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盘蛇手
“小姐,这衣服还要不要拿给曲姑娘?”庄玉禾旁边的侍女拿着干净的衣服问她。
庄玉禾摇摇头,看着牵着手远去的两道背影,眉依然紧皱:“她不喜欢沈姐姐,跟曲龄幽成亲,难道她喜欢曲龄幽么?”
她印象里的明墨绝不会随便跟陌生人成亲。
临水的院子内。
明墨牵着曲龄幽的手快步走进屋内,动作利落从之前雪青收拾的衣服堆里挑出一套给曲龄幽:“你先换衣服。”
曲龄幽看她一眼,还在想她跟段云鹤说的话。
她抬了抬头,“刚才打人打得手有点酸。”
明墨怔了怔,有些迟疑:“那,我帮你换?”
见曲龄幽点头,明墨有些脸红地去解曲龄幽的湿衣服,动作迟缓。
解了半天才解开外衣,而后一层一层,最后是里衣。
此时她动作又很利索了。
衣服一脱,再把干净的衣服一披,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曲龄幽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红得惊人的脸。
如果一点感觉都没有,不应该这么害羞。
刚才她跟段云鹤说人会改变,她之前怕水现在不怕,之前喜欢段云鹤现在不喜欢。
那明墨也会改变吗?
即便她一开始想要的是不会动真情不会有所求的妻子,但成亲那么久,她的想法是不是也会改变?
曲龄幽想着,又看了一下自己。
安平县主有地位,庄玉禾足够出色,但她也不差,明墨没道理一点凡心都不动。
她问明墨,“刚才你跟段云鹤说,她不是你,不能肯定地说你不会喜欢我。那么你喜欢我吗?”
她说这话时脸上表情平静,似乎只是漫不经心、极为随意地一问。
明墨给她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不答反问:“那龄幽希望我喜欢你吗?”
好一个避重就轻、反客为主,还当什么明月楼楼主,这么会,直接经商去得了。
曲龄幽有些恼,拔高声音:“明楼主,似乎是我先问你的。”
“喜欢。”
明墨声音轻轻,站直起来后理了理曲龄幽肩膀上衣服的褶皱,在她还没做出反应前继续道:“幽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也不例外。”
曲龄幽有些懵。
明墨已经拉着她到镜子前,“衣服换好了。”
镜子里的人眉目如画,确实当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夸赞。
“不是这种喜欢——”曲龄幽还要再问,外面响起月十四的声音:“主子。”
明墨如蒙大赦,几步走出屋外。
在踏出去前一刻,她顿了顿,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没有错,就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明墨喜欢曲龄幽。
屋外,月十四跪在地上满脸羞愧,“主子,属下有错。”
她原本是该跟在曲龄幽身边保护曲龄幽的。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在曲龄幽看花看到一半时,她感应到暗地里有些异常,隐约跟当年那些人有关,一时情急就追上去了。
“属下查到了些痕迹,那些人出现在流云山庄内,是准备在宴会上闹事。”
她查完回来才知道曲龄幽在水塘边落水的事。
如果她在,曲龄幽不会落水。
“请主子责罚。”月十四低着头。
“不必。”曲龄幽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
她走到月十四面前,声音极为坚定:“她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去查些东西,我同意了的。她没有做错什么。况且——”
曲龄幽抬了抬头,自信又得意,“我不需要保护。月十四不在,那些人也不能将我怎样。我能打赢他们!”
她看向明墨,脸上含着笑:“就是打得手有点酸。”
月十四惊讶地抬头,月三也微愣。
明墨看着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得意炫耀,也笑了,“起来吧。”
月十四站了起来。
明墨问她:“是蛊神教的人?”
月十四站直后微惊,看后面的曲龄幽一眼,见明墨面不改色,点点头全说了:“我抓了几个人逼问,他们说是受云护法指使,想在宴会上给回归的段少庄主准备些‘惊喜’。”
“流云山庄举行宴会,这段时间出现的人鱼龙混杂,属下只能查到这些。”
她顿了顿,补充道:“看流云山庄的护卫情况,段磐他们应该不知道。”
流云山庄根本没正面跟蛊神教交过手,明月楼则不同。
明月楼当年有那么多人死在蛊神教手里,加上这些年一直应对蛊神教的刺客,才汇集起来一些查探蛊神教之人的心得手段。
流云山庄不知道。
在他们的地盘,别人都快把家掀了他们还一无所知。
黑白大盗的故事广为流传他们也不起疑心。
明墨嗤笑一声,心想这个江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把你查到的东西写在纸上丢到段云鹤屋里。”
至于段云鹤知道后能不能应对、采取的手段有没有用,那就跟她无关了。
明墨仰起头。
天空依然湛蓝,一如当年。
她挨个求上门去,他们说明月楼不能算江湖门派,所以他们不能管。
当时她满心绝望,抬头看天时,天也是这么蓝,从不会因人的心情好坏而变化。
“明墨,我此生所愿,悬壶济世、海晏河清。”
“明少楼主,你练剑是为了什么?你真要一辈子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不,是拔剑相助?就没别的追求了?你们明月楼——”
那道声音停了停,再响起来时带着退让:“行吧。那我陪你一起好了。谁让我是白无常呢。”
明墨摇了摇头,似乎要把那些声音全部摇走。
再出声时她面容平静:“明月楼不会再管江湖事了。”
月三和月十四皆沉默不言。
四周一时寂静无比、压抑无声。
而后就有曲龄幽不解的声音响了起来:“蛊神教?”
三个字,瞬间就打破压抑沉重的氛围。
明墨自然知道曲龄幽这时出声不是真的不解。
她缓了缓,若无其事拉着她进屋,边走边说:“蛊神教是十几年前才兴起的。初时人们都不以为意,想着只是借助蛊仙之名成立的小门派。”
毕竟蛊仙已经是百年前的人物,蛊术多年沉寂。
这样的事并不新鲜。
江湖常有小门派成立,不多时又无声消亡。
若是有名头倚仗,发展又会不同。
当时谁也没将这三个字当一回事,包括明月楼。
“直到十年前——”
明墨声音微顿,“十年前,明月楼副楼主季夏冬叛离,摇身一变成了蛊神教的尊者。”
“当年追杀段云鹤、给她下蛊的人就是蛊神教的。”
她只说段云鹤没说自己,曲龄幽却知道给她下蛊的人也是蛊神教,或许还是那什么尊者季夏冬。
十年前的变故,多半便是因蛊神教而起的。
明月楼副楼主——
明墨十年前是明月楼少主,她在明月楼长大,那副楼主也许是她颇为敬重的长辈,到头来却背叛了她——
曲龄幽心里一揪,看向明墨,明墨面容平静。
她低下头。
明墨说完,见曲龄幽低着头似乎是在难过。
她在为自己难过。
她的情绪终于因自己而牵动,却是难过。
她垂着眸,不想曲龄幽再难过,问道:“雪青呢?”
月十四是因为追查蛊神教之人才离开,那雪青呢?
“我当时口渴,雪青去拿水了。”曲龄幽后知后觉,拿个水似乎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明墨看屋外一眼。
月十四会意,转身离开。
而后她走到桌前,拿起水壶倒了杯水给曲龄幽。
曲龄幽眨了眨眼睛,有些愉悦,又有些好笑:“现在不渴了。”
见明墨疑惑,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水塘里喝饱了。”
她眉眼舒展,脸上满是轻快。
水塘落水半点没给她留下阴影了。
明墨也止不住笑了笑。
她还是把那杯水递到曲龄幽面前,“虽然是夏天,但喝冷水不好。你再喝点热的。”
曲龄幽:“……”
“手酸,喝不了。”她眼波流转,暗示意味十足。
明墨无奈,抬了抬手,把水杯递到曲龄幽嘴边。
曲龄幽低头,就着明墨的手喝了水,眼里满是满意。
接着脚步声急切,雪青从屋外跑了进来:“小姐!”
她来来回回看曲龄幽一圈,确认曲龄幽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月十四在旁边解释说雪青这么长时间不见踪影是迷路了。
“流云山庄九曲十八弯的,走没几步就是几道门,什么假山、回廊那么多,我走过去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回来了。”
雪青有些自责。
她心里厌恶段云鹤,又不想问流云山庄的人,没想到曲龄幽会出事。
“幸亏我在路上遇到了许镖师。”
许镖师?明墨目光微凝。
紧接着外面就响起一道陌生女人的声音,“曲姑娘,雪青,你们在这里吗?”
雪青跑去开门,门外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三十来岁,英气逼人。
看到曲龄幽,她的眼睛亮了亮。
许镖师,名为许南山,是成远镖局的镖师。
早年曾因药材生意跟百草堂有交集,进而跟曲龄幽相识。
明墨前几年在曲府外见到她不少次。
彼时她只能远远看着曲龄幽,许南山却能进出曲府,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曲龄幽面前,甚至能直接表露出她对曲龄幽的好感。
明墨在心里哼了一声,看曲龄幽有些惊喜地跟许南山搭话的样子,有些郁闷。
好在现在跟从前不同了,她跟曲龄幽成亲了。
她回了屋内,没有去打扰曲龄幽和许南山的叙旧。
院外,许南山看着曲龄幽,再看看远处做护卫状的月十四,有些难以置信:“先前听说你跟明月楼楼主成亲了,竟是真的?”
她声音里有些失落。
曲龄幽点点头,正色道:“是真的,我跟明墨成亲了。她,她很好。”
她说到明墨时唇角微扬。
许南山心里更加苦涩。不过只是片刻,她又如释重负,“明楼主自然是极好的,那云遐拍马也赶不上。”
云遐是段云鹤先前在曲府的名字。
“不,现在该叫她段云鹤了。”许南山说着,态度一点没改变。
曲府侍从云遐比不上明月楼之主,流云山庄少庄主也是如此。
她跟曲龄幽又说了一会话。
曲龄幽回屋时表情古怪,盯着明墨看。
直瞧得明墨无法专注看纸上信息,不得不放下纸问她,“怎么了?你们聊了什么?”
她跟许南山素不相识,怎么曲龄幽聊完回来这么看她?
“没什么。”曲龄幽摇摇头,语气郁闷,“只是觉得明楼主的过往果然精彩。”
明墨二十五岁,许南山将近三十岁,比明墨大了足足五岁。
许南山刚才却说她是听着明墨的故事闯荡江湖的。
许南山是镖师,差不多二十来岁时正式运镖。
而明墨十五岁就成名,无人不知。
她这么说没什么问题。
她言语中还对明墨颇为崇拜向往。
曲龄幽因而有些郁闷。
安平县主、段云鹤、沈月白、庄玉禾、许南山……有那么多人见过十五岁的明墨。
她却没有。
明墨听清楚忍不住想笑。
谁说曲龄幽没有见过呢?
曲龄幽是见过的。
她见过她最得意的时刻,也见过她最落魄的一面。
她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
看曲龄幽的眼神很认真,“但跟二十五岁的明墨成亲的,只有你一个人。”
只一句话,抹平曲龄幽心里郁意。
天已经黑了。
明墨跟曲龄幽吃了晚饭后洗漱,接着上床休息。
曲龄幽睡不着,缠着明墨。
夏日凉爽,在床上衣着单薄,明墨被她贴上来摸这摸那,有些心猿意马。
后面的事顺理成章。
到明墨睡着后,曲龄幽还是睡不着。
她还在想明墨的话,跟二十五岁明墨成亲的只有她一个。
但明墨为什么跟她成亲?
只是因为她先问了,明墨觉得可以,就这么成亲了吗?
如果上元夜明墨遇到的是别人,别人这么问她,她也会答应吗?
她想问明墨,又想到成亲前她言之凿凿,说明墨为什么成亲她一点都不在意。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明墨的脸,又想起刚才的情事。
女子和女子之间怎么做原本她一点都不清楚。
在曲府跟段云鹤还没到那种地步,那时她对那种事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她不清楚。
但明墨很清楚。
成亲夜她就很清楚。
她是因为要成亲才去了解,还是从前就了解过了?
如果是后者,那她是因为谁去了解的?
她不喜欢沈月白,那行走江湖那段时间,遇到那么多人,她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曲龄幽攥着明墨的衣领,很想把她摇醒,让她把所有问题都答一遍。
但她最后只松开手,把自己挪了挪,贴进明墨怀里睡去。
天亮,流云山庄的宴会开始了。
宴会的地点在流云山庄一块极为空阔宽敞的空地上。
四周摆满坐席,面前加一张木案。
中间则是稍高一些的四方形擂台。
明墨和曲龄幽来时,场上已经全是人,人声鼎沸。
见到她出现又是一静。
明墨就是有这般本事,不管走到哪都能成为别人的焦点,不论她是十五岁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还是二十五岁深居简出的明月楼之主。
段磐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脸色还是有些不好。
她请明墨入座,座位排得极靠前,比天星派龙虎帮都要前。
她原想着也许会有人不满,但没有。
几乎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看着她拉着曲龄幽的手一起入座。是见到她都没有的安静敬畏。
说几乎,是因为有一人不是。
那人看着明墨苍白的脸,眼珠子转了转,高声道:“明楼主!”
见所有人目光都随之看向他,他有些得意,继续道:“多年未见,您近来可好?”
明墨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她不认识那人,越影整理出来的纸上也没有附上那人的长相。
既然没有,那就是不重要的人。
她理也不理。
站在她后面的月十四也皱眉,低声问月三:“月三前辈,那是主子以前认识的人吗?”
月三也皱眉,她不知道。
她在明墨二十岁时才得以近距离跟着明墨。
十五岁之前她知道的不多。
她挥了挥手,隐在人群里的明月楼护卫会意,不动声色移了移,去查说话那人的来历。
但不用明月楼护卫查到,那人先报了家门:“在下孟长贵,现为长天门门主。”
孟长贵?长天门?
一点印象也没有,显然是小门小派。
明墨听完后,一下子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她侧身,像是才注意到他,正眼看他一眼,声音淡淡:“不好。”
孟长贵见明墨肯跟他搭话,心里一喜:“不知明楼主哪里不好?”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跟我搭话,我心情不好,眼睛也不好。”明墨说。
她说这话时面色平静,半点看不出故意羞辱人的嚣张,并且说完后很快收回了目光,似乎多看一眼就会眼睛痛。
曲龄幽忍俊不禁。
四周人群一静,随后哄堂大笑。
孟长贵怔了怔,反应过来后面色铁青。
原本还想徐徐图之,此时见明墨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索性直奔主题,“明楼主,您不认识我很正常,但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很敬仰您,今日终于得见,可谓三生有幸。”
这段话还算正常。四周有人点头。
孟长贵是个四十多岁将近五十的男子,年龄比段磐还要大,一身蓝白衣衫,也算清瘦端正。
没人觉得他敬仰明墨有什么问题。
明墨十五岁成名,成名之战除了在京城力压群雄外,还有打得众多江湖门派里地位超然的老家伙抬不起头。
整个江湖就没多少人能轻松赢她。
即便有,练了几十年才堪堪赢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说出去也不光荣。
当年敬仰她的人太多了。
“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跟明楼主请教一二,幸得段庄主举行宴会,让我能有机会了却心愿。”
他自坐席上起身,右手向明墨的方向虚虚推了推,是江湖人中请战的方式。
他想跟明墨交手。
四周人群再次轰动起来。
跟明墨交手?明墨五年前最后一战推平蛊神教后,重伤倒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还中了季夏冬的蛊。
此后再不能动用武功,注定活不过三十岁。
这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结果孟长贵说要跟明墨交手?
人群嗤笑不停,到此时才看出他的险恶用心。他分明是要踩着明月楼,踩着昔日举世无双少年剑客的名声上位。
接下来的发展就是明墨拒绝,而他有了今日这一遭,以后还愁江湖上没有他的名字?
想明白后,有人捶胸顿足,心说富贵险中求。
虽然这个举动会得罪明月楼,但也能赢来名声。
而且有很多人敬仰明墨不假,但也有很多人深恨明墨。
这些人就包括当年败在明墨手里的年轻天才、地位超然的江湖门派长老。
还有流云山庄的段云鹤,似乎也因为曲龄幽的事不喜明墨。
肯定有人护着他的。孟长贵和那些人这么想。
他们看孟长贵的眼神满是嫉妒。
这是不知道明月楼真正底细的。
有知道的已经压不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了。
踩着明墨要名声?可以。但你得了名声,总要付出点东西。比如性命。
上一刻你名声大噪,下一刻你就性命垂危,流云山庄都走不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是有热闹看的。
孟长贵依然伸着手,执意道:“在下是真心想向明楼主请教。”
曲龄幽冷下脸。
月十四怒道:“跟主子请教?你还不配!我先教教你什么是杀人刀!”
她一握手中短而锐利的刀,刀刃向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向孟长贵*刺去。
孟长贵慌慌张张抬起手里剑挡了一下。
只一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月十四的对手。
才二十岁,只是明月楼护卫,居然也能赢他近五十岁的堂堂一派之首?
少年天才,都这么可恨!
他又嫉妒又害怕,高声道:“我是一派之首,你胆敢放肆!”
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般在请战时,只有双方地位相当的才能出手。
比如长老对长老,楼主对门主,弟子对弟子,护卫、死士是不能掺和的。
孟长贵想以此压制月十四。
月十四才不管什么文不文武不武,她目标明确,就是杀了这个想踩着自家主子上位的混账。
孟长贵见她不依不饶,险些吓破胆:“段庄主救命!”
蠢货一个。
段磐心里不屑,但还是挥手,在流云山庄的地盘,让明月楼的护卫把一派之首杀了,流云山庄的脸往哪里搁?
立时就有流云山庄的长老上去挡住月十四。
月十四又出了几刀,见实在无法越过那长老杀死孟长贵,心不甘情不愿回到明墨身后。
她以为孟长贵这就没动静了。
结果孟长贵迎着周围若有若无嘲讽的眼神,心一横,再次站出来:“如此看来,明楼主是不敢了?”
惊吓都受了,笑话也让人看了,这个名声他一定要拿到!
月十四按着刀破口大骂:“你还要不要脸?早十年前主子就吊打你了,你现在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她边骂边看雪青,深感自己远比不上雪青的功力。
“此言差矣。”孟长贵摇头晃脑,“十年前我自然不是明楼主对手。所以我苦练十年,到现在才稍微有点信心敢向明楼主请教。”
分明是欺负主子现在不能用武功!
月十四还要再骂,被明墨拦住。
她看着孟长贵,声音依然淡淡:“你真的要请教?”
她今日穿了一袭蓝衣,衬得那张脸越发苍白,偏偏坐在那里神色自若,一点没有不能用武功还被人挑衅的怒意。
孟长贵的心忐忑了一下,定定神,高声道:“请楼主赐教!”
原本只是想明墨拒战,结果明墨似乎要出手?
那这打赢明墨的名声他要定了。
这可是压得众多武人黯然失色的少年天才!
这种赢过天才的感觉——
孟长贵兴奋极了,一下就跳到擂台上。
明墨缓缓起身。
“主子!”月十四震惊。
月三看着明墨的手,若有所思。
“没事,我能赢他。”明墨看着满脸担忧的曲龄幽,声音缓缓,却极为有力。
曲龄幽眉微舒展。她相信明墨说到做到。
主座上,段磐眼神深深。
“明墨!”段云鹤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孟长贵小人之心,你不必理会他。往后江湖上若有人敢说这件事,流云山庄定不饶他!”
她脸上隐有怒容。
她见过十五岁的明墨,知道原本十个孟长贵都不敌她一剑,此时不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明墨没有看她。
她走到擂台上。
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要登上擂台。
在那之前,是擂台的楼梯。
她拾级而上。
段云鹤握紧拳头,把目光移向别处。
孟长贵微怔,而后幸灾乐祸。
上擂台居然要走楼梯,明墨怎么可能赢他?
果然是少年天才心高气傲,被人挑衅一下就不能忍受,连自己现在什么模样都忘了。
他得意极了。
在听到比赛开始的声音时也半点没有防备。
然后掌风响起,他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软绵绵的一点力道也没有,给他挠痒痒呢?
他想这么说,却在下一刻胸口一痛,那股力缓慢如山压覆而来,像是搅进了四肢百骸,疼得惊人。
这什么功夫?
他心下骇然,忙拔了剑刺向明墨。
孟长贵能成为一派之首显然是有真本事的。
他为长天门之主,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将四面八方都笼罩在内。
可惜他练的是剑法。
明墨只看一眼他的起手就能大概知道他后续的剑招,进而看出许多漏洞。
若是以前,只需一剑挑飞就能胜。
但现在她不能用内力,硬碰硬不行。
她慢悠悠晃着手,瞅准时机,在他再次一剑刺向她心口时不去理会,左手并起,如蛇般盘踞而上,吐着蛇信子般拍在他心口。
只一掌,孟长贵向后倒去,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怎么也不能,剑都拿不稳。
人群寂静无声。
许久才有一道声音震撼道:“盘蛇手!”
顾名思义,是指手掌盘起来如蛇一般,出招时似蛇盘踞而上的功夫。
若提前在手上涂上剧毒,通过皮肤接触,那毒还能借助掌法余劲钻进人体内,跟被毒蛇咬住一般。
这是百年前极为有名的功夫,极为难练,千人也未必能有一人练成。
可若是练成,即使没有内力也能施展。只要避开对手内力倾注处,如明墨这般找准时机出手就行。
据说盘蛇手出自燕朝皇室。
百年前,明月楼第一任楼主就是借这门功夫一连杀了好几个门派之主,才在当时鱼龙混杂的江湖立稳脚跟。
此后她内力渐长,便不需靠盘蛇手来取胜。
没人再用,江湖人便也渐渐遗忘。
直到百年后的今日,明墨再次施展出来。
她是明月楼现任楼主,用百年前第一任楼主的成名技,再正常不过。
用不了内力,没了剑法,她依然惊艳如斯。
段云鹤看着她。
那么多人也看着她。
明墨一个都没理会。
她把身上穿的蓝衣脱了下来随意一丢。
那衣服自她左边肋下到手臂的位置破了道长长的口子,正是刚才孟长贵的杰作。
那一剑是贴着她肋下穿过去的。
她对孟长贵剑法的落点全部了然于胸。
她快步走了下来,边走边甩甩手腕,“皮真厚,比猪还厚。”
她说的是孟长贵。
有人听了不由笑问:“明楼主打过猪?”
“打过的,山猪虽然皮厚,但好吃。”明墨想了想,认真答道。
那人没想到明墨会这么回答,听清楚后不由大声笑了起来,直笑得擂台上刚爬起来的孟长贵吐血连连。
人群里,明月楼护卫的身影一闪而过。
长天门坐席上,现任门主最疼爱的儿子瘫在地上,刚被不知名人士断了手筋。
挨了明墨一掌,武功半废的孟长贵艰难回到席上,看清楚后直接晕了过去。
“护法,是当年重伤尊者那一掌!”隐秘处,有人忍不住打起颤。
“慌什么?”那护法强自镇定:“她连盘蛇手都用上了,显然是真不能再用内力了。”
“她怎么会来流云山庄的宴会?”有人问着,眼神难掩惧意。
“那又如何?我们这次要对付的是段云鹤跟其他门派。当年这些人都没管明月楼死活,我就不信她现在会管这些人!”
明月楼这边坐席上。
明墨几步走到曲龄幽面前,昂着头有些得意:“还好我跑得快。我的盘蛇手练得没当年第一任楼主好,他们有了防备,再来第二个人我就打不过了。”
月三垂眸,心说当年第一任楼主练盘蛇手十几年,明墨才练了五年,怎么比得过?
况且这五年里还是睡得多醒得少。
曲龄幽目光落在她脸上。
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她看明墨的脸看了几个月,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脸比刚才又白了几分。
她拿出一块手帕,细致认真擦去明墨额上的汗,点点头,附和道:“是,没人追得上你!”
没人追得上她。
鬼魂也不行。
若是鬼魂追不上,便不能索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