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意外恍然大悟。
谢仪舟在城门口与谢启韵汇合,大堂兄已经走失快一天一夜,两人没时间也没心情客气,相**头致意,谢仪舟拿出江景之的信物,让守城将士打开了城门。
为了减少麻烦,也是为了之后能够顺利离开,她只带了四个侍卫。
人少轻便,一个时辰后,马车到达大堂兄出事的地点附近。
谢大公子是为躲人离家,要去的散心别院十分偏僻,是建在山中的,需要穿过一大片密林,正是经过这里发生的意外。
天气严寒,茂密的枝叶大多都化作肥土堆积在土地中了,奈何灌木太过繁茂,干枯的草木相互遮掩,阻碍了人们的视野。
谢仪舟下了马车,环顾四周,近处遍地荒草枯叶,而远处不得见,只闻下人们的呼喊声夹杂在冷冽的寒风中,忽远忽近。
谢启韵与她一起下了马车,道:“我记得这林子里有许多猎人留下的洞穴,都找过了吗?”
“找了,洞穴、山沟全都找了。”别院的管事愁眉苦脸,“庄子里的下人全都来了,从昨晚搜寻到现在,喊得嗓子都哑了,别说大公子了,就连马车的影子都没找到。”
在这么大的密林里,单个人很好躲藏,马车则正相反。
谢仪舟问:“会不会是马儿拖着车厢跑出了林子?”
“林子外面是一条长河,马车过不了河,只能往后面跑。后面连着好几座山头呢……”
山里阻碍多,马儿若是真的进了后山,不多远就会被树木阻挡住。谢府下人进去查探过了,也未寻到马车的踪迹。
谢大公子和那辆马车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谢家两姐妹正在询问管事的,四散开去查探的侍卫有所发现,过来禀报道:“是有人暗中放冷箭,刺激马儿发疯,从而导致意外的。”
说着递来一只小巧的箭矢。
“这叫袖箭。”侍卫道,“最适合暗中施放,在那边的树干上找到的。”
有人暗中作怪,就说明谢大公子的失踪是有人蓄意为之。
谢启韵脸色发白,不可置信道:“大堂兄自从断了腿已近两年不曾外出,什么人会这样算计他?”
她都不知道,谢仪舟就更不知道了。
思量了会儿,谢仪舟问:“听陆管家说陈国公府的人知晓大堂兄出城的事?”
“是,但不一样。”谢启韵冷静了下,整理着思绪道,“国公府大小姐这几日频频来府上纠缠,堂兄躲避,她就来找我,我对付不过来,昨日晌午骗她说堂兄要去连城,且是在三日后动身,这才将她打发走。”
时间对不上。
“照这么说,不是陈国公府的人动的手?”谢仪舟不解,又问,“还有什么人知道大堂兄的行踪?”
谢仪舟摇头,道:“大堂兄是晚间临时决定去城郊别院的,最早只有他院子里几个小厮知晓。我已经严查过,他们走得急,来不及往外报信。截止宫中生变,府中其余人也均未出府,没人能往外泄密。”
没人泄密,怎么会无故遭到伏击呢?
难道有人一直在谢府外面盯梢?
谢仪舟知道的唯一一个与大堂兄结怨的人是罗启明那伙叛贼,不过听他的意思,弄断大堂兄的双腿后,大堂兄就成了废人了,他们恩怨已清,不会无故再次动手。
而且他们昨夜孤注一掷地起兵逼宫,哪里能有闲心来为难一个废人?
除此之外,谢仪舟再也不知道什么关于大堂兄的事情。
她在寻找真凶的事情上帮不了忙,去山林里帮着搜寻是给下人制造阻碍,只能寻了处较高的山坡,从上面眺望,试图查探出什么。
山坡上视野稍微广阔了一些,谢仪舟仰头望去,在交错的枝丫里看见了灰蒙蒙的天空,心道可能是要落雨了,山中本就寒冷,再一落雨,大堂兄就更危险了。
大堂兄找不到,江景之那边也不知如何了……
谢仪舟分心担心起江景之,正出神,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回神,深觉现在不是想他的时候,忙又去琢磨大堂兄的事情。
大堂兄……江景之……
两人在她脑中相
继出现,突然,谢仪舟脑中一闪,记起在江景之身边时听贺岭说过的一件异常的事情。
她急匆匆找到谢启韵,问:“国公府大小姐是前几日才开始纠缠大堂兄的?”
“她以前就喜欢大堂兄,两年前大堂兄提出退亲时她不甘心,也曾纠缠过几次,见大堂兄始终不愿意才渐渐远离。”
谢启韵边回忆边回答,说到最后,面露迟疑,“……说起来,她的确是前几日突然重新纠缠起大堂兄……”
谢仪舟问:“她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她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说大堂兄的腿能医治好……”
谢仪舟心头一颤,猛地睁大双眼,惊声问:“她说大堂兄的腿能医治好?!”
谢启韵因她的反应惊诧,仔细回顾了下过去几日的事情,肯定道:“她是这样说的。”
“堂兄出事后府中找了许多名医来看诊,都说无药可救,堂兄已经接受了噩运,她突然信誓旦旦这样说,并屡次登门纠缠,委实刺激到了堂兄,堂兄才会被逼离家……”
说到这儿,谢启韵顿了顿,惊疑不定地猜测道:“所以……是有人故意这样与她说,以通过她逼大堂兄离京……谁会这样做?”
“……罗启明。”谢仪舟怔怔回答。
谢启韵问:“罗启明是谁?”
谢仪舟已经无暇回答。
大堂兄的腿是罗启明那伙叛贼做的手脚,也是他告诉自己大堂兄的腿能医治好,是他引诱大堂兄离府的……他不该跟着显王背水一战吗?
谢仪舟越想越惊悚,失声道:“不对劲,这、这是个陷阱,是故意引诱我出城来的……我们必须立刻回去!”
她大声呼喊侍卫,拉着谢启韵要回马车,没走几步,就听林中有人欢喜地高声呼喊道:“找到了!二小姐、三小姐,找到大公子了!”
谢仪舟停步转身,惊疑地回望,看见陆管家与几个下人满面欣喜地从密林中跑来,身后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以及一众魁梧手下。
“小姐,大公子找到了!”陆管家兴奋喊着,沙哑的嗓子几乎裂开,“疯马驮着大公子坠入河中,多亏宣王爷围猎经过伸出援手,现在大公子就在宣王爷那儿呢!”
他身后跟着的宣王爷远远看来,对着谢仪舟轻轻微笑。
谢仪舟眼前一阵眩晕,踉跄地退后一步,险些摔倒,被谢启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了?”她低声问。
谢仪舟脸色苍白地紧紧抓着她的手,心底满是惊骇……
谢家大公子名叫谢问封,发生意外的地点紧挨着几座深山,另一面环着一条河,河水对岸是望不见尽头的农田,此时农田已经全部收割,只余下光秃秃的褐色土地。
谢仪舟掀开帘子,看着慢慢往后退的农田,默默在心里计算着自己所处方位。
她此时正在去往宣王爷在城外的住处。
原因是大堂兄谢问封受了伤,被宣王爷救起收留,不便于行。加上天色已晚,又有落雨的征兆,于情于理,谢家两姐妹都不好独自回城。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启韵在旁边低声询问。
谢仪舟的心高高地吊着,充满后怕与困惑,一时不知道要从何处与她说,只能重复道:“他很危险。”
她很早就因为宣王爷无故针对自己对他起了怀疑,后面显王逼宫造反,坐实了叛贼的身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而宣王爷全程无异动,谢仪舟真的以为他是清白的,将他遗忘了。
现在她知道了宣王爷与罗启明是一丘之貉,但依然有很多疑问……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庄子前,谢仪舟二人被请下马车。
宣王爷比上回见面客气很多,道:“还请两位小姐先暂住于此,待事情了结,本王必定亲自送二位及大公子回去。”
话说得客气,事实上他带了很多人手,谢仪舟二人被团团围住,根本没得选择。
谢仪舟能做的,只有让他尽量放过其余人,“家仆下人无辜,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放心。”宣王爷道,“本王与谢府没有恩怨,且他日若事成,还需谢府为我效力,本王断不会伤害谢府中人。”
谢仪舟在这时竟然荒谬地感受到了谢家明哲保身的好处——换成坚定地追随着江景之的其余官员,可能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她点了点头,犹疑了下,敞亮道:“王爷才是谋害太子的真凶。”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隐藏的了。宣王爷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想的,我是被逼无奈……”
先帝共有十多个儿子,除去早夭的、病死的、后妃斗争没的,还有几个是争夺太子之位相互弄死的,余下几个,一部分是在明德帝登基后起兵造反被诛,一部分是被江景之清算没的。
仅存的三个王爷,一个残疾,一个痴傻,一个是年纪最小、远离朝堂的宣王爷。
“他们都死了,你觉得我能活多久?”宣王爷道,“我是很羡慕他们大权在握,但真的没想过造反,可我没法子啊,每次有皇兄覆灭、有官员被太子处置,我都觉得下一个就要轮到我了。”
说到底都是先帝不贤埋下的祸根,他为了换太子的私心,纵容皇子大臣打压还是太子的明德帝,致使这些人对明德帝没有敬畏之心,纷纷对皇位起了念头。
人都造反了,明德帝必要狠心将人除去。
而江景之追究旧事,大动干戈,也是在为江山和朝堂着想。
他们都没错。
谢仪舟据理力争道:“你若安分守己,殿下不会无故找你麻烦。”
“你说的兴许是真的,可我没有选择。”宣王爷唉声叹气道,“就算我心宽体胖信了,只要太子继续清算往事,就会有人不断地来怂恿我,周家、李家……那些来往都是有痕迹的,太子迟早会查到我身上,我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所以你抢先一步动手,想要杀了江景之?”
“不错。”宣王爷大方承认,“横竖会死,何不大胆地搏上一回?圣上体虚,活不了多久,江景之再一死,其余皇子皆不成气候,我如何不能登上帝位?”
为了杀死江景之,他不惜从南疆找来蛊虫,一并放在江景之身上,可惜江景之运气好,被谢仪舟误打误撞救了回去。
谢仪舟对他的处境与野心不做评价,怔忡了会儿,问:“那显王逼宫又是怎么回事?”
她没问宣王爷为什么要骗她出城,原因已经很明了了——皇城森严,宣王爷胜算的几率太小,他想杀了江景之,唯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城郊。
他是想通过她把江景之引来……这事恐怕与罗启明有关。
宣王爷的初步目的已经达成,只等江景之收到消息步入陷阱,因此毫不隐瞒道:“哦,那个傻子啊。”
“我那侄儿特意放出消息说他即将痊愈,不就是想逼我破釜沉舟吗?我既然知道他想逼我动手,怎么可能迎难直上?当然要找个遮掩。”
谢仪舟恍然大悟。
逼宫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不论成功与否。
他找显王做替死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皇城之中,再趁所有人放松警惕,用无关紧要的人物一点点引诱江景之出城,好趁其不备下手。
“他也不想想,逼宫真的那么容易成,前面几个皇兄为什么不做呢?”
宣王爷讥笑起来,“再说了,逼宫成了得了皇宫又如何?兵权军政都掌握在江景之手中,只要他不死,这皇位别人就休想染指。逼宫这种事,只有那没脑子的蠢货才会去做。”
至此,谢仪舟所有疑惑全部解开。
想来真是世事弄人,她本以为所有麻烦全都解决了,打定主意要独自离开,却莫名其妙被叛贼算计关了起来,得等江景之过来解救她。
谢仪舟不想江景之来,不想他冒险,也怕他来了自己就走不了了……
她在
心底胡思乱想了会儿,忽然灵光一现,道:“你都说显王是个傻……咳,心智不全的了,不相信他逼宫能有什么作用,为什么会以为这招能骗过江景之?”
宣王爷被她问得一愣,面皮明显绷紧了,生硬道:“他就是信了,否则你怎么会落到我手里?”
也有道理。
谢仪舟不想惹怒他,安抚道:“是,再聪明的人也有失策的时候,他一定是中计了。”
见宣王爷面色好转,谢仪舟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罗启明在哪儿?”
宣王爷翻着眼瞥她一下,负手侧身,露出身后敞开着的庄园大门,“请。”
谢仪舟别无选择,深吸一口气,牵着被两人对话惊到的谢启韵,一步步走进那扇仿若深渊巨口的大门里。
第52章 兄妹“多谢。”
谢仪舟终于见到了大堂兄。
诚如宣王爷所言,他一心想杀江景之夺位,与谢府无冤无仇,因此并未苛待过谢府大公子,相反,谢问封容色有些疲惫,但周身整洁,还保留着大家公子的体面。
他不若别人口中说的那么消沉,反而思维敏捷,看见两个堂妹后,立刻就知道宣王的计谋得逞了。
谢问封深深叹气,道:“你不该为找我而冒险的,这样不仅让你自己深陷险境,还连累了太子。”
谢仪舟不想江景之来找她,把处境与谢问封说清后,本来在静心思索对应办法的,闻听此言,心头一沉,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了上来。
她用力抿了下嘴唇,道:“你想多了,我出城不是为了找你,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京城。”
找谢问封只是她出城的借口,事实上,不管有没有谢问封的消息,最迟明日一早,谢仪舟都会离开。
她承认受了宣王的蒙骗,以为显王才是幕后主使,从而选择在这时离开,进而被困于此。
也承认自己是个滥好心,救狗救人救堂兄……若她一点也不顾及大堂兄,就不会与谢府中人一起出城,也就不会沦落到此境地。
但说这一切都是她的责任,她不认可。
“我也从未连累过江景之。”
谢仪舟表情认真,口齿清晰道,“宣王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江景之,即便没有我,他也会用别的办法算计他。——一定要说的话,是江景之连累了我。”
自己的离京计划被打乱也就罢了,江景之那边又抓错了人,针对江景之的潜在危险还继续存在,他随时会有危险……
谢仪舟本就因此心神不安,乍然听见谢问封的指责,心尖刺痛,想起了谢长留夫妻俩。
她明明不曾亏欠过父母,也没有要求他们一视同仁,只是觉得自己不重要,索性离得远远的,一个人独活。
只是这样而已,却被说成沉闷、不懂事、任性……
她冒着风险救了江景之两次,只是以为他安全了,想要离开他,回到一个人的安静生活,却意外落入宣王的圈套,被指责“连累他”。
难道她不存在,宣王就不会想方设法对付江景之了?
是的,若她按王惠卿要求的那样“听话”“乖乖的”,任凭外面天翻地覆,也没人能指责她一句。
可惜她是个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哪怕无人在意。
谢仪舟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
没有人可以站在至高的道德点来指责她。
她直直望着谢问封,道:“谢大公子,烦请你指责之前,先弄清最根本的因果始末。”
谢问封本意是忧心太子中了宣王的诡计,以大局为重提出的看法,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话,遭到这位一向沉默寡言的堂妹的严肃反叱,一时诧异,看向了谢启韵。
谢启韵也是第一次见谢仪舟露出这样尖锐的一面,想着之前听见的她与宣王的对话,对着谢问封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谢府兄妹三人首次聚在一起,在沦为阶下囚的处境里,可惜没说几句话就燃起了烽火,三个各自沉默,没了声音。
宣王的庄园地处偏僻,寂静的深夜,呼啸的北风掠过附近的岩洞树窟,带起阵阵野兽呜鸣般的凄厉声音,衬得夜色愈浓,寒意更重。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瓦檐上传来细小的、急促的敲打声。
谢启韵看了看另外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返身回来,道:“落雪粒子了。”
没人应声。
雪粒子的噼啪敲打声与凄清的风声掺在一起,呜呜响了会儿,坐在椅子上的谢问封突然开口道:“我以前自诩才高八斗、前途无量,纵刻意收敛了,恃才傲物的本性依旧从行事作风中透漏出来,后来断了腿,处处遭人怜悯,才知人情冷暖……”
“我已许久未接触朝堂之事,乍然卷入进去,不知不觉站在了以前朝官的身份里,高高在上地对你进行指责。”
谢问封腿脚无力,站不起来,坐在椅子上朝谢仪舟拱手告罪,“三妹,方才是我口无遮拦,说错了话,对不住。”
谢仪舟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本就是一句话的事,谢仪舟之所以生气,更多的是因为想起生父生母的轻视,他们从来不把她当人看,致使她反应过大,迁怒了谢问封。
见谢问封神色真诚,又瞧见他僵硬的下肢,谢仪舟心里滋味难言。
稍稍等了片刻,她低低“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对方的赔罪。
气氛稍有好转,几人都轻轻松了口气,但本身不熟,骤然和好,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谢问封琢磨了会儿,就着先前的事情主动打破沉闷:“我听说了些你与太子的事……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他听说的显然不是什么好话,但谢仪舟不介意。
她道:“是很好,我很喜欢他,可再好也得分清楚是非对错。我不欠他的。我不亏欠任何人。”
“是。”谢问封借着屋中烛光往她脸上瞅了几眼,道,“你从小就是这样,看着很温和的一个人,其实性子冷淡,很少与人亲近,也从不接受别人的好意。”
谢仪舟第一次听见来自父母、颖姑母之外的谢家人的评价,惊讶地抬眼,“我冷淡?”
“是啊。”谢启韵附和道,“从小我就知道有个妹妹养在祖籍,每次回去想与你说话玩耍,你从来都不理会。”
谢仪舟完全不记得了,懵懵地看着她。
谢问封也道:“我考中功名后,在家中能说得上话了,前两年回祖宅时本想问你要不要来京城与二妹妹作伴,结果到了你面前,一看你拒而远之的疏远态度,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口了。”
谢仪舟会不会答应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对此全无印象,只记得大堂兄意气风发,风光无两,衬得她像路边灰扑扑的小狗。
“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嘴巴张开又合上,什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当初知晓你离家出走了,我很震惊,震惊过后,又觉得的确是你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谢问封说完,谢启韵点头,接着说道:“你到京城之后也是如此,疏离、冷淡,但很有勇气……我常想,若我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一定……”
她说到后面一句,语气沉下去,像是压抑着奔涌的情绪。
察觉到被二人看着,才咬牙道:“……我一定暗中动手把大表哥弄成一个废人。”
苏家大表哥,狂妄自大,跋扈嚣张,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心,屡次拖累家中,又屡教不改。
除了在每一个紧要关头惹是生非、搅得苏家鸡犬不宁,并连累谢二夫人与她这个表妹为之操劳外,做不出别的任何事情。
谢仪舟从不知看着温婉的谢启韵有这种想法,惊异极了。
谢问封却欣慰一笑,道:“我何尝不是?我若是能有三妹妹那份勇气,早就不惧他人眼色自在出行了,省得困于宅中,跟条狗一样被拉去配种。”
“……”
谢家两姐妹均是第一次听见这事,两双眼睛睁得圆滚滚的,齐齐震惊地看向大堂兄。
谢问封被看得尴尬,解释道:“也不是,我称腰部以下没有知觉,通通拒绝了。”
解释完,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又打补丁道:“其实不是,我很正常的。”
……越描越黑。
这事不管怎么样都不适合与妹妹说,谢问封很尴尬,两个姑娘也面面相觑,谁也没接话。
气氛一时窘迫。
最终是外面的
叩门声打破兄妹间的尴尬,是侍婢送了御寒的毯子过来。
谢仪舟去开的门,结过东西时趁着檐下灯笼看见颗颗分明的雪粒子已经变成飞舞的雪花,再远处,凄冷的寒夜中,伫立着许多侍卫。
她心中的尴尬被寒风抹去,托着毯子回到屋中后,道:“是江景之连累我被宣王算计没错,可我依然不希望他来冒险,我们要尽快脱身。”
“是你们。”谢问封拍了拍自己的双腿,无奈地摊手,“我呢,怎么说也曾是朝廷命官,姑且拖着残体奋勇一把,来博个美名。”
谢仪舟与谢启韵双双沉默。
就算能侥幸脱身,冬日雪夜,她们两个姑娘自身都难保,如何能带着一个断腿的人离开?
“多说无益,先想脱身的法子。”谢问封道。
两人不再多想,合作推算出几人所处方位、外面守卫数量、最近的山林村落等等……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想要脱身,唯有挟持宣王这一条路。
这委实太难。
静心继续琢磨时,外面传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不像是侍婢。
三人只来得及对视一眼,房门就“嘭”地一声被人从外踹开,宣王爷裹着一身风雪,气急败坏地进来,怒道:“江景之在哪里?!”
谢仪舟被吓一跳,同时因他的怒火察觉出一丝异样,问:“他不在宫中吗?”
“我在问你话。”宣王爷再无傍晚时将人掳来时的从容,双目阴鸷道,“不想死的话就老实回答我,江景之是不是派了什么人跟着你?他在哪里?”
几句话听得谢仪舟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她被带过来时质疑过宣王爷,他都不信那个心智不全的显王会做出逼宫的事情,江景之会不会也没有相信呢?
那时候不乏有恐吓宣王爷的意思,现在,这事似乎被她说中了。
“没有。”谢仪舟诚实说道,“我出来时只带了四个侍卫,没有其余人。”
宣王爷不知遭遇了什么,神情狼狈,闻言怒火更盛,“不说是吧?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唰”的一声,他拔出了腰间的刀。
银光闪烁,刺到了谢仪舟的眼睛,她侧了下脸,突然被人用力往后拽去。
谢仪舟踉跄着退了两步,看见拽她的是神色紧张的谢启韵,她身旁,谢问封在努力撑着椅子向两人挪动。
危险时刻,谢仪舟竟因此分了心。
真奇怪,她与谢启韵、谢问封只是堂兄妹,很多年没见过了,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兄弟姐妹情谊,他们何苦为了她站出来呢?
她亲生父母都不会……
难道是因为善良?
善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人们不会因为她善良而感谢她,只会说她愚蠢——比如因她的善良而受益的第一人,江景之。
“王爷息怒!”跟随着宣王爷过来的罗启明慌忙拦下他,急声道,“她若死了,咱们手中就真的没有什么能威胁江景之的了!”
罗启明比宣王爷冷静,连声劝阻。
混乱中,外面传来一阵悠长的声音,像是风吹过岩洞发出来的,也像是召集人手的号角声。
宣王爷转脸望去,面色变了变,怒不可遏地命令罗启明:“把她给我仔细藏起来!”
“是!”
宣王爷匆匆离开了,罗启明得了他的命令,抓着谢仪舟要往外走,被谢启韵拦住。
罗启明道:“谢二小姐还是留在这里照顾谢大公子比较好。”
谢仪舟也道:“你留下,不用担心我。”
“可是……”谢启韵看看不能行走的大堂兄,再看向要被带走的谢仪舟,眉头紧蹙。
“真的不用。”她愿意为了自己站出来,谢仪舟已经很感谢了,不想她与自己一起冒险。
见堂兄堂姐都急切地想要说话,谢仪舟心头一动,笑了下,道:“其实我有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了,拖到现在,一直不敢开口。”
“你说。”
谢仪舟深呼吸,毅然开口:“他……我那个弟弟……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与她一母同胞降生的弟弟,直到死亡,谢仪舟都不曾见过一面、未听人说过他的事情,她真的很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这件事仿佛一片吹不走的乌云,在谢仪舟心头盘旋了很久很久,常常压得她无法喘气。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够鼓起勇气问出口来。
谢启韵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呆了下,回道:“他身体不好,几乎从不下榻,男女有别,我不常见他……”
她给不了答案,转头看谢问封。
谢问封的回答更简单,道:“他五岁那年被我喂了口栗子糕,差点噎死,三婶娘对此耿耿于怀,从那以后就不许我接近他了,我与他不熟。”
简而言之,在同一府邸中长大的两人对他都不了解。
谢仪舟想过那个弟弟会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公子,身体弱了些,但为人风趣很讨人喜欢,或者是一个被爹娘宠坏的纨绔,像苏大表哥那样懦弱或与林乔一样胆大妄为……
鼓足勇气问了,谁知问了与没问一样。
他在这世上走了一遭,留下的竟只有这些。
谢仪舟忽而觉得,也许在那个弟弟心中,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才是最令人羡慕的。
“二小姐,话说完了,该走了。”罗启明提醒。
谢仪舟回神,心里说不上是沉重还是轻松,但至少,她问出了从不敢提的问题,心头压力轻了很多。
她对着堂兄堂姐笑了下,道:“多谢。”
说完,谢仪舟掰开谢启韵拉着她的手,转身与罗启明出去了。
第53章 风雪“我一个人想了许多。”
谢仪舟被带去侧门,上了一辆马车,同行的除了罗启明,还有他的七八个护卫,谢仪舟一个姑娘,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罗启明这样想,谢仪舟也是同样。
可谁也没想到,马车刚要驶动,一支利箭从黑暗中破风而来,正中一个侍卫心口。
“什么人!”
罗启明大惊,忙命人下来阻挡,他则横剑出鞘,挡在谢仪舟面前。
他不敢多留,立即命人驾车,然而马车刚起步,又一支箭鬼魅般闪现,不知射中了哪里。
“快走!”罗启明高呼。
马车陡然起步。
跑太急,颠簸异常,谢仪舟的肩膀在车壁上狠狠撞了好几下,艰难地扶着车壁稳住身形时,马车已驶出一段距离。
她打开车窗回头望,但见风雪中,偌大的庄园里人影憧憧、灯火通明,有惊叫高呼,唯不见兵戈声。
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仪舟觉得奇怪,回忆了罗启明对自己的态度,觉得他不会轻易取自己的性命,略一犹豫,抬手去开前面的车门。
“吱”的一声,车厢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一把剑就横了过来。
“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罗启明威胁道。
谢仪舟小心地避开剑锋,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启明大概是被方才的突袭惹怒了,不再那么耐心,道:“就算江景之来了,我想杀你也不过是一抬手的事情,你想活着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少说少问!”
“是……”谢仪舟配合地答应着,慢吞吞去合上车厢门。
合门时她目光轻转,看见车厢外只有两人。
车上未挂灯,她看不太清,隐约望见其中一个很是魁梧,靠着门框,右手捂着胸口,像是有什么不适……谢仪舟嗅到空气中有恍惚的血腥味道。
托饿死鬼的福,她对这气味十分熟悉。
那个护卫身上多半有伤。
罗启明身上也有伤,是江景之让“刺客”弄出来的,据说伤在腹部,与江景之身上出现过的致命伤口非
常相似。
谢仪舟合上窗,背靠着车壁,心口“咚咚”直跳……
深夜时分,漆黑的山野小路上,一辆马车疾驰,带起的风形成一卷气流,挟裹着飘零的雪花将其卷入车轮下。
这景象远远看着有些凄清的意境,像是晚归的旅客匆匆赶路,急着归家。
然而在经过一处长着枯草的斜坡时,马车突地晃动了一下,两个人影从上面跌落,不偏不倚地栽倒在倾斜着的山坡上。
伴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声,人影滚了下去,隐入最下方的碎石枯草中,没了动静。
是谢仪舟冷不丁地动了手。
她打开车厢门,朝着那个受伤的护卫扑了下去。护卫没有准备,也想不到她敢这样做,身子一跌歪倒下去。
谢仪舟用尽了全力,也没幸免于难。
那片坡地上面布满干枯的灌木根茎与碎石,谢仪舟从疾速行驶的马车上重重落在上面,尖锐的石块与草木根茎宛若刀尖,刺得她浑身都疼。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她都这样疼,那个身负箭伤的护卫就更不能忍受了。
谢仪舟在枯萎草木丛中止住跌势,忍痛起身,看见那个护卫如她所想,胸口鲜血直流,已经痛苦得晕了过去。
“混账——”勒马声自山坡上响起,罗启明暴怒的声音传来,“你想死!”
谢仪舟仰脸望去,见黑暗中,罗启明跃下马车,快步向斜坡走来。
罗启明一定非常恼怒,就算不杀了她,也会给她一点教训。
他手中有剑,而她身上所有能做武器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谢仪舟很害怕,幸好这块斜坡是她精心挑选的,地上的碎石都可以成为利器。
她还知道,罗启明腹部有伤,纵是休养了许久,那也是他的弱点。
而且,罗启明要留着她要挟江景之,不会下重手。
谢仪舟自认是有些胜算的,可惜双方体力悬殊太大,她最终不是对手。
“你是真的想死!”罗启明大怒,扣住谢仪舟手臂将她按在斜坡上,勃然道,“行,我看你少了一只手还能不能作怪!”
“唰”的一声,他拔了剑。
银光横在雪花之间,带着寒气朝谢仪舟的手臂砍下。
谢仪舟手臂刚被他用力拖拽过,痛得厉害,看见寒芒落下,她想翻身躲开,手臂却不听使唤。
这是谢仪舟又一次亲身经历暴力,与沉入水中的感受不同,心理上的恐惧却极其相似。
她只觉心跳如雷,浑身血液极速变凉,冻得她浑身打颤。
然而就在剑刃将劈到手臂上时,漆黑的山野之中,蓦地蹿出一道黑色的野兽,身姿灵活,宛若凭空出现的闪电,直跃向罗启明举剑的右手。
“啊!”罗启明惨叫一声,被扑倒在地。
谢仪舟同样被突然蹿出来的东西吓得心跳倏停,但她很快认出来了。
“坠星猊!”
在山中寻找谢问封时,坠星猊被交给了谢家家仆,之后谢仪舟被宣王爷带走,没把狗讨回来。
她惊喜交加,不及多想,撑着落满雪花的草地坐起来,趁着罗启明正奋力躲避着坠星猊的撕咬,谢仪舟搬起脚边石头,“哐当”一声,狠狠砸在罗启明头上。
她力气小,砸完一下立即接着砸第二下。
连接五六次,直到罗启明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谢仪舟气喘吁吁地停下手,跌坐在雪地上深吸几口气,又来到那个晕倒的护卫身边,犹豫了下,闭上眼往他头上也狠砸了几下。
确认两人都不会醒来,她丢开石头瘫坐在地上,在坠星猊“呜呜”地靠过来后,揉揉它的脑袋,紧紧抱住了它。
罗启明押送她的那辆马车就在前面不远,谢仪舟知道她该尽快离开的,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刚从绝境中脱身的谢仪舟出了一身冷汗,后背湿透,寒风一吹,冷得直打颤,她紧紧抱着小狗,后怕地喘息着。
彼时她身处荒野,四周漆黑,方圆数里兴许只有她一个活人。
环境很糟,除了呼啸的风声与飘零的雪花,四野皆寂,像是天地万物在这一刻全部消失,谢仪舟能感受到的除了怀中小狗,只剩下她自己。
她脑中很乱,但又十分清醒。
谢仪舟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清醒。
她独自一人在风雪中回顾过往人生,想江景之,想父母、想明德帝与宣王爷……每一个在她人生中留下过痕迹的人都化作一卷书,整齐排列在她面前。
黑暗中不知过去多久,被谢仪舟抱着的坠星猊呜咽两声想从她怀中挣脱,谢仪舟才从混沌思绪中抽离。
她亲亲丑狗的脑袋,放开它,才发现自己身上落了不少雪。
谢仪舟环顾漆黑的四周,打了个寒颤,低声自语道:“……该走了。”
她缓慢地活动着僵冷的四肢,没等站起来,听见小路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伴随着的还有呼哧呼哧的踹气声。
谢仪舟瞬间警惕,拽着坠星猊想要躲藏,它却“嗷呜”一声叫了起来。
“这儿!”一道细弱的声音惊喜说道。
声音被风削弱,谢仪舟未能辨别出来人,但紧跟着,有熟悉的声音骂骂咧咧道:“这死狗!跑这么快!”
这个声音谢仪舟听出来了,忙喊道:“我在这儿!”
“——春花!”林研立即提高声音回复。
来的正是林乔兄妹。
两人共乘一匹马,停下后,林研留在小路上等着,林乔小心地顺着斜坡下来,口中念叨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谢启韵说你被罗启明带走了,罗启……”
正说着,他脚下一滑,“哎呦”一声直接滚了下来。
等身形止住,林乔只知是被东西挡住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哎呦”叫着,伸手往下摸,摸了几下发现不对劲,借着雪色定睛一瞧,看见了满脑袋血水的罗启明。
“……他祖宗的!”林乔惊悚地差点弹跳起来,大骂一声,慌不择路地抄起旁边的石头重重砸了过去!
连砸好几下,扭头看见那边还有一个,顾不得谢仪舟了,连滚带爬地过去,在另一个叛贼头上也补上几下。
天色太暗,距离又远,小路上的林研看不清这边的情况,以为发生了什么危险,着急问:“怎么了?”
“没事,你待着别动。”林乔回了一声,过来查看谢仪舟的情况,顺便还踹了不知是死是活的罗启明一脚,问,“你干的?”
谢仪舟道:“嗯。”
“你这么大胆子?”
其实这与胆量没什么关系,谢仪舟是被逼无奈,动手的时候根本没多想。
她思考了下,道:“可能是因为见的多了,适应了。”
谢仪舟的适应能力一直很好,从谢府千金变成贫苦孤女,她没觉得过不下去,洗衣烧饭和一些杂活,慢慢琢磨会了;第一次给饿死鬼换药时她很怕,手一直抖,两三次后就好多了……
死人和血腥场景没什么好怕的,她见过好多次了,一次是奶娘,一次是方雄,还有一次是江景之要送她离开时的刺客。
“这倒是。”林乔点头,“不管是回京城谢家,还是去太子府,你都适应得很快。”
两人说了几句,相互搀扶着往斜坡上去。
斜坡陡峭,上面积了雪,很难走。
好不容易上去了,林乔去查看前面罗启明留下的马车,谢仪舟原地休息,趁着这时问:“江景之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手脚麻痹的病症基本好了,就是白日里猝然晕了一次,不多久就醒了,没有大碍。”
林研知道谢仪舟有许多不知情的,不等她问,主动说道,“太子说显王就是个蠢货,逼宫是被人怂恿的,真正的叛贼一定还藏在暗处,原本是想假装中计等他露头的,没想到你会突然离开……”
谢仪舟这边出了事,幸好消息及时,侍卫及时跟了过去。
宣王人手有限,全部集中在那所庄园里,江景之恐他动手伤了谢仪舟,命人暗中潜入。
宣王没想到他
来得那么快,动手无声,等察觉时已经晚了,仓皇命人把谢仪舟带走。
“谢大公子与谢二小姐都没事,饿死鬼派了好多人找你……我与大哥是运气好,撞见了坠星猊,跟着它先一步找来的……”
林研快速说完,林乔也把马车牵了过来,催着两人上去,“快走,他们要追来了!”
谢仪舟以为他说的是叛贼,不想再经历一遭方才那事,快速上了马车。
临走,林乔不知怎么想的,又下了斜坡一趟,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
后来马车再度行驶起来,林乔赶车,林研与谢仪舟在车厢里取暖。
摇摇晃晃地走走停停,过了一段路,林乔扯着嗓子问:“还是按原计划去往姑苏?”
谢仪舟听得一愣,打开车厢门,被风雪扑了一脸。
她咳了咳,问:“你不是帮着江景之出来找我的吗?”
林乔道:“是啊,我还带了十几个侍卫呢,发现是坠星猊后,我立刻带着小妹追了过来,他们没找到马匹,慢了几步。”
谢仪舟沉默了下,抬头望向漆黑的前方,问:“所以,你方才说他们要追上来了,指的是江景之派来找我的侍卫?”
“不然还能是谁?宣王爷吗?他都被抓了,扑腾不起水花了。”
谢仪舟停了停,又问:“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远离京城?你们要与我一起走?”
“我也是瞎了心了,竟然舍弃好不容易到手的荣华富贵、大好前程,跟着你到处流浪!”
林乔先是大骂了自己一句,再没好气道,“我们若是不跟着你,难道让你独自漂泊?”
谢仪舟失语,想哭又想笑。
“我和哥哥考虑后,决定和你一起走。”林研扯了扯谢仪舟,等她回头后,向她展示自己的荷包,“你瞧,我装了许多金银珠子,哥哥那也有,都是银票,这回咱们不用过苦日子了。”
这话让林乔稍微高兴了些,接着说道:“有了银子什么都好办了,买宅地买农田,再雇几个下人干活,怎么着也能比以前过的好些……”
谢仪舟看着他们兄妹一人一句计划着将来,又瞧瞧爬在她脚边摇尾巴的小黑狗,心里酸胀难忍。
她很感动,可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
“我有件事要说……”谢仪舟小心翼翼开口,“要不……先停一停?”
林乔骗过脸瞧了瞧她,勒停马车,问:“什么事?”
谢仪舟抿了抿干涩的下唇,声音很低,底气不足道:“……你还记得最早饿死鬼打算怎么对付方震吗?”
“当然记得!”林乔道。
饿死鬼心黑手狠,原计划是等方震等人寻来时,将人引入屋中,落了锁烧死,一了百了。
谢仪舟觉得太残忍,也怕引来官府与谢家的注意,没同意,决定离开上渔村,另寻落脚处。
“合该这样做!”过去那么久了,林乔想起这个主意依然振奋不已。
“你先别急。”谢仪舟按住他,深吸气,鼓足勇气,声音轻缓而坚定地说道,“方才在那个斜坡下,我一个人想了很多……”
她想了许多人。
其中有她的生父生母,那两人选择胞弟而非她,本质是在为他们自己考虑。
还有周琦,其实周家是没必要勾结叛贼的,被江景之清算旧账,他们失去的只不过是现有的权势与财富。
可为了保全这些,他们宁愿冒险与叛贼为伍。
同理还有宣王。
他在京中无权势,若是不想被卷入朝堂斗争,为什么不远离京城去个清幽偏僻的地方做个闲散王爷呢?
明德帝也一样,他为什么不干脆主动让贤,退而做一个清闲王爷,非要殚精竭虑地治理江山?
不说好坏,单论动机,他们每个人都有其余的选择,但最终选择的都是最有利于自己的那个……
换个说法,他们的选择都是去争取更好的,而非自我回避。
包括谢启韵,她不堪苏大表哥的拖累,想的也是限制他的行为。
江景之就更明显了,从他想出的对付方震的手段,到他放出消息逼得宣王不得不背水一战……他简直是一柄出鞘的利剑,从不屈服。
谢仪舟把她的感悟零散地说了一遍,问林乔:“你能听懂我是什么意思吗?”
林乔皱着眉,严肃地深思了会儿,道:“听不懂,完全不懂!”
谢仪舟:“……”
她转向林研,林研眨着眼睛问:“春花,你是想留在京城了吗?”
谢仪舟很是难为情,紧紧攥着手指,低着头,闭眼说道:“……是。”
王惠卿质疑过她是不是想做太子妃,并明确提出她这样做有连累谢府的风险,说她不合适,劝她放弃。
罗启明则坚定认为是她为了太子妃的位置杀了宋黎杉,认为她想做太子妃是为了报复父母。
谢仪舟的确很喜欢江景之,也爱听他说官员们的奏折、事迹……
她喜欢与江景之在一起,江景之也喜欢她,既然两情相悦,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获得至高无尚的地位,她为什么要为了躲避他人而放弃?
为什么不能是她不想看见碍眼的人,将人撵出京城呢?
就像江景之对待谢长留与王惠卿那样。
她又不亏欠任何人,为什么不能像他们一样大胆地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你想留下了”林乔极其震惊,往车厢里一扑,瞪大眼睛问,“你想留下?你不要远离谢家了?你不要自由了?”
谢仪舟明眸直视着他,道:“江景之喜欢我,我可以去做太子妃,等我做了太子妃,就是谢家来仰望我,看我脸色做事了。”
——这是罗启明揣测过的她的意图,并为她提供了能够医治谢问封双腿的方子,那张方子现在还在谢仪舟身上,先前她忘记交给谢问封了。
现在谢仪舟觉得罗启明的话很有道理,可以实施。
至于自由……
“限制我自由的从来都是我爹娘,而不是江景之。”
除了最初双方互相试探的阶段,江景之从未限制过谢仪舟的行为,即便不赞同她做饵引出周琦的行为,他也未加以阻拦。
他性子讨厌,但自由恣意,从未想过拘束谢仪舟。
“所以……”林乔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要留下,要与饿死鬼在一起?”
谢仪舟在他的目光下郑重点头,“是,我决定了,我不要离开他了。”
林乔沉默了会儿,确认她真的改变了主意,突然扭头崩溃地撞起车壁,吓了谢仪舟一跳。
“你怎么了?”
林乔不答,“砰砰”撞了几下,转过身来,抓着谢仪舟的双肩猛摇。
“你就不能早点回心转意吗!早点这么想不好吗!我的荣华富贵啊!我的平步青云!”
“哥哥,别摇春花了,她快被你晃晕了……”
林研出声制止,林乔这才放开了头晕眼花的谢仪舟,悲切地仰天呐喊:“苍天啊,你劈死我吧!”
嚎叫完,他一头撞上车壁,绝望地闭眼倒下,一动不动了。
“他……怎么了?”谢仪舟扶着晕眩的额头问。
林研道:“哥哥以为你决计要走,计划找到你之后,制造出你意外死在叛贼手上的假象,这样你就能彻底离开谢家,也能避免饿死鬼掘地三尺地找你。”
装死彻底消失,是江景之最初为谢仪舟准备的彻底摆脱谢家的方式,被林乔学了过去。
“我和哥哥先发现的坠星猊,立即跟上来了,侍卫们稍微落后,哥哥方才大约是对那两具尸体做了什么,好误导后面的侍卫。”林研不知具体的,说罢推了下倒地装死的林乔,“哥哥?”
林乔面如死灰地坐起来,恹恹道:“我把罗启明俩人扔河里了,还在水边放了你的鞋。”
谢仪舟:“……”
她左脚的鞋子是遗落在了斜坡里,因为周围太黑,又怕叛贼追来,所以没有去找,谁知道被林乔捡去了。
这不是在营造她挣扎落水的假象吗?
江景之发现后,一定会沿着河水搜查,会找到那两具尸体……他还真有可能会以为她落水淹死了!
他得多难过啊!
谢仪舟想过要走,可从来没想过假死骗江景之让他难过的!
她自从进了车厢就放松了下来,由着林乔赶车,没管他做了什么了。这会儿知晓了原委,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毕竟林乔是真心地在为她考虑。
“侍卫肯定已经查到了,等饿死鬼知道是我从中作梗,他一定不会再重用我!我前途尽毁!”林乔抱头哀嚎,不敢面对现实。
林研瞧着面前一个愁眉苦脸,一个遗憾痛苦的俩人,“呃”了一声,提议道:“要不咱们现在回
去?兴许侍卫还没找到河边,没有禀报给饿死鬼呢。”
谢仪舟略一思索,忙不迭道:“好!”
没有坦白心底话之前,她很沉着冷静,坦白并没有遭到反对后,她变得格外急切。
她想快点见到江景之,亲眼看他是否完好,也想与他抱怨一下,告诉他是他连累她被宣王爷针对……
“快走!”谢仪舟推着林乔,“别嚎了,快点回去……对了,我计划离京这事千万不能让江景之知道!他那么难缠,若是知晓了这事,我就永无宁日了。”
“嗯。”林研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林乔还沉浸在可能错过的荣华富贵里,哀叹一声,在两人的催促下一边往外挪,一边叮嘱:“万一这事没能瞒住被饿死鬼知道了,春花、谢仪舟,你可千万要记住我是为了你才背叛饿死鬼的,你以后千万要罩着……”
“知道了,不会忘了你的。”谢仪舟回答着他。
她衣裳脏了,鞋子也丢了一只,又出过冷汗吹了寒风,冷得直打哆嗦,但是心底很热、很轻,像是起了一团火,也像漂浮在云端。
谢仪舟迫不及待地想来到江景之面前,扑到他身上,用力抱住他!
她等不及了,顾不得外面的风雪,打开了车窗往外眺望。
黑夜即将过去,天色微微转亮,视野较前好了许多,依稀能看见野地里遍地白茫茫。
广阔的视野令人心胸开阔。
谢仪舟深吸一口带着凛冽的寒风,见马车还没驶动,催道:“还磨蹭什么?快走啊,当心被那小心眼的人发现了。”
“你、你……”林乔的声音哆哆嗦嗦传过来,“……小姐,你自己来、来看吧……”
谢仪舟听他声音惊惧,以为是宣王爷那边的漏网之鱼追来了,心尖一震,慌忙往前扑去,来到林乔身边,猝然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人身形颀长,伫立在车厢门口,背后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与漫天飞雪,不知何时出现的,又站了多久,手中还握着一只染了污血的鞋子。
……
谢仪舟猛抽一口凉气,与林乔一样,僵住不动了。
第54章 计较“睡吧。”
看见江景之的刹那,谢仪舟呆住,下一刻,迅速回想自己与林乔兄妹都说了些什么。
说过的话和泼出的水一样,不仅收不回来,还不记得具体多少。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说过要离京的事,并且再三提醒林乔一定要瞒着江景之。
江景之一定听见了,他肩上都有积雪了,定然在车厢外站了很长时间。
完了。
谢仪舟心知不好,从呆滞中回神后,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尴尬的场面,只能假装还在震惊中,隔着风雪愣愣望着江景之,一动不动。
她把打破沉寂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旁边的林乔身上,谁知林乔与她有着同样的打算,也跟入定了似的,半天不见动作。
最终是江景之扬了扬手中鞋子,问:“不冷吗?”
他才说完,谢仪舟就打了个寒颤,没忍住缩了缩脚。
她所在的马车是罗启明驾驶的那辆,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她仅着罗袜的脚原本是藏在衣裙里面的,因匆忙凑过来,露在了外面,已经冷得快没知觉了。
好冷!
谢仪舟很想这样说,但江景之的声音、神情都太平静,太反常了,就像完全不知道她要离开他并已经付出实践一样。
这让谢仪舟心虚,不敢大声说话。
“有点……”她小心斟酌着语气回答。
江景之依旧平静,往前踏出一步,几乎到了谢仪舟正前方,然后扫了眼旁边还在装愣的林乔。
林乔打了个激灵,立即有眼色地缩进车厢里。
他再向着谢仪舟张开双臂。
谢仪舟下意识朝着江景之挪动,两手搭上了他的肩,就要扑过去,硬生生忍住了。
隔着飞舞的雪花望着江景之黑沉沉的眼眸,她小声问:“……万一待会儿你突然晕倒……”
在抱着她的时候晕倒,岂不是很丢脸?
“那就一起丢脸。”江景之道。
“……行吧。”
谢仪舟只能陪他赌一次了,不赌不行,江景之太反常了,这时候她不敢拒绝他。
谢仪舟暗暗吸气,往前一倾,扑到了江景之怀中,被稳稳接住。
她冷得四肢不大灵活,扑过去时鼻尖从江景之脸颊擦过,有淡淡的冷香与温热的感觉,这让谢仪舟心底一热,埋藏在深处的念想重新出现。
她的脸紧紧贴在江景之脸颊上,感受这那股温暖,用力地搂住了他。
“哼。”江景之像是冷哼了一声,谢仪舟想偏头看他的表情,刚松了劲儿,被他箍着腿弯颠了颠,身子晃动了一下,她立刻重新抱紧江景之。
江景之抱着她走向另一辆马车。
谢仪舟这才发现她与林乔、林研三人的警惕心有多差。
车厢外有人站着他们没发现也就算了,前方的道路被马车、侍卫堵死了,他们也没发现……
事情的好坏是需要对比的,比如倘若她没有自己想通了改变主意,而是顺着林乔的假死计划带着他二人连夜离开,再被江景之追上……
这么一想,现在的情形就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了。
谢仪舟十分乐观地被江景之抱到另一辆马车上。——万幸,江景之没在这时候带着她一起晕倒。
这辆马车比罗启明那辆宽敞,也更暖和,里面燃着暖炉,矮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茶水。
谢仪舟先从马车上摔下来,再跌在草地上,又淋了很长时间的雪,衣裙又脏又湿,她还在犹豫身上是否太脏,江景之已经坐好,一拖一拽,把谢仪舟拉进怀中。
宽大的狐裘裹在了谢仪舟身上,她忙道:“脏……”
“也是。”江景之同意她的说法,随即道,“那就把衣裳脱了。”
说完他的手探进了狐裘,来到谢仪舟腰间,谢仪舟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撕拉——”一声,她身上的衣裳松动了。
她吓了一跳,惊悚地按住江景之的手。
车厢里的门窗合上后,微明的天光与灯笼都被阻隔在外,车厢里仅有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弱的微光。
江景之的眸子在明珠微光的映衬下,幽暗地注视着谢仪舟,道:“你不是要做太子妃吗?都太子妃了,还怕被太子脱衣裳?”
谢仪舟:“……”
果然是听见了。
谢仪舟默默松开阻拦他的手。
……倒不是怕……那天她装病,江景之也曾为她脱去外衣,但那时候的他动作轻柔,与现在粗鲁的撕扯完全不同。
衣裳的撕裂声,会让她有些紧张。
江景之不管她怎么想,说完话继续撕扯,扯过外衣,又去撕她外裙。
期间谢仪舟受不住这刺激,没忍住扭着身子躲避,被他在腰下拍了一巴掌,立刻面红耳赤地老实下来。
到最后,谢仪舟身上只剩下一层单薄的内衬,她裹在狐裘里,脸贴在江景之肩上,余光瞟向脚边乱糟糟的衣裙。
正羞涩,江景之的手又探入狐裘下,擒住了她的脚踝。
谢仪舟心尖一颤,猛地缩脚,被他用力扣住捏了一把,酥麻感自脚踝散播开,谢仪舟脸
一红,十指用力抓紧了江景之的肩膀。
江景之跟故意的一样,谢仪舟反应越大,他力气就越大,谢仪舟一停止反抗,他自己停了会儿,就放轻力气,继续他的目的了。
他把谢仪舟仅剩的另一只鞋子和脚上的罗袜全部褪去。
谢仪舟坐着他腿上,光着的脚缩在宽大暖和的狐裘里,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着,晃了没几下,温热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脚心,一只手并着抓住她两只脚,轻轻揉动着。
她的脚太冰凉,反衬得江景之的手格外的灼热磨人。
谢仪舟咬紧下唇,忍了会儿,红着脸道:“我渴……”
江景之道:“自从上了马车,你看见我停下来过吗?”
“……”谢仪舟理亏,默默承受了他的讨嫌语气。
她闭嘴。
安静了会儿,江景之道:“渴了不会自己倒水吗?”
能是能,关键是谢仪舟坐在他腿上,她一动,身子就绷紧,脚也会踩在江景之手上……多不好意思啊。
谢仪舟道:“其实也不是很渴……”
“我渴了。”江景之道,“给我倒盏水,多谢太子妃。”
谢仪舟:“……我没力气。”
她加重语气道:“我从马车上摔下去,摔得浑身疼,又冷又痛,没有力气了!”
江景之放开她的脚,直起身子,一边倒水一边说道:“看不出来,我觉得你跟林乔谋划怎么欺骗我时精神气很足。”
“……”谢仪舟语塞。
冒着热气的茶水递到她唇边,她的手从狐裘里伸出来要接,杯盏又被江景之拿远,“不是浑身痛,没力气了吗?”
好话坏话全被他说完了,谢仪舟成了彻头彻尾的罪人了。
“喝水。”他把杯盏送到谢仪舟嘴边,见她不张口,又说,“又不渴了?难道说口渴是骗我的?也是,你经常骗我,装身子不适让我照顾你、口口声声说最喜欢我背地里却计划着装死摆脱……”
谢仪舟忙拉过他手腕,就着他手中的茶盏饮了几口。
热水下肚,喉口得到浸润,身子也更加温暖了。
谢仪舟饮下一半热水,看着江景之拿着杯盏的手,记起他在风雪中站了许久,她轻咬了咬唇,抬着江景之的手把余下的茶水送到他嘴边,道:“你也喝些。”
江景之道:“我刚摸过你的脚,还没洗手,我嫌弃,就不喝了,你自己喝吧。”
谢仪舟:“……”
沉默了下,她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不确定。”江景之道,“你知道的,我丢失了许多记忆。”
谢仪舟忍住打他的冲动,好声问:“你不是已经在慢慢恢复了吗?”
什么撞了脑袋,记忆变成了饿死鬼的,完全是在诓骗她。
他俩本就是一人,他自称饿死鬼,最早谢仪舟是信了的。后来见江景之熟练处理政务,他的解释,谢仪舟也是相信的。
江景之唯一的漏洞是那天谢仪舟试探地提及清水镇那晚的事情时,他语焉不详,未趁机向她索要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
饿死鬼对那晚的两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耿耿于怀,恢复记忆后,不可能只字不提就与她拥抱亲吻。
他很注重名分的,不然也不会死皮懒脸地让谢仪舟养他。
至于他时不时提及的昔日往事……他说过的,适当的刺激有助于恢复记忆。
谢仪舟早就猜到那是江景之在骗她了。
她那时候还坚定地要离开京城,索性欺骗自己,把江景之当真饿死鬼,没有心理负担地与他亲密无间地相处着。
现在谢仪舟后悔了,她应该当时就无情地拆穿江景之,让他难堪的!
“是在恢复没错。”江景之道,“所以才不确定,毕竟我没想过假死离开你,你最喜欢我、永远喜欢我,却想着那样对我。”
谢仪舟有预感,接下来不管说什么,都会绕到这事上面。
她得夺回主动权。
于是她道:“我趁你躯体麻痹行动不便欺负了你,怕你报复我才想要离开的……要怪就怪你小肚鸡肠。”
江景之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对,还有这茬,我差点忘了。”
“……”谢仪舟深感棘手!
怎么越说,她对不起江景之的地方越多了?
她想不通,也招架不住江景之的阴阳怪气,干脆放弃了。
谢仪舟有气无力道:“是,对,那你报复我吧!我不活啦!”
说完,她头一歪枕在江景之肩膀上闭起了双眼。
这几日下来,谢仪舟经历太多,所遇、所思都颠覆了她从前的认知,不论躯体还是精神,她都筋疲力尽。
这会儿浑身放松靠在江景之怀中,心中再没有从前那些不能言说的、想要不能要的压抑情绪,谢仪舟如同卸下背负着的千钧重担,只想放空大脑好好睡上一觉。
她闭上了眼,抓着江景之的衣襟,呼吸渐渐平缓。
将睡将醒时,忽觉鼻尖酥痒,谢仪舟懒懒地睁开条眼缝,看见江景之放大的脸。
他在她鼻尖亲了一下。
看见谢仪舟睁开眼,他又在她的目光中,往她唇上轻轻亲了几下。
“好了。”他轻声说,“没事了,睡吧。”
然后按住谢仪舟的后脑,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第55章 清算……真不是个东西!
谢仪舟微感风寒,昏昏沉沉睡了几日才休整过来。
躺久了,恢复精神后,便总想透透气,她于清晨穿戴规整,推开碧纱窗往外看的第一眼,就被铺天盖地的白刺痛了双眼。
风雪初停,放眼望去,亭台楼阁、枯树翠瓦均被白雪覆盖,纯洁清寂,仿佛过往所有的沉重都被这场大雪淹没。
谢仪舟揉了揉眼,适应后,披上斗篷去找了南疆来的医者。
医者正与太医院几人探讨医术,见了她,道:“殿下的身体适应得很好,正在逐步恢复,蛊虫的影响在稳定消减,已不成大碍。”
徐院使正好也在,道:“这么多人盯着,三小姐尽管放心。”
谢仪舟微笑点头,问:“徐院使可曾为我大堂兄医治过?”
“自是去看过的。”徐院使与谢府关系好,回忆道,“只是那时候圣上出了些意外,我在宫中忙碌,等抽出时间去谢府时,大公子已消沉颓靡,不许任何人人近身了。”
谢仪舟稍作了解后,拿出罗启明的那张方子递出去。
徐院使接过,查看后,胡须一抖,惊喜道:“的确是断骨续生法子,是南疆那边的土方子,方才老夫还在请教这个问题。”
他立刻知道这是为谢问封准备的,惭愧道:“我等自视医术高超,故步自封,却忘记人尚且十里不同音,谈何草药与病症呢?一方土养一方人,皇城与偏远山林中的百姓都各有其应对意外的办法,是我等狭隘了……”
徐院使感慨颇多,说着说着,话题又拐到江景之身上,念叨道:“……这失忆症亦是同理,古怪稀奇,由此可见行医治病是门深渊学问,需得亲身躬行,学无止境……”
谢仪舟安静地等他说完了,道:“那就劳烦院使为我堂兄医治了。”
徐院使应了谢仪舟的委托,把方子折起收下。
瞧谢仪舟转身要走,他喊住她,稍作迟疑后,道:“不瞒你说,我与你爹娘是多年好友……”
他大抵忍了很久,在这日江景之忙于处置由显王、宣王等人引出的乱子时,大胆地说是心中所想。
“……他们做的不对,但为人父母哪有不能消弭的仇恨呢?你既能为谢大公子考虑,何不与他们和解?”
人们总是这样,有些事情明明与自己无关,也没有恶意,却总站在外人的角度指点着,妄想助人度过迷津。
“我知道了。”谢仪舟不欲与他争辩,好声好气道,“此事我已有安排,不劳院使费心。”
她回到住处,喊来林乔,让他去谢府知会谢问封一声,又传来侍卫,问江景之那边的情况。
那日被江景之送回府中后,谢仪舟洗漱后用了膳食,就去歇息了,
一睡就是大半天,醒来后得知江景之陪了她许久,因她总也不醒,宫中又有许多大臣候着,便先忙公务去了。
这两日他也总抽时间来陪谢仪舟,奈何谢仪舟睡的多,清醒时间少,两人总也碰不见。
这日谢仪舟精力充足,把先前没来得及处理的事情安排好,又在暖阁里赏了会儿雪景,等江景之回来时候,正精神饱满地听林乔说着她错过的事情。
江景之身披大氅踏入屋中,星眸一扫,道:“休息过来了?”
雪夜那晚江景之的怒火还没发泄出来,谢仪舟记得清楚,如临大敌地坐直身子,模棱两可道:“还行。”
谨慎点,万一他要追究,她就假装疲惫,再次沉睡过去。
“还行就好,今日咱们可以好好清清那些旧账了。”江景之解着大氅这样说着,还不忘关照到一旁缩着手脚,蹑手蹑脚地准备溜走的林乔,“放心,我没打算追究你的行为。”
林乔受到赦免,万分惊喜,“殿下英明!”
江景之道:“不是我英明,是你妹妹说的对,需要有人站在她那边。”
林乔混迹过三教九流,为人圆滑、狡诈、虚荣、时常擅自做主……这些都是缺点,但当他与谢仪舟站在同一边时,这些缺点弥补了谢仪舟的呆板谨慎,成了推动她的助力。
更重要的是,在谢仪舟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他们兄妹可以放下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站在她那边。
林乔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去深思,反正只要明白江景之放过了他就好!
“对对,是这样的。”林乔盲目赞同,立马反过来指责谢仪舟,“我也是搞不懂,春花……谢仪舟,她明明很舍不得你,还非要离开……哎,你是不知道,当初她以为你死了,那丢了魂的样子啊……”
谢仪舟听得眼皮直跳。
江景之淡淡打断,“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再碍事的话,我不介意让你来表演一下。”
“哈哈!”林乔干笑两声,脚下生风,转眼从屋中溜了出去。
屋里就剩谢仪舟与江景之两人了,知道江景之这是趁她精神气儿休养过来了,前来清算的,谢仪舟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她心虚,先发制人道:“你对我说了许多谎。”
“是。”
江景之毫不挣扎地承认了。
谢仪舟再次意识到捉到对方把柄时应该及时追究,否则就会像她这样,不仅错过了最佳时机,还犯了第二个错误,那就是在自己的过错更大时提出这件事。
这些错误导致的结果是,江景之敞亮地承认了,她预想中的抵消效果却并未产生。
“你想怎样?”江景之还主动追问。
谢仪舟有点卡壳,顿了顿,道:“我非常生气……还没想好要怎么样……”
“那你先想着,我有问题要问你。”
来了。谢仪舟屏息凝气,全力以待。
“我先前并没有饿死鬼的记忆,的确是在骗你,但是在那之后,我断断续续记起许多。其中清水镇那晚的事情,分外令我困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清楚的答案。”
江景之不急不躁,声音低沉缓慢,边说边向谢仪舟靠近。
谢仪舟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了,嘴角微微收紧了些。
他该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为什么要隐瞒她是谢府千金,另一个是为什么在隐晦的表达爱意后,激烈地拒绝了他。
放在以前,谢仪舟会很抗拒。
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接受谢家三小姐的身份,并决定以这个身份做太子妃,没必要再遮掩。
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第一个是因为她在谢家的处境令她自感轻贱,而离家出走很多时候都不能算作聪明的举动,她不愿意让饿死鬼看到她面对父母做出的卑微的、无力的反抗。
第二个是因为在饿死鬼追问她真实身份时,她萌生了退意,情愿与饿死鬼分开,也不愿意被他可怜、被他轻视,哪怕可能性很小。
两个答案的根源其实是一致的,都是她被践踏得所剩无几的尊严与骄傲。
“我想问你……”江景之走到了谢仪舟面前驻足,谢仪舟也准备好了答案。
“清水镇那个夜晚,你把我推开……”江景之俯视过来,神色严峻,缓声道,“……把我推开后,蜡烛掉落到褥子上,有没有引起火灾?”
“因为我……”谢仪舟破釜沉舟,张口便要回答,说出几个字,紧急停下,迷茫地看着江景之,“你、你问的什么?”
“那天晚上着火了吗?”
听见完全不相干的问题,谢仪舟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很难回答吗?”江景之耐心重复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栽倒下去的时候打翻了烛台,我没有那之后的记忆,想问你,烛台倒下有没有引起火灾。”
这个出乎意料的简单的问题打乱了谢仪舟的思绪,她呆愣了会儿,结结巴巴回答:“没、没有。”
江景之“哦”了一声,轻飘飘道:“那就好。”
谢仪舟不敢相信,再三与他确认,“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不然还能是什么?”江景之反问。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那天他不依不饶追问的两个问题……
他为什么不问呢?
“我没有别的要问的了。”江景之在谢仪舟面前弯下腰,平视着她雾蒙蒙的双眼,说道,“我问完了。你呢?你想好因为我欺骗了你、让你非常生气,要怎么对付我了吗?”
谢仪舟怔怔看着他,片刻后,撇过脸用力眨眼睛,努力把眸中湿润眨去。
她记起在清水镇病倒的那次。
那次她说不舒服,饿死鬼没有当真,等她真的因病倒下后,饿死鬼自责地抓着她的手去扇他的脸……
谢仪舟比谁都清楚,饿死鬼说话讨厌、为人挑剔、没脸没皮,但他从来都很温柔。
眼前的江景之与记忆里让谢仪舟心心念念的饿死鬼完全重叠,她心里又酸又热,哪里还能对他生出一点点怒气?
“我不生气了。”谢仪舟转回脸,双手捧住江景之的脸,与他对视着,极其认真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生气,我喜欢你,从来没想过要对付你!”
“真的?”江景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声音格外亲昵,“真的不生我气了?”
谢仪舟用力摇头,手臂伸长,搂住江景之的脖子把他拽得更近,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脖颈里。
江景之也抱住她,在她背上轻柔地抚摸着。
谢仪舟很感动,正温情着,江景之柔情脉脉的声音再次传来:“抱够了吗?够了的话就先松手,毕竟你的账算清完了,我的还没开始。”
“……”
谢仪舟惊愕地放松手臂,微微往后退开,震惊地看着江景之,眼中写满了匪夷所思。
江景之不为所动,淡然地把谢仪舟的双手从他肩膀抓下来,放回在谢仪舟自己膝上,继而拖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长腿一抬,踩踏在谢仪舟坐着的椅子下方,以身躯四肢,将谢仪舟牢牢围困在他正前方的一方狭小空隙里。
“你力气大,能制服我是吧?”
“腿脚好,不等我把话说完,转头就走?”
“前一天情意绵绵地说最喜欢我、永远喜欢我,第二天就毫不犹豫地离开……带着林乔兄妹和你那条丑狗,就独独瞒着我,是吧?”
“哦,还有,听说你今日精神很好,去徐院使那儿问了我的伤势,又安排人医治谢问封的腿疾,怎么,想把这些顾虑解决了,好再一次悄悄离开?”
谢仪舟:“……”
“怎么不说话了?跑起来不是很利索吗?”
“……”
还没从他方才的温柔里走出来的谢仪舟被连番逼问弄傻了。
好半晌,她回神,咬牙道:“……江景之……你真不是个东西!”
第56章 打闹“你想知道?”
“你真不是个东西!”
这种评价会让高贵的太子殿下感到冒犯,但对于恢复了饿死鬼记忆的江景之来说,无关痛痒。
他十分坦然,道:“你不是早就知道?”
谢仪舟哑口无言,只恨自己放松了警惕,着了他的道!
“是你主动放弃追责的。”江景之好心提醒,“现在是你对不起我,谢三小姐,诚如你所说,我这人气量小,吃过的亏定要追究到底。”
谢仪舟失策了,生着闷气不吭声。
江景之道:“怎么不说话?趁我势弱作威作福的时候不是很有气势吗?”
见谢仪舟还是不理人,他再道:“这是打算耍赖?本殿下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你不听话,我只好用强行报复回去了。”
谢仪舟这才没好气问:“你要怎样?”
江景之摸着下巴
思量了下,打量起谢仪舟。
他还是饿死鬼的时候目光就经常跟随着谢仪舟转,谢仪舟习以为常,但此刻他的目光挟带着一股侵略感,慢而细致地巡视着,仿佛面对着诱人的猎物,在评估从哪里下口更美味。
谢仪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江景之的视线从她额头一路蔓延,化作实物一般,在唇瓣上停了片刻,继续往下扫,扫过雪白脖颈,顺着衣襟继续向下,覆盖到曲线丰盈的胸脯……
“咳!”谢仪舟往后缩了缩,既羞耻又恼怒地大声咳了一下。
江景之目光一滞,慢吞吞抬起眼,直了直身子,脚尖在谢仪舟坐着的椅子上踢一下,“起来。”
谢仪舟绷着脸站起来。
江景之起身,坐到她的位置上,撩了下衣袍,拍着大腿道:“坐。”
这姿势、做派、语气,像极了调戏良家妇人的纨绔。
谢仪舟又不是没有被他这样抱着亲吻过,难道好好说话她会拒绝吗?
她觉得江景之的脑袋可能被毒坏了。
大抵是眼神透露出了她心底想法,江景之解释道:“我是想报了先前被你欺辱、被你抛弃的仇,但又不能打你骂你,只好让你主动过来亲近我,把我哄高兴了,这都不行吗?”
“被你抛弃”这几个字戳到了谢仪舟的心窝,她心一软,顺从地挪动了过去。
坐就坐嘛,又不是没有过。
而且不让他舒心了,他以后一定会反复拿这事做文章。
谢仪舟这样想着,一手提裙,一手去搭江景之的肩膀,手伸出去,没搭到,一转眼,见江景之双臂抱胸往后仰着,姿势悠然,好整以暇,而目光正光明正大地正一寸寸地在她腰身上扫视。
那股让人羞耻、心底发烫的感觉又来了。
谢仪舟抿唇,道:“你往前来一点。”
“我往前去一点,顺便扶着你坐下,再搂着你的腰,凑过去亲你?”江景之不为所动道,“你管这叫主动?”
“……”
这人可真讨厌!
谢仪舟心里怨着,装出平淡模样坐了下去。
还没坐稳,江景之的腿忽然晃动起来,她差点跌倒,轻呼一声,忙不迭地往江景之怀中扑去。
江景之道:“这才是主动嘛。”
谢仪舟可算是看出这人的坏主意了,她若是不配合,他还能耍出更多招数,让她不得不主动凑上去哄他。
哄就哄吧,谁让她性情好。
谢仪舟行动力很强,当初决定离开谢家,当晚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决定留下时,纵使很难向为她抛弃富足生活的林乔兄妹启齿,她仍是清楚明白地开口了。
现在她决定顺从江景之强讨好他,做了决定,立刻就行动了。
她去掰江景之环抱着的手臂,感受到对抗的力量后,身子一转,正面向江景之,用上全部力气去拽着他手腕。
江景之偏要与她作对,不肯配合。
谢仪舟拽不过,干脆压着他胳膊去凑过去,他又往后躲,看起来像是谢仪舟在强迫他似的。
两人打闹时,“汪汪”两声犬吠声响起,谢仪舟扭头看向外面,被江景之扳了回来,“认真点,否则我不满意,你还得重来。”
谢仪舟道:“照你这欲迎还拒的样子,我怕是得哄你到明日。”
“那倒不至于。”为了不让她分心,江景之妥协道,“专心点哄,只要你哄我这一晚上……嗯?”
哪有人先要挟、再商量着让人去哄他的?
但谢仪舟心里暖烘烘的,瞧江景之隐含愉快的双眸,知道他心情也很好——虽然他装得一本正经。
“那不行,我想出去看看坠星猊是怎么了,别是受伤了?”
谢仪舟说着,作势要起身往外走,江景之果然拉着她的手把她往回拽,她瞅准时机转了个身,一把环住江景之的脖子,把脸凑了过去。
江景之没有防备,被亲了个正着。
“原来是骗我的?”江景之叹气。
谢仪舟笑,趁着得手,左膝压在江景之腿上,半站着,居高临下捧着江景之的脸重新贴了上去。
她主动亲吻的时候很少,拥抱更多,但每次抱住江景之的时候,都抱得很紧、很认真,几乎是把整个人挂着他身上。
现在她主动亲吻,不熟练,但同样很认真地在试探、学习。
唇齿中生涩的碾压、追逐令人着迷,江景之腰背越来越直挺,手臂渐渐覆上身前纤细的腰肢,越收越紧,脸也一点点仰起,迎合着口中的触碰,往上缠绕。
他的动作渐渐生猛,谢仪舟在他的逼迫下逐步退让,呼吸渐急,几乎喘不过气。
她想退开,腰身被桎梏着,退不得。
想偏头躲避,江景之分寸不让地紧随。
燥热难忍时,又一声犬吠传来,谢仪舟猛地扭头,朝外看了一眼。
“……那丑狗救过你的性命,没人敢欺负它……”江景之声音低哑,**,按着她的后颈将她重新压下来,后半句淹没在唇齿中,“……放心……”
谢仪舟本就是左膝屈压在他腿上,右腿单立的,被那样亲吻了这么久,腿早就软了,被江景之往下一拽,身子一倾,正面朝着江景之撞了过去,慌忙按住了他的肩膀。
江景之的脸是仰着的,如此一来,光滑的下巴正巧抵到谢仪舟胸口。
突来的碰触让谢仪舟颤抖了一下,没来得及有更多反应,江景之揽在她腰上的手臂忽地松动,随后,他头一沉,脸朝下压了过去,不偏不倚,压在一片柔软上。
谢仪舟脑子里“轰”的一声,霎时间血气翻涌,身上差点燃起火来。
她面红耳赤,猛地推开江景之往后退去,谁知刚动了一下,失去支撑的江景之竟然顺着她往前栽去。
谢仪舟忙又扶着他,恼羞地按着他肩膀道:“你、你敢……”
话未说完,察觉不对,连忙捧起江景之着脸,见他双目紧闭,已然昏迷了过去。
谢仪舟:“……”
这病症发作的……让人气也不是,不气也不行。
知道江景之不是有意的了,谢仪舟微微冷静下来,让他靠在怀中,一手搂着他,另一手顺势摸上他下巴,轻轻揉动着,低声道:“说好的要我哄你一晚上,我一直在哄,是你自己晕倒的。”
江景之兴致正浓时晕倒过去,想着他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谢仪舟抿唇笑。
笑了会儿,再次抬起江景之的脸,在他带着水迹的唇上轻轻碰了下,又学着那天马车里的情形,在江景之高挺的鼻梁、眉骨上分别亲了几下。
只不过江景之亲得轻柔缓慢,她亲得短促,跟亲小狗一样。
谢仪舟这样想着,又笑了起来。
江景之太重了,她有些撑不住,等脸上热气消散了些,传唤侍卫进来,让人把江景之扶去了榻上。
安顿好江景之,谢仪舟记起先前听到的犬吠,顺势问了一句。
侍卫道:“三小姐放心,太子殿下吩咐过不许伤害那只黑狗,没人胆敢违抗。它那样叫,许是在驱逐瓦雀。”
谢仪舟放心了,转身要坐回床榻边,脑中陡然记起一句话,身形倏然止住。
她迟疑了下,问:“太子是何时下的令?”
“最早回京时
便吩咐后,前几日送小姐回来时,重又吩咐了一回。”
谢仪舟有些愣神……
翌日大早,谢仪舟梳洗罢,刚转身就看见了江景之。
昨日的亲吻与那之后的事情浮现在谢仪舟脑海中,她脸上微热,想着江景之晕倒了,不知道后面的事情,而且说好的哄他一个晚上,他自己晕倒过去,赖不到她身上来,该郁闷的是江景之才对。
这样一想,她沉静下来,抬眸一看,果真看见江景之神色恹恹。
谢仪舟眼睛弯了弯,回头看了眼屋中的侍婢,主动解释道:“我让人收拾了行囊,今日就回谢府去了。”
江景之伤势已无大碍,她既然决定要坦然接受谢家三小姐的身份,就该回去了,宜早不宜迟。
此言一出,江景之脸色更差,却也没有开口阻止。
他掀眼瞧了瞧谢仪舟,道:“你还挺开心?”
谢仪舟笑。
江景之当然知道她是在笑他昨晚忽然昏迷,偏偏故意误解,“要离开我了,就这么高兴?”
“你不要找茬。”谢仪舟走到他身旁,悄悄牵住他的手往下拉了一下,道,“我有事要问你。”
她仔细回忆了下昨晚的事,道:“昨晚你说‘它是你的救命恩狗’,是什么意思?”
这是昨晚上意乱情迷时江景之说出来的,当时谢仪舟没有在意,后来记起,发现不太对。
坠星猊是救过她,在那个荒野郊外的雪夜里,帮她扑咬住罗启明,才让她逃过一劫。
可那会儿四下漆黑,该只有她与坠星猊一人一狗才对,江景之怎么会知道?
这点细节,谢仪舟谁也没有告知过,江景之不会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
难道那时,他就在不远处了?
还是他口误说错了?其实他要说的是“它是我的救命恩狗”?
“你想知道?”江景之竟未否认,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道,“这是皇室机密,你想知道,等你成了太子妃之后再说。”
第57章 秘密“我想你抱着我。”
婚期定在三月底。
定下日子后,谢仪舟就回了谢府,跟她一起的有林乔兄妹、宋黎杉,以及一列侍卫。
她第一次来京城谢府时,大雨瓢泼,电闪雷鸣,迎接她的只有府中下人。而今再来,素白积雪为衬,除了远离京城的谢长留夫妇与谢大伯,谢府所有人一齐出门相迎。
林乔的作用在这时有了明确的体现。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不同来时的卑微,现在的他代表着谢仪舟,身后有江景之,便是对上谢太师,也丝毫不惧。
客套完,林乔问:“三小姐的住处可清扫过?”
得了回答后,又道:“三小姐用人不嫌笨,只怕不够忠心,心往外头拐。”
这是记着初入谢府,府中下人尽听王惠卿的,把他们三人当犯人看守的事。
王惠卿不在,陆管家忙站出来谢罪。
林乔对狐假虎威这事已有经验,无需谢仪舟开口,几句话立了个小威风,在谢仪舟回到住处后,再当着陆管家的面讲述了谢仪舟的习惯,让院子里的下人认清楚谁才是主子。
年后二月,奉命离京的谢长留带着王惠卿回了京城,猝然发现偌大的谢府从内到外,全然变了样子。
这也是林乔的意思。
他冲劲满满,一心要帮谢仪舟拿下谢府,借着谢仪舟与江景之即将大婚为由,将谢府修了一遍,期间找各种由头在下人面前树立了威严,教人再不敢轻视谢仪舟。
除此之外,府中人物关系也潜移默化地发生了重大转变。
最明显的是谢问封,他的腿用了南疆的方子后,虽不能很快痊愈,但较前已有了反应,假以时日,或许当真能恢复如初。
他重新露面,相反,谢太师深居简出,不再插手府中事物,谢二伯夫妇俩与谢启韵则因苏家的事情对谢仪舟欠下了人情,对她很是偏颇,加上林乔的推波助澜,这府上,竟真的隐隐以谢仪舟为主了。
王惠卿两人回府后,知道谢仪舟在府中,想去见她,没迈出院子就被告知谢仪舟有事,今日不得见。
两人习惯了女儿作为二人的所有物,召之即来,不顾劝阻想要强闯,遭到侍卫的震慑。
最终是谢仪舟主动去见的他们夫妇。
见了面,无非又是不尽的哭诉哀婉,谢仪舟也依旧会被影响,但心境和处境上的改变,让二人拿她无可奈何。
再之后,林乔出面与谢长留夫妇聊了聊。
他可算不得什么好人,与谢家人也没有什么生养恩情,说话直白难听,一番利益相关的畅谈之后,又拖出江景之做挡箭牌,这俩人再勃然大怒也被迫安分下来。
谢府的事情趋于稳定,江景之那边叛贼余孽的事情经过几个月的彻查清剿,也基本结束。
到了三月,春光明媚,两人大婚。
百官齐贺,万民庆喜,繁琐的婚仪让谢仪舟自五更天开始忙碌,一通规章礼仪走下来,人已疲惫不堪、神智迷蒙,宛若一具提线木偶,就连什么时候饮的交杯酒都不记得了。
浑浑噩噩沐浴后,她往榻上一歪,眼睛就合了上去。
本打算就歇半盏茶时间的,谁知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谢仪舟睡得很沉,朦胧中回到了上渔村那个破旧的小院里,院中杏树上缀满黄蕊白花,暖风拂过,有几片花瓣随风飘转,轻盈盈地落在她脸颊上,带起一阵浅浅的酥痒感。
谢仪舟迷糊抬手在脸上抚了一下,指尖抓到了什么。
她睁开眼,看见江景之矮坐在床榻边,手正被她抓着。
“醒了?”
谢仪舟眨了眨眼,“嗯”了一声,目光越过江景之往外看去,见层层纱幔都落了下来,阻挡了外面的情况。
不过声音听着,十分清寂,似乎已是深夜了。
“往里去。”江景之拍了拍她的腰。
这有点痒,也太亲昵,谢仪舟僵了僵,这才发现江景之已经洗漱过,身上穿着的是单薄寝衣。
要洞房了,她该给江景之让出位置的,可她太累了,侧躺着没动。
江景之啧了一声,道:“等我来抱呢?”
谢仪舟抿唇一笑,没说话,江景之哼笑一声,站起来躬身把她抱起,抱出床榻在屋中走了半圈,再掂量下她的重量,问:“要不要喝水?”
谢仪舟摇了头,他才把她放回床榻上。
放下后,他顺势翻身覆了上去,沉重的身躯紧实地压在谢仪舟身上,让她“唔”了一声,两手抵住了江景之的肩膀。
江景之把身体撑起一些,捋着她微乱的长发,低头亲吻她鼻尖、脸颊,亲到嘴唇时,被谢仪舟按住。
“你的皇家机密还没与我说呢。”
“现在说?”江景之挑眉,“你确定?”
现在不适合说那种事,但谢仪舟太累了,一点都不想动,只想被人亲密无间地抱在怀中,安静地说说话。
她也很想知道答案,她已经等了几个月了。
“行。”江景之看着她没骨头似的软绵绵的样子,压下心头异火,在她额头亲了几下,道,“我早就知道你有离开的想法,那晚也的确在林乔赶去前就找到了你。”
因为谢仪舟表现得太异常了。
她总说喜欢他,说不论他怎么样,她都喜欢,姑且认为这是谢仪舟的真情流露,那么,她一面怀疑他不是饿死鬼,一面毫不抗拒他的亲近又怎么解释呢?
两人的行为对没有婚配的男女来说着实出格。
再有,她说他会是个好皇帝。
这些行为放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诀别前,为了不留遗憾,尽可能地享受当下。
既有所察觉,江景之不可能听之任之,早就命侍卫紧跟着她了。
谢仪舟不知道,当罗启明朝她举剑时,江景之的箭矢也架在了弓弩上,朝着他的咽喉蓄势待发。
是坠星猊突然冒头抢先了一步。
江景之离得远,见谢仪舟安全了,就没放箭吓她,快速赶过去,到了她身旁,见她紧紧抱着坠星猊,瘫坐在地上,脸上沾有几点血迹,模样看起来很凄惨,表情却沉静又迷茫,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徘徊在某个选择的两端。
天太黑,谢仪舟遭逢危险,精神紧张,没发现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她,独自寂静地思索着。
江景之知道她出府时带了行囊,知道她计划着离开,正巧四下无人,不远处就是马车。
他想上前抱起谢仪舟,想问她在想什么,也很想知道谢仪舟到底会不会狠心离开他,于是他没有惊动谢仪舟。
“……该走了。”
江景之听见谢仪舟这样喃喃自语,然后林乔兄妹出现,他们三人上了马车……就像他们来时一样。
林乔还顺势处理了罗启明的尸体,在河边放了谢仪舟的鞋子,制造出她失足落水的假象。
她终究是选择离开。
带着她的狗,带着林乔兄妹,唯独抛下了他。
倘若江景之没有任何关于饿死鬼的记忆,他会对此谢仪舟的选择和做法感到失望、恼怒。
为什么要离开他?
难道就因为他比饿死鬼多了些身为太子的记忆吗?
可她明明说过,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偏偏江景之已经恢复了饿死鬼的记忆,有了他的感受,他脑中便只剩下一个想法了:她抛弃了我。
江景之望着离去的马车,在风雪中伫立了很久,久到侍卫来问他怎么了。
江景之没事,他只是在想,也许他在谢仪舟心中只是一个路边随手捡起的伤患,她那晚说的“永远陪着我”只是因为她孤单,单纯地需要人陪伴,而不是喜欢他。
所以在他亲吻、追问她真实身份时,她会惊怒地把自己推开。
是他想多了,是他误解了。
他对谢仪舟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是真的连那只丑狗都比不过。
“殿下,可要追上去?”侍卫又在问。
要追上去吗?
江景之也这样问自己。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命人将马车拦停。
谢仪舟不愿意为他停留,他留不住她,也许应该顺应她的意思,放她自由,但他要亲耳听见谢仪舟说不爱他,说她要离开他。
然而刚追上,马车就自己停了下来,江景之立在车厢外,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
但江景之不打算把这些事无巨细地告诉谢仪舟。
并不是所有疑问都需要解答的,就像清水镇的那晚,谢仪舟面对他的追问,愤怒地逃避、推搡……他已经不需要谢仪舟亲口给出答案了。
“你比林乔先到的?”谢仪舟大惊。
江景之屈指在她脸颊上轻刮着,道:“很难以置信吗?”
“不是。”谢仪舟道,“你比他先到的,为什么不出声?你是不是想装鬼吓我?”
她对自己当时的状态只字不提,攀着江景之的肩膀抱怨:“那时候我好冷,好害怕的。”
好冷、好怕,但并不需要人陪伴,那时候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思考自己的归宿。
江景之道:“秘密。”
谢仪舟回:“那我也有一个秘密。”
江景之问,她不肯说。
“那我不问了。”江景之轻易就放弃了,从她身上起来,放下床边纱幔,道,“夜都这么深了,正事还没办,我确实没心情拷问你的小秘密。”
说完他返身扑来。
方才说了会儿话,谢仪舟精神了起来,提早看出了他的意图,在他扑来时肘部一撑往床榻内侧翻去,躲开后,抚了下垂下来的凌乱青丝,红着脸朝江景之压去。
江景之迎着她,顺从地被压了下去。
“你想掌控主动权?”
谢仪舟脸上红晕很重,双臂按着他的胸膛摇头,翘起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为她增添了几分可爱。
“……我是担心你又晕倒。”
被戳到耻辱处的江景之面色一变,扣住谢仪舟的手腕就要将她掀翻过去。
谢仪舟边笑边匆忙按住他,道:“我说笑的,你不会,你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完全祛除了,不会再无故晕倒了……你不会的。”
安抚好了江景之,她才又轻声道:“……我想看看你的伤疤。”
江景之皱眉。
谢仪舟不管他答不答应,伸手去解他衣裳。
寝衣很好脱,轻轻拉扯两下就敞开了,江景之腹部那条命途多舛的伤疤露了出来,蜈蚣一样蛰伏着,丑陋、可怖。
江景之自己也低眼瞥了下,浓眉皱得更紧。
太丑了。
他伸手想把谢仪舟拽进怀中,还未有动作,就见谢仪舟忽地低下身子,朝着他腹部凑了过去。
江景之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随即感受到腹部有温热的触碰,眉心猛地一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他一把拽住谢仪舟的手臂,十分粗鲁地将她提了上来。
“哎呀!”谢仪舟没有一点点防备,上半身重重跌在他胸膛上,被他绷得紧实的肌肉撞得生疼。
江景之也不关心她一下,脸色不太好地说道:“不许亲!”
谢仪舟手肘撑在他胸膛上,微微起身,道:“我又不嫌弃。”
江景之不语,只眯着眼睛瞧着她,就在谢仪舟疑惑地想要开口时,江景之突地翻身,将谢仪舟严丝合缝地压在了身下,然后激烈地亲吻起来,同时手掌张开,大力地抚摸揉捏。
再后来,皱成一团的寝衣被抛出纱幔。
纱幔内,江景之的唇从谢仪舟额头亲吻到她脖颈,狂风过境般往下蔓延,到了腹部仍未停下。
谢仪舟满身是汗,浑身通红,十指用力抓着身下床褥,死死咬着双唇不让喉间的叫声溢出,这时才崩溃地明白江景之为什么不许她往他伤口处亲吻。
春夜温柔绵长,三月的风吹得外面的枝叶摇晃了一宿,天将明才堪堪停下。
屋中也停了下来。
谢仪舟面色潮红,浑身无力地侧躺着,身后是紧紧拥着她的江景之。她不适地动了下,腰间手臂一收,身后的身躯贴得更紧了。
“怎么了?”江景之声音喑哑地问,说话时唇瓣在她耳垂处摩挲,痒痒的。
谢仪舟抓住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哼哼了两声,没有回答。
江景之没听懂,撑起上半身看了看她,没看出异样,俯下来在她耳尖亲吻了几下,重新拥着她躺下。
谢仪舟也这样睡去。
睡梦中,依稀又回到清水镇的那个夜晚。
谢仪舟从来没有和江景之说过,其实那天晚上,她想与饿死鬼说的不是“我想你陪着我睡”,而是“我想你抱着我睡”。
那天晚上,她从昏睡中睁眼,撞入饿死鬼温柔的眼眸中时,突然很想让他抱着她,紧紧抱着,就好像要把她揉在骨血里一样,永远不要放开。
就像现在这样。
第58章 故地重游(一)“你是谁?”……
仲秋八月,炎夏将过,稻田还差最后一抹金黄才能收割,百姓算不得忙碌,闲暇时,除了割草采菇,就是去河畔捕捞鱼虾以补贴家用。
江波一带多水,其中宜城紧临汶水,百姓最爱往这儿跑。
眼看着四五个青年壮汉提着巨大的渔网出水,围观百姓均探头张望,看清后,大呼出声,连路上匆忙赶路的行人都被吸引了注目,驻足眺望过来。
“花鲢、翘嘴、鲈鱼……”捕鱼的青壮年看围看的人多,当即呦呵起来,“刚出网的大鱼,肥美着呢,炖汤清蒸都美味,有想要的您喊一声,咱按市价给您算,也省得您多跑……”
都是靠河生活的百姓,多少都会点捕鱼垂钓,不差鱼吃,但这么大的,多少让人稀奇,买的也不在少数。
青年们手脚麻利,抬着渔网供人挑选,瞧见老妇老翁,还热心肠地帮忙宰杀好。
河畔上一时热闹。
有九岁大的小童瞧着心痒,提着垂钓上来的巴掌大的两条小鱼跟着叫卖,渔船上的壮汉听了,哈哈大笑道:“这样小的鱼塞牙缝都不够也想换银子?拿回家让你娘给你熬汤补补,个头比鱼长了再学人做买卖吧!”
旁边百姓听了,哄堂大笑起来。
小童下不来台,恼得从木桶里掬了一捧水朝最先笑话他的青年泼去。
青年衣裳本就湿着,也不介意,指着他道:“瞧,这娃儿恼了,开始撒泼了。”
围看的人群又大笑起来。
小童正难堪,忽闻河中有道清朗悦耳的声音问道:“小兄弟,你那两条鱼怎么卖?”
河畔众人均转头望去,只见宽阔的河面上不知何时多了艘船,船不算很大,但很精巧,上面雕着祥
云牡丹,以轻纱鲜花做装饰,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甚是好看。
而说话的是一身着云缎银袍的青年男子,身量高,四肢修长,瞧着英姿勃发,站在船头含笑看来,直瞧得岸上妇人红了脸。
岸上有人见他非富即贵,插话道:“公子,那小鱼不值几个铜板,这时节鲈鱼才是最好的,您若是想要,瞧瞧咱们这两斤的肥鱼,还能送您几条小的做下酒菜。”
江景之瞟了眼过去,道:“的确不错……可惜我家夫人就看上了这两条刺多肉少的小鱼。”
他又转向小童,问:“多少银子?”
“八个铜板!”小童忙不迭回答,怕他嫌贵,赶紧又改口说,“六个也成!”
江景之摸出一块碎银朝着岸上抛了过去。
小童慌手慌脚接住,瞧了一眼,刚要说话,江景之又道:“多出的劳烦你帮我买几个糖葫芦送来,劳烦了。”
“行!您等着!”小童抓着银子就要去,记起鱼还没给人家,他也是莽撞,抓起小鱼就朝船上扔去。
江景之都被他弄得懵了一下,眼疾手快后撤闪开。
侍卫及时现身接住,没让他弄脏了,但仍是在身上溅了几滴水,江景之眼角一抽,好心情差点没了。
小童这才意识到不妥,道了声“对不住”。
江景之不好与一个孩子生气,摆摆手擦去指尖上的水珠,不忘叮嘱:“要城北那家的,不要买错了。”
“有眼光!”小童觅得知音般两眼一亮,朝江景之挥挥手,脚下生风地跑开了。
打发了小童,江景之看向卖鱼的青年,问他还有几条鲈鱼。
青年本以为错失了有钱客人,被这么一问,精神一震,张罗着渔网给他看,问他要几条,若是不够,立马就能再给他捞,还要送一筐小鱼给他。
江景之挑了鱼,让侍卫付银子去取,自己则进了船舱。
刚掀开纱帘踏入,就迎上谢仪舟憋笑的脸。
江景之白她一眼,兀自去洗手。
开春后,江景之身上的蛊虫毒素全部拔出,叛贼也尽数伏诛,他又与谢仪舟成了亲,之后专心朝政,让明德帝轻松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老皇帝身体较前好了许多,入夏时难得起了兴致,去郊外行宫避暑小住了一个月,回宫后,提出禅让。
他这一生先为在权势斗争自保而努力,后为江山百姓投身于社稷,几十年来不曾懈怠分毫,到这时终于决定放下重担,让自己安度晚年。
退位之期拟在九月登高祭天之日。
虽说江景之这个储君已与君王没有太大区别,但终究未正式接替,登基后他有许多关于选官、强兵、教化百姓等等政策需要执行,短时间内不便离开京城。
为此,他特意在夏日与谢仪舟去了趟两江一带,巡查罢,在归途顺道去江波府故地重游。
方才那卖鱼的小童是谢仪舟遇见的第一个故人,正是当初御林军封城捉人时,帮谢仪舟从方震手中脱身的小药童。
谢仪舟看着小药童跑得没了影,在江景之洗过手进来后,靠过去搂住他手臂,把下巴搁在他肩头,边望着外面,边道:“个头是高了点儿,性情丁点儿没变。”
说话时下巴一下下磕在江景之肩膀上。
江景之也隔着薄纱看向湖畔,他对独处于谢仪舟的记忆里,并且让她有好感的人带有敌意,不屑道:“小毛孩一个。”
谢仪舟从他肩上离开,道:“小毛孩怎么了?小毛孩会帮我,比逼得我走投无路的人要好。”
江景之缓缓皱眉,“你是不是在影射我?”
“你没做亏心事,我能影射得了你什么?”
江景之被挤怼得哑口无言。
当初他是让御林军封城搜查了,可不把阵势弄大点,怎么引出叛贼?他哪知道会影响到了谢仪舟?
再者说,他不那么下令,谢仪舟能去京城?
就她那对谢家逃避的态度,若非被形势所逼一步步靠近他,或许真能一辈子不去找他。
而他也将永远失去饿死鬼的记忆,两人再无重逢之日。
这么一想,江景之也不高兴起来了。
但这事的根源是谢长留夫妇俩,他不想提让谢仪舟不开心的事情,也不愿意自己憋闷气,沉寂了下,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没做过亏心事。”
谢仪舟道:“那以前是狗要株我九族的。”
这确实是江景之说过的。
他脸一沉,道:“是不是调笑的话你听不出来?”
谢仪舟被他冷厉的语调一问,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江景之是那样说过一回,但那时候是她被他气到了,追着要打他……
她往江景之身边凑,拉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贴在了他后背上,低声道:“说错了……株连我九族,第一个要砍的就是你……”
江景之心气一下子就通顺了。
但不肯让谢仪舟看出他那么快消气,说道:“你不要总是气我,我曾经两度失去记忆,当心我气急攻心,第三次失忆。”
“……哪有那么容易失去记忆?”谢仪舟不信。
江景之道:“不信?行,那你当心,万一哪天我磕着碰着真的没了过往记忆,变成了另一个我,你仔细想想你更爱饿死鬼、江景之和失去所有记忆的我三人之中的哪一个吧。”
最好一句话的场景如同噩梦,让谢仪舟不寒而栗。
“还有……”江景之再特意提醒,“你我已成婚,太子妃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的。”
“……”谢仪舟稍加沉默后质疑,“你是不是在威胁我?不对,你是不是打算这法子骗我?”
江景之道:“这怎么能是骗呢?御医都说了,记忆相关的病症难捉摸,谁也不能肯定……”
“你就是这样打算的!”
他不仅这样打算,他还真能做得出来!
江景之叹气,“行,我承认,我一想到你曾经计划抛下我就生气,原打算成婚前几日这样做的……”
那时候婚事已成定局,谢仪舟逃不了,只能来到他身边,想方设法让他重新爱上她,为他主动。
可惜那时候关北出了点儿事,他得以大局为重,错过了新婚好时机,至今未能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实施。
“你还真的这样想过?!”
谢仪舟惊怒交加,扑到他后背上捶打他肩膀,打了几下,突然被箍住腿弯背了起来。
她“哎呀”一声,慌忙搂紧了江景之,听见他在笑。
谢仪舟勒住他脖子去咬他耳朵,嬉闹时,外面传来孩童的呼喊声:“公子,买回来了,你要的糖葫芦买回来了!”
声音清脆,夹杂着喘气声,像是跑回来的。
谢仪舟还在江景之背上,拍着他的肩让他走到船窗边,隔着纱帘看见小药童直接把人家插糖葫芦的竹棒都扛回来了,上面插满糖葫芦,瞧着还挺好看。
“那小毛孩给你买回来了,你可得吃完,别浪费了人家的心意。”
谢仪舟的下巴往他肩膀上一磕,道:“瞧着就牙疼……分给河畔的百姓吧。”
他俩都没出去露面,只吩咐了侍卫去办。
所有人都有,小药童也就没拒绝,一手捏着辛苦赚来的铜板,一手抓着红
艳艳的糖葫芦,吃得眉飞色舞。
“看够了吧?”江景之背着谢仪舟要转身离开船窗。
“哎!”谢仪舟不肯,空出一只手去抓窗棂。
船上不比陆地,小窗构造不同,她这一抓,只听“吱呀”的一声响,内开的窗子被带动,“砰”地一下磕在了她额头上。
谢仪舟失声痛呼。
江景之迅速把她从背上转到怀中,看见她手捂额头,痛苦地皱着脸,按下她的手道:“别动,我看看磕到哪里了。”
他控制住谢仪舟,轻轻拨开她前额碎发,见谢仪舟额头红了一块,微微肿起,不过还好没出血。
江景之抱着她,蜻蜓点水般在红肿处亲了下,轻声安抚道:“没事儿,敷会儿冰,明日就消下去了。”
才说完,谢仪舟抬起来头。
江景之在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眸里看见了无边的迷茫,想要抱着她再安抚会儿,却听见她声音彷徨问:“你……你是谁?”
江景之:“……?”
第59章 故地重游(二)“你哪里讨人喜欢了?……
失忆这种事,见的多了就没那么稀奇了。
就连随行御医都很冷静,查看过谢仪舟的伤势,确认除了记忆缺失,没有其余影响后,提议江景之按照旧方法慢慢引导她恢复记忆。
——这事只能靠江景之,毕竟他经验丰富。
“先冰敷。”江景之让人送了冰过来,用帕子裹着,轻轻贴在谢仪舟额头上。
他就坐在谢仪舟旁边,压住了她的裙角,距离太近,谢仪舟看着有些紧张,抓着裙子悄悄往后挪了下,刚一动,就被江景之发现了。
江景之皱眉,挪动了下,腿直接与她的贴在了一起。
谢仪舟差点跳起来,后退着要躲,被揽腰一按,直接撞进江景之怀中。
江景之眉眼深沉,捏着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用不可违抗的语气强调:“我是你夫君!”
“我不记得了……”谢仪舟有着明显的抗拒,挣不脱,两手用力抵着江景之的胸膛。
江景之脸色沉沉,盯着她道:“我已经告诉了你。”
谢仪舟道:“你可能是骗我的啊……”
江景之一怔,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
谢仪舟的失忆比他彻底的多,不仅不记得他,连她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
他们这趟出来原计划里就有重回故地。上渔村是二人初遇的地方,但对林乔兄妹来说,这里的记忆不算美好,因此他们未跟过来。
丑狗倒是能跟来,但江景之嫌弃,不准它跟。
谢家其余人更不必提……
总的来说,除了船上的侍卫,没人能为江景之作证,可谢仪舟认为侍卫是他的人,听令于他一起欺骗她。
这样一想,她是该慌乱的。
江景之稍作思量后,冷静了些,道:“无妨,你会慢慢想起来的。先冰敷……我不碰你了,不许躲我。”
他依言放开了谢仪舟,谢仪舟见他果真不再动手脚,就没再躲,安静地让他为她冰敷额头,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时地悄悄窥探江景之的神色。
江景之第五次逮到她的小动作,眉头一皱,思及谢仪舟磕到头前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推己及人,做出合理的大胆推测:“你不会是装来骗我的吧?”
谢仪舟满面迷茫,“你不是我夫君吗?我做什么要骗你?”
江景之顿住。
这要怎么回答?
因为我曾经忘记过你,并计划着再次用假装失忆这招骗你?
“难道我们感情不好?”谢仪舟见他沉默,也大胆猜测,“还是你做了什么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情?”
江景之:“……”
你还真会想。
他面不改色道:“没有,是因为前几日我忙于公务疏忽了你,让你不开心了,你在与我使小性子。”
谢仪舟惊讶,犹豫了会儿,道:“我……我是那样无理取闹的人啊?”
“你是。”江景之肯定道,“你心气小,爱计较,娇纵跋扈,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与你成亲后的,我过得着实艰难……不过无妨,谁让我喜爱你呢,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谢仪舟被自己的跋扈与他直白的示爱弄沉默了,掀起卷睫看他。
江景之适时低眼,与她温柔对视。
谢仪舟连眨几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
江景之脸皮厚,毫不心虚地继续道:“你叫谢仪舟,是谢太师的三孙女,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七岁那年入宫赴宴,不小心把甜粥撒到我身上,我都没与你计较。”
“你小时候就凶,有一回与秦尚书家的兄妹打架,被抓花了脸,还是我帮你出头的。”
“十二岁的时候你看我好看,就说非我不嫁,我不答应,你就哭闹撒泼不肯吃饭,哎,你那时候又凶悍又不讲理……但怎么说你我也是一起长大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饿死吧,就答应娶你了。”
谢仪舟抓到了漏洞,忙说:“方才你还说喜爱……”
“是你先喜欢了我还好几年。”江景之不慌不忙道,“我是成婚后才开始喜欢你的。”
谢仪舟将信将疑,琢磨了会儿,偏脸瞧了瞧他,又问:“我爹娘呢?”
这个问题对江景之来说不太好答。
谢家以前一直秉持着明哲保身、远离是非的处事原则,现在谢仪舟成了太子妃,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在别人眼中都是皇家的忠臣良将了,以后都必须尽心尽力为江景之所驱使。
他府中人在私事上处理不当,但能屹立京中,本事不小,均被用了起来。
其中谢长留夫妇俩被派遣去了北海一带,那边新通了海上商贸,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忙碌,距离京城又远,两人有再多事,也影响不到谢仪舟。
这是谢仪舟为他们安排的去处。
谢仪舟都忘记一切了,就算要想起来,也该先想起那些愉快的,这种糟心人和事,没有记起来的必要。
江景之不想提谢长留夫妇,稍作斟酌后,避重就轻道:“谁家小夫妻出来游山玩水还带着爹娘……多不方便?嗯?”
最后一个音节意味深长,暧昧地往上翘起,惹得谢仪舟面色一僵,默默放弃了这个话题。
他们只是途径宜城,见过那个小药童后,游船继续前行,走的近路,又顺着流水,行速很快,日落时分便到了清水镇附近。
上岸换了马车,一路来到两人曾居住过的简朴农舍。
这家农舍在挖出太子殿下后,就被查封了,农舍主人收了银子,再没管过它,现今里面满是灰尘,破败不堪。
趁着侍卫们进去清扫,江景之带着谢仪舟去看农舍后不远处的小山坡。
“有没有觉得眼熟?”江景之问。
夏日尚未完全过去,山坡上草木正茂盛,景色不错,但除此之外,谢仪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
她摇摇头,顺着杂草丛走了几步,看见一个土坑,里面长满了杂草。
江景之跟在她身侧,又问:“像不像一个坟坑?”
谢仪舟立马往后退,顺道剜了他一眼。
“还敢瞪我?”江景之一本正经道,“当初你要嫁我,我不肯,你就动手打我,失手把我打晕了,以为我死了,哭哭啼啼地把我埋在了这儿,还差点给我殉葬……你真的不是怕我追究这事故意假装不记得?”
谢仪舟听呆了,半晌,道:“太荒谬了,我不信,你肯定是编来骗我的!”
江景之道:“我就猜到你不会承认,你最喜欢耍赖了。”
谢仪舟又多了个缺点,哑然半晌,不知怎么反驳,索性不闻不问,不管江景之再说些什么,都不给他反应了。
就这么到了晚间,晚膳用的简略,吃的是山野粗食,住的就是这处农舍,在后者上,谢仪舟与江景之发生了分歧。
“别的都行,就这个不行。”江景之丝毫不肯退让,“必须住一起。”
以前就住同一间屋子,现在亲都成过了,故地重游,反而要分开住,怎么可能?
谢仪舟也不肯,只坚持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说不妥,最终是谢仪舟率先放弃争执,“我不困,我去外面看星星。”
意思是今夜她不睡了,也不要与江景之同住一间屋子。
说完就往外走。
江景之被她气笑了,“回来。”
他早知谢仪舟防备心很重,否则当初就不会在救他回来后每晚都要把他绑起来了。
也在这时,江景之深刻体会到谢仪舟面对失忆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老老实实躺床榻上去,等下就帮你恢复记忆。”
谢仪舟目光怀疑,举棋不定地站在门口,没动。
江景之向她走来,她立刻往门外退,然而动作没有江景之快,被他拦腰一抱,双脚离开了地面。
“你干什么?我要喊——啊——”谢仪舟大惊,想要挣扎,没想到突然被抛了起来。
骤然的腾空与失重感让她心头狂跳,落回江景之怀中后,仓皇地搂紧了他。
“我还能摔着你吗?”江景之看着她紧紧抓在自己肩上的手指,侧着脸用下巴在她手背上蹭了下,笑道,“不能喊哦,被侍卫听见了,会被当做夫妻间的玩乐,羞不羞?再说了,你都认定那都是我的人了,喊了,难道他们会来救你?”
谢仪舟双唇紧闭,默不作声。
“放心,不欺负你。”
江景之把她抱回狭小的床榻上,放下她后,侧身坐在床边,俯身望着她道,“去年夏日夜晚,也是这儿,你病了,躺在榻上,我在旁边守着你,有印象吗?”
不知是他前面那句话说服了谢仪舟,还是他确实没再有什么过分的动作,谢仪舟未再挣扎着起来。
她摇头,手指悄悄往床榻内侧摸去。
小动作被江景之察觉,他帮她把里面的薄被扯过来,为谢仪舟盖在身上时,凑近她耳尖,低声道:“怕被我看?”
谢仪舟耳尖一下子红了。
“我才不看你呢。”江景之缓缓直起身子,离谢仪舟远了些,声音低缓道,“你没有我夫人的记忆,就不是完整的她了,我看你做什么?”
闻言,谢仪舟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道:“那你方才……”
“方才是想带你体验下我们的过往,看能不能刺激你记起来,既然你很抗拒,我也不能勉强你……”江景之严肃道,“虽然你们用的是一个身体,但我喜欢的是她,请你不要误会……对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重又俯身过来,弄得谢仪舟抓紧寝被,再度紧张。
“昨夜我莽撞,失了分寸,弄疼了她……辛苦你帮我感受一下,她还疼不疼?”
谢仪舟:“……”
“能感受得到吗?”江景之神情关切,看着很正经,说的话却不堪入耳,“今晨刚上了回药,若是还疼,晚间得再用一次……”
谢仪舟猛地抬手去堵他的嘴,被他抓住手腕压回枕边。
江景之顺势也压了上来,看着她通红的脸颊,轻笑道:“这倒是与以前一样了,那回我也是这样过来亲你,你呢,小骗子一个,才说了要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下一刻就无情推开我……现在我可没那么好推开了。”
谢仪舟气红了脸,愤愤转眼不看他。
江景之又道:“说话啊,这时候你不该质问我,说我承诺过不会欺负你吗?”
谢仪舟不仅不理他,还紧紧闭上了双眼。
“害羞了?”
“恼了?”
“好吧,其实昨夜我们没有欢好,因为船太小了,我不想她的声音被人听见,我也不会那样粗暴……方才我逗你玩的,想试试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江景之一个人说了一大堆,谢仪舟始终紧闭双眼,不给他任何反应。
“理理我……”江景之伸出一只手托着谢仪舟侧脸晃了晃,催魂一样念叨,“太子妃?谢仪舟?春花?理理我……骂我两句,不然打我两下也行?”
还是没声。
“还不理我?”江景之思忖了下,道,“不理我,那我就按自己的法子帮你恢复记忆了?”
话音落,他的吻也落到了谢仪舟鼻尖上。
谢仪舟倏地睁开了眼,瞪着他,恼怒道:“你这人……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你?你哪里讨人喜欢了?!”
“这脸不讨人喜欢吗?”江景之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我的脸,其次是身子,每次都缠得紧紧的,又抓又挠不肯放开……”
“啪!”一个巴掌打在了江景之下颌处。
江景之声音停住,慢慢抬手,在被打的地方摸了摸。
继而晦暗的目光转向谢仪舟,在她警惕的目光下,肃然道:“你看,我就说你娇纵爱打人,一点没说错吧?”
谢仪舟:“……”
幸好她手边没有刀,不然她就要让江景之知道,她还爱砍人!
第60章 故地重游(三)熟悉的经过…………
谢仪舟成了爱动手打人的娇纵千金,辩驳不了,伸手又去打江景之,被他抓住手腕。
“不可以。”江景之指腹摩挲着她白嫩的手腕,揶揄道,“万一下手重了,又把我打伤,回头你该心疼了。”
谢仪舟打也打不过,说也不是对手,气得憋红了脸。
江景之见状,又笑起来,想去摸她的脸,被她愤懑避开。
他的手追去,就要得逞,忽听谢仪舟问:“我娇纵不讲理又爱打人,那你喜欢我什么?”
江景之指尖一顿,随后气定神闲道:“我就喜欢你不讲理,我的喜好就是这么异于常人。”
谢仪舟接不上来了,稍微停了会儿,倔强道:“我不信,你满嘴胡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猜到你不会相信了,你性子多疑……不过没关系,多疑点不是坏事,我也喜欢。”江景之亲昵地点点她额头,道,“你乖乖别动,我很快就能让你想起来。”
说着,他再次捧住谢仪舟的脸,朝她压了下来。
“你敢!”谢仪舟惊声一叫,闭着眼,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你下流无耻!混蛋!卑鄙小人!不要脸!你敢这样对我,我、我……”
颤抖的狠话放到一半,发现身上的人没有了动作,谢仪舟停下来,喘着气睁眼,看见江景之仍虚虚压在她身上,只是看着她,没有进行下一步。
在她停止挣扎后,江景之才道:“你不信没关系,只要让我多亲热几回,我保证你能慢慢记起以前的事情……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你夫君了。”
这个唤醒记忆的法子是江景之切身的经验之谈,效果斐然,可惜得不到谢仪舟的认可。
谢仪舟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只要让你多亲热几回……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好像是不太对。
江景之顺着谢仪舟的叱责一想,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对过去没有任何记忆的姑娘,被自称是她夫君的男人告诉她,只要两人多亲热几次,她就能恢复记忆……
……怎么听都很荒谬,像极了无耻的好色之徒哄骗姑娘家的下流话术。
当初谢仪舟若是与失忆的他说这种话,恐怕会被拖出去砍了。
江景之有些棘手。
想要谢仪舟信他,就要让她恢复记忆,恢复记忆最快的途径就是用两人的亲密接触刺激她,而亲密接触的前提是她相信两人已成亲……这是一个死胡同。
走出死胡同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两人既已成亲,什么事做不得?
先不顾她的反抗亲近一番,刺激得她感知到过去的几段记忆,她自然就会相信他,就能敞开心扉接纳他了。
江景之本来是想这样做的,可望着谢仪舟满面耻辱的难堪模样,心中浮现出很久以前,方雄意图不轨时她的惊恐、悲愤与绝望。
算了。
“行,我不强迫你。”江景之缓缓放开对谢仪舟的桎梏,温柔地笑着,说道,“这才第一日,我不急……”
这才到清水镇,他们还要去上渔村,在那里住上几日后再启程返京……不急,再给她些时间适应他的存在。
江景之心中有了打算,道:“我不对你做什么,可这儿荒僻,你一个人睡会害怕,我守在屋中陪着你。”
“我不怕,不用你陪着!”谢仪舟惊慌惧怕的情绪还没消下去,对他很是抵触。
“你怕的。”江景之纠正道,“从前
还在上渔村的时候……”
他只说了半句就停了下来。
谢仪舟在上渔村的住处在山脚下,距离村落有一段距离,孤零零的,夜间风大时,在屋子里能清楚得听见山风呼啸的声音,宛若咆哮的野兽,听得人心慌。
为了安全,每日傍晚,谢仪舟都要仔细检查篱笆有无破漏,再把柴房、厨屋的门全部锁死。
她自己的房间亦是如此,哪怕那时天已入伏,闷热难耐,她也每晚都门窗紧闭,不留一丝缝隙。
江景之知道她孤身一人,害怕山里有野兽跑出来,害怕有歹人夜里行凶,也是怕他这个陌生男人,所以每次谢仪舟要绑住他的手脚时,他从不反抗,也没让谢仪舟知道那种结他轻而易举就能解开。
——若非后面偶然间被谢仪舟撞破,他能瞒她一辈子。
后来方雄的事情发生,大抵是怕方震等人找上门,谢仪舟好几日没睡好,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起来查看情况。
而今她没有任何过往的记忆,身边只有一个满嘴胡话、企图用荒谬话术轻薄她的、不知真假的“夫君”,心中的惊惧怎么都不会比那时少。
想到这里,江景之重重叹了口气。
他还是记忆全失的饿死鬼时就这么温柔体贴,总不能记忆恢复完整、如愿与谢仪舟成亲后,反而无所顾忌地欺辱她吧?
这可不是他。
“行,你不怕,不需要人陪。”江景之认输,“你锁好门窗安心睡,我去外面。”
他忽然改变主意,让谢仪舟起了好奇心。
她想问他方才想说什么,她在上渔村怎么了、那是哪里、她为什么会在那里等等,可惜这是深夜,江景之刚从她身上起来,还未下榻……
孤男寡女,太危险了。
谢仪舟忍着好奇心,一句也不多问,裹着寝被往床头蜷缩,看着江景之下了榻,看着他去检查了门窗,在他迈出房门后,谢仪舟又等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去锁好门窗。
一宿就这样过去。
翌日,谢仪舟的情况未见好转,江景之急不得,只能耐心地与她说二人的往事,并将重点放在两人相识的上渔村。
奈何前一日他表现的不好,所提的帮谢仪舟恢复记忆的法子又太过荒诞,他再说什么,谢仪舟都是半信半疑的。
江景之自食恶果。
一行人就这样到了上渔村。
谢仪舟所居住的小院本就破败不堪,被方震一把火烧毁后,无人修缮,一年的时间过去,早已被风雨蹂躏成废墟,只剩下外围东倒西歪的竹篱笆、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杏树,与树下积了厚厚尘土的石桌石凳幸免于难。
“你的杏子树,开花早,结果多,但是滋味酸涩,你爱摘但不爱吃,总要送来给我,我不吃,你就说我挑剔,要饿我几日……”
江景之又开始讲述当初往事,一半真一半假,听得谢仪舟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满面迟疑。
“你依旧不认是不是?”江景之问。
谢仪舟踌躇半晌,道:“我觉得不像是真的,一定是你又编胡话骗我。”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江景之叹气,遗憾道,“可惜时节不对,否则把那酸涩的果子拿给你尝一尝,说不准就刺激得你想起来了呢。”
这个说法让谢仪舟记起他的亲热刺激法子,谢仪舟横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余光望见又有村民往这边走来,忙合上嘴巴。
这是他们到达废墟小院后,第四次有村民经过了。
原因很简单。
林乔曾经因为方震的事情回来过一趟,狠狠惩治了他那个大伯,在村子里引起不小的轰动,是以,当村民发现又有外人到来时,心里惊奇,三三两两假装采菇从山脚下经过,实则是来窥探他们的。
江景之不在意,谢仪舟则因为人家有正当理由,不好说什么。
然而这次来的村民没有一边偷偷摸摸打量他们一边进山,而是驻足在倒塌的篱笆外,直愣愣地盯着谢仪舟。
江景之眉目一沉,侧身挡在谢仪舟面前,冷冽的目光投向外面的村民。
村民被他的气势骇住,跌撞退了一步,站稳后,忙小心翼翼道明来意:“……姑娘……姑娘可是春花?”
江景之眯眼,“你是何人?”
他怎么不知道这村子里还有人与谢仪舟相熟?
村民赶忙道:“我家姑婆姓崔,生前在江波城里的谢府做事……”
江景之这才记起,谢仪舟之所以会来到上渔村,是因为这儿是她奶娘的故乡,她能定居于此,也多亏了奶娘后人。
这村民便是了。
谢仪舟不记得,但在听江景之道明其中关联后,眼眸一亮,立刻上前与人询问起来。
村民老实憨厚,比江景之更容易获得谢仪舟的信任,恰好这时有侍卫送来京中书信,江景之命人跟着谢仪舟,去处理信函。
事情处理好,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江景之回来,发现谢仪舟不见了。
侍卫道:“太子妃去崔奶娘墓前拜祭去了,殿下放心,有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江景之放心不了。
谢仪舟先是离家出走,再为了远离谢家差点抛弃了他,难保现在不会因为怀疑他是歹人再次逃走。
他朝着谢仪舟离开的方向找去。
好消息是谢仪舟真的是去拜祭崔奶娘了,还在墓旁摘了些野樱桃,澄黄的果子宛若一颗颗色彩绚烂的珍珠,堆积在一扇翠绿的荷叶中,甚是美丽。
坏消息是樱桃与荷叶都被放置在一旁,谢仪舟正跪坐在草地上倾身查探,而她面前,是一个满身鲜血的青年男人。
侍卫第一个发现江景之找来了,禀告道:“属下随太子妃前来拜祭崔奶娘,途径此处,遇见这人躺在草丛里,昏迷不醒……太子妃心善,命我等将人救了上来。”
这熟悉的经过……
江景之慢慢变了脸色。
他脑中闪过自己与谢仪舟初识的场景,想着那只被他留在京城的谢仪舟的丑狗,再看看那个晕迷在地的男人……
江景之铁青着脸,背在身后的右手缓缓握紧,指关节“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