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别走,求你了
砰砰砰, 一声高过一声,如海浪拍打。
解兰深的发丝铺开在床榻里,似一匹上等绸缎, 乌亮润泽, 面染薄红。
许是因柴逍遥的惧怕, 许是跟她一样被惊到, 随着呼吸的节奏, 他胸膛微微起伏, 她的脚趾有一下,没一下的,蹭到了粉色。
白净的脚,按在胸膛, 龙女居高临下,再次挑起柴逍遥的下巴, 被对方躲开:“犟什么?与本君双修, 你不吃亏。”
床榻里的男修有着云中仙鹤的出尘,是霜雪难折的绿竹, 却在见到龙女取来一只燃着的蜡烛时,桀骜难驯的冷面, 裂开一丝缝隙:“你, 你要做什么?”
取开银勾,放下床帐, 她面带甜甜微笑:“做什么,当然是看得更清楚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超出柴逍遥与解兰深的认知。
龙女给他喂了情药, 冷眼旁观他在药性的作用下,面红耳赤, 明明呼吸越来越急促,缩在离她远远的床角。
借助橘黄的烛光,男修从昏沉迷蒙中睁开眼缝,发现自己身上的长衫,揉得皱巴,领口微敞。
他凌乱狼狈,对面衣裙整洁的龙女,仍是面上带笑,颇有兴致的欣赏着眼前风光。
柴逍遥想到了阿爹,如果自己能有阿爹的修为,或许不会被龙女如此欺负亵玩。
他阿爹本是下品水木双灵根,在天才辈出的柴家,算不得什么,后来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提纯水灵根后,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成了柴家的话事人。
如果不是阿爹身殒,他怎会被离开楚家,沦落到龙女手里?
“放我离开。”解兰深能感受到柴逍遥的抗拒,易地而处,在得知尹落姝起了给他下情蛊的心思,他不喜,甚至产生将之斩杀在剑下的念头。
现在的情况,柴逍遥被不喜欢的女子下药,他分外同情这位药王谷祖师爷。
打量着龙君装扮的楚阿满,他分明无法感知药性 ,此刻那抹药力如一粒火种,仿佛穿过残魂,点燃了理智。
霜雪不折的绿竹,在龙女的欣赏眼神中,在风霜雪雨中,簌簌轻颤。
“你给本君下消灵散时,应当想到会有今日,柴逍遥,这是你欠本君的。”
锁链,叮铃铃。
……
画面一转,楚阿满发现自己套上衣裙,离开寝殿。
从这日后,柴逍遥被锁在偏殿,限制行动。
再次见到解兰深,是在一月后,天亮后,龙女离开。
好在残魂有基本道德,除了亲亲抱抱,更亲密的某种事被裁剪掉。
之后龙女每月前往偏殿一次,形成规律。
长久被困在偏殿里的柴逍遥,从一开始的抗拒,渐渐的,心底滋生了某种病态的渴望。
从白天到黑夜,他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过其他人,这处偏殿不允许水族踏足,从早到晚,面对的都是死物。
龙女的甜言蜜语,犹在耳侧。
她说他是一块硬骨头,但生得好,连蹙着眉的模样,也是极俊俏的。
偶尔也会极尽温柔的撩拨,手指流连在他的锁骨。
柴逍遥面上不屈服,可身体不争气的发生变化……
柴逍遥想起自己和龙女初见那日,她着一身缃叶黄的衣裙,系着同色发带,眉宇间一股英气,生得贵气。
尤其那双眼,令人见之不忘。
这日中旬,按照往常的惯例,龙女应该会来偏殿,直到空中的明月从柳梢,到月上中天,子时过去,仍不见她的身影,柴逍遥发现自己竟产生一种名为急躁的情绪。
本应该盼着龙女不要出现,她真的不来时,他却慌了神。
眼前一阵晕眩,当解兰深再次看清周遭景物,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小心,前方有虾兵经过。”
他凝神看来,发现是柴逍遥的友人,假扮成水族,来搭救柴逍遥了。
两人猫在假山后,听两只虾兵说道今日龙宫举办宴席之事。
趁着虾兵蟹将换班的空档,他们顺利逃出龙宫。
来到陆地,柴逍遥回望了眼海域,与友人离去。
方才从值守的虾兵口中,听闻一个骇人的信息——
原来龙女找上他,并非偶然!
阿爹与上任龙君做了一笔交易,将他卖给龙宫,换来水灵珠之息,提纯灵根,所以进阶速度奇快。
柴逍遥不愿相信,想到阿爹的临终前的没头没脑的一番话,由不得他不信。
难怪龙女说,这是他欠她的。
水灵珠!
得到关于水灵珠的微末信息,解兰深飞快掠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很快,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柴逍遥离了龙宫,他见不到扮做龙女的楚阿满了。
很多年后听到关于龙女的消息,彼时柴逍遥已是元婴修士,听闻龙女有个十分宠爱的夫侍,正好柴逍遥与龙女,和她的夫侍在同一座城中。
他好奇心发作,去瞧了一眼。
龙女与她的夫侍受万人景仰,她英气的眉宇,更沉稳了。
她身旁的夫侍,与柴逍遥有三分相似。
夫侍身上佩戴着柴家的身份玉牌,是柴家子弟!
柴逍遥以为龙女旧情难忘,直到在秘境中重逢,她带着夫侍与他擦肩而过,没有投来一丁点余光。
失魂落魄的柴逍遥,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的扭曲心思。
他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见到龙女,借口以柴家人的名义质问:“你强迫欺凌于我,现在连我的族人也不放过了吗?”
龙女看他的眼神,无比陌生:“哦,是你啊,最初本君想让你做我的夫侍,既然你不愿,你们柴家多的是人愿意做。”
面对他,族弟浑身透着一股敌意:“是啊,我很愿意做龙君的夫侍,二哥莫不是反悔了?”
柴逍遥负气离开,回到楚家,不巧听到叔婶提起“忘情丹”、“龙女”,等字眼。
某个念头,在柴逍遥心头窜起——龙女吃了忘情丹,她忘记他了!
当柴逍遥赶往龙宫时,天降神罚,东海碧浪滔滔,虾兵蟹将死的死,伤的伤,龙女不知踪迹……
存放在龙宫的龙女魂灯,在这场灾难中熄灭了。
解兰深与楚阿满同时从梦中醒来,重新拥有身体的掌控权。
“去书房的宝库。”楚阿满熟练地抬步,往书房过去。
她被残魂支配,龙女的书房来过无数回,实在太熟悉了。
柴逍遥刚到龙宫的第一年,他哄得龙女开心时,甚至可以出入龙女的书房。
书房中,有一处暗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当时楚阿满隐约猜到,那扇密室后是一座宝库,水灵珠可能存放在这里。
两人来到布满蛛网与灰尘的书房,在暗门前敲敲打打,摸索到了机关入口。
顺着潮湿的台阶,眼前的一幕,令楚阿满瞪圆了眼。
在月华石的照明下,堆积如山的金银珍宝,散发着刺目耀眼的光芒。
博古架上传来细微动静,一只锦盒,朝解兰深飞来,半空中浮现一道残影,看五官轮廓,与药王谷的柴逍遥有七八分神似:“希望两位能帮我找到龙女的下落,这颗水灵珠,当作谢礼,若找不到便算了。”
解兰深执礼:“多谢前辈。”
残影:“不、不必客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解兰深觉得这缕神识似乎惧怕地躲开自己的礼拜,对他的语气,透着恭敬。
残影五官模糊,无法从对方眼里看到更多情绪。
眨眼间,这缕影子消散。
他将锦盒打开,里面装着一颗荔枝大小的水蓝色珠子:“是水灵珠,给你。”
楚阿满接来,强压下心底与灵脉里叫嚣着炼化水灵珠的念头,呼吸到水灵珠周围的浓郁水灵气,整个人飘飘若仙:“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宝物。”
搜刮一圈,除了凡间金银等俗物,再没有旁的宝物。
临走前,楚阿满往储物袋里塞来一箱子珍珠珠宝首饰,对上解兰深不解的目光,解释说:“海珍珠颗颗圆润晶莹,色泽度高,拿一些回去售卖,会有女修愿意花灵石买。”
解兰深默不作声,帮她装来几箱子,扔进自己的储物空间:“什么时候想要,你问我拿。”
想到他储物空间里都是些什么玉髓灵芝、中高阶灵草,如今装了一堆俗物,楚阿满默默移开目光。
她没打算跟他继续呆在一块儿。
两人走出,身后那座巍峨宏伟的神秘龙宫,消失在身后。
原地只剩下破败的红珊瑚园子,两只斜眉歪眼的石兽。
镶嵌在肚脐的月牙密钥,不知去了何处,看来这座龙宫只能进入一次。
才出龙宫,两人感受到一股威压迎面袭来。
出了海面,楚阿满与解兰深各掐一记净尘诀,清风卷过,衣裳的水分与脏污被卷走,浑身清爽。
楚阿满看向早已等候多时的韩家主,与另一名金丹大圆满的老者。
不用开口,两人分工明确,她一记霜降,逼退韩家主。
解兰深祭出本命剑,韩家老者脸色徒然一变:“仙剑和光!你是天剑宗,解兰深!”
老者话音未落,和光剑的剑意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地袭来。
另一边与楚阿满交手的韩家主,同样变了脸色。
那人是解兰深,难道跟自己缠斗的人,是洛水门楚阿满?
“你是楚阿满?”
韩家主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复,可她一手道剑双修的惊艳绝技,还是叫他认出来了。
本以为靠自己和阿爷,能拿捏住两名年轻修士,夺来龙宫秘宝,助阿爷突破元婴,届时整个韩家更上一层楼。
他们韩家不用躲在东海偏安一隅,也能在内陆占据一片灵脉充盈的地盘,无人敢欺。
怎知竟是遇到解兰深与楚阿满,这两人的修为和斗法,皆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很难对付。
何况解兰深手握仙剑,与阿爷交手,隐隐占据上风。
受龙宫秘宝的巨大利益驱动,韩家主一咬牙,随着发出信号,几十息后,一名金丹初期客卿,领着十数名筑基现身。
楚阿满撒出五枚飞针,在月光下,银针隐匿于无形,同时刺中一名筑基初期修士,与一名筑基中期修士。
两名修士心窝子一凉,倒头葱一样,一头栽进海里。
“小旭。”最疼爱的侄儿死了,韩家主痛心疾首,对楚阿满招招狠厉。
偏她滑不溜秋,身法诡谲,一时半会儿,韩家主竟沾不到她的一片袖角。
须发皆白的韩家老者,命客卿襄助家主,意图先除掉楚阿满,三人汇合,齐心协力对付解兰深。
解兰深可不答应。
他能同时牵制数名金丹修士,韩家太爷仗着手持一粒碧色海珠,能操控海流,为他所用。
韩家太爷有水灵根,法宝是海珠,他们斗法的地方,又是水灵气充裕的海域,占尽天时地利。
不宜拖延时间,解兰深拼着被韩家太爷操控的海流伤到,快速近身,将对方斩于剑下。
“阿爷。”亲眼目睹阿爷的头颅飞出去,韩家主心神不稳,身体噗嗤一声,被银朱剑刺中。
胳膊飞了出去,只剩一条胳膊的韩家主功力大减,楚阿满同时应对韩家主与韩家客卿,险险跃开,原地的海面被法术爆炸,眨眼,漂浮着几条翻肚的海鱼。
那厢,解兰深快速解决战斗,剩下的韩家主与客卿只是猫猫狗狗,随手了结。
临死前,韩家主不甘的睁大了眼,死不瞑目。
距离龙宫秘宝,仅差一点。
剩下的筑基筑基修士,被楚阿满砍瓜切菜一样。
有修士惊惶跪拜:“仙子饶命,不是我要来截杀你们,是韩家逼我做……”
话还没说完,被楚阿满捅了个对穿。
这人便是登船时,不怀好意打量她的人。
将所有人灭口,她呼出一口气,鼻腔里都是咸湿的海水气味。
摸完所有尸体的储物袋,楚阿满以法术毁尸灭迹,站在原地呆了会儿,发现身后的人迟迟没有说话,好奇地瞅来。
和光插入地面,他单手握住剑柄,垂下的剑穗,染上了湿漉漉的红……
上前两步,发现解兰深是强弩之末,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她搀扶的手,摸到温热的液体,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血腥气。
不属于刚才杀掉的一群修士,是从解兰深身上传来的血气,夹杂着檀香,她一下子辨认出来。
经历过心慌意乱后,很快冷静下来。
趁着解兰深昏厥过去,这时候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将人扛到一所渔民搭建、充作避雨所的简陋茅草屋,往他嘴里塞一颗回春丹,撒了幻梦花粉,取走他腰间的玉佩。
楚阿满盯着他安详的睡脸,如果不是面色白如盛雪,会让人误以为见到梦中仙。
解兰深斩杀的韩太爷与另一名客卿,两人的储物袋,法宝,楚阿满都给了他。
“至于韩家主,被我砍掉一条胳膊,我认为自己有一份功劳,所以我们平分。”
韩家主的储物袋,她与他平分。
整理好一切,楚阿满想着以后都亲不到了,想要亲亲他,嫌弃他唇角的血渍,改成碰了碰额头。
“我走了,以后再也不缠着你了,你也好好的。”
扔出个防御阵盘,布置了结界,她转身离开。
刚起身,袖摆被人抓住,她听到解兰深虚弱的嗓音:“别走,求你了。”
楚阿满脊背一僵。
这么快醒了?
对上躺在稻草堆里的人,迷蒙的眸子,中了幻梦花,确定他还未完全清醒,她心下一松,抽了抽自己的袖角,被他攥得很紧,抽不动。
取出匕首,割下被他紧捏的袖角,楚阿满跳上飞行法宝,前往城中。
给了孩童一把灵珠,亲眼见到孩童将玉佩和口信带给药堂的掌柜,被她飞针伤到胳膊的解家探子,叫解二,还是解十二来着?
他飞快集结人手,往罗家村赶去。
处理完,楚阿满从韩家主的储物袋里翻到把灵剑,易容后,御剑飞行离开。
银朱剑与飞行法器新绿,太打眼了。
在溪源镇时,解家探子能认出易容后的她,大概是通过飞针。
飞针,暂时不能用。
至于剩下的韩家人,一帮底层练气修士,不成气候,自有解家探子帮忙收尾。
在楚阿满御剑离开东海时,解家的人解开阵法,在茅草屋外找到他们的少主。
少主受了重伤,身中幻梦花粉,双腿无力行走,靠两条胳膊爬出来。
牵扯到伤口,他生生将沙地拖出一条血痕,染血的十指,握着一块衣料。
被鲜血浸染,看不出料子的原本颜色。
“去,你们去将她找回来。”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昏迷时,手中紧紧抓着衣料不放。
将少主带回安全地方修养,仆役想要帮忙擦洗,尝试着掰少主的手,掰不开。
解十二吩咐:“不必擦洗了,让医修先缝合伤口。”
顿了顿,向医修征求:“可有法子解去幻梦花的药性?少主夫人不知去向,少主定不希望自己一直昏睡。”
医修摇摇头:“无解,幻梦花伤不到少主,可能要过个一两日,才会苏醒。”
幻梦花粉,可以让修士大梦一场。
此时,解兰深陷入梦境之中。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梦里,楚阿满再次舍他而去。
她毫不留情,将他扔下,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
过去两日,少主还未醒来,可得把解十二和一干属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少主夫人警惕心强,佩戴千影面具易容。这两天我们派出的探子一茬又一茬,始终没有音讯。少主究竟何时能醒来?”
“别转了,你们转得我的脑仁疼。少主没醒,我比你们还急。”医修仔细查验,猛抽一口气:“竟是变异幻梦花!”
解十二:“什么意思?”
医修道:“这玩意能让元婴大能,睡个三五天,少主何时能醒,全凭意志,急不来。”
三天过去,从恶梦中挣扎苏醒的人,打量室内环境,发现这是解家名下药堂的后院。
听到屋内传来动静,解十二与医修一同赶来。
“少主,你终于醒了。”解十二差点落泪。
解兰深迟疑问:“楚阿满呢,我睡了多久?”
解十二:“今天是第四日。”
至于少主夫人……
见他们欲言又止,解兰深回想起那场噩梦,眉宇轻蹙,然后听见解十二秉明:“少主,我们派出的探子,暂时还没有少主夫人的消息。”
解兰深茫然,敛着眸子,盯着掌心一截皱巴发暗发黑的袖角,意识到原来不是噩梦。
是真的!
她丢下重伤的他,独自离开了。
昏迷时,听到她碎碎念的分赃,等说到她要走,他从混沌中醒来,恳求她……
结果,她还是狠心走了。
皱巴的一块袖角,被他捏在掌心。
拿到水灵珠,她会去什么地方?
解兰深想起来东海前,楚阿满曾有意收那名水月宗筑基后期修士做奴仆:“解十二,你派人盯住水月宗的张远。”
解十二拱手:“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水月宗的林青竹也盯上,还有她的阿爹。”解兰深补充说。
解十二再次执礼,退下去了。
醒来第二日,解兰深已经能下榻行走,听到探子来报,韩家这条地头蛇,被全部清理干净。
一段时间内,罗家村,或周边的村镇渔民,无需缴纳严苛赋税。
为何说一段时间,因为要不多久,倒下了一个韩家,不久后,会站起来一个张家、王家。
*
日夜赶路,楚阿满偷偷摸回空翠城。
她与解兰深离开两个月,张远没有噬心毒解药,为了求生,必然出手抢林青竹手中的解药。
林青竹嘛,事儿干的漂亮。
楚父成了公公的事儿,几乎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以前他饮酒作乐,被没收了工具,做不了乐,只能喝得烂醉如泥,被人嘲笑,指指点点,连院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如果他有灵根,踏入修行,等晋升金丹时,还能长出来。
他是凡人,以后也长不出来了,即便有补灵根的法子,是九死一生,以她炼骨境的体修,想要补全火灵根,冒着莫大的生命危险,何况区区凡胎□□?
他异想天开,就算真有这种天大的好事,恐怕无法忍受补灵根之痛。
看到渣爹过得不好,她心满意足。
这次本没想来空翠城,担心解兰深借着张远,顺藤摸瓜,找到她。
在溪源镇,他便是通过程锦,找到她。
可程锦储物袋里的秘境钥匙没了,楚阿满必须前往琅嬛福地补灵根,要找回原本属于程锦的钥匙。
思来想去,这把钥匙,一定还在水月宗。
起先她想看张远和林青竹狗咬狗,一嘴毛。
现在她在思考要不要收张远做奴仆,带她去水月宗拿钥匙。
接近张远,风险太大。
担心解兰深中途醒来,她给他下了幻梦花粉。
临走前他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的袖摆,不再是清风明月,高高在上,他放低姿态,卑微恳求。
如果被他抓到,下一次怕不好脱身。
衡量一番,她放弃张远这条途径。
或许解家的探子已经在暗中盯梢张远,楚阿满决定尽快出城。
第72章
大小姐,肩膀也要捏吗
在楚阿满离开空翠城时, 留在城中的张远、林青竹与楚父,被暗中监视着一举一动。
御剑前往水月宗方向,试图找机会潜入宗门。
两日后, 抵达水月宗最近的村落, 半空中飘来一团古怪山雾, 整座山脉被笼罩在雾气, 如猛兽张开嘴巴, 要将人吞吃入腹。
她眼皮一跳, 察觉不对劲,当即后撤,几丈远的雾气瞬息而至,裹挟上来。
置身于一片雾气蒙蒙的空间, 楚阿满释放神识,发现这片古怪白雾能阻隔修士的神识, 以她筑基后期修为, 神识仅能往外延伸至两丈远。
头顶的湛蓝天空,被雾气遮盖, 四周阴沉沉。
不知深处蕴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她干脆跳下灵剑, 双脚踩在结实的地面。
身后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 楚阿满转过身来,藏在广袖里的指尖, 捏来飞针。
似才下过一场新雨,山间异常潮湿,植被冒出绿芽, 预示着春日的到来。
这笼山雾没有形态,或浓或淡, 以楚阿满的神识,无法看清两丈雾气之后,赶来的是什么?
修士?还是妖兽?
她正欲祭出无极伞,发现宛若江南烟雨蒙蒙的淡雾后,露出几张熟悉面容。
有任宁与她的剑仆。
在任宁身后,紧随而来的,是上官游与尹落姝,另有两名着水月宗弟子服的男修。
楚阿满收起无极伞,指尖的飞针随时待命,摸了摸脸上的千影面具,自己易过容,她们应该认不出。
眨眼间,六人穿越薄雾,来到跟前。
见是一张陌生面孔,几人互相交流了个眼神,由任宁主动站出来,见对方同样是筑基后期修为,执手道:“在下任宁,不知道友师从何门何派?”
楚阿满回礼:“一介散修,林乔。”
接着由任宁介绍剩下的几人给她认识,上官游与尹落姝夫妇,是她的老熟人,至于另外两名水月宗弟子,楚阿满认得其中一人,是水月宗掌门的孙儿。
高阶修士想要孕育子嗣,十分艰难,对于这个后辈孙儿,水月宗掌门颇为看重,疼爱如眼珠子般,此人在水月宗的地位比不上程锦,遇到鼎盛时期的程锦,也要避其风头。
概因程锦的阿爹,替元婴大能办事,背靠大树好乘凉,连水月宗掌门也要给几分薄面。
程真人一死,程锦有元婴大能庇护,在水月宗性命无忧,但被他欺辱过的同门,免不了痛打落水狗,踩上一脚。
楚阿满一直怀疑程锦手中的密钥,被水月宗宗门内的掌门和长老夺去,正好在这里遇到掌门的孙儿,岂不是天助她也?
任宁介绍两名水月宗弟子:“这位是水月宗掌门凌虚的孙儿,庞柯。这是凌虚长老座下的三弟子,莫淮。”
介绍完,任宁说起她们的被困经过:“半个多月前,我与初十途经此处,偶然进入这片山雾,见到她们几位,还有杜道友、杨道友,一直被困至今,始终找不到出去的法子,林道友是如何进来的,可有同伴一起被困在此处?”
楚阿满摇头:“在下并无同伴,我也是被途经此处,意外被雾气卷入。”
她跟着她们回避难所,路上,楚阿满状似不经意打量四周,实则悄悄记下路线。
尽管与任宁有过数次交集,她并不完全信任对方。
搭建在山坡的小木屋,是猎户平时用来暂避风雨,如今成了她们一行人暂时休息打坐的住所。
楚阿满环顾一圈,道:“怎么不见杜道友与杨道友?”
话落,水月宗庞柯和莫淮的脸色难看无比。
尹落姝开口:“他们死了。”
楚阿满一挑眉毛:“难道这片古怪的雾气,有什么危险?”
任宁别有深意地看来一眼:“多呆上几日,林道友便知晓了。”
接下来,楚阿满发现一个奇怪现象,任宁与她的剑仆初十呆在一处,形影不离。
上官游与尹落姝面上抱团取暖,实则互相警惕,面和心不合。
庞柯与莫淮轮流值班,警惕着水月宗以外的所有人,包括楚阿满。
唯有楚阿满孤零零一个人,呆在角落。
与一群陌生修士呆在同一屋檐下,她没心大到放下戒备,入定修炼。
熬了一个晚上,一早,任宁与她的剑仆外出查探。
楚阿满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眼前的山雾与像红莲谷相似,又不完全一样,任宁等人在山上转了大半个月,没有碰到尸魃潮。
亦没有类似于弃婴塔,汇聚怨煞气之地,不像是玄阴地煞阵,还是别的什么阵法呢?
想不明白,她干脆哪儿也不去,光盯着庞柯。
两名水月宗弟子接连死去,叫庞柯吓破了胆。
尹落姝与任宁是表姐妹,庞柯疑神疑鬼,担心她们表姐妹联手,对他们两人不利。
他每日跟莫淮呆在木屋,两人孟不离焦。
上官游奚落水月宗的两人,胆小如鼠。
余光扫向楚阿满,收敛神色,他和尹落姝出门查探情况。
两个时辰后,两队人陆续返回木屋。
四人神情颓败,这趟外出,一无所获。
三日过去,楚阿满依旧与庞柯、莫淮他们一起死皮赖脸呆在木屋。
任宁没说什么,上官游对庞柯等人的挖苦渐甚,今日更是刻薄:“哟,不愧是以色侍人的水月宗,窝窝囊囊在睡觉呢,净等着摘别人的果子。”
平时尹落姝受不了他这张嘴,这会子无比认同,呛了他句:“你还会怜香惜玉,没看到除了水月宗,还有某位散修也在偷懒睡大觉。”
上官游回刺:“除了你,其他女修,我都挺怜香惜玉的。”
“你……”气得尹落姝由怒转笑,想到什么,凑近了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晚是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
上官游冷下脸,转念一想:“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两人一面斗嘴,一面往木屋外走。
跟往常一样,两人各自乘坐飞行法宝,在白雾里绕来绕去,掐出法诀一一试探。
无聊间,尹落姝翻看从地宫里得来的一册秘录,上面记载了如何解情蛊的法子。
她与上官游互相厌恶彼此,因为身中情蛊,被迫将她们绑在一起。
尹落姝学表姐豢养剑仆,因着上官游的要求,不能带在身边,留在了雁云城。
每月的某个夜晚,她和上官游受雌雄情蛊操控,完全丧失理智,做一些道侣才会有的亲密接触。
尹落姝巴不得赶紧解开情蛊,册子上记载有两种解蛊之法,一则是如果身中情蛊的男女,没有相爱,则需要彼此真心相爱,方能解蛊。
真心相爱,这个法子太难了。
换作是解兰深,尹落姝认为还能有点希望。上官游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不在她的审美范围。
第二种解蛊法子,记载在最后一页,这页纸张,被人撕毁。
她知道,被撕毁的这页纸张,一定记载了更容易解蛊的法子。
思索间,听见前方的脚步声靠近。
抬头,对上上官游。
他轻拢细眉:“你身体可有异动?”
随着对方的话语,尹落姝也感受到了蠢蠢欲动的雌蛊,在心头窜来窜去,焦急不已:“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布结界啊,莫非你有被人窥视的癖好?”
上官游一噎,往木屋所在方向遥遥望去一眼。
雌蛊在尹落姝体内乱窜,心尖的雄蛊,也没放过他。
上官游强忍着不适,从储物袋掏出阵盘,快速掐下若干法诀。
按照往常的经历,一旦身体发生异常,最多只能坚持一盏茶的功夫,在这之前,必须布置好阵法。
上官游布置下多重结界,防止修士窥探,还差几道法诀,手指掐到一半时,后背贴来一具滚烫的柔软身子。
她身上的香气,他再熟悉不过了。
某种亲密触碰时,在情蛊的驱动下,他神志不清,完全依靠本能的索取,当时毫无意识,但事后窥见对方青一块紫一块的肌肤,脑中偶尔闪现几处片段画面。
以前情蛊发作时,两人呆在一个房间,各自死死抓住衣角,强忍着,直到在情蛊的折磨下,失去理智,才会扑向对方。
她第一次在他清醒时贴来,上官游分明清醒着,因雄蛊,被勾起了欲。
掐诀的手指略一停顿,险些散灵,他继续掐来,手指加快了速度。
身后贴来的人,往他耳蜗吹来一口热息,另一条手臂探向腰带,上官游眼中的欲色加重:“你今日是怎么了,这么快熬不住?”
还有三道法诀,掐下第二记法诀时,后面的人不满他的冷淡,从身后绕来,坐进他怀中,面颊酡红,眉眼竟是艳色……
最后一道法诀,在尹落姝吻来时,他手指一抖,散了灵。
重新掐下一记法诀打在阵盘中,上官游的神智逐渐混沌,遵循雄蛊的渴望,彻底迷失在欲念里。
*
头顶的光线被雾气笼罩,本就阴沉,金乌西坠后,整片山林鬼气森森,看不见一点亮光。
入夜后,密林是鸟雀走兽的主场。
有蝈蝈声,楚阿满凑耳朵听。
任宁走来走去,给尹落姝发传音符,迟迟没有回音。
初十安抚说:“尹小姐应该没有出事,如果遇到危险,尹小姐与上官道友定会第一时间给我们发传音符,可能是被绊住了。”
任宁:“不行,落姝是我表妹,我必须去找找。”
她和初十顺着尹落姝离开的方向,没多久,找到这处有阵法痕迹的山洞。
熟悉的灵力,似乎是上官道友。
他们不回木屋,在山洞布置结界做什么?
任宁有了初十,并非不通情事的小姑娘,明媒正娶,成了婚的一对道侣躲在山洞里能做什么,不用想。
当初听闻落姝表妹大婚的消息时,惊到了任宁。
这次重逢,表妹与她的道侣每日吵吵闹闹,一度叫她以为表妹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上官游手中?
如今看来表妹与上官游应当是极为恩爱,只是她们的平时相处,一言难尽。
任宁带着初十,悄悄退走,生怕打搅了洞中的两人。
回到木屋,散修林乔询问怎么没见尹落姝与上官道友回来,被任宁含糊过去。
初十默不作声,自觉蹲下身,帮她揉捏小腿。
捏了会儿,他问:“大小姐,肩膀也要捏吗?”
任宁确实乏了,嗯了一声。
另一角落里,楚阿满的目光落在夜色中,没有焦点。
知晓情蛊内情,大致猜出两人为何没有回木屋。
听见初十唤了声大小姐,成功拉回了她的思绪。
梦境里,因魔种现世,上古神魔战场开启,关乎整个修仙界的安宁,五大仙门,乃至各大世族,均派出精英弟子,围剿魔种。
任宁死在了上古神魔战场,初十从大小姐跟前的一只温顺小狗,成了一条嗜血野狼,无恶不作,最后凄惨死去。
未成长的魔种,被她们偶然发现,禁锢在天剑宗的洗心池,天魔之力衰弱而死。
陶璟已死,上古神魔战场将不会开启。
楚阿满突然意识到,从某种程度来说,她间接改变了任宁和初十的剧情。
盯着初十给他的大小姐揉捏肩膀,楚阿满想起了解兰深……
他曾问她,该如何哄她?
楚阿满想,如果他能给她捏捏肩就好了,像初十这样毕恭毕敬的。
等捏完了,她不认账,看他生气的小模样。
很难想象解兰深如初十这般,眨着乌亮亮的眼,乖巧温顺的姿态。
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翘得久了,腿麻,她换个姿势,一颗接一颗瓜子往嘴里送。
不知是不是磕多了瓜子,上火,心口烦躁难耐。分明是潮湿的春日,给人一种炎炎夏日,连日干旱的燥热。
心烦意乱的。
那边任宁拍开初十的手:“手太重,不用你捏了。”
说话语气不太好,初十一僵,任宁反应过来,坐着没动,但语气柔和下来:“你也累了,歇会儿。”
初十没坐下,站到她身侧:“我不累,但凭大小姐吩咐。”
任宁察觉到自己莫名其妙的怒火,这不是第一次了。
此地,到底有什么古怪?
一夜过去,东方将白。
山洞中,尹落姝从一块兽皮中醒来。
散落的衣裙,被撕坏了,不能再穿。
刚一动作,身旁熟睡的人从睡梦中醒来。
尹落姝飞快从储物袋取出衣裙,遮挡住关键部位:“登徒子,你往哪儿看?”
上官游一扬柳眉,嗤笑:“有什么看头?要不是你给我下情蛊,我们何至于沦落至此?”
尹落姝回击:“说得好像是我专门给你下的情蛊,你配么?”
“我不配,我当然比不上你心爱的解真人。我上官游只是区区筑基大圆满修士,哪里比得上解兰深?”上官游说着,起身给自己套长衫。
尹落姝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惊呼:“你能不能注意点,我要长针眼了。”
她捂住双眼,听那厮没脸没皮:“又不是没见过,有甚好装的。”
尹落姝想骂人。
她知道该柔软些,激起对方的保护欲,让上官游对她动心。
昨晚她的理智还未完全消失,她主动贴上他,撩拨他,希望能让上官游动心,顺利解蛊。
天亮之前,她都做得很好。
天亮后,两人你刺我一句,我回击你一句,好像搞砸了一切。
一见到上官游那张讨人厌的脸,尹落姝根本咽不下这口气,柔软没了,只想与对方争论个高低。
两人返回木屋,遭受到水月宗庞柯与莫淮的上下打量。
他们俩可是专修此道之人,靠着与女修双修,提升修为。
一见到尹落姝与上官游,庞柯与莫淮互相交流了个眼神。
可惜这里不是水月宗,任宁与那剑仆关系不清不楚,倒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女修,孤身一人,且是筑基后期修为,换作平时,两人定会自荐枕席与之双修,双方修为都能小有进益,实乃一件美事。
被困的这处山脉危险重重,两人完全没有这份心思。
除了道侣,谁敢在这种地方双修,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居心不良?
为了一点点修为,不值当。
所以庞柯与莫淮没有拉拢她入队的意思,相反,两人甚至防备着她。
天光大亮,借着外出查探,任宁与尹落姝私下单独见面,交流心得:“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总是莫名其妙控制不住情绪?”
不提这茬,尹落姝并未深想。
得表姐提醒,她点了点头:“奇怪,今早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为什么,整个人很烦躁。阿姐,难道有什么不对劲?”
任宁点明:“不知是不是巧合,上个月月末,我突感烦躁,然后发生了杜道友与杨道友自相残害。我怀疑两者有什么关联。只要找到关键,我们肯定能离开这片白雾。”
一番回忆,尹落姝突然后背发凉:“我上一次感到烦躁,确实是在他们两人出事之前。马上临近月末,难道这次还会有人死去?”
之所以说自相残杀,是因为现场除了他们两人的脚印、斗法痕迹,灵力波,没有任何幻境法阵等,完全找不到第三个人存在的线索。
当时其他人都在木屋修炼打坐,不知缘何,他们两人离开庇护所,私自到外间斗法。
白雾能阻隔神识和听觉,所以她们在木屋压根儿没能察觉。
事发前,除了他们两人,其余人皆没有踏出过木屋一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头顶,让木屋的气氛低沉了许多。
面对未知的某种事物,所有幸存者充斥着恐惧。
直到这名散修进入迷雾,产生异象,众人心中再次燃起希望,再次落空。
表姐妹交流完信息,两人没事人一样各自返回木屋。
楚阿满出现在白雾的那处,被任宁探查过许多次,以法术攻击,试探结界的薄弱点,试图找出规律。
从早到晚,头顶的阴云,悄然蔓延。
任宁与初十收了手,赶回木屋。
回到山腰时,恰好撞见庞柯与莫淮躲到铺着厚实松针枯叶的坡上,密谋商量着什么。
返回时莫淮被石子绊倒,摔了一跤。
他没事人一样爬起,被上官游嘲笑,也不在意。
倚着窗子,嗑瓜子的楚阿满将所有人的举动,看进眼底。
自这日起,莫淮突然对她殷勤备至。
此举引来庞柯的怀疑,害怕莫淮背叛,他主动找到对方,威逼利诱:“莫师兄,阿爷只有我一个孙儿,你护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到时我同阿爷说说给师兄些更好的功法。阿爷最疼我了,莫说上品功法,便是天阶功法,也使得。”
上品功法,莫淮心动不已。
以他的灵根资质,如果能修习上品功法,花费十数年,或许有希望进阶金丹。
金丹梦,迷了莫淮的眼。
他拉着庞柯,走到雾气更深处,罩下结界……
一日复一日,尹落姝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两日,就到了月尾最后一天。
按照任宁的说法,杜杨两人死在月末,然后结界开启,有新人不小心闯入……
所以这次只要再献祭掉两名修士,结界会再度开启,届时她们能逃离出去。
月末这日,尹落姝带着上官游与表姐她们抱团,对另外三人,冷眼旁观。
最好那名女修与水月宗两人打起来,完成献祭。
子时前,如果她们相安无事,尹落姝和表姐会想法子让她们自愿献祭。
事情非常顺利,水月宗的莫淮邀请毫不知情的女修一同外出。
傻乎乎的女修坠入男修的甜言蜜语,应允了。
一男一女出了木屋,大约两刻钟后,庞柯悄摸也溜出木屋。
室内,任宁与尹落姝交换了眼神,强忍想要外出一探究竟,还要再等等。
时间一点点溜走,等待的人心中越发焦灼。
尹落姝再也坐不住,从椅子里起身:“阿姐,还有半个时辰要到子时了,今晚没成,又要等一个月。”
任宁拿定主意,起身:“走吧。”
尹落姝跟上任宁的脚步。
身后的上官游若有所思,尽管这对表姐妹在打谜语,还是被他捕捉到许多信息。
正好验证,她到底是不是魔主?
走出木屋一段距离,四人以神识搜寻,两丈之内,不见三人的踪迹。
距离子时越来越近,尹落姝开始慌了。
时间紧急,四人分成两队,分开搜寻。
担心被对面三人伏击,她们约定一旦情况不对,立即发传音符求援。
收到表姐的传音符,尹落姝心口一跳,那三人当真胆大包天,敢伏击任家少主!
不怕有命出去,没命活?
听完表姐的传音,方知自己想岔了,尹落姝舒出一口气:“表姐见到被禁锢灵脉的庞柯和莫淮。”
意识到不对,她拔高了嗓音:“什么,庞柯和莫淮被禁锢了灵脉,是那女修干的?”
第73章
是你先说喜欢我,想要留在我身边
莫淮是筑基后期修士, 与那女修同等修为,加上筑基中期的庞柯,二人抱团, 不敌一名散修?
当尹落姝和上官游赶到现场时, 这处是上个月楚阿满被卷入白雾的地方, 只见莫淮与庞柯两人倒在地上, 被封锁住灵脉, 以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不见另一名女修的身影。
“怎么不见林乔?”其实尹落姝奇怪,她们进入这片山雾比对方早一个月,最近才找到规律,对方不知道她们的打算, 被莫淮与庞柯偷袭,难道不该反杀么?
对方只打晕了他们俩。
听到莫淮的呻吟, 咦了声, 她蹲下身查看,见到口歪眼斜, 胡乱啊啊流口水的莫淮,尹落姝大吃一惊:“搜魂术!完了, 她一定从莫淮的记忆里察觉到端倪, 所以故意这么做。”
对方从莫淮的记忆里,猜到献祭, 故意不动手,把水月宗的两个废物捆了,让她们做刽子手。
打得一手好算盘!
任宁从昏迷的庞柯, 流口水的莫淮身上移开,发现两人被夺走了储物袋。
夺走储物袋的楚阿满, 利用敛息术,躲在暗处窥视。
敛息术这玩意儿,简直是阴人之佳品。
一边窥视四人组,一面以神识探入庞柯的储物袋,见到一枚眼熟的青玉钥匙。
利用搜魂术,从庞柯的记忆片段发现这枚青玉钥匙,令她万分欣喜。
以为想方设法潜入水月宗,要费一番功夫,结果这么容易搞到手了。
入夜后的山林,树影婆娑。
随着夜风,植被树木摇晃,传出沙沙声。
密林深处,偶尔传出一两声鸟叫,令人毛骨悚然。
恐怖氛围的营造下,楚阿满左右环顾,明知人心有时候比恶鬼还可怕,她不怕人,她怕阿飘。
哪怕对面四人小队联手,自己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首先利诱上官游,上官游误认为她是魔主,给予足够的利益,对方一定倒戈。
上官游乃筑基大圆满修为,是她们之中修为最高的修士,她与上官游联手,对上任宁和她的剑仆,十拿九稳。
至于尹落姝,楚阿满根本没放在眼里。
最好的法子,是直接杀了水月宗的两人,她们不用斗个你死我活。
尹落姝和任宁想要利用这名散修,莫淮杀了散修,她们打着除害的幌子,杀莫淮,行献祭之事,顺利逃出。
留下庞柯做证人,既不得罪水月宗掌门,救下庞掌门的孙儿,得份人情,事了后,一身清清白白。
哪知对方根本不上当,同时拿下莫淮与庞柯,证明自身实力很强,是一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气压低沉,除了莫淮跟傻子似的流口水,风中的树叶摩擦声,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上官游猜测,楚阿满一定没有走远,或许正躲在暗处窥视他们。
现下的局面,对她很不利。
不管楚阿满是不是魔主,她的特别,使得大长老廉贞也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是魔种,大长老何曾这般看重过?
无论如何,这根大腿,他上官游抱定了。
他的目光在尹落姝和任宁之间来回扫视,这两人还未做出决断,到底啃这块硬骨头,还是得罪水月宗庞掌门?
见尹落姝死死盯着脚边的莫淮与庞柯,上官游突然来了句:“距离子时,还有两刻钟。”
隐匿在暗处的楚阿满,察觉到他的恶意。
上官游的心思不难猜,激起矛盾,然后为了利益跟她站到同一阵线,以此获取她的好感。
极乐秘境中,上官游也是表现出一副无害模样。
楚阿满太了解他了,她们两人某些观念完全一致,对方一撅尾巴,她就知道不安好心。
两刻钟,时间不算短。
任宁与尹落姝立时做出判断,如果能找到林姓女修,将之斩杀,替莫淮报仇,最好不过。
找不到也没关系,赶在子时前,她们还能原路返回……
四人走出三丈远,见女修主动现身,尹落姝心道这人还算识相,一会儿动起手来,给对方个痛快。
对方非但不躲不避,毫无畏惧,坐在树上,裙摆下的绣花鞋一晃一晃,悠闲自在。
任宁心生狐疑,下意识拉了把表妹,神识扫过,不见布置阵法的痕迹。
被拉住的尹落姝,灵台一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被身旁的上官游眼疾手快捞住。
灵台中,恶魔低语:“杀了她,唯有献祭,你们才能逃出迷雾……”
那道声音在脑中炸开了似的,尹落姝扶着脑袋,再次望向树上着萝兰紫衣裙的女修:“阿姐,快点杀了她,只有献祭她,我们才能逃出去。”
表妹的异常,任宁不是全然无觉,对上楚阿满,周身的杀意渐浓。
正要出手,那女修突然开口:“上官游,过来啊,你还愣着做什么?”
捞着尹落姝的胳膊抽回,无力可攀,她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山里遍布松针枯叶,一点不疼。
瞅见手掌按压到枯叶,沾染到脏污,她脑子差点转不过弯来。
任宁同样卡壳。
怎么回事?
表妹与上官游不是道侣吗?
那晚山洞里,翌日两人相携归来,周身沾染着对方的气息……
表妹夫脱离她们,站到敌人的阵营,任宁立即朝尹落姝望来,眼中满是疑问。
尹落姝有苦说不出。
她们根本不是真道侣!
以她对上官游的了解,他从未对旁的女修如此怜香惜玉过,唯有洛水门的楚阿满。
她试探地问:“你是楚阿满?”
任宁一惊,再次望去时,发现对方摘下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熟悉的脸:“原来是你啊,我道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如此厉害的散修。是你的话,不奇怪了。”
为了表示诚意,任宁收回本命剑:“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没必要打打杀杀,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如何逃出这处古怪迷雾。相信你也察觉到了,我们的灵力在流失,如果不尽快离开,可能被吸干本源,死在这里。”
楚阿满当然察觉了,轻晒:“这个简单,由我们在场的每人杀了庞柯与莫淮,每人都有份参与,事后定不会有人泄露消息。献祭他们两人,自然能出去了。”
任宁拍板:“我赞同,只有参与其中,关系到自己利益,这个秘密才会一直守住。”
两人对话完,事情敲定下来。
任宁弯腰去搀扶表妹,见她闹小脾气:“别耍性子,先离开这里再说。”
尹落姝恨恨瞪向上官游,唾了口:“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条狗。”
上官游任她唾骂,双臂环胸,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扭头问楚阿满:“楚道友,你可有伤到哪里?”
换来楚阿满的平静语气:“没有。”
楚阿满分明不喜他,偏上官游巴巴凑上去,嘘寒问暖,被忽略的尹落姝,手肘刺痛,扯开袖子,发现手肘被锋利松针刺破,伤痕累累。
她托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跟上表姐她们。
返回原地时,庞柯还陷入昏迷,不知经过一番利益衡量,危险即将来临。
被搜魂术弄傻的莫淮,呜呜流口水,丝毫没有自己即将成为祭品的认知。
五人手握灵剑,一同朝庞柯刺去,然后是莫淮。
献祭完两人,周边的浓雾发生变化,一行人等待天色微明,发现这处法阵出现一丝裂痕。
随着时间过去,裂痕渐渐往外扩散,从一条缝隙,到绿豆大小的孔洞。
楚阿满和任宁先后以法术试探,想要劈开裂缝,一番拼力,无济于事,反而自身灵力流失得更快了。
两人干脆停下,发现绿豆小洞,扩延至黄豆大小。
她们等在这处,一天一夜过去,黄豆孔洞,扩大至蚕豆……
*
山雾之外,空翠城。
料理完韩家,能下地走路后,解兰深不顾医修嘱托,从东海赶回。
将近来与林青竹和张远接触过的人,一一查验,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林青竹在空翠城等不到楚阿满,被张远“借”走救命的丹药,打算回水月宗,向宗门求助有没有解毒之法。
见林青竹回宗门,张远与他一路同行,前往水月宗的路上,隐匿在身后的解兰深,眼见两人被古怪山雾吞噬。
他飞身掠来,被雾气隔开。
解兰深屡次尝试,进入不得。
愁眉不展时,神识敏锐的觉察到薄雾中走出一男一女。
终于出来了,楚阿满往储物袋中取出千影。
在扫见立在雾气之后的人,登时一咯噔,她佩戴千影的手,随之一颤。
一条嵌着金丝的绳索更快的探来,楚阿满足尖一点,跃开。
捆仙绳如附骨之蛆,缠上她的一只手腕。
绳索另一头,被人往回一带,楚阿满运转体修心法,与他僵持着:“你放开我。”
解兰深的视线从她身上,看向盯着身后山雾的上官游,脸色极不好看:“跟我回去。”
“解兰深,你放开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往回拉拽,拽不动,同样对方也拿自己没办法。
他步步逼近,薄唇轻言:“不愿跟我回去,却愿意跟上官游走?”
盯着身后裂缝通道关闭的人,感受到风中裹挟而来的杀意,上官游顿时回神:“解真人误会了,我们被困在此处,刚逃出来。里面有任宁少主和她的剑仆,还有尹落姝。”
听到雾中还有其他修士被困,解兰深的神情暂缓。
没理会上官游,他掏出传音符,对面传来他师尊云中道君的声音……
听到“魔种”与“上古神魔战场”等字眼,楚阿满屏气凝神。
收了传音符,他偏头来:“有卧底从魔域逃回,告知陶璟没死,被藏身天剑宗的魔族奸细带回魔域。很快五大仙门会集结精英弟子,攻打魔域。”
楚阿满与他对视,想要阻止,恍然明白这话是说给上官游听的。
说话间,楚阿满发现自己储物袋里的传音符,闪动着灵光。
是她师尊妙真发来的传讯。
掐下法诀,符箓中传出师尊的声音:“阿满,魔种现世,外面不太平,掌门下达指令,命所有洛水门弟子速速赶回宗门。”
魔种现世,足以颠覆整个修仙界。
她不想回洛水门,也得回了。
和师尊说完,楚阿满无奈道:“我现在回洛水门,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他一眼看穿她打的什么主意,直接了当打破对方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按照以往惯例,其余四大门派会派遣门中精英弟子,前往天剑宗进修一月。你不必回洛水门,与我一起回天剑宗即可。”
跟他一起去天剑宗?
楚阿满觉得不如呆在迷雾里。
尽管解兰深面上表现得温和,跟没事人一样,楚阿满知道,他生气了。
非常生气!
丢下他,逃出东海有多么快乐。
现在被他逮到,她就有多么惊慌。
早知道刚才在那处鬼地方,她不该与任宁争执谁先出来……
她与上官游组队,以她们两人的武力,令任宁三人屈服,由她们先行离开。
结果刚踏出雾气,通道关闭了,任宁还被困在雾中,不过楚阿满知道才进去了两名新人,坚持到下一个月,献祭了祭品,任宁应该能出来。
楚阿满不想登上他的飞行法宝,跟他回去,抱住一棵树干,耍赖皮:“我不走。”
解兰深无情地劈断上半截树干,轻飘飘说:“下一剑,我不保证会不会劈歪?”
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啊!
楚阿满惜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立马屈服了,她松开环抱树干的两条手臂,垂头丧气地跟着他来到白玉扇,宛若上坟的沉重。
留在原地的上官游,从遁远的白玉扇收回,回看身后被雾气笼罩的青翠山脉。
奇怪,怎么偏偏只有解兰深没有被卷入?
他和尹落姝被同时吞噬进来,难道说山雾每次择选,一对一对的挑?
不对,水月宗四人一起被卷入大雾里,楚阿满独自进入,每次吞噬两名修士的规律,压根儿不存在。
上官游一时想不明白关键,如果按照每月献祭两人,通道开启一次,那么任宁三人想要全部出来,还要往里送些祭品。
初十只是一个身份下贱的剑仆,尹落姝是任宁的表妹,血脉相连,按理说下个月任宁会带表妹一起逃出。
小剑仆与任宁不清不楚,分明是任少主的面首,尹落姝和他身上的情蛊,每月需欢好一次,她应该有办法说服表姐,带她先出来。
任宁待小剑仆不一般,剑仆死了,得罪任家少主不划算?
尹落姝死了,他也跟着陪葬。
尹落姝与小剑仆都不能死,上官游说服了自己,扭头去物色祭品了。
湛蓝的灵光,宛若流星划过天际。
白玉扇内,由解兰深布置一层结界。
坐在蒲团里,被捆仙绳绑得结结实实的女修,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她一动,绳索收紧。
等待许久,见楚阿满迟迟不开口,解兰深主动靠过来,见她的一双细白手腕被绳索磨得发红,掐来一记法诀,帮她解开:“弄疼了,怎么不告诉我?”
楚阿满别开脸,不想搭理他。
剑修的大掌贴来,握住她的下巴,掰回她,虎口处的细茧,磨得嫩白皮肤一阵生疼。
她眉心轻蹙,下巴处的手指放轻了力道,他嘴上不饶人:“疼了,活该。”
“为了帮你拿到水灵珠,我被海珠重创,肩背受伤,比之薄茧的痛,疼上千万倍。昏迷前,我曾拉着你的袖子,求你别走……”想到那日,解兰深微微恍惚,只要他一闭上双眼,立马会陷入那场无尽循环的噩梦。
在思过崖受罚,收到她退婚的消息,他第一次尝到了心尖苦涩。
怨她无情,恨她口口声声说爱他,遇到一点困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放弃他。
喜、怒、忧、思、悲、恐、惊,她让他真真切切尝到了七情六欲的滋味。
解兰深死死盯着她:“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你把我扔下茅草屋,独自离开,不管我的死活。楚阿满,你真的好狠的心啊!”
他一条条指控,楚阿满挣扎说:“我哪有不管你,我明明给你布置结界,给你吃了回春丹,还帮你通知了解二还是解十二来着,反正我仁至义尽。在这之前,我同你说过好聚好散,你死缠烂打,强行将我绑在身边。”
“我死缠烂打,那也是学的你。是你先说喜欢我,想要留在我身边,现在反悔,晚了。”解兰深放开她的下巴,转而捧起她的手,双唇覆来:“我可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他吻上被捆仙绳勒出的红痕,浮肿的刺痛,令她惯性地往回缩。
楚阿满的反应,令解兰深愉悦,双唇贴上红痕,轻轻碾压:“对,你给我吃了回春丹,顺便撒了幻梦花粉,让我昏睡了整整四日。”
“昏睡”两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他语气阴沉沉,楚阿满只觉手腕处被冰凉的唇辗转摩擦,流连地吮吸,泛起细密刺痛,以及令人头皮酥麻的颤栗感。
她想要收回手腕,被他一把按住。
解兰深慢慢覆盖,嘴唇蜿蜒而上,顺着脖颈,吻住她的唇,分出一缕神识观察她的反应,想要确认什么。
楚阿满挣扎了几息,不想太过惹怒他,被捆仙绳绑住。
方一柔软,松开唇齿,立即被一条软舌缠来,他扫过她的牙齿,强势地勾着她,避无可避,呼吸全部被人掠夺……
渐入佳境,楚阿满的脊背抵在白玉扇边缘时,被一条长臂捞回怀中,两双唇瓣分开的间隙,他偏过头,含住她的耳垂。
圈在腰肢的大掌,感受到她脊背僵硬,解兰深放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的反应,还是喜欢他的!
下方经过一条小溪,为了缓和气氛,解兰深主动开口:“想吃烤鱼吗?”
在怪雾里呆了一个月,储物袋里的库存小零嘴,瓜子、果干蜜饯等,全部消耗光了。
一个月没吃过饭,楚阿满从不会亏待自己,摸摸肚子:“想。”
在溪边吃着烤鱼,富有烟火气的食物,给予她一种幸福感。
边啃烤鱼,她边说:“等回去后,我还要吃追风兔。”
反正暂时跑不了,她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气节是什么?
抱歉,她没有。
听她碎碎念着要吃追风兔、深海鳌花鱼粥、芡实糕等等,解兰深沉默了。
不过是她故意让人放松警惕的小把戏,他不信:“回去后,我要把你关在玉清峰,哪儿都不许去。”
楚阿满诧异:“不是玉英峰吗,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解兰深:“按照惯例,门派弟子结丹后,可以分配一座主峰,我早该搬出师尊的玉英峰,以前觉得麻烦,一直没有搬。”
她问:“那你现在不觉得麻烦?”
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回:“有了未婚妻,未来我们会结为道侣,继续赖在师尊的玉英峰,叨扰他老人家,多有不便。”
“我没答应要与你成婚。”楚阿满认为,他搬到玉清峰,怕叨扰师尊是假,想要金屋藏娇才是真。
会不会有锁链什么的?
水下龙宫里,她扮做的龙女,将他囚禁起来,捆上链子,酱酱酿酿……
她上下打量他,看得解兰深一头雾水:“怎么了?”
楚阿满大大方方说:“你想要与我双修么?”
解兰深扭扭捏捏:“在你结丹前,不能这样,对你不好。”
她哦一声,面上失望。
骗不到他元阳了。
解兰深的余光游离来,她垂着眼睫,小口小口咬着烤鱼,身上那股鲜活气,好像没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很想跟他双修。
他试探着问:“如果我们双修了,你还会离开吗?”
“会。”楚阿满手动剔出鱼刺,不假思索地回。
拨动火堆的动作顿住,解兰深眸若寒星,面容紧绷:“呵,以前你不是很会骗我的吗,这次怎么不骗了?”
楚阿满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不在焉的咽下嘴里的鱼肉。
她脸色剧变:“解兰深,我喉咙好像卡到鱼刺了。”
尽管他整个人处于怒火中,她说卡鱼刺了,他也跟着提起一颗心,嘴硬说:“活该,忍着点,我用灵力给你拔刺。”
“疼疼疼。”她张着嘴,哀哀唤道。
解兰深放轻了动作,以灵力取出鱼刺:“别吃了,回空翠城,给你买鱼粥吃。”
楚阿满坚持要吃完烤鱼:“不行,太浪费。”
回到天剑宗,玉清峰。
见到她们两人,迎上来的小燕面露红光:“太好了,少主夫人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时日少主四处寻你,汤药也不好好吃,身体怎受得住,既然少主夫人回来了,您可要每日盯着少主用药。”
楚阿满:“?”
又一个奴才心疼做主子的。
解兰深知道她要阴阳怪气了,支开小燕,让对方去洛水门告知妙真长老一声,以免担忧。
两人站在玉清峰的寝殿,他指着一处偏殿:“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不进去看看?”
楚阿满打量了一圈,这处寝殿设有书房,置办了梳妆台、书桌,台面上有胭脂水粉、首饰盒里盛满了珠宝首饰,以及她们从龙宫带出的海珍珠饰品。
装潢富丽,完全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后院挖了一方池子,从师尊玉英峰捉来的翎光鱼。以后你想吃翎光鱼,随时可以烤着吃。”解兰深介绍着,引领她往院子走。
又道:“旁边是我的寝殿,要去看看吗?”
闲来无事,楚阿满跟着来到主殿。
偏殿修得富贵,主殿仅有日常用到的一应摆件,器具,桌上放着盆蝴蝶兰,一派清幽雅致。
她发现自己的卧房与解兰深的卧房连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堵墙。
楚阿满凝他片刻。
解兰深垂来眼眸:“偏殿哪里不合你的意?”
好像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楚阿满想:“没有,挺合我的意。我这种俗人,就喜欢富贵的俗物。”
又说:“不过,你不是正人君子么,眼下我们住在一起,不担心影响我的名声?”
第74章
爱别离、求不得
“激将法?不管怎么说, 我不会让你离开玉清峰。”解兰深面无表情,戳穿她的小心思。
“你在玉清峰好生呆着,我去一趟藏书阁。”他塞来一沓自己的传音符, 道:“有事传讯给我。”
赶回天剑宗的路上, 他向楚阿满了解古怪山雾的特性, 好像在藏书阁某卷竹简里见过。
来到藏书阁, 取出金丹真人的身份玉牌, 拿给守卫, 略过一楼,解兰深来到藏宝阁二楼,来到放置魔域相关典籍的区域,拿过几册竹简翻看。
放下竹简, 这册不是,拿起另一卷……
玉清峰, 偏殿。
在怪雾里熬了一个月, 没吃饭,没睡觉, 没习剑,荒废了功课。
楚阿满挥完六万次剑势, 回到卧房, 见净室里配备了浴桶,掐诀放水, 泡了个冷水澡。
浸泡在水中,浑身毛孔舒张,舒服惬意极了。除了洗澡水有点冷。
来天剑宗的路上, 面对解兰深的反复盘问,楚阿满当然不可能将献祭一事道出, 只说庞柯与莫淮不知怎的突然拔剑相向,等她们发现时,为时已晚。
这番说辞,由她们五人反复斟酌,共同敲定下来。
献祭之事,有违天道,遭世人诟病,审判指责。
不管遇到谁,她们五人都会拿出这番话应对。
楚阿满隐隐感觉,解兰深应该知晓部分内情,不然不会通知天剑宗派长老亲自前往看顾,防止其他修士误入。
留在怪雾中的任宁三人,或许还需要再献祭两次,才能全部逃出,有天剑宗长老亲自下场,上官游想要送祭品,大概有点棘手。
至于怪雾具体是什么东西,楚阿满猜不出,只知道大概与魔域有关。
操控搜魂术,她从莫淮的记忆中见到惊人的一幕,在莫淮的灵台,曾响起过一道引导性的话。
那道尖锐阴森嗓音的主人,引导着莫淮杀了她,献祭她,才能逃出去。
庞柯加以利诱,莫淮便告知了此事。
两人暗地里琢磨着拿她当祭品,他们好逃出去。
由莫淮主动接近她,获取好感,在月尾这日,将她骗出木屋……
水月宗不擅斗法,莫淮与庞柯依赖双修得来的灵力,修为不稳,被她轻易反制住。
从庞柯的记忆里,他储物袋里的青玉钥匙,原本属于程锦。
是程真人传给自己的儿子程锦,希望程锦以后能进入琅嬛福地历练,为进阶金丹做准备。
程真人死后,程锦得大能庇护,苟活下来,没了靠山,在水月宗的日子可不好过。在庞掌门明示暗示下,不得已献上青玉钥匙,求得庇佑。
庞掌门扭头将青玉钥匙给了孙儿庞柯,正好便宜了她。
话说许多宗门世族天骄,有长辈和师尊帮他们点魂灯,庞柯一死,魂灯熄灭,庞掌门现在应该已经知晓宝贝孙儿身死的消息。
外面乱糟糟,还是呆在玉清峰安全。
大多数修士不食人间五谷,吸纳天地灵气,锻炼体魄,身躯洁净如琉璃,几乎没有杂质。楚阿满放不下红尘烟火,每日吃用饭食,通过修炼,身体会排出少许杂质,基本闻不见体味。
简单泡个澡,她起身擦拭,抽开挽发的簪子,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上。
掐一记去尘诀,长发的水渍被卷走,顺滑的乌发自然地垂在肩后。
套上干净内衫,来到床榻,她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身下床褥柔软,身上绸缎盖被晒过太阳,属于太阳的味道,让人卸下心防,浑身暖洋洋,很快陷入甜梦中。
再次醒来,窗外夜色已深。
睡了一个白天?
神识一扫,发现隔壁主殿竟没有罩上结界,长条案上,堆叠得高高的竹简,解兰深一目十行,快速浏览。
感受到属于她的神识,他抬眸凝来卧室的墙面,不辨喜怒,低下头继续专注自己的事。
刚睡醒,楚阿满心头不高兴,也要让他不高兴。
套上鞋袜,没有任何阻碍地推开主殿门,步入寝殿,她拿过蒲团,坐到对面的位置,托腮看对方放下手中竹简,与读过的竹简堆到一处。
他重新拿起一册,全神贯注的阅览,目光落在某处,一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他执意带她回玉清峰,楚阿满也不叫他好过:“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她手肘支在长条案,作为支撑点,俯身凑来,念着:“《魔域异闻录》,上古神魔大战时期,天魔座下有一异兽,唤凫篌,其状如雄鸡而人面,其鸣自叫也,见则有兵。①擅幻境,喜食怨煞气,凶猛异常,天魔以人祭养之……”
楚阿满视线定格在“人祭”两个字,继续往下念:“异兽凫篌与朱厌现世,往往象征着兵祸之灾。②”
陶璟没死,逃去了魔域,当天魔神识在他体内苏醒,上古神魔战场开启,未来修仙界与魔域不可避免的迎来一场战事……
先不提十几年后发生的事,难道她遇到的怪雾,其实是天魔的坐骑,因魔种而苏醒的异兽凫篌?
竹简下方标注一行小字,楚阿满的这处视角背对着光,看不真切,支使说:“我看不到,你偏过来些。”
解兰深窥她一眼,没说什么,手中的竹简,顺着她的方向调整。
借助光亮的映照,她看真切了,顺嘴念道:“面对品行高洁之人,异兽凫篌避之不及。”
想起走出通道时,瞧见解兰深紧随被卷入雾气的两名新人,没有被雾气吞噬,如今想来,雾气分明是躲着他。
这样想着,她怀着好奇念下半段:“面对穷凶极恶之徒,凫篌追逐着吞吃入腹,供其吸纳怨煞气。”
楚阿满:“?”
合着意思是说,被雾气吞吃的,都不是啥好人呗!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死掉的庞柯与莫淮,反正不是好东西。
剩下她、上官游和尹落姝,同样不是善男信女之辈。
任宁嘛,并非没有资质上等的任家子弟,有天赋不算什么,能活下来才算本事。
任家内斗严重,任宁能坐稳任家少主的位置,可见颇有手腕。
她们都不是好人,所以这是一场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游戏?
一群恶人在它腹中内斗,煞气惊人,源源不断带来数不清的养分,凫篌真是长了个聪明脑瓜啊!
楚阿满抬头,打量面前端方雅正的人。
被她欺骗,重伤后被她丢下,他无论如何生气,依旧情绪稳定,除了把她关在玉清峰,没有伤害她,更没有报复她。
与楚阿满看过的话本子里,男女主人公动辄争吵,女主被虐身虐心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虐待她,来天剑宗前,特意带她去空翠城享用了美食,太满足了。
“饿了吗?”他问。
她眨了眨眼,不是白天才在空翠城吃过深海鳌花鱼粥、芡实糕等。
看出她的疑惑,解兰深解释:“你睡了两天一夜。”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楚阿满眼睛又馋了:“想吃追风兔。”
他放下玉简,起身往外走出几步,见她不动,回身看来:“不是想吃追风兔吗,还不跟上?”
“来了。”楚阿满撑着长条案,从蒲团里站起,追了上来。
空翠山中,黑灯瞎火。
入夜后,敢在空翠山行走的修士,多多少少有些真本领。
楚阿满啃着追风兔,见头顶罩下结界,明白他接下来又要开始盘问了。
难怪问她饿不饿?
哼,先给个甜枣,然后来一巴掌,以为她会傻乎乎忘记痛?
解兰深没有一上来盘问凫篌,反而问她追风兔好不好吃?
追风兔跟以前一样肉香四溢,烤得滋滋冒油,楚阿满嘴里包着兔肉,含糊:“还行。”
“你杀了庞柯和莫淮?”
听到他的话,她心道果然如此:“如果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会信吗?”
解兰深垂眸拨弄着干柴,让火堆烧得旺盛:“只要你说不是你,我便信你。”
耳畔传来呜咽风声,停了停,他补充说:“如果庞柯与莫淮盯上你,想要献祭你,被你反杀。即便你杀了他们,我也会站到你身前保护你。因为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得知尹落姝给他下情蛊时,明知注定失败,解兰深也生出了杀念。
面对他人的恶行,反杀对方,天经地义。
对方为自己的行为,丢了性命,付出代价,理所应当。
楚阿满撕咬着烤兔子,点头附和。
事实的确如此,庞柯与莫淮想要献祭她,被她反制住,将问题抛给任宁等人。
她们五人权衡利弊,一同杀死庞柯与莫淮,决定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楚阿满相信任宁、尹落姝和初十不会泄密,只有上官游,她拿不准对方。
要不要将真相告知解兰深?
犹豫片刻,最后也没开口。
被抛弃,他爱别离、求不得,正是对她感情最为炙热浓烈的时候。
他为她洗手作羹汤,他不顾自己重伤满修仙界找她,他追求爱,渴望再次得到她的爱意,因为得不到爱,而黯然神伤。
这份爱意,真真切切。
可未来有一天他厌倦了呢?
楚阿满拿得起,放的下,喜欢解兰深的时候,她会回以炙热的拥吻,享受当下。决定好离开,利落的归还信物,退婚离去。
她不追求被爱,也不渴望被爱。
没有救世主,救她于水火的,只有她自己。
作为上位者的解兰深,永远无法让她付出全部信任。
火光映照在两人的面容,沉默相隔。
*
在玉清峰呆了半个月,整整半个月被某人投喂美食。
这日下床穿衣,楚阿满发现腰带紧了:“我最近好像长胖了。”
做完早课,解兰深拎着只食盒来。
楚阿满苦大仇深:“你别给我送吃的,我好像胖了,衣裙都快穿不上。”
解兰深盯着她日渐丰润的脸颊,白里透红的肤色,有种健康蓬勃的美。
他默不作声,揭开食盒盖子,坏心眼地扇了扇食盒里的香气。
整个偏殿,飘荡着甘醇的浓浓奶香,吸引来楚阿满的目光。
她盯着盒中的粥食:“这是什么?”
解兰深的视线移来,她鸦睫微颤,眼仁亮晶晶,漂亮极了。
他回:“奶香莲子糖粳米粥,既然你不想吃,那我拿去倒掉。”
“倒掉,多浪费啊。”楚阿满取过粥食,用勺子搅拌开来,挖来一勺往嘴里送,清甜的口感,奶香味浓,粳米与莲子煮得甜糯糯:“好吃。你在哪家食肆买的,我怎么不知道空翠城还有厨艺这样好的食肆?”
得问清楚是哪家铺子,省得以后自己离开玉英峰,想吃这碗粥食,找不到厨子。
楚阿满快乐享用美食,听解兰深说:“看来我的厨艺精进不少,能达到在空翠城开食肆的水平。”
“你做的?你以前只会烤鱼、烤追风兔。”怨不得楚阿满吃惊,这碗甜粥里的莲子,想要煮出软糯口感,需得提前一天浸泡,煮半个时辰以上。
“不是你说想要抓住一个女子的心,要先抓住她的胃。”解兰深不肯示弱太多,将手背到身后:“闲来无事熬个粥而已,没什么难度。”
他傲着。
楚阿满没管他。
吃过甜粥,被告知另外四大仙门的精英弟子,已于昨日抵达天剑宗。
从今日起,开始为期一个月的上课、演武。
听到演武,楚阿满整个人来了精神。
四大仙门弟子齐聚天剑宗的事,楚阿满早就知道了。
昨日她收到师尊妙真的传音,除了洛水门精英弟子来天剑宗进修,还有外出历练的赵晶晶接到通知,安全返回洛水门。
赵晶晶和叶苓作为洛水门的精英弟子,昨日都来了天剑宗。
她与解兰深出了玉清峰,听他介绍:“前面是潜心堂,是练气筑基弟子听课的地方,稍后会有金丹长老为你们讲解经义,解答疑难,熟悉魔域斗法等。”
楚阿满:“哦,前面就到了,那不用你送了。让人看见多不好,省得坠了你解真人的名头。”
解兰深沉默不语,跟着她。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趁机逃走吧,她又不傻,现在外面多危险,楚阿满恨不得赌咒发誓:“我现在不走,真的,不骗你。”
解兰深:“……我便是今天为你们讲课的金丹长老。”
楚阿满:“!”
她先一步走进潜心学堂,宽敞的室内摆满了蒲团,过道台阶,挤满了修士,人挤人,压根儿没有地方落脚。
环顾一圈,见到后面一排的赵晶晶和叶苓冲自己招手。
楚阿满从后门艰难挤过来,听赵晶晶说:“师尊说你在天剑宗,还以为你早到了,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跟叶苓挤一挤,给你留点位置,你坐这儿,我们挤一挤。”
坐到赵晶晶与叶苓并排的蒲团中,她环顾一圈:“今天怎么来这么多修士?”
“听说解真人今日会亲自讲课,运气好的话,能得到真人指点一二,所以我们都来蹭课了。”赵晶晶说着,揶揄道:“一会儿你可别抢我们的问答机会,反正你跟解真人朝夕相处,多的是指点机会。”
楚阿满:“……”
潜心堂内修士众多,七嘴八舌,一片闹哄哄。
在嘈杂声中,楚阿满在天剑宗弟子里见到了楚德音。
因为楚氏,她们两人彻底闹掰。
楚德音不会巴巴上赶着喊她阿满妹妹,正好楚阿满落个清静。
几个月不见,楚德音清瘦了许多,精神头看着不太好。
对方过得不好,楚阿心头发堵。
楚德音身边的爱慕者,程锦死了,秦云骁不知做了什么,被楚德音厌恶,此时木着张脸,偶尔往他楚师妹的方向瞟一眼,不受对方待见。
现在只剩下裴徐安,与她们洛水门师兄文澄竞争。
梦里裴家顶梁柱身殒,裴家出现危机,裴徐安为了家族,差点与解荷华联姻……
现在么,解荷华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蒲团,不留给裴徐安半个眼神。
下一息,楚阿满与解荷华四目相对后,对方冲她冷哼了下。
大概因为她要与解兰深退婚的事儿,令解家蒙羞,解大小姐给她甩脸子了。
楚阿满一点不在乎。
她很好奇,这次没有解荷华的倒贴,裴家如何渡过难关?
至于文澄,后来为了报答恩情,娶了救命恩人之女,放弃了女主,算不得好归宿。
发着呆,她听到原本吵闹的潜心堂一静。
楚阿满一抬头,见到一袭翩然出尘的衣摆,宽衣广袖,一根玉带束腰,墨发拢进莲花冠里,霜华冷目,薄唇寡淡,晨露月华,不沾一点人间烟火气。
偏这样一个不沾烟火气的人,今早亲自下厨,给她熬了甜粥。
楚阿满想起白玉扇里,他仰视着她,捧起她的手指索吻,眉宇间尽是汹涌的情潮,恍若奔腾翻卷的河流,将人淹没其中。
啧啧,与他现在这幅高岭花的作派,天差地别。
台上的人快速扫过下方,在洛水门某处停顿一瞬,平静划走视线,解兰深简单介绍几句,端坐在蒲团,正式讲解今日的课程。
遇到问答缓解,楚阿满不想遭人埋怨,识趣的没有抬手,把机会留给其他修士。
解兰深也没刻意关照她这个未婚妻,特意点她问答。
上午听讲解经义,下午众修士齐聚演武堂。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难得从玉清峰出来放风,楚阿满在众修士中扫来到请问,给自己挑选对手。
扫到宋锦和,想着好久没有联络感情,楚阿满主动上前搭话:“宋道友好久不见,这次外出历练,你修为精进了许多。”
这些年宋锦和走南闯北,早已不是藏不住心事的毛头小子:“楚道友也很厉害。听说魔域大长老带领魔族到天剑宗,可惜那时我不在门派,不过我也相信你不是魔种。在红莲谷,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所以你怎么可能是魔种,一定是魔族的诡计。”
宋锦和的反应,楚阿满非常满意。
他果然知恩图报,还没有忘记红莲谷的“恩情”,以后报答她。
两人刚说上话,楚阿满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应到熟悉的神识,她顺着方向望去。
解兰深与两名金丹修士来到演武堂,同伴走在前面,他落后一步,站在那里,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宋锦和惊住,想起前阵子楚阿满和解真人闹矛盾,要退婚,如今应该和好了。
担心解真人误会她,他善解人意的告别,离开。
除了解兰深,还有另一道审视目光落在楚阿满身上,叫她如芒在背。
顺着这道视线望回去,是一名须发美鬓的中年修士。
修仙界不能以貌取人,有的修士修习返老还童之术,有着十几岁孩童的外貌,例如天机阁某位大能。有的修士只有练气期,寿元将近,须发皆白。
楚阿满无法通过外貌揣测对方年龄几何,瞧见熟悉的眉眼轮廓,这名着水月宗服饰的男修,与庞柯有几分相似。
中年男修几步上前,质问:“你可是洛水门楚阿满,刚从异兽凫篌腹中逃出来?”
楚阿满心如鼓擂,面上一派从容:“是,前辈是……”
中年男修道:“本真人乃水月宗掌门,一月前,无缘无故,我水月宗有两名修士的魂灯灭了。半月前,我孙儿庞柯与莫淮的魂灯一同熄灭。有人说,他们被凫篌吞入腹中。”
楚阿满还未开口解释,一道湛蓝身影护在她身前:“无凭无据,庞掌门不该审问犯人一样,审问本真人的未婚妻。凫篌腹中滞留数名修士,不妨等她们出来后一起问询。围剿魔种,才是当前重中之重的大事,五大门派同气连枝,庞掌门莫要因此伤了和气。”
庞掌门听出了威胁之意。
解兰深作为仙剑之主,修为高深莫测,他们水月宗势单力薄,真动起手来,他不敌对方。
孙儿魂灯灭了,连问一声都不行,这位解真人好生霸道。
庞掌门望向解兰深身后护得严严实实的女修,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楚阿满盯着剑修的挺拔脊背,上一次在天剑宗广场,他也是这般护住她。
解兰深转过身,牵她:“跟我回玉清峰。”
楚阿满不想回去:“我今日还没找人切磋……”
解兰深坚持:“跟我回玉清峰切磋,也是一样的。”
被带回玉清峰,解兰深没有用和光跟她切磋,取来一把普通灵剑,将修为压制在筑基后期。
楚阿满祭出银朱剑,两人开始过招。
一盏茶功夫,楚阿满急了眼:“哪里是切磋,我看分明是情意绵绵剑!我要的是在剑意之下求生,你懂不懂?”
他放水太厉害,遭到她的强烈不满。
解兰深察觉到了。
他对她下不了狠手。
明明想着这次抓到她,将她关起来,他甚至亲手炼制一条锁链,想要把她锁起来,让她哪也去不了,好叫他天天见到她。
他对楚阿满下不了狠手,以后她的敌人可不会像他一样,下不了手。
想明白关键,解兰深手持灵剑,灌注的剑意,使得剑身铮鸣。
银朱剑也跟着发出轻轻的嗡鸣,这股剑意,让她清楚认识到,他的剑术更上一个台阶。
他天生剑骨,一次重伤,情场失意,竟然领悟了更高层次的剑意,真是令人羡慕嫉妒啊!
楚阿满酸得心里冒泡。
可惜她的剑意是贪生怕死,是求生之意。
否则她可能尝试被人抛弃,是否能让剑意精进。如果能有进益的话,被抛弃个十次八回的,岂不修炼到大成?
苦中作乐的想着,从一开始在解兰深剑下坚持不到一盏茶功夫,到现在硬生生支撑过一刻钟。
每一次运转步法,以防守应对攻击,及时闪避开剑气,都能带给楚阿满一种酣畅淋漓的成就感。
解兰深将修为压制筑基后期,毕竟是金丹修士,自身对剑意的感悟,本就超越她太多太多。
同境界的金丹修士,在他手下坚持不了几个回合,楚阿满能坚持数十回合,且在他没有放水的前提下,她很满意自己。
再一次被掀飞,挂在青松。
气力消耗一空,她忙投降:“不打了,不打了。”
解兰深以灵力将她托起,缓缓挪动,长臂一伸,捞进怀中:“别动,你身上很多伤痕,我带你去处理。”
除了手背,她肩背、腰间,都有剑气的划痕。
处理手臂的伤痕,楚阿满呼完痛,面上乐呵。
引来解兰深不解:“痛傻了?”
楚阿满回嘴:“你才傻了,我只是觉得今日切磋,收获破丰,感觉很快又要突破了。”
他支支吾吾:“你,你肩背有伤,我让荷华来一趟。”
换作以前,楚阿满少不得撩拨他,来一句又不是没见过,道他不但见过,还摸过,装什么假正经,缠着让他给自己上药。
现在,她点了点下巴:“也好。”
第75章
两个门派进入你侬我侬的蜜月期
收到兄长的传音符, 来到玉清峰时,解荷华接过递来的药瓶,敲响偏殿房门, 听到里面的人说了一声, 推门进入。
见到解荷华, 楚阿满自觉脱去外衫里衫, 仅着一件芙蓉色肚兜, 伏在贵妃塌, 方便对方清理伤口,涂抹药膏。
竹影摇曳,未完合拢的镂空窗柩,撒来一线朦朦胧胧的暖光, 衬得塌上的女子肌肤胜雪,眉如翠羽。
哪怕解荷华对她心中有气, 在见到对方胜雪的肌肤, 遍布累累伤痕,没了底气:“这些都是兄长做的?”
楚阿满嗯一声。
解荷华好像有点理解她为什么要退婚, 兄长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上完药,楚阿满送解荷华到门口。
解荷华细心叮嘱她近一两日不能习剑, 扭头对上解兰深时, 重重冷哼了声。
解兰深:“?”
他困惑地看向楚阿满。
她摇摇头,只当他这个兄长强迫解荷华来玉清峰, 对方不情不愿,冲始作俑者发泄情绪。
匆匆离开的解荷华,拍了拍扑通跳的心脏:“我真有出息, 我竟然敢凶兄长?”
再怎么说,楚阿满以前是她的跟班, 唤她一声师姐,解荷华一时热血上头,此刻一阵后怕。
完了,兄长以后该不会给她穿小鞋吧!
解荷华惴惴不安离去,楚阿满回到偏殿,来到书房,铺开宣纸,握住狼毫,蘸上墨汁,抄写另一名金丹长老布置的课业。
让她挥剑六万次,或是打坐一夜,楚阿满精神抖擞,只要能提升修为,她什么都愿意做。
轮到抄写经义,这玩意儿毫无用处,楚阿满抄到一半,上下眼皮子打架,强撑着写到一半,眼皮跟挂了秤砣似的。
瞌睡虫来了,她睁不开眼,脑袋一点一点,想着眯会儿,养足了精神,抄写的时候事半功倍。
搁下毛笔,她趴在书案眯眼。
眼一眯,再次睁开眼时,天色蒙蒙亮。
她习惯每天这个时辰从入定中醒来,然后做早课。
打量天色,发现自己睡过头,不做早课,她现在抄写二十遍经义来不及,大不了被长老罚站好了。
想着,楚阿满眨着迷糊的眸子,低头收拾书案上宣纸,惊讶发现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
数了数,二十遍经义,不多不少,正正好。
几乎下意识,她的神识探向卧房,穿透墙壁,潜入主殿,空无一人,这会儿解兰深不在殿内。
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她查看手背的伤痕,以金丹体修的强悍体质,才过去一晚,身上伤势好了大半。
距离潜心学堂上课,时辰尚早,她来到殿外的园子,抓点紧,能赶在辰时前做完早课。
晨风习习中,收回剑势,热汗淋漓的人给自己掐一记去尘诀。
偏殿内,解兰深从食盒内取出吃食:“今日给你做的鸡丝虾仁粥,蜜渍豆腐,三丝豆干。”
听着都是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再回神时,楚阿满发现自己端着鸡丝虾仁粥,正要往嘴里送。
虾仁的鲜甜,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她嗷呜一口,咸鲜软糯的粥食,与甜滋滋的糖粥截然不同,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吃着粥,打量坐在对面的人,看着精神头极好,不像是熬过夜:“解兰深,昨晚你帮我作弊抄写经义了?”
他甚至模仿她的字迹!
解兰深:“我可不会帮你作弊,是你自己昨晚抄写太晚,睡糊涂了吧。”
楚阿满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争论:“是吗,可能昨晚睡昏了头。”
接下来的时日,她白天到潜心堂听课,下午与解兰深切磋,在他的剑意之下努力求生。从最开始不到一盏茶,到一刻钟,再到能在他手底下坚持一百回合。
白天切磋,日夜后解荷华每日都要来玉清峰一趟,帮她上药。
盯着楚阿满又把自己弄一身伤,解荷华早就想问了:“你练的什么剑诀,每天都要伤一次?幸亏你是金丹体修,身强体健,好得快,涂抹药膏,一晚上痊愈了。第二天又是一身伤,我阿兄也真是,相互切磋,也不让着你点,又不是真的对敌,下手太重了。”
楚阿满不觉得解兰深哪里不对,巴不得他对她狠一些:“等真正在战场遇到敌人,对方可不会心慈手软。多亏你阿兄,我才能进步这么快。”
解兰深瞄到楚阿满,见她心情颇好的模样。
她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解荷华不好多说什么。
解荷华把楚阿满带出狗尾巴寨时,她只是个凡女,自己是筑基初期。
几年过去,自己是筑基后期修为,楚阿满也是同样的修为,但对方比自己厉害许多。
解荷华在兄长手底下坚持不了几个回合,楚阿满却能坚持许久,双方交手打得有来有回。
再给一些时间,假以时日,楚阿满一定能成长到如兄长这般令人仰望的高度。
论天赋资质、家族资源,楚阿满皆不如自己,处处做得比自己好,比自己优秀,解荷华想要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拿炼体来说,自己炼体到固元境,疼得厉害,根本坚持不下去。楚阿满已经坚持炼体到炼骨境,能忍常人所不能容忍之痛,光是这一点,令人佩服。
不想输给楚阿满太多,从玉清峰下来,解荷华垂死懒病中惊坐起,学习楚阿满每日挥剑五万次的精神……
第一天不难。
第二天,解荷华抱着被子在软榻里拱了拱,像条菜青虫,说服自己:“昨日挥剑太狠,手臂酸软,今日休息一天,待我养好身体再来。”
蒙上被子,呼呼大睡。
第三天,解荷华又找到借口:“天色阴沉,雨天不适合习剑,适合睡觉。”
她打个哈欠:“好困,再睡一觉……”
被楚阿满激起的一点斗志,在一日日的赖床中,消磨了。
玉英峰,偏殿。
领悟到贪生怕死剑意,楚阿满进步神速,突破第十式,僵持在第十一式,迟迟不能勘破。
贪生怕死剑前十式,以防御为主。
第十一式则化防御为攻击,主动贴近敌人,凭借极快的步法,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近几日她没有急着与解兰切磋,静下心来好好琢磨。
得了清闲,楚阿满去园子里喂鱼。
解兰深来时,见她坐在池子边,往水中撒着鱼食,阳光投射到水池,翎光鱼反射的碎光,波光粼粼。
斑驳的金芒,间或落到她身上、面颊,整个人笼进光晕,煦色韶光,身后绿竹青松,皆沦为陪衬。
她坐在那里,便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水墨丹青。
循着脚步声,丹青画卷里的女子转过头:“任宁与尹落姝出来了?”
算时间,又到了月末献祭的日子。
见到解兰深,她猜多半是此事。
他不嫌脏,跟着坐到楚阿满身边的水池石阶:“任宁与尹落姝出来时,出了乱子,有两名筑基散修被卷入怪雾里。”
楚阿满明白,这是上官游给初十找的祭品。
能被凫篌卷入腹中的,不是啥好人。
包括她自己。
楚阿满:“然后呢,你特意来找我,只是告知我这件事?”
解兰深:“水月宗弟子张远与林青竹魂灯熄灭,庞掌门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对任宁两人分别盘问。她们二人证实,庞柯居心不良,想要献祭莫淮,两人同归于尽。”
楚阿满早已预料到,一点不意外:“我就说,我没骗你。”
解兰深与她对视,陷入了短暂沉默。
正是因为她们四人供词完全一样,才有问题。
显然她们五个人提前串好了供词。
莫淮与庞柯动了献祭的念头,应该是真。
他们死有余辜。
解兰深不打算为了庞柯与莫淮,继续追究下去,提起另一件事:“外面很乱,明日你跟着我,莫要乱跑。”
魔种现世,关系到整个修仙界的生死存亡。
五大仙门集结门下精英弟子,乃至各大世族纷纷派遣族中精英弟子,现下全部汇聚在天剑宗或空翠城。
这晚楚阿满难得没有修炼,躺在床上睡了个觉,养足精神。
一早,由五大仙宗的十数艘灵舟开路,身后紧随其后的世族飞行法宝方阵,遮天蔽日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槐城方向。
人群中,楚阿满甚至瞧见一座花卉飞行法宝,镌刻了避世不出的药王谷的族徽。
仅有练气后期的觉夏,作为药王谷谷主,她带着鹤老今早抵达空翠城。
外头乱糟糟,指不定有魔族奸细悄无声息的潜入,两人顾不上叙旧。
不止觉夏,楚阿满还见到了老熟人任宁与尹落姝等人。
一月不见,任宁风采依旧,不见半点萎靡神色。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交,相□□点头,看向别处。
先驱大部队抵达槐城时,楚阿满眼皮子抽跳。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不知何时,头顶聚拢来一片阴云。
天剑宗后勤弟子搭建营帐,她抬头仰望半空的云层,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气势。
不多时,豆大的雨滴落下,众人各自返回帐篷。
外出查探魔域情况的斥候未归来,营地布置了结界,天剑宗占据的营地,位于高处,做好排水,不担心雨水倒灌的问题。
帐篷内,她和解兰深面对面落座:“不知道为什么,一来到槐城,我眼皮跳个不停。我能感觉到这里很危险。”
不管他信不信,楚阿满掏出个蒲团,打坐修炼。
一直以来,她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瞧见那片黑云时,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面对未知恐惧,能逃便逃,逃不掉,楚阿满会尽可能多一分吸纳灵气,遇到危险,多一分底气。
下了一晚大雨,次日天空放晴。
走出帐篷,见到许芷晴与天音阁的师兄姐弟妹给乾元宗弟子净涤杂念,其中有方思道与他的族弟,以及小队众人……
楚阿满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退回去,重新掀开帘帐。
高山流水的乐曲,戛然而止,这次她掀开帘帐,瞧见方思道领着乾元宗弟子,给天音阁弟子挨个送去灵果,作为回礼。
极乐秘境中,乾元宗小队抢夺天音阁的果实,双方因此交恶。
事后天音阁与乾元宗水火不相容,门中弟子吵得脸红脖子粗,结了仇。
敌对的两个门派,因为魔种的出现,暂时放下个人恩怨,握手言和。
你方助我提高门中弟子士气,我方回赠美味灵果,有来有往,两个门派进入你侬我侬的蜜月期,一起投身到清剿魔种的行列。
比起魔种,两个门派间的恩恩怨怨,不值一提。
为达到促进多股势力团结一心的目的,几大仙门话事人提出举办一场篝火宴。
白日天音阁与乾元宗握手言和,入夜后,众人围着篝火,欢笑声,喜庆的锣鼓,将气氛渲染到高潮。
仿佛不是来清剿魔种,而是来槐城散心。
银河繁星之下,夜风习习,篝火跳动的橘红光芒,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赵晶晶左手边是叶苓,右手边是一名天剑宗的师妹,众人围着篝火堆,载歌载舞,在这个夜晚充斥着热情与真挚,共同欢唱一首歌谣,心与心的靠近,碰撞出团结友爱的凝聚力。
在场每个人如一根根木柴,搭建成耀眼夺目的篝火。独木难支,在这一刻具象化。
跳完一支舞,赵晶晶注意到楚阿满,过来邀请:“楚师妹,跟我们一起跳舞,很简单,很好玩的。”
楚阿满仰头,对上两位师姐红扑扑的脸,被感染到了快乐:“我看着就好,你们好好玩。”
赵晶晶和叶苓见她面色不大好,只好自己玩去了。
她缩在角落,神色恹恹,没有胃口。
打从来到这里,就是幅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解兰深给她把过脉,没有任何异常。
换作以前,她早就跟着叶苓赵晶晶她们凑热闹了,解兰深从储物袋取出只蜜橘:“这是北地运来的,也不想吃吗?”
换来楚阿满的摇头。
一日日.逼近,她心慌意乱,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隔着人山人海,遥遥望向天音阁的方向,见上官游离开人群,趁解兰深的注意力被其它事物引去,她偷摸离开。
上官游离开热闹的篝火,闷头往前走,楚阿满施展敛息术,悄然跟上。
穿过营地,躲开元婴大能的神识范围,前方的人突然停下,以神识探查一番,没有任何活人气息,上官游试探地说:“出来吧,看见你了。”
楚阿满隐匿在暗处,耐着性子等待。
她听见上官游念念有词,取出一截变异幻影藤:“难道是我的错觉。”
他掐下法诀后,紫藤一闪一闪:“不对,楚阿满,果然是你跟着我。”
被叫破,藏身的人从阴影中走出,她盯着对方手中的幻影藤,验证了心中猜测。
见她这幅模样,上官游不慌不忙:“果然你早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知道为什么从凫篌腹中逃出,我没有立即回魔域,冒着风险跟随各大仙门前来围剿魔种,因为我的任务是带你回魔域。”
“凭你?”不是楚阿满看不起上官游,天音阁弟子不擅斗法,金丹之下,除非仙剑寄雪,便是金丹修士,她也有与之一战的能耐。
上官游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听闻你在寻找五行灵珠,想要提纯灵根,特意好心告诉你一声,其实在解家的宝库中藏有一颗木灵珠。”
观察到楚阿满的神色,上官游挑着细眉,丹唇翘起:“你果然不知情。看来解兰深对你的情意,不过如此,区区木灵珠,都舍不得给你。不如跟我回魔域吧,你想要木灵珠,我们可以帮你抢。”
第76章
吾的身体
他近乎引诱的语气。
换来楚阿满一记飞针, 上官游闪避不及时,捂住鲜血淋漓的左肩:“楚道友好狠的心,凫篌腹中, 我可是抛弃了妻子, 与你站在你一起, 不然我们四人对付你一个, 鹿死谁手不一定。楚道友欠我一份人情。”
她轻嗤:“如果不是你从中挑拨, 任宁和尹落姝, 根本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觉察到有人赶来,上官游化作一缕黑雾,遁走。
楚阿满没追上去,转过身, 见到来人。
解兰深感应到空气里残存的一丝魔气,到底没有盘问, 只道:“外面很危险, 同我回去。”
楚阿满一言不发,跟着回到帐篷。
两人在长条案落座, 她瞧着解兰深取来茶壶炭炉煮茶,在对方递来一杯岁寒三友清茶时, 问出:“有人告诉我, 解家有一颗木灵珠是不是?”
他握住茶盏的修长手指轻颤,洒落了茶汤, 肉眼可见的慌张,楚阿满心道原来是真的。
解兰深以为她会生气,会质问, 或是像楚氏自戕那日,负气离开。
她没有委屈, 只是平静坐在蒲团上,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好晴朗的平淡。
他喉咙发紧,佯装镇定地将茶盏放到楚阿满跟前:“你以为,是我故意瞒你?”
“我怎么会这么想?如果你想瞒我,当初不会告知我水灵珠的线索。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就像在天剑宗时,你让我先离开,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希望解家名誉受损,我都知道的。”五行灵珠这种罕见的天材地宝,即便是修仙世族的解家,也是族中重宝,他作为解家少主,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家族集体利益,楚阿满第一时间想明白缘由。
她不生气,不闹,通情达理的一番话,反叫解兰深心口堵得慌:“木灵珠是族中重宝,我想等以后找到价值对等的宝物,告知你这个消息。引雷盘与木灵珠相当,可你好像对劫雷产生了心魔,我想着宝物以后再寻便是。”
他想等自己有把握拿到木灵珠的时候,免得空欢喜一场,哪知被上官游钻了空子,以此离间他们。
与楚阿满的猜想大致相似:“比起木灵珠,引雷盘对我更重要。”
木灵珠是身外物,能拿到手,固然好,没有也不要紧。
没引雷盘,会被劫雷劈死,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她取来茶盏,轻抿一口,放下。
时间还早,楚阿满盘腿打坐修炼。
长条案另一方,解兰深落在她舒展的眉眼,见她很快进入观想境,他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她现在,话都不想跟他说了吗?
……
头顶的天色,灰蓝蒙蒙。
做完早课,受觉夏邀请,楚阿满到药王谷的营帐用朝食。
觉夏是练气修士,还未辟谷,这次出门带了打手鹤老,护卫队柴岩等人,另有小莺与一名擅烹饪美食的侍女。
“楚姐姐,小谭的厨艺可好了,你尝尝她做的梅花汤饼。”一段时日不见,小女童身量拔高了许多,捧着只比脸还大的海碗,唇边的两颗小酒窝,甜甜蜜蜜。
楚阿满尝了些,以老母鸡吊的汤底,模具拓印成梅花形状的面片,撒下一撮碧色韭菜叶,卖相极尽风雅,味道不错。
她与觉夏说了会子话,问了修炼上的事,离开药王谷的营帐,返回天剑宗,路上遇到裴徐安与宋锦和,身后跟着任宁家不成器的三妹。
任三小姐缠着心上人,心上人没搭理,她跺跺脚:“裴徐安,你等等我呀!”
裴徐安飞快跑走,任三追去,站在原地的宋锦和扫见她,上前打招呼。
两人才搭上话,解兰深出现了。
宋锦和匆匆告辞,留下的楚阿满,无奈地望着步步逼近的剑修。
然后她手腕被人扣住,解兰深道:“你觉得你还不够好,所以最近你总是找宋锦和?”
如果不是楚阿满昨晚才知晓木灵珠,都要以为她是不是为了气他,故意使坏接近宋锦和。
楚阿满:“我从药王谷回来,正好遇到宋锦和,聊了几句,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解兰深松开擒住她的手,背过身去:“你与宋师侄就有这么多话聊,跟我却什么话都没有。”
楚阿满:“……我们每日呆在一处,该说的都说了,有什么好说的。”
“有很多好说的,从前你会说洛水门后山的朱果,会问蝴蝶兰,天南地北,你总能找到很多话题,你变了。”解兰深故意蛮不讲理,拿余光瞟她,试图惹她生气。
楚阿满一点不气:“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
她没气到,给解兰深气到了。
楚阿满掀了帘帐入内,他在帐外立了许久。
晚些时候,她收到纪卿容派人送来的灵果。
栽种在家族灵脉的桃树,结出的桃子汁水丰富,甜津津。
楚阿满吃过一只,剩下的放进玉盒里储存。
连药王谷谷主都来了,解家家主和夫人自然也带领族中出色子弟,来到槐城。
白日下过雨,解兰深的衣摆沾上泥点子,掐一记去尘诀后,干脆换了件衣裳。
上次来槐城时买来的一套玄色华府,只穿过一次,这个颜色沾了泥点,应该看不太出来。
然后,他发现打从自己换上玄衣后,换来楚阿满时不时飘来的视线。
解兰深:“?”
他不过换掉平时一贯穿着的湛蓝道袍,穿上玄衣后,好几次逮住她偷摸的余光。
这身玄衣到底有什么魔力?
解兰深想不通,当楚阿满再一次转头看来时,被喜欢的女子注视,不由屏气凝息,害怕被她看,又巴不得她细细看他。
永远只看着他一人……
一股难言的情愫,仿若巨浪滔天,将人吞没。
第二日,解兰深换了身素白衣裳,楚阿满盯着他看的时间更久了,不再阴阳怪气,对他和颜悦色许多。
这个只看脸的肤浅女子。
午后,斥候探子返回营帐,五大仙门话事人与世族家主齐聚一堂。
傍晚,五大仙门各派出一支小队打头阵。
作为洛水门中精英弟子之一,楚阿满的名字赫然在列,试探魔域深浅的举动,过程意外的顺利。
魔族节节败退,魔域大长老廉贞被易家老祖重伤,躲回黑水城。
廉贞重伤的消息一出,鼓舞了士气,所有修士叫嚣着打进黑水城,消灭魔种……
魔族败得太容易了,楚阿满发现不对劲。
不止她察觉到,五大仙门话事人分为保守派与激进派,为了是否一鼓作气攻打黑水城,两方起了争执。
激进派,以易家老祖为首,认为应该痛打落水狗,趁着廉贞重伤,攻入黑水城,击杀还未成长的魔种,清剿魔族。
保守派认为魔族有诈,不敢拿门中精英弟子涉险,攻打黑水城,还需再三斟酌。
“再斟酌下去,待廉贞养好伤,带领魔军反扑我们,到时门中精英弟子更危险。你以为难道只有你们不敢拿弟子冒险,我易家族中一干子弟,都在这儿,难道我不心疼?”作为激进派之一的易家老祖,正是因为心疼族中子弟,这才愿意冒险。
审判那日,易贤揽去所有罪责,自裁而死,平息了众修士的怒火。
只是表面祥和,都不是三岁小孩,谁会猜不到易贤千方百计得来的人丹,是为了易家寿元将近的老祖?
很长一段时间里易家声名狼藉,名下商铺生意低迷,被一众底层修士抵制,接二连三的关闭铺子,易家子弟连出门,也会低人一等。
除了护住族中晚辈,易家老祖存了私心,企图通过这次诛杀魔种,为易家挣一份大功劳。
掌握话语权的高阶修士们正在商榷,察觉到四周结界发生变化,l空气里夹杂着浓郁魔气,少量灵气,很快帐篷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神识一扫,众高阶修士纷纷脸色难看。
因为他们瞧见了一片怪石嶙峋的荒凉地界,与黑水城外植被荒凉的地貌相似度较高,却不是黑水城。
水月宗庞掌门冷抽一口气,道:“这里该不会……”
云中道君接着:“好像是上古神魔战场。”
所有元婴大能心头不约而同冒出个念头——魔域如何坐到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们数万人同时传送到这处地界?
他们脚下何时布置的阵法,以及上古神魔战场,不是只有天魔神识在魔种体内苏醒,才会开启?
魔种被带回魔域,不过几年,天魔神识这么快苏醒了?
不止元婴大能一脑门困惑,楚阿满同样困惑又震惊。
按照梦中,本该在十几年后开启的上古神魔战场,提前了。
天魔神识苏醒了!
可提前了十几年,此时的解兰深只有金丹中期修为,以他金丹修为对上天魔,有多少胜算,她不敢深想。
解兰深再如何逆天,现在只是一名金丹修士,与元婴修士的差距,有千百个金丹修为的他。
太可怕了,楚阿满只想立即拔腿就跑,离苏醒的天魔远远的。
被传送到这里,作为天魔的主场地盘,她能跑去哪儿?
来时眼皮子骤跳,一路上小心谨慎着,没想到老天爷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传送到莫名其妙的地方,空地上的修士或惊惶不安,或呆愣打量四周,或搞不清楚状况凑耳听其他修士的高见,如烧开的汤水,沸腾不止。
打量眼前遍布折戟残痕断剑的景象,感受到空中的凄凉悲鸣,陆续有修士隐约猜到点什么,心头仍抱有侥幸,不可能,万一是魔域搞的鬼,弄出幻境吓唬他们呢?
这点侥幸,在见到有修士受空中怨灵引导,奔向空中燃烧的磷火,大火烧身,连一片残魂也没有,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不,不是幻境,这里真的是上古神魔战场!
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被怨灵迷住心窍,还没手刃魔族,窝窝囊囊死去,关键时刻,汤阮晴越众而出,一首空灵曲调,逼退怨灵,迷失道心的修士在这时找回神智,吓出一身冷汗 。
有大师姐汤阮晴作为表率,许芷晴与天音阁同门也站出来,以手中乐器,解救其他修士。
只有心智不坚者,才会被积攒千万年的怨灵蛊惑。
楚阿满扯回手边的一名洛水门弟子,抬手将其劈晕,朝天剑宗的方向望去,见楚德音安好,收回目光。
外头的骚乱,元婴大能岂会不知。
天音阁广成道君现身,以一只竹笛,吹奏《高山流水》,唤醒所有迷失本心的仙宗弟子。
方逼退怨灵,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一只体型庞大的五彩公鸡,仰首挺胸,仿佛巡视领地的土财主。
忽地扑腾着翅膀,一爪子下来,拧下只西瓜大小的头颅。
楚阿满还未看清是谁,听见不远处的裴徐安凄凉哀呼:“阿爹。”
竟是裴家主!
意外来得太突然,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突然冒出来的大公鸡,一爪子下去,能摘走金丹修士的脑袋。
在大公鸡出来时,楚阿满与任宁几乎立刻认出这是异兽凫篌,天魔豢养的凶兽。
顶梁柱的裴家主身死,裴家子弟这边乱了一团散沙。
元婴修士追赶大公鸡,欲夺回裴家主的头颅,那公鸡鸟喙一松,将脑袋扔开,与元婴修士在半空斗法。
大公鸡在几名元婴大能的围攻之下,引以为傲得斑斓尾羽簌簌掉落,成了只杂毛鸡。
洛水门掌门玄清道君与丹华道君留在原地,庇护仙门弟子。
就在这时,灰扑扑的天际,被什么东西扯开一条口子。
随后一道飘渺的声音,如天外之音,传递到在场所有人的灵台:“你们一帮子元婴修士欺负只小公鸡,也不怕坠了名头。”
听见这道声音,楚阿满只觉从脚底窜起一股凉意,直达心脏。
她猫进天剑宗弟子堆里,希望自己不要被天魔注意到。
何止楚阿满心凉,在场的元婴修士,皆是心头哇凉哇凉。
水月宗庞掌门埋怨起了天剑宗:“要不是天剑宗被魔族打入内部,混入了魔族奸细,救走濒死的魔种,何以造成今日的局面?云中道君,你说是不是?”
望向魔种,以及魔种身后的一众魔族,有云中道君的二弟子,听得水月宗庞掌门的挖苦,云中道君脸色阴沉,由他牵制异兽,一时分了心,身后毫无防备,被人拍来一掌。
丹华道君,易家老祖,以及被拍一掌的云中道君,齐齐朝水月宗庞掌门看来,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修为节节攀升,周身的元婴威压。
云中道君呕出一口血:“庞松,你为何这样做?”
偷袭成功,庞掌门快速退开,拉开距离:“云中,你中了我的五毒掌,毒素入侵五脏六腑。”
易家老祖睚眦欲裂:“庞松,你竟然投奔了魔族?”
庞掌门癫狂大笑:“我孙儿庞柯被你们名门仙门弟子、望族子弟,合起伙来献祭给异兽,你们口口声声劝我要以大局为重,放下个人恩怨。可我的宝贝孙儿死了,你们没有一个人关心,就因为我们水月宗没有元婴修士,好欺负。哈哈,现在我也是元婴修士了,我要所有害死我孙儿的人偿命。我要你们所有人给我的柯儿陪葬。”
还有什么不明白呢,玄清道君开口:“你与魔勾结,是你做的手脚,让我们被传送进上古神魔战场?”
“对。”回答完,庞掌门得意洋洋说:“是我与魔族里应外合,启动传送阵法,魔主允诺给我元婴修为,让我报仇雪恨。哈哈哈,现在我也是元婴修士了,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广成道君还想劝他回头:“庞松,分明是魔族害死了你孙儿,你不找真正的凶手,反而替魔族卖命,认贼作父。”
庞松有了元婴修为,丝毫不惧:“广成,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你想夺舍徒弟,何至于令徒儿叛离天音阁,投奔魔族。”
方才众人都被云中道君座下一直闭关的二弟子,其实是魔族奸细的消息震惊,这时发现魔域这般还有天音阁的上官游。
上官游是广成道君的徒弟,备受疼爱,怎会夺舍?
担心瓦解不了五大仙门,庞松继续往外抛辛密:“哪个师尊会将自己的功法与绝技,尽数传给徒弟?连安魂曲也传给上官游,不就是打着日后夺舍,他人从功法看不出夺舍的痕迹。上官游,你说是不是?”
“是啊,师尊修炼的功法,只传给了我,督促我修炼,希望我尽快结丹。因为只有当我结丹,身体才能容得下元婴师尊的神魂,所以在下一直不敢晋升金丹。”上官游站出来时,尹落姝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你个白眼狼,背信弃义宗门,投奔魔族之人的话,如何能轻信?你们不要信他,他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广成道君面色青白交错,恨不得将上官游千刀万剐。
受伤的云中与丹华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决断。
“本座还有两百年寿元,何至于行夺舍之……”
不等广成道君的话说完,等得不耐烦的天魔出声打断:“说够了没有,吾不想听你们的鸡毛蒜皮,小彩,回来。”
杂毛公鸡清鸣一声,化作只巴掌大小的公鸡,扑腾着翅膀,迈着两条小短腿奔向主人,叽叽咕咕拿翅膀指向云中道君等人,告状。
少年天魔俯下身抱起公鸡,轻敛眸子:“丑死了。”
猛地,他朝人群中看来。
与少年天魔对视上,楚阿满脑瓜子嗡嗡响。
下一息她听见少年天魔嘴唇一张一合,吐露:“吾的身体。”
其他修士对少年天魔的话,或迷惑,或不解。
唯有楚阿满明白,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浑身浸在冰湖里,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解兰深的视线在少年天魔和她之间徘徊,去牵她的手:“别怕,有我在。”
第77章
你疼不疼?
少年天魔的一句“吾的身体”, 令在场修士,无不联想到天剑宗的那场审判。
误认为楚阿满便是魔种。
由天魔本人官方认可,板上钉钉的魔种。
魔种, 说白了, 是容纳天魔神识的容器。
凡人与修士当然身躯, 对天生体魄强健的天魔来说, 弱小如蝼蚁, 怎能长时间容纳天魔浩瀚强大的神魂?
每具魔种躯体最多使用三年时间, 会耗尽生机,鲜活的肉.体枯萎而死。
哪怕只有三年时间,足够苏醒后的天魔,将整个修仙界变作人间烈狱。
面对周遭的异样目光, 有天剑宗弟子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生怕连累自己。
人群中, 赵晶晶与叶苓尽管惊讶,更多的是担忧。
又一次在楚阿满孤立无援时, 洛水门同门没有抛弃她。
解兰深义无反顾站到她身旁,牵起她的手, 跟她说, 会保护她。
比起她,解兰深才会更危险吧!楚阿满想。
万年前, 天魔被那位仙君斩杀,强悍的天魔之体湮灭,神魂被封印在上古神魔战场, 被封印消耗,逐渐虚弱。
魔域众人之所以猎杀修士与普通凡人, 制造尸魃潮,抽取生魂,为的是滋养日渐衰弱的天魔神魂。
作为仙君转世的解兰深,是天魔最大的仇敌。
果然解兰深一动,立即被天魔注意到,待看清他的脸,以及手中那把熟悉的仙剑和光……
不会有错,当日就把和光仙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牵起自己身体的天剑宗剑修,分明只有金丹修为,弱小如蚂蚁,自己一直手指头就能按死,他不是仙君,周身气息与讨人厌的仙君,一模一样。
想到某种可能,天魔眯了眯眼:“是你 。没想到仙君也有闲情逸致,到凡间历练,体会人世间情情爱爱……”
通过陶璟的记忆,天魔看到仙君转世有了未婚妻,为了个女子,脸面都不要了,登时天魔面上极为复杂。
几句话,如一颗石子投进湖中,激起千层浪
解真人得到和光仙剑时,早前有人传闻他乃九重天的真仙,到底只是传言,如今得天魔盖章,在众修士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纷纷朝解兰深望来,眼含期盼,希望奇迹的出现……
至于楚阿满的魔种身份,现在无人在意,所有人不约而同仰望着解兰深,希望这位仙君转世如同救世主一样横空出世,解决所有人于水火深渊。
楚阿满心中戚戚,这就是人性啊!
即便解兰深再如何惊艳绝才,他只是金丹修士,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再给他十几年时间,解兰深一定能带领众位元婴大能,将苏醒的天魔斩杀。
她不会眼含期盼的望向解兰深,不会将解兰深视作救世主,因为通过两人紧握的掌心,楚阿满摸到他手心的冷汗。
面对实力深不可测的上古天魔,哪怕是解兰深,也会产生恐惧。
哪怕他面上依旧无甚情绪波澜。
楚阿满回握住他,以往遇到过飞尸、魃,许多次危机,她想到的,从来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是自救。
被回握的解兰深,偏头看来,楚阿满的身量只到他的肩膀,她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目光坚韧。
面对上古天魔,面对所有人祈求的目光,解兰深内心的恐惧,似大山压来,手中的和光,灵芒黯淡。
她的不屈服与坚定,如一缕阳光破开寒冬迷雾,解兰深直直看来,手持和光剑,重新找回自己的勇气。
情爱,从不是他的软肋。
感应到仇敌周身攀升的剑意,少年天魔便是在这时候出手。
解兰深连同几位元婴大能飞上半空,与天魔斗法。
下方众修士也没闲着,与魔族交手。
仙君转世的消息一出,给一众人族修士带来希望,从某种层面来说,鼓舞了士气。
所有修士都没闲着,阿爹残死,裴徐安对魔族深恶痛绝,不要命的往魔族堆里冲。
这场混乱大战,人修与魔族两方拼死拼活,除了楚阿满。
魔族认定她是魔种,收到上头的指令,自然不会动她。
人族修士这边,看着解真人的面子,不好动她。
得知解真人原来真是仙君转世,所有修士指望着他,这时候动他的未婚妻,岂不是窝里斗,和谈团结?
最主要的是,天剑宗审判那日,都没扒出来楚阿满做过坏事,所以事后不了了之。
思己及人,如果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是魔种,要打杀你,换成任何人都无法接受。
洛水门弟子便是这般想的,所以赵晶晶与叶苓仍旧站在楚阿满这边。
两位师姐操碎了心,与魔族混战事,得了空闲,隔着混战的人海朝天剑宗的方向望去,发现楚阿满站在原地,身边魔族不敢碰她,一点事没有。
楚师妹突然动了,从魔族手中救下一名天剑宗弟子。
赵晶晶认出,这名弟子是篝火宴那晚的天剑宗小师妹,叫小香。
她们一起载歌载舞,唱着同一首歌谣,小香妹妹的心口被魔族掏了个洞,手臂垂下,闭上了眼。
看着小香,身旁的同门师弟师妹们陆续倒下,赵晶晶眼眶酸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死亡离自己这样近。
怀中的小香断气后,楚阿满去帮助其他修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多存活下来一名修士,人族这边多一份希望,她救下几名天剑宗弟子,得了对方道谢,天剑宗弟子在金丹长老的庇护下,十数名弟子排兵列队,结成剑阵。
剑阵威力极强,来犯的魔族,纷纷被恢宏剑气重创。
天剑宗这边士气颇高,她头也不回朝洛水门过去。
对战中,楚阿满听到身后传来易姚林破口大骂:“好你个易良俊,我们易家子弟为修仙界出生入死,你竟然投靠了魔族,你对得起家族的栽培,对得起叔叔婶婶?”
易良俊反驳:“我天资差,你们一个个都看不起我,我只能修炼家族的下品功法。阿爹阿娘也瞧不起我,把我关在家中,逼迫我与女子成婚,我才不要做他们延续香火的棋子。”
顺着易姚林的方向,楚阿满见到了消失的易良俊,周身浓黑魔气,成了筑基修士。
收回目光,感应到危险逼近,楚阿满祭出金光罩,挡开一记暗器。
循着暗器射来的方向,赫然是一名眼熟的魔修。
平遥县,刘万金的弟弟刘凌。
事发后,刘万金派人送走弟弟,没想到他投靠了魔族。
“楚阿满,你害死我兄长,拿命来。”话落,他操控法宝袭来。
刘凌是筑基中期修为,对上筑基后期的楚阿满,两人交手十几个回合,她的银朱剑扎透了对方的跳动心脏。
刘凌带着笑意倒下。
楚阿满轻蹙眉心,换过混乱战场,来到洛水门。
远远瞧见,掌门座下弟子文澄师兄将师妹师弟护在身后,他一人斩杀数名魔族,被魔族贪狼盯上,生死攸关时,得明城真人出手,将他从贪狼手中解救。
见到楚阿满靠近,贪狼恭恭敬敬唤了声:“圣女。”
她没给贪狼一个眼神,转头搭救被魔族围困的洛水门弟子,贪狼不理解,不甘心:“你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你是魔种,等神魔大战结束,他们会仇视你,逼迫你,唯有我们魔域才是你的伙伴。加入我们,你将拥有毁天灭地之力,只要你想,所有人都将匍匐在你的脚下,臣服于你。”
忆起楚阿满从魅魔手底下解救万千女修的,她能从惑心之梦逃出,证明不是沉溺情爱之人,贪狼继续诱惑说:“你不是想要五行灵珠,不是渴望获得力量吗?”
楚阿满翻了个白眼。
她不是魔种,与魔种差不多。
她是渴望力量,她渴望的是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不是借用他人,或者直接失去自我,成为他人的傀儡。
“陶璟成为天魔被吞噬的万千神魂中,浩瀚大海里的一条鱼虾,失去自我,而我不愿做一条小鱼小虾,我要做我自己,我要活着。”
在贪狼朝她抓来时,楚阿满祭出无极伞,利用火晶石的辅助,祭出五行防御结界。
五彩灵光,阻碍了贪狼,甩来的飞针,伤到他的胳膊。
她成长速度太快了,他心中震惊无比。
第一次在山洞中时,她只是个小小练气女修,他两根手指头,能捏死她。
后来他被这个小女修骗得团团转,以为她是魔主,那时她筑基没多久,仍能被他拿捏,现在她只有筑基后期修为,身体素质强悍如金丹修士……
不对,她竟然是金丹体修!
两人交手,贪狼以为她是筑基后期修为,怕伤到魔主身体,只用了五成魔力,除了被她的飞针暗器伤到胳膊,心口差点被捅一刀。
她同时操控无极伞与银朱剑,时不时扔出几枚暗器,搞得贪狼一个头两个大,应接不暇,好几次差点栽到她手里。
偏这时被大长老廉贞嫌弃,骂了句:“废物。”
贪狼憋屈得很。
他也想赶紧把楚阿满抓回魔域啊,她不知学了些什么功法,剑诀,身法诡异,滑不溜手,跟条泥鳅似的。
贪狼看得到她,偏屡次抓不到她,只能干着急的瞪眼。
楚阿满的炼体方子,与传统体修不同,容易误导人,靠着这点,她阴了不少金丹修士。
她往口中塞来一粒补灵丹,上古神魔战场魔气重,灵气稀薄,用一分灵力少一分,对人修非常不利。
如果补灵丹吃完,得不到灵气补充,后果不堪设想。
与天魔缠斗的元婴大能们,同样灵力消耗颇大。
神魔战场的天地灵气,几乎要被他们抽空,云中道君中了五毒掌,尽管及时压制毒气,没有灵气补充,此时快要进入强弩之末。
丹华道君、玄清道君等人同样不好过,少年天魔试图甩掉他们,对付仙君转世的解兰深,道君们全力庇护住解兰深,偶尔也会力有不逮时。
玄清道君慢了一步,解兰深被天魔的掌风击飞出去。
重重砸在一座巨大黑石,石头崩裂,他薄唇一张,大口大口呕出鲜血。
天魔本可以一掌击杀他,但对方没这样做,如猫捉老鼠般戏弄他。
一次又一次,解兰深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被天魔击落,师尊云中道君嘴唇泛起紫色,是毒性攻心的症状,众位元婴前辈们身上多多少少受伤,连寿元将近的易家老祖,也在勉力支撑……
半空中的数道残影,以及地上与魔族厮杀的人族修士,悉数落入他的眼中。
所有人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如果没有奇迹,或许他们都会死在上古神魔战场……
解兰深往口中吞入一颗丹药,撑着和光剑,摇摇晃晃起身,浑身骨头断裂,依旧挺拔如松。
他快速掐诀,吟唱道:“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①燃我寿元……”
“兰深,不可。”注意到这里的云中道君忙出声制止,眼见徒弟的修为节节攀升,从金丹中期,到金丹后期,金丹大圆满,急得他青筋凸起,面上焦灼。
解兰深没有停下,突破金丹大圆满,修为攀升到元婴……
解家族人,解家主与纪夫人远远瞧见衣袂飘飞的解兰深,束进莲花冠嗯墨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灰白……
夫妻俩喉头哽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纪卿容浑身发抖,握不住剑,差点被一名魔族偷袭,幸而解家主替她抵挡一记。
解真人献祭寿元,强行突破到元婴期的消息,传入楚阿满耳中。
她才救下一名洛水门师妹,似有所感地朝某处望去。
恰好对上解兰深御空的身影,隔着滚滚尘土,厮杀怒吼,血染大地,他回过头,在兵荒马乱的人群中锁定她。
只一眼对视,他转过身去,在空中遁出一道湛蓝的灵光,接住重伤的易家老祖。
被解兰深搭救一把,放在安全地方,易家老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机快速流失,他时日不多了。
见到解兰深强行献祭寿元,与天魔搏杀,易家老祖想到许多年前的自己,刚踏上修行路时,也是这样意气风发,一心除魔卫道,献祭寿元,与魔族拼死一战……
站在高位久了,渐渐迷失了本心,搞邪门歪道,依靠人丹,延续寿命,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其实在他吞下人丹的一刻,永远无法肖想飞升之路了。
余光扫到易家子弟死在魔族的利爪下,被抽走生魂,易家老祖想,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强行御空到神魔战场入口,周身鼓胀……
“不好,有元婴修士自爆。”
魔族慌了神。
轰隆隆,一阵黄尘滚滚,天摇地动。
大地在颤抖,所有修士和魔族受到元婴大能自爆的冲击波,掀飞了出去。
楚阿满也被掀得五迷三道,扶着脑袋起来时,感受到空中的灵气逐渐复苏。
上古神魔战场关闭的入口,在元婴修士自爆后,打出一条通道。
外界灵气疯狂涌入,得到灵力补充。
“所有弟子听令,快离开神魔战场。”督促筑基练气弟子从通道离开,宗门长老则留下来与魔族缠斗。
楚阿满回望一眼高空中分不清的残影,随赵晶晶叶苓一起穿过通道,离开。
通道外,是一片树木山林丰盛地貌,入目所见,植被葱郁,遍布湖泊,水草丰美。
不是黑水城,这是哪儿?
逃出通道,廉贞带领魔族朝洛水门追来,重伤的妙法长老自爆,在妙真与明城的催促下,所有修士或乘坐飞行法宝,或是御剑,飞遁逃命,能活一个是一个。
妙法的自爆,重创廉贞,剩下妙真、明城与善行。
妙真对明城道:“善行伤重,你快带他离开,这里有我。”
明城长老一拍灵兽袋,唤出只仙鹤,将人放到仙鹤的羽背:“妙真,本真人天资不如你,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给仙鹤贴一张空遁符,掐下法诀,送走仙鹤,做完一切,明城飞身赶来,加入战斗。
妙真拿他没法子:“明城你个老东西,让你走你不走,你不要命了。”
明城回怼她:“只许你青芜峰独占功劳,我灵药园不应,本真人也要分一杯羹。”
……
驾驭新绿飞遁的楚阿满,疯狂往阵法里塞上品灵石。
远处师尊与明城长老的身影越来越远,只剩下几个小黑点,她忽觉面上一片冰凉。
抬手摸了摸,摸到湿润的水痕。
金丹长老不怕死么?
怕,怎会不怕?
金丹长老也是普通凡人一点点修炼来的修为,会怯弱,会恐惧。
修炼到金丹,多么来之不易,换作楚阿满,她会第一时间逃命,门派弟子们的死活,与她有什么相干?
师姑妙真,为了保护门中弟子,甘愿自爆。
师尊妙真留下来了,连她讨厌的明城真人,甘愿冒着生死断后……
飞遁到十里之外,廉贞被缠住,贪狼追了上来。
楚阿满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贪狼手中逃脱,她带着一身伤痕,施展敛息诀,藏身在一处沼泽地里,躲过好几波神识搜寻。
后来贪狼收到什么讯息,神色慌张,匆匆离去。
楚阿满力竭,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四周山林鸟叫虫鸣。
察觉魔族全部离开,她从沼泽的淤泥中爬出。
她是金丹体修,经过一晚,身上的伤势好了三成。
筋脉滞涩,无法掐去尘诀,清理身上污泥,她找了干净的湖泊,慢慢清洗头发和身子,换一件干净衣服。
从密林出来,不用刻意打听,楚阿满听到镇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在讨论十日前天魔出世,被天剑宗解真人斩杀的消息。
天魔死了?
太好了。
脑海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楚阿满抓住身旁卖菜的妇人:“你是说距离天魔出世,已经过去十日?”
妇人见她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点头哈腰:“是啊,仙子莫不是刚出关,我跟你说,我在茶楼听说书先生描绘神魔战场,讲得绘声绘色,有空仙子不妨去听听。”
楚阿满神魂处隐隐作痛,暂时无法动用灵力,储物袋里的传音符用不了,想要了解神魔战场发生的事,只能来到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解。
听到解兰深一头银发,寿元将近,她心口空落落的。
预知梦里,他应该斩杀天魔,应该飞升大道……
不该是这样的。
在小镇养伤的两日里,楚阿满头痛欲裂,储物袋里的传音符时不时闪动灵光。
第三日,她好不容易通过打坐,在灵脉里积攒到一丝灵力。
给传音符掐下法诀,她浑身气力被抽空,虚弱道:“解兰深,是我,我还活着。”
几日后,一艘镌刻着解家族徽的灵舟,停靠小镇外,一行人低调进入镇子,接走她。
登上灵舟,她见到解家主与纪卿容。
纪夫人神色憔悴,整个人清瘦了一圈,见到她,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平安回来就好。兰深在里面,一直记挂着你的安危,快去见见他。”
在纪夫人的示意下,她推开镂空雕花的房门,掀开帘帐,见到躺在床榻里的人。
他双目紧闭,除却一头绸缎乌亮的墨发,变成了纯净的银发,面容与平时一模一样。
在她靠近时,床榻里的人长睫轻颤,睁开眼:“我反应到你神魂的封印开了,是不是很疼?”
楚阿满都快忘记自己神魂被他剑气割到,封印的事:“难怪我感觉身上的伤好了一半,每天还是头疼。”
又问:“解兰深,你疼不疼?”
他回:“不疼,我吃下延寿丹,以及各大仙门、世族送来的灵草仙药,好多了。”
他说好多了时,嗓音有气无力。
见他支撑着想要坐起身,楚阿满帮忙搀扶了把,取来软枕放在他腰后,听他说:“你以入梦珠进入我的梦里,我帮你祛除剑气。”
她迟疑开口:“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要不再等些日子?”
解兰深抿着唇:“在梦里对我神魂无碍,以后我不是每日都有空帮你祛剑气。”
她问:“真的?”
他回:“你什么时候这么磨磨蹭蹭?”
楚阿满不磨蹭了,握住入梦珠,趴在床边,很快进入梦中。
越过熟悉的白雾,果然见到立在剑气池边的剑修。
他背对着她,仍是一身湛蓝道袍,身姿挺拔,玉冠里束着墨发。
听到动静,立在池子前的剑修转过身,冲她招手:“过来。”
楚阿满送上自己的手,感受到一股快活的酥麻颤栗。
那次邹家老祖夺舍,在剑气池边,她被发疯的解兰深强吻,也感受到了这股麻。
更多的是害怕,她被解兰深失控的恐惧,占据了上风,对神魂与神魂的触碰的感受,要排在后面。
她仰头去看解兰深,对方眉目清隽,毫无反应。
难道只有她一人这么麻,这么爽?
他要油尽灯枯了,大概被病痛折磨得很难受。
楚阿满定了定心神:“我要怎么做?”
第78章
你,你都听见了?
“闭上眼。”他说。
按照他的指令, 楚阿满闭上双眼,隐隐作痛的神魂,徒然一轻, 然后她听到解兰深说:“好了。”
说着, 他快速抽回自己的手:“你可以离开了。”
楚阿满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退出梦境, 从伏趴的床边醒来, 头顶上方传来解兰深的声音:“你神魂的剑气已除, 现在不管你想回洛水门,还是其它地方,没有人能阻拦你。”
楚阿满仰起张脸,透亮的眸子, 黯淡下来:“你要赶我走?”
解兰深唇角泛起苦涩:“我修为倒退到筑基期,过不多久, 倒退至练气, 没有灵力的凡人,没办法保护你, 给不了你想要的。你不是一直很想离我而去,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我不走。”楚阿满盯着搭在绸被的他的手, 修长雪白的手背, 交错的灰青魔气。
她抬手覆盖,被解兰深躲开:“你不走?是在同情我, 可怜我。”
“解兰深,你有爱你的家人,关心你的朋友, 你有卓越的天赋,你享受过世间最好的, 你斩杀了天魔,你是所有人心目中仰望的明月,我为什么要同情可怜一个个处处比我过得好的人。”他是仙君转世,凡间的身躯死后,他的元神会返回九重天,尽管以另一个人的记忆存在,总归是活着……楚阿满的手停在半空,平静阐述事实:“我说留下,只是因为我想留下。”
解兰深试探:“你留下,该不会是为了木灵珠?”
楚阿满大脑一空,竟然没想到木灵珠这茬,她也不解释:“是啊,为了木灵珠,也为了我自己。”
“如果我现在离开了,以后渡劫时,想到今日将寿元不多的你抛下,没能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让我备受心魔谴责,进阶失败,对你念念不忘,你是不是打着这个主意?”她收回停在空中的手,歪着脑袋:“你是口是心非,还是真的希望我离开?”
他唇瓣紧抿,一直沉默着。
楚阿满起身,道:“既然你不想我留下,我这便去找宋锦和。”
他仍旧没开口说话,身体比嘴更诚实。
她视线下移,来到拉着自己袖角白得几近透明的修长手指。
羊脂白玉的指节,从她袖摆上移,钻入她的手心,身后解兰深轻微压抑的咳嗽,空气中飘着一股甜腥气。
楚阿满转过身来,他已然收好帕子,随着身体前倾的动作,身后的银发流泻到肩前,跃动着光泽。
解兰深的衣衫略显宽松,面庞的棱角分明,握住她的手,力气很大:“这次是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
楚阿满:“对,没有人逼迫我,是我自愿留下。”
她扶着他靠回软枕,瞥见被他藏进袖里的帕子,离得近些,闻到浓烈血腥气:“别乱动,刚才是不是吐血了,你好好躺着,我去找医修。”
她手腕再次被人握住,解兰深解释:“只是灵力与魔气互不相融,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没事,你陪我坐一会儿。”
拗不过他,楚阿满只好坐在床边陪着。
等人精神不济睡过去,她帮他掩好被角,轻手轻脚从房里退出,找到纪夫人告知吐血一事。
带着纪夫人与医修返回时,撞上寻人的小燕:“少主夫人,少主醒了,没见到你,派我来找你。”
听到卧房外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见到楚阿满,以及她身后的母亲,医修,解兰深垮下张脸。
他体内的灵力与魔气,即便他师尊也无计可施,何况他们解家的医修只有金丹修为,迫于楚阿满的无声目光,只好掀开一角广袖,探出手腕。
把完脉,医修与纪卿容去到屋外说话,小燕识趣离开。
室内,只剩下解兰深和楚阿满。
半个时辰后,房门被敲响,小燕端来一碗汤药。
楚阿满接过,听解兰深开口:“我知道都是些温补的汤药,充作心理安慰罢了,连我师尊与药王谷都没法子,不然我不会离开天剑宗,回解家等死。”
最后一段日子,她不想强迫对方做不喜欢的事,将汤药碗放到一旁:“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
又问:“我们现在是回解家?”
解兰深轻嗯:“呆在天剑宗,每日面对自责的师叔伯们,心情低沉,换个地方,或许心情会好些。”
想到解家,楚阿满回忆说:“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便是在解家。故地重游,似乎不错。”
他好奇:“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样子?”
楚阿满顺着他的话:“冷若冰雪,一身傲气,生得极好看,我第一眼见到你,挪不开眼。”
这话一点不掺假,解兰深一点没怀疑,在槐城外时,他不过略更换了几身衣裳,换来她时不时瞟来的视线……
想着他搭在被角的手,莫名收紧:“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哪怕见她之前,服用过定颜丹,解兰深仍深感焦虑,尤其这头刺眼的银发,象征着自己一点点衰败的力量与身躯,令他厌恶。
楚阿满顺着他落在肩前发丝的视线,明白了:“怎么会,你不知道你这头霜丝有多么漂亮,它是荣誉的象征,衬得你宛若九重天的仙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亵渎。”
“……别,别胡说。”解兰深分明听懂了她的话,强忍着心慌,以手掌捂住她。
楚阿满没有躲开,唇瓣在手背落下一吻。
烫得他呼吸一滞,被她吻过的手背皮肤,火烧火燎的烫。
进入秋日,天高气爽,不似前段时日,空气闷得慌。
远处山脉层峦叠起,霜染红枫。
灵舟驶回解家,路上花费十余日。
抵达解家这日,因解兰深喜静,解家主提前安排过,不让族人前来探望。
回到解兰深居住的院子,一路上没撞见什么人。
楚阿满跟着解荷华在解家住过一段时间,她住客院,曾经为了与解兰深巧遇,故意在他常去的地方蹲守,后来在后山蹲到他……
现在嘛,她不止进了他的院子,还住进他原来住着的东厢房。
解兰深让人将他的物品搬去西厢,因为她喜欢清晨沐浴阳光。
男大不中留。
他自己愿意搬去西厢,做父母的,能说什么?
纪卿容没插手,她能留下来照顾,是姑娘家家厚道,自家儿子拖累了人家,做父母的,感激还来不及。
莫说给楚阿满住解兰深的东厢房,便是看上主院的东厢房,都给她挪出来。
休整一晚,第二天一早,楚阿满做完早课,搀扶着解兰深,到后山晒太阳。
亲近自然,心情好了,对身体有好处。
知道他喜洁,她从储物袋取出块毛毯,平铺在草地。
解兰深盘膝而坐,指着一处:“还记得那里吗?”
可惜的是,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他不大记得了。
她在后山练得一手真正的贪生怕死剑,令他不愉,同时印象深刻。
那时他神识扫见有人,准备退开,待看清后山习剑的人,心中腾起一股怒火。
对于剑修来说,她的行为简直是辱没了手中灵剑。
他看不下去,这才现身指点。
继而发现了少女用心不纯,她怀中掉落的玉佩,尽管很快被收起来,她从一脸期待的模样,到慢慢沮丧。
玉佩不是她的。
他冷眼旁观,等着少女主动吐露救命恩人一事,索取回报,让他抓到小辫子。
她很机灵,一点把柄没留下。
她天赋不好,很有上进心,他想,会不会是自己错怪了她?
她坚韧如蒲草,令他一点点改观。
她鲜明的喜怒哀乐,是他所没有的。
人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感到好奇。
许是快要死了,忆起往昔,一幕幕竟是清晰如同昨日。
楚阿满附和:“记得啊,那时候你好严厉,我好怕。”
怕?解兰深不觉得她害怕,她分明大胆得很。
入秋后,早晚凉爽,午时头顶的金乌炙烤着大地,晒人得慌。
赶在正午前,楚阿满将他带回院子。
一个月后,解兰深的修为从筑基期倒退至练气。
他的身体像沙漏,快速枯萎,已经无法下地自如行动,只能坐在小燕买来的木质轮椅,推着外出。
每日做完早课,楚阿满到厨房取来食盒,和他一起用朝食。
境界跌落练气期后,解兰深跟普通凡人一样需要食用五谷,方能果腹。
自修炼入道以来,除了陪她偶尔尝点新鲜吃食,他很少沾染烟火气,如今腹内五脏六腑受饥饿侵扰,捧着饭碗,勉强用下小半碗。
如果不是为了活命,大概一口饭食也吃不下。
从后山晒完太阳,楚阿满推着解兰深回院子,路上遇到解荷华,交谈几句,送晒太阳晒得快要睡着的人回去。
于半月前,解荷华从洛水门返回解家,同时带来同门送给解兰深的一大堆灵草丹药,以作慰问感谢,希望能派上用场。
随同解荷华带来的消息,有明诚长老经过救治,仍旧撒手人寰的噩耗。
她师尊妙真也受了重伤,性命无碍,在青芜峰疗养。
楚阿满神魂的剑气消除后,与师尊通过传音符联系,得知她要去解家,师尊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好好照顾解兰深。
这次洛水门接连失去两名金丹长老,掌门玄清道君也受了伤,牺牲若干底层修士,整个宗门气氛低迷,哪怕天魔被斩杀,没人能高兴起来。
天剑宗,云中道君中了无毒散,解毒后,如今还在闭关中。
乾元宗丹华道君深受重伤,回到门派后,便开始闭关。
易家老祖自爆元婴,替所有修士打开一条逃出神魔战场的通道,受到万众感念。
如今的易家,在坊间提起时,风评好了许多。
比起其它四大门派保全大部分实力,水月宗因一宗掌门叛入魔域,门下无金丹长老护持,大部分门人被魔族抽走生魂,炼制成尸魃。
如今的水月宗,人去楼空。
即便侥幸逃离的水月宗弟子,偷偷隐姓瞒名,不敢再回这个众矢之地。
接连传出的噩耗,夹杂着两个喜讯,冲淡了神魔战场的阴云。
裴家主死在神魔战场里,裴家分支虎视眈眈,企图吞掉主支,裴家主支经过商量,决定与任家联姻。
任宁没有死在神魔战场,结果死在任家的内斗中。任三小姐的兄长,接替任家少主之位,任三地位水涨船高。
任三小姐爱慕裴徐安,任裴两家的联姻对象,不言而喻。
洛水门这边,明诚长老留下一个孙女,身无灵根,无法踏入修行。
据说临终前,长老放心不下唯一孙女,拉着文澄,希望他能帮忙照顾孙女。
在神魔战场之中救命之恩的胁迫,明诚长老为庇护新生代弟子而战死,种种恩义裹挟之下,最后文澄终于点头,愿意娶明诚长老之孙女为妻。
为了方便轮椅出入,西厢的房门门槛被拆了,楚阿满推着轮椅来到床榻,轻松将抱着一把骨头的人放进床榻,帮他盖上被子。
躺进软榻的人惊醒,握住她盖被的手:“你能不能出去一下,帮我唤小燕过来。”
楚阿满眨着茫然的眼:“喊小燕做什么,我也可以帮你?”
“你,你帮不了。”他难为情地转过身,清正的嗓音,带着一丝央求:“你别问了,也别往这边放神识。”
楚阿满看不到他的脸,见他好像很着急,出门喊来小燕。
在门口呆了会儿,等小燕处理好屋内一切,打开房门:“少主夫人,好了,你可以入内了。”
楚阿满还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走到床榻前:“不就是人食五谷,人有三急,很正常的事情,其实你不用害羞。”
自记事起,解兰深从未有过现下的窘境,且还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
他心烦意乱,说话结巴:“你,你都听见了?”
见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呼吸都要急促起来,楚阿满双手环胸:“这有什么的,如果你是因为这种人之常情的问题害羞,我也可以多饮些茶水,给你听。”
解兰深:“?”
心想早知道让她先回东厢房,他别开脸:“我没有这种癖好。”
楚阿满:“……”
说得好像她有这种爱听人墙角的恶劣行为,修士耳聪目明,怨不得她嘛。
因刚才颜面无存,午间,解兰深甚至不想用饭。
面对一大桌饭食,他跟她打商量:“我想吃辟谷丹,吃下一粒,一天不用吃饭。”
楚阿满不需要太多手段,顺嘴提一句宋锦和:“你身体本就虚弱,不吃饭怎么能行?辟谷丹只能果腹,这些灵米灵肉,蕴含丰富灵气,能够温补你的身体。本来还能撑两个多月,不吃饭,你最多撑个七日,到时我便去天剑宗找宋锦和……”
“好了,我吃还不行。”解兰深被拿捏得死死,捧起饭碗,用下大半碗。
如今的他,活一天算一天。
多活一天,赚到了。
只要还活着一天,楚阿满便会心甘情愿陪着他,这样的日子真好,忽然有点不甘心这样撒手。
为了多活一日,晚饭他吃了满满一碗灵米饭,用了好些肉食。
在小燕的辅助下解决内急,小燕帮他掐一记去尘诀,解兰深躺到床榻里。
睡到半夜,筋脉里游走的魔气与灵气又开始折腾他了。
修为跌下练气期,近来频频发作,他方呕出一口血,以帕子擦拭,窗子被人敲响,紧接着楚阿满翻窗潜入。
修士目力极好,房中没有点灯,借助月辉,她一眼发现被他紧握的血帕:“你又吐血了。”
她给他输送灵力,让他好受一些。
解兰深咳嗽了声,打断:“没用的,别浪费你的灵力了。”
黑暗中,他的手掌摸到了身后人的腰肢,两人俱是一僵。
柔软的触感,烫得他掌心发麻,却没有抽回。
温热的气息贴来,解兰深只觉唇瓣被人轻啄了口,她问:“这样有没有好受一些?”
灵脉中的阵阵噬咬之痛,与心坎里的甜,相互交织。
他神识衰退,黑暗中辨不清楚阿满的脸,能感受到她正在注视自己,眼中只有他一人。
只要他开口,说出好受一些,她会允他唇齿相依的甜蜜。
他这种将死之人,本不该继续缠着她,应该放手,让她自由翱翔在天际。
她不是笼中鸟,她是属于天空的鹰。
作为天剑宗年轻弟子的第一人,作为解家少主,他克己守礼,维护宗门与家族荣誉,做过最最不守礼的事,是将她掳到玉清峰。
他应该阻止楚阿满的。
可他真的快死了。
卸下肩上责任与重担,剩下为数不多的日子,他想要替自己活一活,想要自私一回:“只是这样?还不够。”
甜美的唇瓣,再度覆来。
解兰深脑海里的一根琴弦,彻底崩断。
香津浓滑,在舌尖纠缠,圈住怀中一截腰肢,让他浪费许多力气,体力渐渐不支。
怀中人似有所觉,轻带着他的大半片身体,依靠的伏在她肩膀。
他吻上耳垂时,碾压含住。
楚阿满来了句:“不如我们双修,听说双修可以精进修为,或许能替你延长寿命。”
解兰深心神恍惚,唇瓣往下游移。
她好像很想双修。
结丹前双修,会伤修士的根基。
黑暗中,他怕伤到她,抽开束发的白玉簪,一头银发轻泻垂下。
迟迟等不到回音,楚阿满的神识一扫,见他以两条手肘支撑着退了退,伏在某处:“你要做什么?”
“屋子罩了结界。”他以为她怕被人听了去,说。
楚阿满以为他决定与自己双修了,未加阻止,直到一股颤栗从脚心窜来,她头皮发麻:“解兰深,你停……停下……”
良久,他终于停了。
取过一旁的茶盏,以清茶漱口,吐进盂盆,取出一方净帕,擦拭嘴唇。
楚阿满浑身似泡在温泉里,暖洋洋,以她的神识,甚至能清楚发现他鼻尖的可疑水光。
一想到刚才他帮她做了那种事情,楚阿满脚趾蜷缩:“解兰深,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反思自己按照心法上来的,难道哪里不对:“你不喜欢?”
楚阿满:“也没有,我以为你要与我双修。”
其实后来很多次可以推开他,但她没有,怕一不小心伤到他。
毕竟他脆弱得跟琉璃水晶般,碰一碰,要摔碎掉了。
“阿满,你说你是为了木灵珠,才留在我身边,不是这样的对吗?”她的动情,他感觉到了。
换来楚阿满一记讥讽:“原来你不蠢啊!”
他恼火,摸到她的手指,牵来唇边轻咬一口:“不许说我蠢。”
遭到楚阿满的嫌弃:“哎呀,你刚才亲过什么呀。”
他故意凑来吻她:“在我离开前,你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好不好?”
第79章
等我琅嬛福地出来,我们便成亲
解兰深只觉肩上一痛, 继而是酥酥的麻,被人轻咬的肩胛,楚阿满以尖牙细细摩擦:“你也是我的, 以后不许赶我走。”
“我怎么会赶你走, 我那都是口是心非, 你不是知道吗?”他巴不得她留下, 只是他认为自己没有留住她的东西, 故作姿态而已。
天知道, 当他没办法继续护住她,给她想要的一切,她仍选择留下来时,他心底有多么欢喜。
“楚阿满,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感受到耳畔的灼热吐息,楚阿满认真回想, 脑海里第一时间浮出天剑宗的审判:“廉贞取出幻影藤, 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我是魔种,而你, 站到我的面前。除了阿娘,没有人这样护着我, 还有叶师姐、赵师姐, 师尊,掌门, 洛水门的同门们。”
比解兰深认定她喜欢他的时间,晚了很多很多:“原来你以前说喜欢我,对我说的甜言蜜语, 都是哄我的。”
“也不都是哄,我喜欢你的脸, 怎么不算喜欢你呢?”投射进月辉的卧房,楚阿满以神识端详面前的人:“奇怪,怎么会有人完完全全长在我的审美上。”
不知是被她看得害羞,还是力竭了,解兰深靠了来,脑袋搁在她的肩膀:“可惜我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我很后悔跟你生气,故意冷待你,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希望我们能回到在解家第一次见面,我见到你第一眼,便喜欢上你,该有多好。”
“可你根本就不是会一见钟情的人。”楚阿满想象不出他对她一见钟情的模样,如果真是那样,根本不需要她后来费尽心机制造机会接近他,折腾他,没有分分合合,不会有现在的他,所以她一点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要我们互通心意,永远不算晚。”
两人絮絮叨叨,直至天明。
解兰深精神不济,晒过太阳,回屋子睡了回笼觉。
楚阿满坐在窗边,借着自然光线翻阅一册医书。
近来她得了闲,会翻看各种食补的方子。
入夜后,为了方便照顾写解兰深,她没回东厢房,取出蒲团,在西厢打坐。
自炼化金、土灵珠,提纯灵根后,她修炼速度较以前快了三成。
得益于平日里勤加修炼,这晚她突破筑基后期,水到渠成的晋升筑基大圆满。
一早,做完早课。
解兰深让小燕从厨房取来食盒,摆好饭菜:“恭喜你,筑基大圆满了。不过吃饭前,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楚阿满给自己掐一记去尘诀,落座:“什么好消息?”
“有一个上古秘境即将开启,我们称之琅嬛福地,我曾在秘境中偶然得到过一枚青玉钥匙。”没等他说完,见楚阿满从储物袋取出一枚眼熟的物件,解兰深吃惊:“你怎么会有?”
她回:“在溪源镇时,程锦与张远想要往我身上拍五毒掌,送给青娘子做饵,我杀了程锦,利用搜魂术,看到他将青玉钥匙献给水月宗掌门,之后在凫篌腹中,杀了意欲将我献祭的庞柯,拿到的。”
三言两语,将事情娓娓道来。
解兰深察觉到她是奔着青玉钥匙去的水月宗,半路上被卷入凫篌腹内,知晓她有事情瞒着自己。
他没剩多少日子了,不想探究,不愿浪费时间在其他人身上,因此与她争执,他不想跟她冷战了。
他只会心疼她,如果不是她有足够的实力,令任宁等人忌惮,被献祭给凫篌的人,成了楚阿满。
况且莫淮与庞柯先心怀不轨盯上楚阿满,死不足惜。
见她不知何时移开视线,盯着他手边的和光剑,以及剑柄的穗子,解兰深邀请说:“你想摸摸它吗?”
楚阿满:“我可以吗,它不会伤到我吧!”
解兰深:“不会,有我在。”
于是她尝试着伸出手,以手指轻轻戳了戳,引来剑身阵阵嗡鸣,吓得缩回手。
解兰深轻声细语:“别怕,它很喜欢你。”
感受到和光收敛了自身冷冽剑气,楚阿满惊奇地又戳了戳,剑身嗡鸣一声,柔软下来,缠了缠她的手指。
这种感觉很新奇。
两人到后山晒太阳,半路遇到解荷华,对方轻咦:“我怎么看不透你的修为了?”
楚阿满:“昨晚我晋升了筑基大圆满。”
解荷华呆若木鸡,受到刺激,立马回自己的院子修炼去了。
来到后山,植被染上金黄秋意。
铺好毛毯,楚阿满抱着解兰深放到毯子,两人并排躺着,怕长出晒斑,遮挡了脸,懒洋洋晒太阳。
回院子的路上,解兰深主动开口:“琅嬛福地灵气外泄,可能过几日开启,明日一早你出发吧!”
楚阿满斟酌着如何劝他一起去,又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下一息听他说:“我跟你一起,在琅嬛福地外等你。”
他眸色似阴雨天的黯淡星光:“我只有不到两个月的寿命,再陪陪我。”
楚阿满停下轮椅,绕道来到他跟前,蹲下身:“谁说你一定会死,你不会死。天魔说你是九重天的仙君,你的元神会回到九重天,到那时候说不定你会厌恶现在的自己,羞耻与我有过一段。”
“不会,如果真是那样,那位仙君便不是我。”解兰深想起了上古神魔战场,天魔消散前,往他体内打来一掌魔气。
天魔留下的一缕残息,与体力灵力相互排斥、冲突,元婴修士也无法消除,否则以他燃寿强行突破元婴,服用一粒延寿丹,再怎么样,也能延续百年寿元。
百年光阴,他有信心突破元婴、化神……
生生受了天魔一掌,昏迷后,他曾做过一场梦。
梦中走马观花见到许多人和事,以及高坐神坛的那位仙君。
仙君的脸,与他一模一样。
解兰深不是没听过,外界传出他乃仙君转世的流言,从前没当一回事,他只是他自己。
直到梦中窥见仙君,解兰深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仙君倾听下方的仙使谈论如何处置并蒂莲……
然后他见到了在清灵祥和的仙界与魔气翻腾的交界处,有一方天池,生长有并蒂莲。
一朵,清灵仙气,与楚德音身上祥和的气息完全一致。
另一朵,黑雾森森。
这就是她宁愿被人误解为魔种,也要隐藏的更大秘密。
记得楚阿满曾说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求生之举,区区情爱而已,比不上她的性命更重要。
直到现在他明白她了。
*
一早,楚阿满与解兰深,还有楚家主夫妇、谢二叔夫妇、解荷华,一同乘坐灵舟,前往琅嬛福地。
路上途径空翠城,见到下方的月老庙,解兰深朝她看来:“我们再试一次?”
楚阿满不假思索,应承下来。
这个时间段,月老庙几乎没什么人。
她推着轮椅进月老庙时,意外撞见上官游与尹落姝。
上官游受了伤,他们两人似乎打算离开,经过姻缘树下,漫天花瓣飘落。
一男一女皆是怔愣,显然早已听说过姻缘树的传闻。
神魔战场一场混乱后,尹落姝不知下落,原来被上官游掳走。
见到她们,上官游似惊弓之鸟。
受伤后,他和尹落姝在这处人迹罕至的月老庙养伤,见到楚阿满,心知不敌,带着尹落姝快速遁走。
楚阿满和解兰深:“……”
不用等待,她推着轮椅里的解兰深来到树下。
两人等了又等,姻缘树的桃花稳稳扒在树枝,一片花瓣也不肯落。
解兰深仿似西坠的太阳,周身笼罩在落寞之中:“有人不想要,偏偏落了一头的姻缘花,有人渴望,却得不到姻缘树的祝福。”
楚阿满祭出银朱剑:“这什么破树,都是骗人的,待我一剑砍了便是。”
被解兰深一把拉住:“算了,不跟它计较,我们现在也很好。”
从月老庙出来,不过几日功夫,抵达一片湖泊,琅嬛福地的入口。
楚阿满与解荷华各一把青玉钥匙,一同前往秘境,解荷华的父母也跟着一道来了。
从灵舟下来,解荷华见到了裴徐安与任家三小姐。
曾经闪闪发光的救命恩人,怀有好感的心上人,对于现在的解荷华来说,裴徐安身上那层耀眼夺目的光亮消失后,似乎泯然众人了。
没什么特别,甚至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一门心思往裴徐安身边凑,好像中了邪。
以前她因为裴徐安,特别讨厌楚德音,时不时给对方使点绊子,每每讨不到好。
眼下换成任三小姐对楚德音充满了敌视,拿眼瞪向一旁的楚德音,跟裴徐安是个天大宝贝一样,生怕被别的女修抢走。
解荷华很不理解。
进入琅嬛福地的通道,还未完全开启,一行人在这扎营休息。
楚阿满瞧见任三代替了解荷华,充当无脑女配,仗着兄长是任家少主,有位金丹阿爷,多番刁难女主。
隐秀真人正在闭关,楚德音孤立无援,裴徐安护着她,激起任三的妒火……
楚阿满心道,任三死到临头,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次进入琅嬛福地没任三的份,再如何受阿兄阿爷的宠,不分她权力,只是嘴上的宠爱而已。
她一点不羡慕任三。
在这片湖泊呆了几日,随着灵力外泄的越渐浓郁,楚阿满与解兰深都知道,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琅嬛福地,福缘与危机并存,仅凭楚阿满筑基大圆满修为,能够自保便不错了,哪里能带上他这个拖累?
近几日,手握青玉钥匙的修士纷至沓来。
易家,易姚林与易家主一道赶来。
楚阿满听了一耳朵,跟梦里不一样,易姚林放弃了进入秘境的机会,把青玉钥匙留给她阿爷。
易家老祖陨落后,易家跌落二流家族,易家目前最需要一名进阶元婴的修士,带领整个易家重新回到巅峰。
易姚林自认还年轻,还有机会,老祖还健在时,自然着手培养年轻一辈的族人,老祖走后,易家口碑反转,却也过得艰难。
收到楚阿满要进琅嬛福地的消息,易姚林主动找上对方:“解真人已时日不多,难道你真要放弃你们最后的相处时光?你想去琅嬛福地,以后有的是机会。”
楚阿满反问:“所以你是为了留在外面陪伴解兰深,放弃了大好机会?”
被戳中心思,易姚林羞愧低下头,既有希望阿爷能得到机缘,晋升元婴,也有想要多陪陪解兰深的意思,一半一半。
怕楚阿满误解,易姚林解释说:“我不是觊觎解真人,我只是很仰慕他,尤其在得知解真人原来真是仙君转世,我……”
“好了,不用解释。”楚阿满打断易姚林,接着道:“还有谢谢你,帮我陪他最后一段吧!”
本以为会遭受对方的指责,易姚林吃惊抬起头,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
众修士猜测,最迟明日傍晚午后秘境通道开启。
这一晚,楚阿满陪着解兰深坐在狂野,看了一晚的星星。
她双臂环膝,仰着头:“解兰深,等我从琅嬛福地出来,一定能结丹。等我结丹了,我们结为道侣好不好?”
解兰深偏过头来:“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她抬手拧了把他的胳膊:“你拿上乔了,不答应?”
“痛痛痛,女侠饶命。”解兰深皱着眉头,忍不住翘起唇角:“盼着你结丹,盼了好久,我巴不得。”
只要想象到他们结为道侣,举办婚宴,她穿着大红喜服的情景,铺天盖地的欢喜向他涌来,压过了灵脉里的隐痛。
他快速转过头,咳嗽几声。
“有没有好一点?”楚阿满帮忙轻拍着后背,担忧的语气。
受两股气息折磨,解兰深额上密布冷汗,青筋暴起,按捺住不看她:“别看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他一定面目狰狞,扭曲,而丑陋。
楚阿满没有强迫他转过身来,理解说:“好,我不看你。”
他咬牙挨过波浪潮般的痛楚,整个人被冷汗浸湿,像是刚从河里打捞出来的。
后半夜,他身上情况略有回转。
此时,天际挂着一颗启明星。
天亮了。
午时,琅嬛福地的通道终于开启。
楚阿满回望一眼身后:“解兰深,你等着我,等我琅嬛福地出来,我们便成亲。”
“好,我等你。”解兰深嘴上应承,心中有数,他等不到她了。
以往惯例,琅嬛福地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再次开启通道。
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他大概等不到她。
决定离开天剑宗,回到解家等死,他本是心存死志,哀莫大于心死,医修说最坏的情况,可能坚持不了一个月。
他们有过很多美好时光,应该感到知足。
人啊,总是贪心,以前他自私想要楚阿满陪着自己走完最后一段人生,现在他不甘心轻易放手,想要与她成亲……
他后悔了。
如果能回到红河镇,他一定答应扮做她的新郎。
想到裴徐安与她拜天地,在喜房中见到她掀开盖头的模样,解兰深嫉妒得发狂。
“楚道友执意去琅嬛福地,解真人为何不劝劝她?”
易姚林的话,将他的神思拉回现实:“我知道她想要提升自我,想要变强,如果我真的为她好,便不该阻拦她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即便她没有拿到青玉钥匙,我也会将手中的钥匙给她,让她一定去琅嬛福地。”昏迷的梦里,他在琅嬛福地中见到可以补足火灵根的灵物,所以楚阿满必须走一遭。
以后没有他的庇护,她将面对重重危险。
易姚林心中动容,蹲下身,仰望着恍若谪仙的人:“原来解真人这么了解楚道友,懂楚道友,是我狭隘了。临走前,楚道友曾托我好好陪着你。”
“多谢。不过不必。”解兰深无力将后背往椅背一送,病态的面容,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色:“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明月,我也会有人的卑劣、嫉妒,没有人是完美无暇的,与其将你的期待,放在他人身上,易姚林,你不如做自己的明月。”
这是对昔日好友,最后的忠告。
他病骨支离,说完一大段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病态的面容,更显苍白。
小燕推着他找医修,这次易姚林没有跟上。
他说,让她做自己的明月!
在解兰深吐了血,由医修扎针续命……
琅嬛福地内,拿着青玉钥匙的众修士被传送至天南地北。
楚阿满站定,驾驭飞行法宝,循着记忆中的方向遁去。
梦中,她已经结丹。
被廉贞宣扬魔种身份,跟地里的田鼠一样东躲西藏,偶然从程锦手里得来秘境钥匙,进入琅嬛福地,被其他门派修士追杀。
她一路逃命,逃到解兰深所在的密室……
与解兰深分开后,叫她误打误撞发现了火龙珠。
火龙珠形成的一片火海,寻常修士根本靠近不得。
梦里楚阿满感叹,若自己能炼化火龙珠,便能补齐五行灵根,修习洛水门至高天阶功法《五行乾坤诀》。
被解荷华带回解家时,她开始计划着拜入拜入洛水门。
天道薄待她,她便拿到水灵珠,来到琅嬛福地,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说不害怕,是假的。
借助水灵珠的水灵气,果然压制住四周的橙红色火焰。
迈入火中,来到火海中央,从橙红,渐变为蓝色,再到一抹亮眼的紫罗兰色。
火焰中心,漂浮着一粒龙眼大小的珠子,是火灵珠。
火灵珠之后,赫然是一座形似山丘的庞大龙骨架。
在水下龙宫,她们被残魂操控,作为局外人看了一遍药王谷祖师爷与龙女的爱恨纠葛,隐约猜到琅嬛福地的龙骨,可能是龙女。
龙女是火属性,按理来说,没法掌管龙宫,前任龙宫为女儿寻来水灵珠,借由水灵珠,统领一众水族……
不管是不是龙女,楚阿满的时间不多,秘境通道开启,只有两个月时间。
梦里的楚阿满无法靠近,尽管贪婪地想要将之炼化,也得有命在。
现在她有了水灵珠傍身,起码有一半的把握。
她催动水灵珠,以水灵珠将火龙珠包裹。
甫一接触,火龙珠表面冒出大片大片水雾,好歹成功将它成功摘来。
火龙珠离开火心,内圈的火海,骤然湮灭。
楚阿满从储物袋取出装着千年灵草的玉盒,堆放到一旁,挖了个池子,掐诀续上清水,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开始炼化。
水灵气包裹的珠子一入丹田,剧烈的灼烧,她头顶冒烟,整个人红成了虾子。
同时炼化水灵珠与火龙珠,换作一般筑基修士,此刻早已爆体而亡,但她是金丹体修,进入炼骨境后期,身体非同寻常的强悍。
火龙珠之上跳动着一朵优雅的紫火,楚阿满仿佛闻见了烤肉的味道,一低头,发现火焰将自己的肚子开了个洞。
火灵气与水灵气通过肚子上的小洞,快速逃逸到半空,她咬牙掐一记春风化雨觉,补好洞,灵脉里的灵力支使着水灵珠,对抗火龙珠。
浑身不是这里糊一块,那儿焦一块,以自身灵力修复,一心二用地指挥水灵珠消耗火龙珠……
同时她的灵脉快速吸收两枚珠子溢出的灵气,补充自己。
生生焦灼了一个月后,她体内的灵力到达一个临界点,所有灵力化作湿漉漉的灵雾,朝某处汇聚。
头顶的澄澈的天空,不知何时聚拢来层层叠叠的乌云。
这里的异常,引来附近的修士的目光,误以为是天材地宝出世,纷纷掠来。
能进入琅嬛福地的修士,只有金丹与筑基,遇到金丹修士,楚阿满一点不担心。
内圈的紫火熄灭,外圈的鬼火蓝、橙红火焰还在燃烧,将她包围其中,光是蓝橙两种火焰,够来人吃上一壶。
来人是裴徐安与任家少主,这对妹夫与大舅哥。
裴徐安神识一扫,见有人在此渡雷劫,发现是熟人。
任子凡眯着眼,打量被火海包围的女修,他认得她,洛水门的楚阿满。
这圈火海不是凡物,不远处有一具巨大龙形骸骨,任子凡猜测,她一定得到了龙珠。
看属性,应是火龙珠。
这样的至宝,谁见了不心动?可这火焰古怪灼烫,火焰之上无法御剑。
他扭头给裴徐安传音:“助我一臂之力,等拿到火龙珠,我们平分。”
裴徐安不傻:“我与你没有水灵根,如何取火龙珠?”
任子凡也在头疼。
眨眼间,头顶的劫雷,轰隆隆劈下。
一道紫雷落下,火焰中央的楚阿满,差点熟了。
为了保存实力,她祭出引雷盘,抵挡雷劫。
第二道劫雷,随之落下。
紧接着是第三道、四道……十八、十九、二十……
“足足劈了七七四十九道劫雷!”任子凡盯着楚阿满头顶的引雷盘,这是抵御雷劫的半仙器啊,目露贪婪,恨不得将宝物据为己有:“寻常修士结丹,一般有十八道劫雷,这女修有何蹊跷?”
第80章
安安稳稳,没什么波折,也是一种幸福
劫雷劈下, 被半仙器抵御,见火海中的女修平安度过结丹雷劫,本想趁机捡漏的任子凡, 捞个空。
四十九道雷劫, 本就古怪。
进阶金丹, 除了劫雷, 还需勘破心魔, 观察到头顶的漫天劫云, 正在消散……
旁的修士结丹,在宗门提前准备闭关,历经千难万险……
眼下从劫云聚拢,到勘破心魔, 再到劫雷劈下,金丹成, 统共不过半个时辰, 未免太快了吧!
感受到排山倒海的威压,没错了, 的确是属于金丹修士的磅礴气势。
仅有筑基大圆满的任子凡,当即拱手, 恭敬道贺:“恭喜前辈进阶金丹。”
等了半晌, 不见火海中的金丹前辈有动静。
成功进阶金丹初期的楚阿满,掐诀将数十只玉盒内的灵草, 尽数倾倒入水池子,自己浸泡在药浴汤池。
方才进阶,水灵珠尽数炼化, 剩下的一半火龙珠,只有靠她自己的身体硬扛。
好在结成金丹后, 可以浸泡药浴,运转炼体心法,到达易筋境后,只要她残存一丝求生意志,定能浴血重生。
在火龙珠与药浴的双重作用下,被火龙珠灼烧的灵脉和丹田,立即由蕴含灵力的药液修复,周而复始,如此重复。
周身血肉,被火龙珠烧毁,由药液蕴养,她盯着自己自头颅之下,一摊焦糊烂肉。
火海之外,见楚阿满顺利结丹,裴徐安离开寻找自己的机缘去了。
见到宝山,任子凡不甘心空手而归。
火龙珠被楚阿满炼化,他盯向山丘高的龙骨……
在外围等待十数日,见幽蓝色火焰熄灭,还剩外围一圈橙红,约莫还需等上十几日。
一晃半月快过去,还剩下一个月,其他修士皆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机缘,任子凡耐心坚守。
又半个月过去,蔓延至外围的橙红火焰逐渐消失。
自火海中的前辈成功结丹后,任子凡不敢造次拿神识乱扫,金丹修士的威压,不是闹着玩儿的。
等火焰完全熄灭,任子凡再次一拱手,恭顺地唤道:“前辈。”
良久,等不到里面人的回应。
他大着胆子朝中央望去,一方池子中,躺着个乌发雪肤的女修,脖颈之下大片大片的荧荧白骨,将池水染成了血红。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与浓重的药香。
白骨,与美丽面庞的倔强,对比强烈的画面,给人一种我行其野,芃芃其麦,破土新生之美。
任子凡惧怕,为之震惊,心底生出的一丝夺宝的恶念,在池中的女修撩开眼皮时,化作了臣服:“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恰好偶遇前辈结丹,想问问可否有用得着的地方,等了一个多月,迟迟不见前辈召见……”
见只是个筑基大圆满,楚阿满正到了关键时刻,继续闭目养神,全副心神放到体内的火龙珠,仅分出一缕神识防备。
不等自己话说完,她闭上眼,不理不睬,换做筑基修士,任子凡这时候已经出手夺宝了,楚阿满是金丹修士,尽管体内的火龙珠还未完全炼化,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药池,到底是结丹修士,高一个境界压死人,更何况楚阿满高他一个大境界。
药池中不知凝炼了什么灵药,药香扑鼻,浸泡在药液中的白骨,寸寸蕴养出血肉……
楚阿满似乎不能动弹,先不说结丹修士的千百种手段,任子凡畏惧金丹威压,火龙珠能补火灵根,至宝再好,也要有命享受才行。
见到金丹修士被火龙珠弄出来的如此惨状,彻底打消了任子凡想要夺火龙珠,补火灵根的想法。
更可怕的是,楚阿满瞧见自己一身白骨烂肉,一声不吭,得忍受多大的痛苦啊!
这样的毅力,任子凡自认做不到。
光站在远处瞧见这一幕,足够他心惊胆战,吓得半死。
转而他将目光放到屹立不倒的龙骨,除了最珍贵的龙珠,龙髓,能洗经伐髓,清除修士体内杂质,加快修炼速度。以龙骨炼制的本命法宝,可成长至仙阶法宝,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啊!
任子凡飞掠上前,以神识搜寻,寻找龙髓。
景象突变,山丘般的骨架,平白无故地从眼前消失了,他置身于一片白茫茫雾气。
回望身后,不见楚阿满的人影。
这是阵法?
这时,头顶的半空中飘来一道似真似假的飘渺女声:“得了本君的火龙珠,不可太过贪心。”
面对残魂的喟叹,任子凡有苦说不出。
他没得火龙珠啊,哪里贪心了?
阵法外,被火龙珠折腾的楚阿满,不知自己是第几次重新长出血肉,亲眼盯着新肉被火灵气烧成焦炭。
她咬牙,默默承受着……
忽地,楚阿满心有所感地朝琅嬛福地入口,遥遥望去。
秘境之外,营帐内。
躺在床榻里的病秧子,吐出一口血,双目空洞地盯着营帐入口,交代完一切,缓缓闭上了眼,手臂从绸被滑落。
床边,响起了纪卿容的抽泣声。
……
一个月后,陆陆续续有修士手持青玉钥匙,传送到秘境外。
解荷华从筑基后期,晋升到筑基大圆满,得了件莲花法宝,乐得呲个白牙。
问起兄长时,见父母吞吞吐吐,想到某种不好的可能,解荷华心中一哀,提升修为的喜悦,随之被冲淡:“兄长,兄长是不是已经……”
解父颔首,安抚女儿:“不过你不用太难过,不久前,九重天降下神谕,洛泽仙君元神归位,凡尘历练磨砺一遭,修成正果,功法大增,总的来说是一件好事。”
解荷华忙朝大伯伯母看来:“真的?兄长真的是那位仙君,以后我们飞升了,是不是可以在九重天横着走?”
纪卿容道:“你以为你是螃蟹啊,横着走,以你兄长的性子,必不会给你走后门,反而对你的要求越发严苛。”
解荷华转念一想,真有这个可能,顿时头大。
环顾一圈,她纳闷:“咦,怎么还没见到楚阿满,我要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一行人盼了又盼,见到结丹失败,修为倒退筑基中期的楚德音,也在秘境中小有收获,提升到筑基后期。
楚德音一出现,任三跟猫儿闻到鱼腥味一样,上赶着找茬。
易姚林的阿爷,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看上去这次秘境之行的收获,令他颇为满意。
当裴徐安出现后,任三当即抛下情敌,示威地揽起未婚夫的手臂。
裴徐安无奈,朝楚德音的方向投去歉意目光,楚德音没留给他们一丁点眼神。
她盯着琅嬛福地的通道,还有修士没出来。
迟迟见不到人,解荷华与解家主纪、卿容伸长了脖子张望,终于赶在秘境通道关闭前,见到传送出来的楚阿满与任子凡。
任子凡灰头土脸,生生在困阵中呆了半个月,什么机缘都没捞到,白白浪费时间,气得恨不得咬碎后槽牙。
见到神清气爽的楚阿满,感觉对方的修为更深不可测了,任子凡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
花费两个月时间,炼化、一次次重塑血肉,填补了火灵根,楚阿满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冒着莫大风险炼化火龙珠,收获同样丰富,她从金丹初期,提升到金丹中期。
神识扫过解家人和楚德音的方向,楚德音见了她,转身离去。
从楚德音身上收回目光,扫到纪卿容着一身粗麻服,发髻里仅有一根素簪,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等真到了这个时候,楚阿满的心弦猛地一紧。
“好孩子,平安就好。”纪卿容迎上来抓着她的手,递来一只玉簪:“这是兰深留给你的,除了储物空间,他以和光剑置换了族中至宝,木灵珠。”
被塞来储物空间,与木灵珠,楚阿满面上麻木。
听纪卿容又道:“兰深离开前,最放不下的是你。是兰深没有福气,没能等到你走出琅嬛福地,不管怎么样,以后你都是解家的一份子,遇到难题,凭白玉戒可以到任何一个解家铺子,向我们做父母的求助。”
进入琅嬛福地的前一晚,在狂野看星子,他再次给她套上白玉戒,她没有拒绝。
楚阿满跟个木偶,听着纪卿容与解荷华说道九重天的仙君元神归位,恍若隔世。
解荷华诧异问了句:“你不知道,兄长在天剑宗与解家分别降下神谕,难道兄长没有给你传讯?”
楚阿满大大方方回:“没有。”
纪卿容窥到她脸色不好,忙扯了把解荷华,让侄女别乱说话:“许是你在秘境中,不好跟你联络。”
事实如此,楚阿满并不介意:“纪夫人,我出来许久,方才结丹,该回门派拜见师尊,另有许多要事,恕我先告辞。”
纪卿容点头:“应该的,你师尊妙真长老重伤,做徒弟的,本该在师尊留在身旁侍疾,要不是兰深执意留你……”
“我来照顾解兰深,经过师尊首肯了的,师尊并未怪罪我。纪夫人不必自责。”道了别,楚阿满乘着新绿,赶往洛水门。
身后留在原地的解荷华,跺跺脚:“前些日子,我见兄长与她好得形影不离,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听出侄女替楚阿满打抱不平,纪卿容差点抬不起头,觉着对不住姑娘家家,提醒说:“那可是仙君。”
想起洛泽仙君的传闻,解荷华闭上了嘴。
*
前往洛水门途中,天高海阔,晴空碧胜蓝。
靠在新绿里,楚阿满暗暗想,仙君一定是知晓了。
知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岂会跟她一只蝼蚁斤斤计较?
况且,他也得了实惠。
她助对方勘破七情六欲,助他功力大增,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这样想着,她心中的一颗大石卸下,一扫消沉情绪,神识探入解兰深留下来的储物空间,一一查看。
木灵珠,周身木灵气浓郁,货真价实。
她刚晋升金丹中期,境界不稳,需闭关一段时日,将体力灵气捋顺,暂时无法炼化木灵珠。
除了木灵珠,玉簪内的储物空间里另有两箱子的上品灵石,百枚剑符,东海韩家的海珠,眼花缭乱的灵草玉盒,若干法宝中,一副画卷,引起了她的注意。
以神识取物,展开画卷,没有神识主人烙印的法宝,楚阿满的神识可以轻易探入画中。
迎头劈来一记剑气,她差点被割伤。
竟是一副供人切磋修炼剑意的宝物,从画卷中,她感应到属于解兰深的剑意……
这是在秋娘的仙府中得来的宝物,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她手里。
结丹后,飞遁速度较筑基大圆满快上千百倍,体内蕴藏的灵力比起筑基大圆满,犹如天埑。
只花了一日,赶回洛水门。
当她掏出身份玉牌,登记更换,山门白胡子管事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结丹了!”
这样的晋升速度,莫说是四灵根,便是单灵根天才,依然亮眼。
收到楚阿满的肯定答复后,管事低头记录:“青芜峰弟子楚阿满,修为金丹中期,天资四灵根……”
“错了,是五灵根。”楚阿满指尖一旋,一抹绚丽的五彩灵光。
管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发现不是幻觉,他比楚阿满本人还激动:“这,这是咱们洛水门盼了千年,等了千年的五行灵根!我马上通知掌门……”
“我先去青芜峰,瞧瞧师尊。”离开山门,楚阿满回了青芜峰。
收到徒弟的传音符,妙真才听说了九重天降下神谕的消息,这会儿见到徒弟,神识一扫,发现不对劲。
重复扫来一遍,没错,是金丹中期。
妙真从洞府掠出,将徒弟上下打量:“不错,结丹了,马上要赶上师尊。”
师尊在打量她,楚阿满也在打量面前的人,在传音符里师,尊说自己身子好些了,观气色红润,想必医修调养得不错:“师尊乃金丹大圆满,等徒儿追上师尊的修为,想必那时师尊已经突破元婴。”
妙真被哄得高兴:“承你吉言,师尊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努力冲击元婴。”
话落,妙真从楚阿满身上移开,落到从主峰赶来的玄清与善行长老:“掌门师兄平日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我青芜峰,有何贵干?”
玄清不答,转而瞥向楚阿满:“本座想看看你的五行灵力。”
妙真一头雾水。
“听说洛水门有条律令,但凡拜入门中的五灵根弟子,允许入藏宝阁选取一次功法。”楚阿满没有动作,反而问。
玄清迫不及待道:“你是五行灵根,本座便允你再入一次藏宝阁。”
哪怕入藏宝阁拿不到《五行乾坤诀》,他也要想法子将功法捧到她面前。
小女娃娃根本不知道,五行灵根对于洛水门意味着什么!
得到掌门亲口允诺,楚阿满不继续卖关子了,打了个响指,自指尖冒出红、绿、金、蓝和褐色五彩灵力。
五色灵光,令在场的玄清与妙真,乃至善行长老屏气凝息,生怕自己呼出的气体过重,吹灭了这朵惊艳的小花。
“去藏宝阁,现在就去。”善行长老比掌门与妙真还激动,道。
玄清没反驳,朝妙真与楚阿满看来,询问这对师徒的意思。
妙真晕乎乎,还未从徒弟成功结丹的喜悦中抽身,得知徒弟补足火灵根,被巨大的惊喜砸中。
楚阿满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她自然没意见。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藏宝阁,掌门取出令牌,亲自交代守卫,让楚阿满作为五灵根弟子的身份,再进一次藏宝阁。
守卫大脑一空,这名弟子不是四灵根么,莫非得了机缘,补了火灵根?
在楚阿满踏入藏宝阁后,守卫也跟着捏了把汗。
万年前,他们洛水门祖师爷靠着《五行乾坤诀》,叱咤整个修仙界,威名赫赫。
在洛水门日渐势微,这名五灵根弟子的出现,仿佛行走在戈壁的饥渴旅人,见到远方的绿洲。
名为希望的念头,在众人心中盘旋。
约莫半个时辰,一团白光从藏宝阁传送出来。
几人围拢来,打量楚阿满的平静神情,玄清口舌发干,安慰说:“没拿到《五行乾坤诀》不要紧,本座记得你积攒了六七万贡献点,还差四万,回头本座想点法子……”
未等玄清的话说完,对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册玉简:“掌门,师尊,幸不辱命,弟子拿到了。”
玄清舒出一口气:“好,很好,妙真你教的弟子很好。”
善行眉开眼笑,跟着恭维了句:“妙真师姐收的徒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楚阿满结丹,补足火灵根,在藏宝阁拿到《五行乾坤诀》的消息,在整个门派传扬开来。
才回到青芜峰,收到几名交好弟子的传音符,恭喜她。
其中有赵晶晶与叶苓,以及进入内门,拜入善行长老座下后,很久没有联络的穆清。
赵晶晶的师尊妙法长老,在神魔战场外,为庇护宗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保住宗门传承,自爆陨落。
收到对方的传音符,楚阿满联系到叶苓,两人一道前去探望。
自妙法长老过世后,清漪峰遣散了杂役,只剩下妙法长老的两名徒弟,冷冷清清。
来到清漪峰,两人先去拜访了妙法长老的大弟子,楚阿满慰问一番,赵晶晶匆匆赶来。
从相貌平平的师兄院子出来,三人来到赵晶晶所住的院落。
知道她爱吃,赵晶晶特意准备了灵果盘:“现在楚师妹结丹了,哦,不是楚师妹,该唤你楚师姐。”
楚阿满拿起只果子,咔嚓咔嚓地啃:“师姐按以前的称呼唤也可,我不在意这个。”
赵晶晶认真说:“那可不行,修仙界以实力为尊,规矩便是规矩,折中一下,我唤你道友。”
“随你。”眨眼,她啃掉半个果子:“师姐这里很是冷清,若是得了闲,可以去青芜峰,陪我师尊说说话。”
赵晶晶不解:“不是还有你陪着师姑?”
楚阿满回:“我打算闭关一阵子,待稳固修为后,外出历练。”
一个失去师姑,一个失去师妹,她希望同样失去至亲的两人,能够互相陪伴着走出阴霾。
楚阿满还有许多事要做,没办法一直呆在门中,这次回来是为了拿到《五行乾坤诀》。
叶苓吃惊:“你才回到门中,又要外出历练啊!”
楚阿满轻嗯一声:“我有些不得已的理由。”
于是,叶苓不再多问。
几日后,消息传到了坊间。
听闻楚阿满得了机缘,在外结了丹,从原来的四灵根,成了五灵根修士,顿时楚父悔恨不已。
早知这个姨娘生的女儿,有这样的大造化,当初在楚家时自己应该对她好一点,结果白疼了另一个白眼狼,现在楚德音都不管他老子死活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能补火灵根,与修行失之交臂,楚父悔得肠子都青了。
裆里空荡荡,被人嘲笑可以去凡间皇宫当内侍,对楚阿满这个报复心极重的女儿,他是又恨又怕。
不过是去洛水门找过她一回,她让人把自己变成了这样,再去第二回 ,怕是自己这条小命也要没了。
消息传到天剑宗,不免叫云中道君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
天骄陨落,整个门派被阴云笼罩,门中弟子消沉,后来收到神谕后,好似一只大掌拨开遮天蔽日的乌云,阳光重新投射下来。
除了神谕,近来天剑宗还有一件好事。
易姚林成功结丹,秦云骁提升一个小境界,目前是金丹中期修为。
风水轮流转,已经能预见未来洛水门成为五大门派之首。
外界纷纷扰扰,当事人无心关注。
拿到功法,楚阿满在青芜峰闭关。
在她闭关稳固修为的两个月里,任子凡与任三的魂灯熄灭。
闭关中的楚阿满,修习《五行乾坤诀》到第三重,算了算时间,决定出关。
同师尊秉明后,她独自外出历练。
这次没有解兰深追在屁股后面,要将她带回玉清峰,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历练。
按照梦里的记忆,前往东南方向。
见到楚德音,她猫在暗处,掐了敛息诀,以对方筑基后期的修为,压根儿察觉不到。
跟了五六日,任子凡与任三的阿爷终于现身。
对方乃金丹中期修士,梦中有金丹中期的秦云骁相护,女主一块油皮都没磕破。
如今女主身边的世族子弟爱慕者,因为种种原因,与女主分道扬镳。
楚德音手持仙剑寄雪,金丹之下,少有修士能与她抗衡,偏任老头是金丹修士,且有金丹中期修为,战况危矣。
楚德音渐渐落入下风,瞅准不敌对方时,楚阿满站了出来,轻易将任老头击败,斩杀。
对上楚德音宛若受惊小鹿的目光,她高抬下巴:“看什么看,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楚德音:“?”
“你身边以前不是总跟着一群争风吃醋的男修,怎么不出来护着你了?他们要么为了家族利益,要么为了自身利益,选择放弃你。所以啊,不能太依赖他人,依赖外物,需得你自己立起来。”没有解兰深庇护,她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楚阿满突然出现救了她,突然扔下几句话,突然离开,留下楚德音摸不着头脑。
哦,楚阿满走时顺手摸走了任老的储物袋。
任子凡与任三的魂灯一同熄灭,任老非认定是她干的。
因为裴徐安爱慕她,任三将她当作情敌。
任老认为她与任三有仇,有杀人动机,完全不听她的解释,执意要杀她……
如果不是楚阿满“恰好路过”,或许她会命丧在任老手中。
阿娘在时,楚德音觉得仰仗他人庇护,没什么不好。
在凡间楚家时,阿娘要给她说一门顶好的亲事,楚德音没觉得哪里不好,一眼能望到头的过日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没什么波折,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