法勘破。

    那句话当真没说错,谢濯玉就是修无情剑道的命定之人。

    鸿雪剑出,邪魔尽灭,庇佑万千生灵。

    晏沉突然就想起仙魔大战后广泛流传于五界的那句话,某道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真可惜,他不是被庇佑的苍生,而是那个该被诛杀的邪魔。

    谢濯玉使完最后一招“盈露寒江”,利落地收了剑,然后握着剑柄静静地垂于身侧。

    他抬起头,对上了晏沉深邃的目光,心头一动,下一刻就握紧剑柄向他奔去,步子迈得很急。

    他刚站定,晏沉就伸手接了他手中的玉剑,将其变回兔子玉坠,然后慢条斯理地系在他腰间,打了个简约又漂亮的结。

    系好腰坠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伸手拉着人坐到身侧。

    谢濯玉有点气喘,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被薄汗濡湿的发丝黏在脸侧和额头,凌乱却不失美感,只让人心软。

    瞥了眼擦过手的帕子,他干脆直接拿袖口给谢濯玉擦额头沁出的薄汗,在对上谢濯玉沉静却又有点眼巴巴的目光后突然笑了出来:“小玉的剑招行云流水,不愧是五界第一剑修啊。”

    谢濯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羞赧得说不出话。

    晏沉不逗他了,转身将烤肉都挪到提前准备好的铁盘,伸手拿了一串递到谢濯玉嘴边:“来尝一尝。”

    谢濯玉抬手将散在脸侧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垂眼凑过去,轻轻咬住了肉从签子上撕下来卷进嘴里,很慢地咀嚼。

    那肉很嫩很新鲜,吃着像是某种稀有的灵兽。酱和粉洒得很均匀,火候刚刚好,可见烤肉的人手艺确实不错。

    谢濯玉不自觉地弯了弯眼,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含糊着夸赞:“好吃。”

    他伸手要去接晏沉手里的竹签,却被晏沉避开了:“有油,脏手,我拿着喂你。”

    谢濯玉睫毛轻颤,搭在膝上的右手手指蜷了蜷,悄悄去看晏沉的脸色却又看不出端倪。

    应该没有发现吧?谢濯玉不是很确定,莫名有点心虚。

    只是完整地使了一套剑招,结束时他的手腕已经酸痛难忍,剑差点就脱手砸在地上。

    许是因为刚刚用剑时无意识运转灵力的举动,断裂的灵脉发出警告的钝痛,像是有钢针在扎他的五脏六腑。

    而他的手腕也酸软无力,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

    谢濯玉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深知自己命不久矣。

    太脆弱了,就像一个内里遍布裂纹、外面却看不出端倪的瓷瓶,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总有一天会突然炸裂得满地碎片再拼不回来。

    但他不想让晏沉知道。

    他总觉得若是让晏沉知道了,以他的行事做风,大概会不管有用还是没用只要是珍贵的灵药都抢过来,到时候肯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晏沉的偏执深入骨血,谢濯玉已经隐隐窥见一角。

    ——可他只考虑到这个,却没想过,若是自己有一日悄无声息地死了,晏沉会陷入怎么样的一种崩溃。

    晏沉耐着心投喂了好几串肉串,直到谢濯玉摇头说饱了后才开始收拾残局。

    不知不觉,已是暮色西沉,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金红。

    “该回去了。”谢濯玉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晏沉嗯了一声,伸手捞起榻上的狐裘披在他身上把带子系好,自然而然地牵住了谢濯玉的手,带着人往栈桥走。

    来的时候谢濯玉就觉出这座峰比魔宫所在的主峰还要高一些,只是那时一心看路,倒是忽略了。

    现在往回走时放眼往下看才惊觉其中危险。陡峭的角度、在罡风中微微摇晃的铁索甚至是有缝隙的木板轻微碰撞的响声,每一样都让人腿软。

    谢濯玉的腿也很酸软,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眼下看着这暗藏危机的栈桥心中更是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但他信任晏沉,也不愿示弱,自然不可能退缩。

    眼看着他就要硬着头皮踩上第一块木板,晏沉却突然在桥头停下脚步,松开谢濯玉的手。

    谢濯玉愣了一下,下一刻就见晏沉微微蹲下去,示意他趴到自己背上来。

    白皙的脸瞬间涨起一片潮红,以至于拒绝的话都有点磕绊:“不,不用,我自己会走。”

    “上来。”晏沉偏头看他,脸上带着点宠溺的笑,说话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要背的话,我可就要抱你了哦。”

    谢濯玉想了想被晏沉搂着膝弯打横抱在怀里的感觉,脸上的红晕得更开。

    他妥协地趴到晏沉背上,下意识地搂紧了晏沉的脖子,腿也夹紧了晏沉的腰。

    晏沉的肩背宽厚,隔着衣物传递着一股暖意。那双手稳稳当当地托着谢濯玉,带给人巨大的安全感。

    晏沉的步子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谢濯玉趴在他背上,脸贴在他颈侧,被温水一样的安全感包裹,心头突然就升起一种满足,心脏都跳得快了几分。

    在有节奏的轻晃里,倦意一点点漫了上来,谢濯玉轻轻地闭上了眼。

    晏沉听见背上的人平稳的清浅呼吸声,步子顿了顿。

    这也能睡着么?是因为刚刚舞剑累着了?

    晏沉琢磨了一会,有点想笑,心说那这体力真的有待提高……不然以后,岂不是做个一两次就受不了了?啧,那可不行。

    他心念一动,忍不住偏了偏头去看谢濯玉,入目就是他恬静的睡颜。

    纤长的长睫时不时颤一下,像是蝴蝶漫不经心的振翅。

    南洲森林里的小蝴蝶轻轻振一下翅膀,可能会引起一系列反应,最后在东洲的海上掀起一场风暴。

    而谢濯玉的睫毛轻颤,也能在晏沉的心里掀起风浪。

    晏沉抿了抿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到底没有忍住。

    他慢慢地凑近些许,在谢濯玉的唇角落了个吻。

    温柔又饱含珍视的吻里藏进了晏沉所有的执念与爱,跋涉数百年的光阴终于落到了谢濯玉的唇边。

    而睡着的谢濯玉不会察觉,应该只会觉得是风吹过吧。晏沉漫不经心地想。

    他重新望回脚下的路,心满意足地背着人继续走。

    但晏沉不知道,谢濯玉其实没有睡着,大半个人仍是清醒的。

    他甚至比在小亭里还要清明几分——因为刚出小亭时猝不及防地吹了一阵冷风,酒醒了大半。

    晏沉转回头去后他就抿起了嘴唇,原本已经褪去的红晕卷土重来。

    怎么,怎么还带偷亲的啊……他晕乎乎地想。

    理智慢慢回笼的谢濯玉闭着眼想今日发生的事,亲吻、拥抱,近到肌肤相贴。

    他越想越面红耳赤,现在分明是刚下过雪的冬天,却热得口干舌燥。

    ……甚至恍惚地感觉晏沉温热的呼吸还扑在自己脸上,下巴残存着晏沉指尖的温度。

    下次再也不能喝那么多酒了。谢濯玉第一次尝到肠子悔青的滋味。

    周围一片寂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唯一清晰的是自己与晏沉有节律的清浅呼吸。

    在这样静谧的环境里听久了,确实让人昏昏欲睡,神思飘远。

    谢濯玉闭着眼,大概是因为趴在晏沉的背上,所以他很自然地就开始想与晏沉有关的事情。

    解开心结后,好像再没有什么能阻拦他喜欢晏沉。

    也许曾经还要考虑宗门,考虑人魔二界……但时至今日,他已是废人一个,说不定死讯早已在外界传开了,所以就连这些事情都不必再考虑。

    回顾飞升前在青云宗修行的漫漫岁月,他才惊觉自己好像一直都是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往前走,从来都没有仔细考虑自己的意愿,更没有去思考过修道的意义。

    所以他对剑道感悟颇深,却连真正的道的门槛都找不着。

    他修仙,是人人皆渴望飞升,是因为师门的所有人向他投来崇敬与期许的目光,只等他将天赋发挥到极致成功飞升,为宗门带来数百年的荣耀。于他是否能参悟大道,无人关心。

    这些其实他都知晓,只是从来都不在乎,或者说他内心深处也警告自己不要在意。

    但现在,自觉命不久矣的谢濯玉不想再留任何遗憾了。

    他喜欢晏沉,而喜欢就是该结为道侣、永远在一起的啊。

    但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感情后,另一个难题又诞生了——怎么样与晏沉相处才合适。

    第56章 白纸 我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活了这么多年, 谢濯玉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修行上,心无旁骛。

    师长对他倾囊相授,却从未教过他什么是喜欢, 又要如何与喜欢的人相处。

    也许这不是第一次,以前的他大概也喜欢过人,所以他才总感觉对晏沉的喜欢很熟悉。但可惜的是,他全都忘记了。

    所以, 于剑道上境界高深得无人能比的小仙君在感情方面仍然是一张白纸,大概连一些十七八岁的凡人少年都要比他懂何为情.爱。

    但他还没来得及为这个问题烦恼很久,就已经从今日这场约会里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他只需要做他自己。

    因为晏沉看向他的目光里那些爱意从未因他的表现而减少半分。

    回到扶桑阁时,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殿宇被笼罩在黑夜里看不真切。

    谢濯玉到后面真的睡着了, 但许是因为紧挨着晏沉潜意识觉得是安全的, 所以他没有做梦, 睡得很香。

    晏沉到了之后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舍得喊醒他,干脆直接进门往谢濯玉的卧房去。

    十三和十七提前得了谢濯玉知会要与君上出去, 只是等了一整日直到天黑透也没见他回来,到底还是有点担心。

    两个人原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低声说着话的,后来开始下大雪了就只好搬了两张椅子坐到房门口。

    晏沉一进院门, 远远地就看见门口亮着一盏灯, 暖黄色的灯光隐约照出两个人影。

    再不急不缓走到门边一看,果然就是那两个伺候谢濯玉的小丫头。

    十七歪倒在十三的肩膀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十三也是昏昏欲睡,时不时睁一下眼又闭上。

    谁知,这一次如常睁眼就见面前站了个人, 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因着困意,她比往常少了许多谨慎,在察觉到阴影后就直愣愣地抬头去看。

    看清来人后,那些困意被惊吓尽数驱散。她慌慌张张推了推身边的十七就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十七被突然推了一把迷迷糊糊地睁眼,在看清面前的人后也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

    两个人紧张得头皮发麻,刚要行礼却被晏沉用眼神制止住。

    「不必行礼,动作轻点地开门就好。」晏沉嘴唇不动,只以灵力传音。

    十三目光飞快地扫过趴在晏沉背上的谢濯玉,视线在他随意垂在晏沉身前的手停了停,心头一紧,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可怕的事情,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是自己多想。

    她轻手轻脚地转身开了门,领着十七退到一边,恭敬地低下头。

    「去厨房领碗醒酒汤回来。再准备一盆热水和一块干净的帕子。」晏沉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吩咐道。

    二人不敢出声怕惊醒谢濯玉,对视了一眼后很快就分好了工——十七去领汤,十三去准备热水和帕子。

    将人放在床榻上,晏沉蹲下身去给谢濯玉脱鞋袜,动作娴熟又理所当然。

    谢濯玉察觉到他的动作,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他,然后就对上了他带着星点笑意的深邃眼瞳,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唔,我自己来……”害羞后知后觉地漫上来,谢濯玉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当即就要用手肘撑着床坐起来。

    结果刚动弹了一下就被晏沉轻轻捏了捏小腿肚。

    “小玉还是躺着吧,都脱完了。”晏沉叠好罗袜搁到鞋面上,手指乘机“揩油”捏了几下小腿软肉。

    好软好嫩。捏的力道重一点都会留下淡淡红印,感觉咬上去的话印子会留很久……但是濯玉会生气吧。

    晏沉舔了舔牙尖,忍住了。

    来日方长,不急一时……标记么,总是有机会的。

    谢濯玉只好随着他去,等他终于松手后才蜷起腿。

    他慢吞吞的挪回枕头上,恹恹地合上眼就要续上被中断的睡眠,却又想起什么突然顿住了。

    晏沉盘腿坐在地上,正撑着头看着他若有所思,下一刻就见原本都睡着了的谢濯玉突然坐了起来。

    纤细却不显骨感的小腿轻轻晃了晃,连木屐都忘了穿就要直接下地。

    晏沉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脚踝止住他的动作,眉头微皱,说话声音却很轻柔,好像怕惊吓到胆小的妖兽幼崽一般:“地上凉,别下地了。你要什么,我拿给你。”

    谢濯玉“啊”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开口:“我想沐浴。”

    他的身体太虚,即使使了一套剑招却也没怎么出汗。

    他虽没有过分的洁症,但出了趟门不沐浴洗漱就睡觉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晏沉喉头轻滚,悠悠呼出一口气:“你喝多了酒不适合沐浴,我让人去备热水了,晚会擦一下。”

    “哦……好。”谢濯玉拖长声音应了一声,眼睛弯了弯,轻声夸道,“你好细心。”

    晏沉指尖蹭了蹭鼻子,微微偏头没有说话。

    他原是想着,谢濯玉睡着了的话,那就他来帮忙……啧,好事泡汤了。

    谢濯玉不善言辞,晏沉不继续说话他也闭上了嘴,垂着头眯眼打盹。

    没等多久,叩门声就打破了一室寂静。

    “进。”晏沉话音一落,单手拎着红木食盒的十七就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了铜盆的十三。

    不敢久留的两个人利索地将东西放到应摆的地方就飞快地转身离开,那背影看着是多待一秒都不乐意。

    谢濯玉恰好闻声睁眼,将她们离去的急切尽收眼底后目光轻飘飘落到晏沉脸上:“她们很怕你。”

    “人人都怕我啊,整个魔界应该就没有不怕我的人。”晏沉将紧贴着床的木屐拎出来放到谢濯玉面前,闻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谢濯玉踩上木屐站了起来,去衣柜里找了套干净的里衣搭臂弯间。

    他一边往盥洗的角落走一边顺势接了话题,语气有几分困惑:“为什么?”

    晏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最后在屏风边上停下,懒洋洋地倚着屏风看着谢濯玉,听见这话一下子噗嗤笑了出声,好像听到很新奇的话:“小玉难道没听过我的凶名么。

    “我杀人如麻,手上性命没有十万也有八千吧,所以才得了个‘血河’的名号。他们不怕我才是稀奇。”

    谢濯玉问出口时其实就知道自己问了句蠢话。

    这些他其实都知晓,也在最开始的相处中感受得很清楚。

    他知道晏沉不是好人,只是现在听晏沉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这些话,仍然忍不住皱眉。

    晏沉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眼神一暗,声音平静,明明是疑问句却语气却有几分肯定:“小玉会后悔么?”

    会后悔喜欢一个魔头么?会吧。

    谢濯玉本是天上寒月,等看清他的真面目会厌恶他也实属正常啊。

    可是谢濯玉后悔也没用,他不会再放开他的。

    “转过身去,不许看。”谢濯玉没有答话,只是微微侧过身子看了晏沉一眼,用眼神催促的时候手指已经落到了腰间系带上。

    晏沉一脸无辜地笑了笑,往屏风后退了退又转过身去。

    身后响起轻微的衣料摩擦声,谢濯玉的声音在摩擦声结束时终于响了起来:“我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不会后悔。”

    回应一个人的喜欢是很严肃的一件事,喜欢了又后悔不就是在践踏他人的真心么。

    谢濯玉不想做践踏他人真心的人。

    晏沉很老实地闭着眼当真没有转头偷看,优秀的想象力却通过那间歇响起的衣料摩擦声让他脑海中出现了画面,甚至自作主张地想到了更多其实不存在的。

    纤细得好像两只手可以掐住的腰,裸.露出来的皮肤一定白皙胜雪好似无瑕的白玉……

    燥热领着干渴熟门熟路地找上门来,晏沉险些控制不住地起了反应。

    然而谢濯玉那句话却像一根坚实的绳拴住了晏沉即将出走的理智。

    “嗯。”他默了默,然后轻声笑了一下,“后悔太苦了,小玉不要尝。”

    人生总有许多苦,而后悔是最苦的几项之一。

    晏沉希望谢濯玉不后悔喜欢他,希望他永远不会尝到后悔的苦涩。

    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晏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屏风走到房中桌边落座,撑着头屈指轻敲桌子。

    谢濯玉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就重新穿好了衣服,踩着木屐绕出了屏风。

    “小玉过来,”晏沉循声抬头望向他,抬手打开食盒将那碗已经凉了下来的汤端了出来,“喝一点醒醒酒,睡着舒服一点,明日醒来才不头疼。”

    谢濯玉听话地走过去,目光触及那厚重的深褐时顿了顿,自然地联想到了苦药,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但清醒的他显然说不出怕苦不喝这话,所以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后还是端起了白瓷碗,嘴唇抵上碗沿,闭着眼打算一口灌了。

    入口却发现这看着像药的东西其实是酸梅汤。

    尝着觉得还加了不少冰糖,所以连酸都只有一点。很甜,却也不腻,总之跟苦药完全挨不上。

    谢濯玉喜欢甜的,而这碗酸梅汤显然很对他胃口。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微蹙的眉已经松开,眉眼都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魔界的碗很大,满满一碗汤对谢濯玉来说分量太多了。

    等谢濯玉再喝不下搁了碗时,那白瓷碗中还剩了些许,覆着碗底。

    他接了晏沉递过的帕子,一边擦拭嘴唇一边说,为自己的浪费感到些许不好意思:“我真喝不下了……”

    晏沉的眉眼被暖黄色的灯光照得温柔又缱绻,闻言也只是笑了笑:“不必勉强。”

    说着,他伸手转了一下那碗然后端了起来,自然地将剩下的一点喝了个干净。

    谢濯玉看着他的动作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抿着唇装作没看见,转身回了床上缩进温暖的被窝。

    那好像是他刚刚喝的时候碰的地方。晏沉就是故意转碗的吧,一定是。

    但是,亲也亲过了,这种间接的好像就算不上什么了……反正晏沉也不嫌弃,算了。

    “小玉,晚安。”搁了碗擦干净了手的晏沉踱到谢濯玉床边,伸手摸了摸他光洁的额头,悄悄掐了个安神诀,“好好睡一觉,什么事也不会有的,别怕。”

    谢濯玉闭上了眼,很轻地应了一声,很快就睡着了。

    晏沉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垂眼看了许久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大概是因为那个安神诀起了作用,谢濯玉没有再做过于惊骇的噩梦,倒也算得上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阵叩门声又响了起来,却比前一日的急促许多。

    谢濯玉翻了个身在锲而不舍的拍门声里睁开眼,表情冰冷如霜。

    ——大清早被突然打断睡眠谁也高兴不起来。而难得睡得这么好的谢濯玉被打断了好觉,怒气油然而生。

    他踩上木屐,快步走到门边伸手开门,搭在门边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显出几分苍白:“晏……”

    看清来人后,那个名字卡在嘴边。

    站在门口的是个他没见过的人。

    第57章 想吃 “所以我舍不得吃你。”

    来人个子很高, 身材壮硕,站在谢濯玉面前时像一座铁塔,好像可以将日光尽数遮蔽, 只投下大片阴影。

    一道刀疤斜着横亘整张脸,让那张本该算得上敦厚长相的脸变得凶神恶,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就来者不善。

    谢濯玉目光落到他头上那对巨大显眼的黑角,神情戒备, 说话声音冷冽:“何事?”

    黑角魔人将一个精致玉盒塞进谢濯玉怀里,简洁地吐出两个字:“给你。”

    谢濯玉捧着那个巴掌大的玉盒,低头看着其上繁复的金色纹路,下意识描摹了几道后突然一阵心悸。

    他抬头看回面前的人, 眉头紧蹙:“谁让你送来的,晏沉?”

    刚说完他就觉得不对, 晏沉要送东西为什么不自己来?就是他今日有事只能让别人送, 那也该让半夏来送。

    脸上戒备俞深, 谢濯玉伸手就要将手中玉盒塞回给黑角, 却见面前的“铁塔”往后退了两步。

    “不是君上,是小尊主。”黑角终于开口, 声音听着浑厚沙哑,明明音量不大,却仍如一声惊雷在谢濯玉耳边炸响。

    谢濯玉皱了皱眉, 马上想到了另一个人:“你说的小尊主是容乐珩么?”

    黑角轻轻点头,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封薄薄的书信递给谢濯玉:“小尊主让给的。”

    谢濯玉望着那信只觉得有股无名的火在烧, 脸色愈发难看。

    容乐珩搞什么鬼,莫名其妙派这么个打一杆子憋一句话的人来送东西,一大早扰人清梦。而且一开始有信, 为什么不直接给。

    他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最后还是沉着脸接了信。

    因着手上还拿着一个玉盒,拆信的动作不太利索,费了点工夫才抽出那张带着不知名淡香的信纸。

    谢濯玉捏着信纸,眯着眼看,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容乐珩在信中所写。

    这信大概是早就写好的,说话风格更像谢濯玉挑明之前的容乐珩,一封信里半篇都是过分的溢美之词。

    油嘴滑舌的浑小子,但字写得还行。

    谢濯玉一边在心里评价一边皱着眉往下看,手指微微用力将信纸捏出了褶皱,一直扫到最后才终于看到重点。

    「……总是面色不佳,想来是身体孱弱的缘故。所以我命人寻了许久寻得上品万灵丹一枚送你,便当是我给你的新年礼。」

    礼字后面是一块黑糊糊的墨团,乍一看像是写信的人迟疑太久笔尖的墨滴到了纸上造成的。

    「你一定要吃,不许不收也不许丢掉!」但谢濯玉眯着眼看后面写的这句突然变了语气的话,总觉得这里原本写了句什么,又被容乐珩狠狠涂掉了。

    他叠好信纸,抬眼看向面前的黑角魔人,语气淡淡:“你们小尊主人呢?”

    “走了。”黑角魔人答了跟没答一样,撂了话看了眼谢濯玉手里的玉盒和信,自觉已经完成任务,所以没等谢濯玉再问清楚就急匆匆地走了——他还要去追小尊主呢,可没有时间浪费。

    速度很快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隐约可以察觉到他功夫不弱。

    谢濯玉心头一动,只好关门回房,将这个事情记下了准备回头问问晏沉。

    停在桌边倒了杯温茶润了润嗓子,谢濯玉回到床上倚着床头,随手搁了信纸,伸手打开了那个玉盒。

    玉盒一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馥郁药香,沁人心脾,深吸一口气顿时灵台清明。

    玉盒中盛着清透的浅绿色药液,正中的凹槽上放着一颗雪白的丹药,其上若隐若现地浮着几道红色丹纹。

    谢濯玉在看清浸在药液里的丹药后眼神一凝,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

    万灵丹是丹谱中排名前十的丹药,在疗伤蕴灵领域甚至算得上圣药。

    且不说作为主料的那十八棵近万年份的天材地宝仙草,只说用作辅料的数百种灵草和灵兽内丹精血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

    更何况,炼制此丹对炼药师的要求也高得恐怖,一着不慎所有珍贵材料就全部浪费了。

    幸而有前前代药王谷谷主改善了丹方,炼出了万灵丹的低配版。

    上五洲市面流通的所有万灵丹都是那种,虽不及丹谱上的祖宗,却也是不错的灵药,是以大家也还这么叫。

    但眼前的万灵丹非彼万灵丹。

    浸于灵药精华露、白玉盒存置、红色丹纹……每一项都跟丹谱上的描述对上了。

    ——这可是真正的万灵丹,绝非那种装在白玉瓶里被家世显赫的修士当糖豆嚼的那种能比得上的。

    谢濯玉合上玉盒盖子狠狠地闭了闭眼,心中疑窦丛生。

    这种有点消息就会让人打破头的丹药,容乐珩哪来那么大本事搞来的?蹊跷得像是个陷阱。

    但是,丹药是真的,而且万灵丹这种炼制要求极其严苛出不得半点差错的丹药也不可能下毒。

    那他吃了,就算不能回到从前,肯定也能多活许多年吧。

    谢濯玉握着玉盒想了很久,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最后还是先藏在枕下,起身穿衣去洗漱。

    刚洗漱完从屏风后转出来,就见房中坐了个人。

    ——能悄无声息地出现的人,除了晏沉还能有谁。

    他正一边翻书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旁边的桌上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

    谢濯玉一边用发带束起头发一边晏沉走去,在看见他的一瞬已经自然地放松了下来,方才一直在心里盘旋的纷杂思绪都被暂时压下。

    他在晏沉身边坐下,飞快地扫了一眼桌子,拿筷的手顿了顿,忍不住偏头去看晏沉。

    晏沉将那碗紫菜鲜虾小馄饨端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目光嘴唇翘了翘:“怎么了,不合你口味么?”

    晏沉说这话时笑得一脸随意似是调笑,只是手上却用力捏紧了筷子。

    谢濯玉看着不挑食很好伺候,深交之后才会知道,这人有多么挑嘴,不爱吃的就不着痕迹避过一口也不吃,夹他碗里他不会拒绝只是淡淡皱眉,然后就剩到最后也不动一筷。

    问就是,不重口欲。

    晏沉与他在一起后逐渐摸清了他的忌口与喜好记在心里,过去了这么多年却仍记得清清楚楚。

    忘记是什么时候,可能是换了新厨子的那日,晏沉回了自己房间后撑着头列了一个单子交给半夏,让她去转告厨房以后做菜要注意什么。

    单子长得能叠两折,半夏垂眼扫了两眼,从食材到做法皆说得清楚,甚至有一条是“生葱可以有少许,不许放熟葱”,再抬头看向晏沉的目光都深了几分,不等他冷言开口转身就跑。

    留下晏沉坐在位置上眼神晦暗,不知想些什么。

    可人总是会变的,感情尚且会淡,又何况口味呢。

    谢濯玉现在的这一眼唤起了晏沉心底始终存在的那些担心——他担心,谢濯玉的口味早就变了,而他一直都弄巧成拙而不自知。

    哪是不合口味,就是太对口味了。

    仔细回想一下,和晏沉一同用饭时的饭菜永远正好地戳了他的心坎,以至于他甚至忍不住想怎么有人与自己的口味这么相近。

    可现在一想,其实每一道菜都是晏沉的小心思……这人对他的喜好知道得一清二楚。

    谢濯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有就埋头开始进食。

    而晏沉捕捉到他那弯了一瞬的眉眼,整颗心又落回了原地。

    是了,世间善变的人无数,独独不包括谢濯玉。

    食不言是一直都有的习惯,两个人安静地用着早饭,连偶尔的筷勺与碗碟碰撞发出的轻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谢濯玉咽下最后一个小馄饨,刚搁了勺子面前就被递了一方雪白的帕子,一抬眼对上晏沉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瞳。

    他接了帕子轻轻擦拭嘴唇,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主动开口道:“对了,容乐珩是不是走了?”

    晏沉笑容一僵,慢慢地垮下脸来,半晌才嗯了一声:“昨天就走了。啧,他那家伙一年到头到处玩各界跑,天天不务正业根本找不着人,你管他干嘛。”

    “你怎么这样说他,有人生性.爱自由爱玩罢了。我只是奇怪,他怎么走这么快,甚至都没来跟我道别一声。”说着,谢濯玉又伸筷夹了个小笼包低头咬了一口。

    “你怎的知道他走了,他派人跟你说的?”晏沉皱着眉突然问道,竭力保持表情不变,但话语还是流露出了些许焦躁,“小玉,你是不是很舍不得他,所以不想他走?”

    谢濯玉咽下了嘴里的肉馅,敏锐地从他这话里听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抬头对上晏沉写满认真的黑瞳,突然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晏沉该不会是吃醋了吧……?他迟疑了许久终于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陌生的词,甚至怀疑自己弄错了。

    可是再看两眼捕捉到晏沉眉眼间闪过的一抹焦躁后,又觉得确实是。

    谢濯玉咀没忍住弯了弯眼睛,突然就想跟他开个玩笑:“非要算的话,容乐珩也算我的朋友吧。他不辞而别,我关心一下他不是很正常么?”

    晏沉听着他这话,脸色愈发黑沉难看,额头青筋直跳。

    “他昨日晚上应该就出朱雀境了,现在怕是都到魔界边界了,”他突然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开口说的话也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因为他老要黏着你,还故意气我看乐子,所以我让人把他绑了丢开。”

    “小玉,”晏沉哼笑了一声,“你再问上两句,他今年就不能回来过年了。”

    而且,还得在那蛮荒苦寒之地多受几年历练了。他在心里小声补充,但到底没把容乐珩的去处告诉谢濯玉。

    谢濯玉虽然隐约猜到是晏沉的手笔但是听到他如此坦然承认还是有几分惊讶。

    “晏沉,你在吃醋吗?”他眨了眨眼,说着又咬了一口包子。

    “对。”晏沉大大方方地点头,脸上表情很凶,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点委屈,“我早就看那浑小子不顺眼了,天天黏着你张口就是喜欢。他根本就不了解你,就是图你好看。可你……”

    “晏沉,他才多少岁,”咽下嘴里东西的谢濯玉突然开口打断他,浅棕色眼睛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你我又多少岁了?我可对比我小几百岁的小孩完全没兴趣。”

    “你都忘记飞升后的几百年了,算来不就跟他同龄么,”晏沉小声地说,越说越哀怨,“没兴趣你之前还跟他那么亲密,还答应去跟他赏花……”

    像是觉得这话中算账意味太重,晏沉垂下头没再继续说下去,生硬地转了话题:“小玉,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算了。”

    他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都是容乐珩故意做戏给他看的,只是回想那几日看到的画面仍觉刺眼。

    谢濯玉用帕子擦了擦手指,眼睛已经弯成了柳叶,浅浅梨涡若隐若现。

    “亲密都是假的,因为他说要我与他演戏,让你相信我们真的互相喜欢,到时候他就能带我离开,”他一边说一边凑近了些许,手撑在膝盖上用仰视的角度看晏沉。

    在看清他脸上难以掩藏的焦躁后,他的声音越发柔和:“赏花也是假的,到他院门口的时候说了两句话,我就走了。”

    “容乐珩在我这里,是一个有点没礼貌还咋咋呼呼的小孩,非要算的话可以是个朋友。但唯独不是我喜欢的人,从来不是,以后更不会是。”谢濯玉说这话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晏沉定定地望着他,晦暗如墨的眼睛带着点点期许。

    下一刻,他如愿从谢濯玉口中听到了想听的话。

    他说:“我只喜欢你。”

    晏沉呼出一口气,脸上的郁色一扫而空,却又突然想起刚刚谢濯玉说的那句话。

    “你想离开吗?”他轻声问。

    谢濯玉哑然失笑:“你怎么只听到了这个?之前是一直都想的,现在的话……”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在看见晏沉面色微变后才接了上去:“现在不想了。”

    “况且,你也知道,”谢濯玉一脸平静,语气平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客观事实,只是说着却低下了头,声音轻了几分,“我早就无处可去了。”

    晏沉伸手捧住他的脸,凑得很近地凝视他的眼睛,然后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我会一直陪着你,濯玉。”

    只要你想,那我在地方就会是你的归处。

    谢濯玉轻轻嗯了一声,看着那双写满深情的眼,在这一刻做了决定。

    用了早饭,晏沉也没有离开。

    两个人凑在一起下了两盘棋,后来又各自看书,时不时聊上几句话。

    谢濯玉午睡的时候,晏沉侧身坐在他的床头守着他,倚着床柱闭着眼跟着打盹。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动静,半睁着眼一看就见原本背对着他的谢濯玉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他的腿上,手指微蜷好像想抓住什么。

    晏沉刚把手伸过去握住,睡梦中的人已经主动地将手指插.进指缝,十指相扣。

    两个人不怎么说话的时候看着不甚相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人关在一个房间里。

    只是手臂手指总会“无意地”碰触到对方,总会偶然抬眼对视一会,无声的情愫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不知不觉就腻歪了一整天。

    夜色渐深,谢濯玉脸上显出几分困意,已经捂着嘴打了两个哈欠。

    晏沉再不舍也只能起身准备告辞——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他和谢濯玉眼下可还没到同床共枕的地步。

    谢濯玉搁了书卷,起身送他到门口时又被牵住了手。他也不挣,干脆跟在晏沉身后一路送到院门处才停下。

    晏沉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故作潇洒地挥手道别完就走。

    只是走了几步,他又顿住了脚步忍不住回头看。

    扶桑阁门口在除夕那夜新悬了两盏灯笼,一直未摘下来。

    灯笼里不是点的普通蜡烛,而是放的特殊晶石。白天看着是普通灯笼,晚上夜深后便会自发地发出暖黄的光,映得大红灯笼上精致的金色龙凤花纹好像活过来了一般。

    而谢濯玉倚着门,漂亮昳丽的脸被光照得清晰。微弯的眼让他脸上常有的霜色不复存在,暖黄的光为其添了几分柔和。

    身后身后都是无边黑暗,他站在唯一一片光亮里,像是光与暗的分割线。

    晏沉眼神微暗,下一刻就快步走回谢濯玉面前。

    谢濯玉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讶,刚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就被晏沉伸手捧住了脸。

    捧脸的动作郑重又轻柔,落到他脸上的吻却如疾风骤雨,强势得不容拒绝。

    晏沉的舌不费吹灰之力就启开了他的唇关闯入其中,在不属于他却又熟悉的领域掠夺,捉着谢濯玉的舌与他不放。

    谢濯玉半眯起眼,呼吸在深吻中变得急促,无处安放的手最后选择搭在晏沉的肩膀上,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晏沉后背的衣裳。

    吻太重太凶,漫长得好像永无尽头。

    偏晏沉在察觉出谢濯玉的退缩之意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腰不许他退,另一只手倒是仍掌心贴着他的脸。

    无意义的唔嗯声和啧啧水声在静谧的夜里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落到谢濯玉耳里更是被无限放大,简直要让他整个人都烧着了。

    谢濯玉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只觉得自己要被亲晕过去时,晏沉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紧紧箍在腰间的手在此刻成为了谢濯玉的支撑,让他不至于因为腿软滑到在地——被亲得站不住,有点太丢人了。

    谢濯玉喘着气抬眼去看晏沉,撞进了一双欲色满满的黑瞳。

    晏沉抬手拇指按上他的嘴唇,有点重地替他揩尽唇上水渍。

    ——他好像每次亲完都会这么做。谢濯玉漫不经心地想,倒也没有抗拒。

    晏沉蹭了两下不再动了,直勾勾地盯着谢濯玉的嘴唇甚至都不眨眼。

    谢濯玉的嘴唇本就不朱而红,只是有时候没什么血色。眼下被亲了好一通后更是红得要命,细看一会还有点肿,像是被揉成一团的花瓣。

    谢濯玉被盯了许久没等到话,眼看着夜越来越深,他也有点困了,只好抬手轻轻拍了拍晏沉的后背,率先开口。

    浅棕的桃花眼一片水光,说话声音微哑还有点潮意,只是抿唇很轻地笑一下也勾人心弦,话语也缱绻:“亲也亲了,怎的不松手。难不成我们要在这站一宿不成?”

    “不够。”晏沉的声音沙哑,眼中欲色渐深。

    亲吻只是餐前小点,怎么可能够。心心念念的明月如今在他怀里,一颦一笑都是在无声地引诱他做些更过火的,不要再只是浅尝辄止。

    他对谢濯玉的欲.望永无止境,只多看他几眼都要生出更多妄念。

    “没亲够也不许亲了。你太凶了,好像要把我吃了。”谢濯玉无奈地摇了摇头。

    晏沉低头把脸贴在他脸侧,声音闷闷的:“嗯,想吃掉你。”

    谢濯玉盯着他有点刺的头发看了两眼,还是没忍住上手摸了两把,话语里的笑意越发明显:“那你现在把我吃了咽进肚里,以后的日子可就再亲不到了。”

    晏沉听着他这话就知道他误会了,从亲吻结束就游刃有余的小仙君被这一句话暴露得彻底,露出了纯稚的柔软内核。

    此吃非彼吃,谢濯玉还是不明白。

    但晏沉不打算告诉谢濯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蹭了蹭他的脸,顺着话接:“所以我舍不得吃你。”

    他顿了顿,抓着谢濯玉刚刚那句“以后的日子”借题发挥:“以后日日都要亲。”

    谢濯玉嗯了一声,突然就生出一种错觉。

    眼前的晏沉好像本体不是高傲的龙,而是一只小狗……不对,是体型很大的狗,但是黏人的功力比没断奶的小狗还高。

    他甚至觉得再看两眼就会看见他脑袋上顶着一对黑色的犬耳,尾椎处也生着一根毛茸茸的犬尾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

    有点荒谬的好笑,却又莫名贴切。

    “小玉。”似是觉得他那声嗯太敷衍又或是察觉到他的走神,晏沉又唤了他一声。

    “好么,”谢濯玉回过神,顺从地应了他一声,“明日,明日的明日,以后的每一日都许你亲一回,如何?”

    “好。”晏沉立马应声,像是怕他反悔。

    “该松手回去了,晏沉,”谢濯玉许了承诺安抚住他,话音一转低声催促道,“我困了。”

    晏沉松了手,退远了些许,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好,你回去吧,然后睡个好觉。”

    谢濯玉伸手拨了拨自己有点乱的头发,声音轻得像是要散在突然吹起的夜风里:“明日见。”

    “明日见。”

    这一次,轮到晏沉看着他转身进了院子,背影先笼入黑暗后消失在视野里才离去。

    看不见谢濯玉的第一眼,他已经开始期待天明。

    谢濯玉回了房后慢条斯理地解了狐裘系带,将它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沐浴完后他犯懒,只在中衣外面披了狐裘,眼下脱了就只剩一件中衣。

    脱掉狐裘后他却没有直接躺下,而是伸手摸出枕下的玉盒握在手中,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打开玉盒,捏出丹药送进嘴里,喝一口茶咽下去,就像他今晚决定后计划的那样。

    谢濯玉关上玉盒回到床上钻进被里,随手将玉盒塞回枕下后等待着沉入梦境。

    世上生死有命数。万灵丹既被送到时日无多他手中,那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谢濯玉从不贪心,从未偏执地强求什么,从不提出过分贪心的愿望。

    而他现在想从万灵丹身上得到的也只是再多几年。

    就算只有几年也很好了啊,他想。

    ——却不知,连几年也是他的贪婪,也不被允许。

    第58章 “好转” “我只会在乎你,也只会喜欢……

    在服下万灵丹后, 谢濯玉空旷许久的丹心处出现了一个新的“丹心”。

    灵丹化成的白色小珠在其中静静转动,灵力自内而外涌动。

    起初,那些灵力还像纤细丝线一样容易被忽略。随着时间推移, 丝线变成了溪流,溪流又汇成了浪潮,源源不断地流进了每一条破碎的灵脉。

    身体里经久不散的寒凉、跗骨之蛆般的疼痛被强势镇压,好像都成了谢濯玉的幻觉。

    谢濯玉从未觉得如此舒坦过, 像是破茧的蝶,重获新生。

    晏沉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因为太直观了,许多都肉眼可见。

    最直接的就是那张总是苍白如纸的脸一日比一日脸色红润, 眉眼间那几分若有似无的病气也难以寻见了。

    他好像一夜之间焕发生机,变成了一朵鲜艳欲滴的花, 花瓣上仍带着露水……嗯, 毋庸置疑是最漂亮的那朵。

    服下万灵丹的第四日, 两个人如往常一般呆在一块, 很快就腻在一起近得手臂贴手臂。

    晏沉捧着谢濯玉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关切地问:“小玉近日脸色好了许多, 看着更有精气神了,是睡得好么?”

    谢濯玉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有噩梦纠缠, 自然就睡得好啊。”

    晏沉马上就联想到容乐珩之前对自己所说谢濯玉的心结, 眼神一暗:“抱歉。”

    谢濯玉摇了摇头:“无事,已经过去了。”

    谢濯玉因为竹青的事困扰得噩梦连连这事晏沉一直都心有愧疚也揪心, 眼下见他心结解开能睡得好、身体也渐渐好起来才放心些许。

    自始至终,晏沉都没有想过谢濯玉会撒谎。

    因为在他心里,即使全天底下的人都满口谎言虚伪至极, 谢濯玉也不会是其中一个

    小仙君不会更不屑于说谎,那双澄澈如琉璃的眼睛是装不下半点污浊谎言的。

    很久以前那双眼中的爱意做不得假。后来兵戎相见时其中的嫌恶与冰冷也没有半分虚假。

    谢濯玉眨了眨眼,顺从地接受了晏沉落在他脸侧的亲吻。

    他倒没有心虚,毕竟他也没有撒谎。

    心结解开后他确实没再梦见过竹青厉声质问,睡得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要说为什么更有精神,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只是他没有说完全而已。

    为什么不告诉晏沉呢,谢濯玉也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答案大概是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不想让晏沉知道他曾在许多个深夜痛得无法入睡,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曾离死亡擦肩而过。

    即使已经接受了自己已经修为尽失沦为一个废人的现实,谢濯玉却还是做不到全然暴露出自己所有的弱点与缺陷。

    ——有些东西在经历漫长的时间后早已融入骨血无法轻易分离,其中便有一项无法全然信任他人。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他还有很多年呢。谢濯玉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弯着眼睛笑出来。

    将近月底时,魔宫角落的一座宫殿住进了一个新的客人。

    十三去领厨房领饭时听了几耳朵,回来后一边布菜一边当玩笑说给谢濯玉听:“被安排去打扫百药台的小五说,那位客人样貌长得相当好呢,只是冷冰冰的,别说笑了,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简直不像活人。”

    谢濯玉捏着的筷子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轻声说:“我之前也是那样吧。”

    十三动作顿了顿,脸上的笑凝住,手指都因为慌张抖得端不稳盘子了,幸而晏沉眼疾手快接了过去才没让那盘竹笋小酥肉砸了满桌。

    “不是的!”她惶恐地摇头,在瞥见晏沉微沉的脸色后更是嘴唇都开始颤抖,结巴得说不出话,全然失去了往日的稳重,“公子,不是……”

    谢濯玉扫了眼晏沉轻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十三,眼睛里没有半分怒气,语气也很平静:“你别怕,我没有责备或问罪你的意思,只是纯粹好奇问一句,说不上来也没事。”

    十三在他沉静如水的目光里找回了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措辞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我没有见过那人不敢说他是怎样的人,但公子绝非小五传闻中的那类人。”

    “您那时虽也不笑不爱说话,可是看我们拎水吃力还想帮我们呢,还问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她顿了顿,大着胆子将心里那个想法说了出口,“就是感觉您看着冷冰冰的,但是心很软。”

    在一边默不作声布菜的十七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谢濯玉,用力地点了点头:“主子,很好说话,很好的。”

    谢濯玉没想到十三一直都记着那一日的那个动作,也没想到原来他给了两个丫头这么好的印象。

    在听完这些感到受宠若惊,一时之间有点不好意思得说不出话来了。

    未等他纠结要说些什么,坐在他对面的晏沉已经冷哼出声,话有点不客气,赶人的意味明显:“差不多够了啊,说完了赶紧下去吃你们的饭,再说上两句你们主子就只能吃冷的了。”

    谢濯玉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轻咳了一声,眉毛微蹙地看着他。

    晏沉表情一僵,反应堪称迅速,几乎是谢濯玉望向他的下一秒两个鼓鼓囊囊的锦绣小囊就出现在他手中,接着就被他塞给了面前的两个丫头。

    十三和十七捧着沉甸甸的小囊面面相觑,在被晏沉扫了一眼后垂首道谢,然后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晏沉在门关上后一脸镇定地给谢濯玉夹了一筷笋,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小玉尝尝这个。”

    谢濯玉很给面子地吃了,然后点了点头:“很脆很嫩的笋。”

    晏沉得了他这声夸后便又要殷切地给他夹,下一刻却听他淡淡开口:“怎么她们俩夸我两句,你也要赶人啊?莫非是我夸不得么。”

    晏沉心头一紧,伸出去的筷子都顿在空中。

    他暗吸了口气,在谢濯玉如炬目光下还是坦白了:“不是的,小玉。只是我太自私了而已……对不起。”

    只是我太自私了,所以我嫉妒除了我还有其他人能看到你冰冷外壳下的柔软。

    我怕你似有情亦无情的神明,会因为他人的信仰分下眷属……我不想有任何人分走哪怕一丁点的喜欢。

    谢濯玉生来就该是最耀眼的太阳,灼眼炽热不可接近,光明属于世间万物生灵。

    但自私的晏沉却想,他若是自己一个人的月亮就好了。

    谢濯玉读懂了晏沉眼中的未尽之言,甚至在这一瞬比晏沉更清楚那种自私的缘由。

    ——没有安全感的话心底深处就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情绪,总会在某一刻对眼前的人与事产生怀疑。

    他轻叹了口气,拿了另一双没用过的筷子往晏沉碗里夹了块酥肉:“没有怪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俩怕你,再凶一点她们要直接跪地上了。你说话别那么刺,就像跟我说话一样么。”

    晏沉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轻嗯了一声后给他夹了离他远一些的菜,一脸不置可否。

    能让他温声细语讲话的有且只会有谢濯玉一个好么……其他人怎么想他关他什么事,通通拉倒。

    谢濯玉拨了拨那筷菜,很轻地说:“十三和十七的话我听着也就是开心一下。我很早之前就学会了不要去在乎别人怎么想你,也不必责怪他人误会。”

    “如果说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我现在多了个在乎的人,”他抬眼定定地看向晏沉,“我只会在乎你,也只会喜欢你。”

    晏沉的身体僵住,下一刻噌地站起来站到谢濯玉身边,从后伸手揽住了他。

    谢濯玉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垂下的眼里闪过一抹笑:“好啦,刚刚还赶人说要吃饭,再抱一会我真要吃冷的了。”

    晏沉俯身吻了吻他的脸侧,然后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他没有坐回去,而是自然而然地谢濯玉身边的位置坐下,伸手拿过自己的碗筷。

    用饭过半时,他才想起最开始的话头,偏头看了看谢濯玉轻声道:“明日叫那家伙来拜访你。”

    谢濯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口中的人是谁:“行啊。他是你好友么?”

    “应该算是吧。”晏沉皱了皱眉后轻轻点了点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谢濯玉有点想笑,唇边梨涡隐现,“应该算是什么新说法?”

    晏沉耸了耸肩,一脸轻描淡写:“关系还行也说得上话,所以我确实把他当朋友。但他那人性子古怪,心好像石头做的。人未必把我当一回事认我这个朋友啊,所以就应该算是。”

    “哦?”谢濯玉这下是真忍不住笑出来,“还有不把你放眼里的人啊。”

    “你明日见了就知道了。”晏沉跟着哼笑了一声,伸手将汤从食盒里端出来往他面前推了推,“再吃两口么?要不想吃了就喝点汤。”

    谢濯玉又扒拉了两筷子,然后乖乖地喝了半碗汤——喝不完的半碗顺理成章地进了晏沉肚子。

    ——

    裴无心跟在半夏身后进到扶桑阁院子里时,晏沉正与谢濯玉在院中对弈,棋盘上黑白子厮杀得正激烈。

    他朝半夏比了个止步的手势,不急不缓地朝石桌走过去,行走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晏沉五感敏锐,神识更是早就释出,他俩刚进院子时就已经察觉到了。

    裴无心走到离晏沉还有十步远的时候,捏在他指尖的黑子迟迟不落。

    谢濯玉有点困惑,刚想说这步哪有那么难走便突然察觉到什么,倏地抬起头望向站在晏沉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

    第59章 提醒 「这么喜欢的话,就多看顾着点。……

    那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面如冠玉,确实如十三所说长得俊美非常。

    紫色雍容华贵,却是难以驾驭的颜色, 寻常人穿衣鲜有选择紫色的。

    然而站在晏沉身后的这人却穿了一身深紫色宽袍大袖。

    紫色衣衫衬得他皮肤很白,穿在他身上很合适、没有半分不妥,自然地给人优雅与尊贵的感觉。

    长久地盯着人看太久实在失礼,所以谢濯玉只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在对上那双狭长凤眼的一瞬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熟悉感, 再看两眼却确信自己并未见过这人。

    只是这种熟悉却又没有印象的事情实在太多,谢濯玉早就学会不纠结了。

    被发现的裴无心神色依然冷淡,步子仍不急不缓,一直走到晏沉身侧方停下, 俯身去看那棋盘上的局势。

    这一局晏沉执黑,谢濯玉执白。

    而棋盘上 , 黑子进攻猛烈, 白子看似退让实则防得滴水不漏。局势焦灼, 棋盘已然变成了战场。

    晏沉没有抬头看他, 一边在棋盘上落下棋子一边开口招呼:“坐呗,站着干什么。”

    裴无心负手于身后, 默然不语地看着棋盘,没有说话也没有落座,在谢濯玉将所有注意力重新投进棋局后才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

    半晌, 他收回视线, 轻轻扫了眼晏沉,漆黑眼瞳中闪过一抹讥讽。

    很快, 棋局到了尾声,最终却是谢濯玉的白子险胜一招,斩了黑龙之首。

    晏沉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几枚棋子搁回棋罐里, 毫不吝啬对谢濯玉的夸奖。

    若非谢濯玉及时瞪了他一眼,只怕他就要说出谢濯玉才是五界中棋艺第一人、那棋王和棋圣都不及谢濯玉一半这种混账话了。

    棋局落幕,谢濯玉这才正式地与裴无心有了对视,有了交流。

    他轻声开口,先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在下青云宗谢濯玉。”

    裴无心轻轻颔首,自我介绍却比他还要短,惜字如金到极致:“药王谷,裴无心。”

    谢濯玉想了一下,竟真的在仅存的记忆找到了与药王谷有关的信息,再看向裴无心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深色,表情也若有所思。

    药王谷坐于南洲西南一带,气候宜人,谷中生了各种珍贵的奇花异草。

    只是入口隐蔽,谷外更布有精妙阵法,寻常人根本寻不见,像是书中所说的世外桃源。

    而药王谷弟子皆主修医药,以医入道,多怀一颗济世之心,更有济世之能。

    身在桃源隐,心怀天下先。

    论实力,大多数药王谷弟子确实比不上寻常的剑宗刀宗弟子,但论及医术却无一平庸之辈。

    药王谷是底蕴深厚的宗门,立谷已有千年。往前数百年千年,每一代最天才的医修、最优秀的炼丹师无一不是出自药王谷。

    修为再如何高深,未飞升之前却仍也是凡人,而人的□□再强悍仍有极限,超过极限就会受伤。

    修士在成长到一定阶段后常需入秘境历练。秘境凶险,因为各种意外受伤是寻常的事。若是受了无法自愈而宗内医修也束手无策的伤,自然就需向药王谷寻医。

    更何况初入门时、漫漫修炼期和瓶颈渡劫期更是少不了各种丹药。

    所以,纵使拳头没那么硬,药王谷依然稳坐十大宗前列,在整个上五洲极有地位。甚至,连妖界也要敬上五分,只怕哪日便有求于他们。

    以前的谢濯玉虽然对外界都漠不关心,却也熟知药王谷,还曾在百宗大会见过药王谷的谷主和数十精英弟子。

    回想起那次盛会,谢濯玉恍惚了一瞬,好像找到了裴无心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也许是见过的,只是那已经太久了,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谢濯玉仔细想了一下仍未找出他来。

    轻轻摇了摇头,他垂下眼睛,一颗颗地捡棋盘上的白子放回棋罐。

    裴无心眯眼看了看谢濯玉,眉毛微蹙,突然伸手握住了谢濯玉的手腕拽到面前。

    谢濯玉惊得瞪圆了眼,条件反射地要抽出手。但看着瘦削的裴无心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就挣不开。

    下一刻,他的袖子就被裴无心顺着手腕往上捋了些许,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晏沉脸色一变,若非仍存理智,此刻裴无心已是尸体一具。

    饶是如此,他现在的表情确是相当难看,不客气地呵道:“你干什么?马上松开!”说着已是要一记手刀劈上裴无心的手臂。

    但裴无心的反应更快,手指只停在腕侧两三秒就已经松手,身形一闪竟避过了晏沉的攻击。

    紫影一闪,人已经出现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

    晏沉蹲在谢濯玉身前握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被攥过的手腕,在确认其上没有半点伤痕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能怪他不信任裴无心,这家伙有时候行事比他还没有章法,随心所欲到极致……本也不是什么像他同门那样的好人。

    而与谢濯玉有关的事都是大事,他自然当小心谨慎。

    他缓缓站起了身绕到谢濯玉身后,伸手将他抱住,看向裴无心的眼神满是戒备,整个人都紧绷着,一副只要裴无心稍有异动就要出手的模样。

    谢濯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了他一下,往后靠在他身上微微仰头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就是因为你没事,所以某人还活得好好的。晏沉目光深沉地想。

    裴无心依旧没有表情,淡淡地扫了一眼晏沉环在谢濯玉身前的手后目光就落到了谢濯玉脸上。

    漆黑的眼睛闪过寒芒,像是可以洞察一切。

    但很快,他的视线又从谢濯玉的脸上挪开了,像只是随意看看没有半分兴趣,刚刚的冒犯也只是错觉。

    可这短暂的对视着实让谢濯玉心头一悸,让他感觉自己瞒着的事已经彻底暴露。

    裴无心却懒得解释,只是理了理袖口,轻飘飘地撂下话就走:“告辞。”

    与晏沉擦肩而过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凉凉地瞥了晏沉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然而晏沉却在他走后表情微变。

    因为,嘴唇未动的裴无心灵音传了句话给他。

    「这么喜欢的话,就多看顾着点。」

    裴无心这话是什么意思?晏沉蹙眉,突然想起他刚刚反常的动作,那好像就是诊脉的动作。

    莫非是谢濯玉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心头一跳,吓得心跳都快了半拍。

    深呼一口气,晏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着谢濯玉肩膀哄着他转过身来,手指按上他的腕侧停了一会,半晌后又突然伸手掌心贴上谢濯玉的胸口。

    脉搏是正常的,眼下传递到掌心的心跳也正常,没有什么不妥。

    谢濯玉歪了歪头看着他一脸紧张地探查,不挣不扎乖得很。

    在敏锐地捕捉到晏沉紧张神情下的在乎后,他的心脏就好像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甚至连舌尖都好像尝到了些许甜味。

    撤开手后,晏沉一个用力将谢濯玉抱紧,让他的脸贴上了自己的胸口。

    好像只有紧密相贴的拥抱,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因为修习的功法使得本就刚烈的灵力更加暴烈,谢濯玉又损伤了灵脉,所以晏沉根本不敢用灵力探查只怕伤到他,只好用这种笨办法来确定。

    明明也确定了没有什么不对,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脏给人感觉很健康,可他却仍放不下心来。

    因为裴无心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么一句话,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隐患。

    ……回头一定要问清楚!

    谢濯玉听着晏沉略快的心跳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心中有些许疑惑。

    裴无心有那么强么,连晏沉都忌惮至此?

    轻呼出一口气,他抬手伸直手臂想摸摸晏沉的头发。

    晏沉察觉到他的动作松了松搂着他的手,配合地单膝点地蹲了下来以便他能更好地摸到。

    谢濯玉为他这个配合的动作愣了一瞬,随即弯了眉眼翘了唇角,手轻轻落到了他的发顶摸了摸:“别担心,我真没有事。裴无心方才虽然有点失礼,但我能感觉出来他没有恶意的。”

    晏沉全然不觉这种像摸小狗的动作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伸手握住了谢濯玉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目光温柔缱绻地看了他许久才突然开口:“小玉,好想亲你啊。”

    谢濯玉顿了顿,笑意很快就自然地晕开了。他轻轻将修长食指竖于唇边,然后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无需多言,意思很明显。

    晏沉站直身子,轻轻捏住他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

    一个缱绻黏腻的亲吻,如往常一样。

    但这一次晏沉却比往常亲得都要凶。

    轻微窒息间,谢濯玉突然尝到了星点血腥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咬破了。

    但很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只觉得好像有股微凉的气顺喉而下。

    分开后谢濯玉剧烈地喘着气,脸也红得要命。而晏沉宽大的手掌适时地落到他的后背,体贴地给他顺着气。

    他缓了些许后就马上仰头去看晏沉,很快捕捉到他唇上的血点,当下就有点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摸他的嘴唇:“我是不是咬着你了?对不起啊。”

    晏沉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没事,小口子而已,再过半盏茶就看不见了。”

    他顿了顿,在心头那种隐隐绰绰的不安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嘱咐:“小玉,你若觉得身体有任何不适,一定要与我说,绝对不能忍着不说,听见了么?”

    “嗯,我知晓了。”谢濯玉垂眼应道。

    不会有事的,他想。

    然而变数总是来得很快。

    许多年后,晏沉仍会庆幸今日做了这个小动作,也永远感激裴无心那一句提醒。

    第60章 濒死 谢濯玉要死了。

    变故突生在谢濯玉服下万灵丹的第九日深夜。

    晏沉从谢濯玉住处回来后换了身衣服, 掐了个净身诀就睡下了。

    修士的修为高深到一定境界后就不再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小憩片刻后整夜打坐入定也可以恢复元气。

    像晏沉这种级别的大能更是可以十天半月不睡觉也没事,但这些年来他却像个凡人一样每日都睡, 且轻易不许人打扰。

    魔宫的夜太漫长也太无趣了,睡觉是最简单的打发时间的方法。放空大脑什么也不用去想,眼一闭再一睁,一夜就过去了。

    晏沉就是这样度过了成千上万个漫长又凄寒的夜晚。

    但是今夜, 一种不知缘由的不安情绪始终阴魂不散地在心头盘旋,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以至于往日睡眠质量还算不错的他一直没有进入深度睡眠。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惊醒了。

    眼睛闪过一抹寒芒, 惊惧与错愕同时涌现。

    他留在谢濯玉身上的那道龙息不声不响地沉在某处,没什么好处却也不会对他有害。但除非晏沉主动收回, 不然它会一直待在谢濯玉身体里, 与之共生共亡。

    但这一刻, 那道龙息突然就变得微弱, 好像随时快要消散了,这意味着谢濯玉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随时都可能死去。

    晏沉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给裴无心千里传音一边从储物芥子中取出一把匕首。

    匕首乍一看小巧又普通,但仔细看那泛着凛凛寒光的深黑刀刃和其上那层不易察觉却强势非常的灵光就知这绝非凡器。

    掌心摊开于面前, 晏沉捏稳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龙族肉身强悍, 他更是其中翘楚,为了能成功没有半分留手, 好像将手掌捅个对穿也在所不惜。

    金红色的血液没有喷涌而出或滴落在地,而是被晏沉控制着融入灵力

    抬手结了个复杂的印,混了血液的灵力将其在空中慢慢画出实形, 很快就散发着柔和白光。

    手指沾了些许血液在阵印中心画下最后一笔,白光瞬时大绽。

    等光散去时,晏沉已经消失在原地,徒留一个暗淡了许多的阵印。

    而谢濯玉的门外,同样的阵印与白光突然显现,晏沉从白光里一步踏出。

    急切地伸手推开紧闭的房门,晏沉直奔床上的谢濯玉而去,撩开床帐时手都在抖,在看清床上情景后呼吸都窒了一瞬。

    被子被蹬开,凌乱地堆在床脚,甚至有大半滑到了地上。

    而谢濯玉侧身蜷缩着,白皙的脸颊红得要命,只看一眼就能判断他烧得厉害。

    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白色的中衣更是早被冷汗完全浸湿,紧贴在身上透出的白皙皮肤也是一片红。

    一贯神色平静的漂亮脸蛋上此刻写满痛楚,昭示着他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晏沉僵硬地在床边坐下,努力稳住手不抖后伸手将谢濯玉搂起来抱在怀里。

    刚将人抱进怀里,他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黑沉得要滴出墨汁来了。

    太烫了,谢濯玉的身体现在就好像一个火炉,恐怖的热度好像可以隔着衣物将人灼伤,难以想象被高热折磨的谢濯玉此刻的感受。

    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与怀抱,谢濯玉主动地往晏沉身上贴了贴,手抬起些许不至半空就已经落了下去,下一刻就被晏沉握住手指扣紧。

    他甚至连睁眼和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许久才有几声含糊不清的细微呜咽从喉间挤出。

    晏沉目眦欲裂,收拢了手臂将人搂紧,声音低沉,细听却能觉出其中的无措与惊惧:“小玉,裴无心很快就来了。没事的,别怕,会好起来的……”

    说到后面已是语无伦次地重复,难以分清他这些话到底是在哄病得神志不清的谢濯玉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裴无心来得很快,从收到传音到进入房间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但这半盏茶的时间对晏沉来说却相当难捱。

    百药台离扶桑阁不算近,他赶得太急,进门时的头发都有点乱。

    晏沉看见他像是看见了救星,表情算得上镇静,说话声音低沉平稳,眼睛里却掠过慌乱:“你来看看。”

    裴无心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去给谢濯玉诊脉,许久才缓缓收回手。

    那张脸依然表情冷淡,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起伏:“灵脉全断,丹心破裂,有股磅礴的精纯灵力在破坏他的身体。”

    将手拢入袖中,裴无心不急不缓地走到桌边,伸手去给自己倒茶。

    “他根本无法凝气运力,哪来的灵力啊。”晏沉骤然收紧了手,但很快又怕谢濯玉疼而松了些许。

    原本努力维持的平稳声线被破坏,他越说语速越快,急切与慌乱已经掩藏不住尽数流露,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许多,“他的灵脉又不是昨日才断的,这半年多来一直都没有事。今天白日甚至在数个时辰前我们分别时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裴无心施施然地落座,捧起茶盏后抬眼看了眼晏沉,又扫了眼他怀里一脸痛苦的谢濯玉,轻叹了口气还是耐着心给他解释清楚。

    “这具身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也许是吃了些好药加上本人意志,所以才活了下来,但半年多也已是极限了,”裴无心说着突然笑出了声,眼中闪过一抹兴趣,“可他前不久吃了颗万灵丹,又续了一些时日。”

    “万灵丹?”晏沉蹙眉,脸上浮出几抹困惑,“愈伤蕴气那个?”

    哪来的万灵丹?他怎么不知道谢濯玉吃了。

    裴无心颔首道:“是啊。不是药行那种低级货,是丹谱上的祖宗。你哪整来的,这东西现世我半点消息都没收到,不应……”

    “我没有,”晏沉不耐地打断他,眉眼间尽是戾气,“少扯别的!”

    裴无心加快了语速,言简意赅地解释完,低头专心品茶,不再开口说话。

    房中一片死寂。

    晏沉在听完他那寥寥数语后已经僵在了原地,两眼直直地盯着怀里的谢濯玉,陷入了失语。

    简洁的话语没有复杂的词汇,再好理解不过了。可他的大脑却好像停止了转动,根本解读不了,每一个字回旋在脑中却不解其意。

    所谓的圣药万灵丹确实能治愈灵脉,却也做不到从无到有。

    但谢濯玉的灵脉毁断得太彻底,而且每一条大脉最关键的部分像是被活活挖走一样全部缺失,残存的部分也像丝线一样脆弱易断,重续的可能性为零。

    寻常修士大多依靠吸收天地灵力,辅以药物的方式来疗伤,但对于谢濯玉来说,每一丝进入体内的灵力都会变成催命符。

    他灵脉尽断又没有丹心,根本就不可能吸收得了万灵丹的药力。

    身体已达极限的谢濯玉初时确实因为服下万灵丹有所好转又续了十来日的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磅礴的灵力不能被吸收消化,也不能流入丹心,最终彻底失控。

    失控的灵力如脱缰野马一般在他体内肆意冲撞、势不可挡,将本就脆弱的残脉伤得更加彻底,也不可避免地伤害到了其他脏器。

    “凡人尚不可随意服用灵药,身体败成这样还敢吃万灵丹,”裴无心轻轻摇了摇头,没忍住嗤笑了一声,“饮鸩止渴。”

    “我不想听那些,我只想知道要如何才能救他?”晏沉缓缓抬起头,眼神幽深晦暗,表情平静得有点可怖。

    “嗯?”裴无心抬眼看他,目光有几分诧异,仿佛听见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蠢话,在确认晏沉是认真的后才轻飘飘地撂了话,“没得救,等死吧。”

    晏沉搭在谢濯玉后背的那只手在他这话落下的一瞬间用力捏紧握成拳头,手背上暴起可怖的青筋。

    深邃黑瞳在一次呼吸间完全变成灼眼的灿金色,眼底一片血雾,重瞳同时显现。黑色龙鳞爬上脸侧与眼角,甚至连手背与脖颈的皮肤都出现了。

    “我不许他死,”晏沉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所以你要救他。”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身上滔天的戾气好像变成实质的黑潮。

    铺天盖地的威压弥散整个房间,转眼就扩至整个魔宫,再就是无崖山。

    偏殿中正在踢毽子的十七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十三却也动弹不得无法去扶他;拿了小点心要回床上的半夏直接平地一摔,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脊柱好像要被无形的威压粉碎……

    深谷中的魔兽停下步子瑟瑟发抖不敢动弹,飞鸟直直坠落,这一整片区域的活物在这一刻都被笼罩在可怕的死亡阴影下,几乎无一幸免。

    除了被晏沉紧紧搂在怀里护如珍宝的谢濯玉。

    裴无心被晏沉的威压逼得变了脸色,被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滔天威压下,他手中的茶盏重若千钧再拿不稳,狠狠砸在桌上,茶杯中温热的清茶溅了满手。

    就在这时,破碎的呜咽突然从没有血色的唇间逸出,谢濯玉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加速了窒息。

    那几声呜咽微弱得难以听清,但足以拽回失控的晏沉,让他找回理智。

    威压在几次呼吸间被尽数收敛,身上的龙鳞在慢慢消失,若非那双灿金重瞳依旧,几乎要让人觉得方才的死亡临头的感觉是错觉。

    晏沉重重地闭上了眼,低头将脸贴上了谢濯玉滚烫的脸颊。

    裴无心缓过神来后拿起手边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

    青花白瓷的茶杯砸在地上破碎成几瓣,剩余的一点茶汤溅了一地,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

    有本事的人大抵都有些许自傲,裴无心更是如此。

    他的医术有多卓绝,脾气就有多乖僻。

    人人都惧怕晏沉这个实力深不可测、杀人如麻的魔头,但裴无心不属其列,眼下更是不客气地冷言讥讽晏沉,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往最痛的地方扎。

    ——这就是彼此了解、知根知底的好处了,正因相熟才知道什么是对方最在乎的也是最让人痛的。

    “有这冲我发火的工夫不如赶紧去准备一副好棺材,”他冷笑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黑色帕子低头擦溅到手上的茶汤,语气怜悯却满是恶意,“这么年轻,脑子却早就坏掉了,啧。”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斩你角剜你逆鳞还差点一剑捅穿你心脏的人是谁吗?”轻轻叠好帕子,裴无心的语气重新变回漫不经心,像是谈论茶好喝一般,“二百年的金乌火狱锻体重塑、至今仍发作的旧伤也全部忘记了么,君上。”

    “龙族往前数千年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痴情种,痴情到蠢得可笑。”

    晏沉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一字字锥心之语,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怀中的谢濯玉。

    大概是因为发热,一向将衣服穿得整齐的谢濯玉将领口扯得散乱,锁骨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抓痕,但这显然起不到缓解高热的作用。

    手指将被汗黏在脸侧的头发拈开,指尖轻触的一瞬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谢濯玉生命在流逝,像是被捧在手中的水与沙,无声无息地从指缝中溜走。

    谢濯玉要死了,他又要失去他了。

    心脏在这个想法升起后像要裂开一样痛,他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

    裴无心收好帕子转身欲走,懒得再浪费时间。

    当日初见谢濯玉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只是时间太短来不及探明,想想还是提醒了一下晏沉。只是现在看来,提醒也没用……早知道不多管闲事了,果然就惹麻烦了。

    “裴无心,对不起。”转身的一刹那,晏沉低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寂静。

    裴无心顿住脚步,微微侧身去看他,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晏沉这样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竟也会服软?稀奇。

    “方才宣泄怒火是我无礼,之后我随你处置,”那声音已经有点嘶哑,语气是低入尘埃一般的低声下气,“我求你救他……我不能失去他第二次了。”

    裴无心默然地听着,在捕捉到晏沉眼底的那抹癫狂后突然恍惚了一瞬。

    这种语气他太熟悉了,曾有无数人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对他叩首,或声嘶力竭或涕泪横流,恳请他出手救命。

    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听到晏沉用这种语气求他。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终于败下来一般调转方向快步走到谢濯玉床前。

    想想也确实得救。

    谢濯玉死了,五界乱不乱暂且不说,他大概真的会被疯掉的晏沉先“失手”杀了。

    这人早就疯了。

    晏沉虽然不舍,却还是识趣地将谢濯玉轻轻放下,准备起身退到一边给裴无心让出足够的位置,刚走两步却听见裴无心发号施令。

    “将他的上衣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