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悸动是他主动的。
江景之见过许多醉酒的人,有的面红筋涨,狂躁癫狂,毫无仪态,有的崩溃哭嚎,逮着人便要倾诉,还有的醉得厉害,外在看来却与平常无异……
谢仪舟显然是最安静的那种。
而但凡醉酒之人,大多有着一个共同点:头脑不清晰。
谢仪舟的状态很适合问话,江景之却难得卡壳。
林乔那些话让他产生了动摇,他不喜欢一知半解的感受,尤其事关自己,可怎么问是个难题。
在头脑糊涂的醉鬼身上,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与细微表情变化都是摆设,直截了当的提问是最有效的。
难道要问谢仪舟:在被你救起的日子里,我是不是疯狂地爱上了你?
这么荒谬的事情,江景之问不出。
在他琢磨怎么开口才能问出这个显得他十分卑微的问题时,谢仪舟忽地站了起来。
江景之正坐在她对面,见她先一步有了动作,并且目标显而易见是自己,索性一动不动地等着。
只见谢仪舟迈出两步后,站定在他面前,然后直勾勾地俯视着他。
这个高低位令江景之不满。
矜贵的太子殿下皱起了眉头,记起这个醉鬼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牵强地原谅了她。
江景之眉心舒展,朝着糊涂的醉鬼挑了挑眉。
下一刻,谢仪舟突地身子一歪,朝着他扑了过来。
这是江景之从未设想过的事情,他不喜欢与别人有亲密碰触,本能地躲避,然而接连数月饱受蹂躏的肋下伤口不肯配合。
迅疾的动作导致腹部肌肉猛地牵拉,江景之只觉得伤处骤然一痛,疑似有温热的血水渗出。
他的动作因此有片刻迟疑,被谢仪舟重重撞了过来。
醉鬼的准头不好,力气却格外的大,斜着撞在江景之左半边身子上,突来的撞击让他的伤口再受一创,硬生生把他压坐了回去。
他们此时还在待客用的小膳食厅中,坐的是没有扶手的圆凳,谢仪舟本是歪撞在江景之身上的,在他跌坐回
去后,整个人擦着他的肩膀往下滑去。
眼看要摔在地上,江景之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将人抱至了膝上。
随后,江景之怔住。
为什么他明明满心怒火,却在谢仪舟要摔倒的时候,下意识地抱住她?
他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还没来得及理清心底的情绪,膝上的人又动了起来。
谢仪舟被揽着斜坐在江景之膝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递到了他嘴边。
“喝。”她说。
江景之这才注意到,她手中还拿着那个要递给他的酒盏,而里面的酒水,早已泼在他肩膀上。
——他披着的外袍早已在混乱中被谢仪舟撕扯开,里面宽松的寝衣也凌乱不堪,被酒水一浸,紧紧吸附在身上,露出些许肤色来。
那是谢仪舟用过的酒盏,里面是被她饮了一半的残酒。
江景之黑了脸。
“喝!”
可惜此时的谢仪舟看不懂他的脸色,攥着空了的酒盏,固执地往江景之唇边递,大有他不开口,就硬塞进去的架势。
江景之忍了忍,为了弄清所谓的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夺过酒盏做了一个饮酒的动作,然后将酒盏扔了出去。
碎瓷声引来了婢女,脚步声刚到门外,就被江景之一声“退下”呵斥了回去。
他只是想来问个话,以确保自己没有错过失去记忆期间的重要事情,哪知还没开口,就接二连三遭受折磨。
这么憋屈的事情,他忍不了。
“你那个死去的意中人叫什么名字?”江景之问。
谢仪舟自他把酒水“饮下”,就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坐在他膝上,两手搭着他的肩,定定看着他,听见问话,她呆了呆,然后缓缓地歪了歪头……枕在了江景之肩膀上。
江景之身躯一僵,目光缓慢垂下,对上一双水盈盈的乌黑眼睛。
那双眼睛看起来很清澈、真诚,在屋中温暖烛光的映照下,仿佛藏有一汪动人的春水,可仔细看下去,里面又掺杂着淡淡的迷离与不着边际的虚无感。
她着实醉得不清。
江景之看着这样的谢仪舟,那种似曾相似的感受又来了,挠得人骨髓发痒。
他皱眉,压下那股怪异感,换了个方式问:“你喜欢我?”
谢仪舟反应了会儿,忽然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笑了起来,然后抿住唇,迷离双眼继续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江景之。
这是在害羞,还是在嘲笑?
江景之竟分不清楚。
分不清就罢了,他甚至觉得谢仪舟这模样有点可爱。
江景之被自己骤然冒出的想法激怒,面色一沉,对着谢仪舟冷冷命令:“回话。”
对此,谢仪舟眨了眨眼,然后卷睫一落,遮住了那双如泉如雾的漂亮眼眸。
她睡了过去。
江景之的脸色难看极了。
她一点都不怕他。
难道他的语气还不够冷厉吗?
江景之很是不悦,他抬起一只脚踏在旁边圆凳的横架上,这样他的腿能抬高些,以便谢仪舟靠得更舒服……
不对。
江景之浑身僵住。
他低眼,看见谢仪舟面颊上终于露出了酒后的胭脂色,她闭着眼,安详地窝在他怀中,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也落了下来,随意放在他腰腹处。
再往下看,他的手臂甚至还环在谢仪舟腰上。
江景之清楚记得他在谢仪舟扑来时接住了她,那之后,他的右手短暂地离开过,接过酒盏,扔掉,然后……
……然后又自发地回到了谢仪舟腰间?
他能感知到不盈一握的纤腰与柔软的触感,更知道自己揽着她的力气有多大,连相继受了两次重创的腹部伤口,都被他抛之脑后了……
这很奇怪。
明德帝熬了四十余年才登上皇位,威严不足,难以服众,连带着,早早被他选定为储君的江景之,注定要经受众多磨难与诱惑。
江景之少时锋芒毕露,遇到过许多肮脏手段,那些来自暗处的不轨探测被一一击碎后,有的臣服,有的选择换用其他方式来对付他。
人生最大的诱惑不过酒色财气,而其中对男人来说最有效、最享受,同时又十分有利于维系关系的就是美色了,何况江景之那时年少,在他人眼中是最易冲动、沉迷享乐的年岁。
总有人不间断地试图从美色这方面对他下手,有的是想做太子岳父,有的是想讨好他,再有的,或许是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江景之见惯了各色美人,环肥燕瘦不论,温顺、冷艳与骄矜、傲气的都有,均未能撼动他分毫。
他没对女人动过心,没这么亲密地与人相拥过,更不认为自己是个注重色欲的人。
谢仪舟也不该成为例外。
那为什么在他揽住谢仪舟,将她抱到怀中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受控制了?
而谢仪舟,从始至终除了依照他的吩咐强行递酒给他喝,就没说过一句有用的话,没有一丝引诱的行为。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意她?
这不可能。
御医说那三个月他之所以未回宫,极有可能也是因为记忆受损。
但人不会因为记忆混乱就变成另一个人,他还是他,不会随意对陌生女子动心。
江景之还是不信,他要再试一试,这次,一定能一举将两人之间的感情弄清楚。
“谢仪舟。”他空出一只手捏住谢仪舟的下巴,将她唤醒。
谢仪舟似乎是觉得不舒服,仰着脸,从喉间发出一道低长腻人的吟声。
她也睁开了眼,但很快又闭上。
江景之顿了顿,又喊道:“春花。”
这是谢仪舟在上渔村用的假名字。
果然,谢仪舟再次睁开眼,不同的是,这次她眸中朦胧增添了些许光彩。
“看看我是谁。”江景之道,“还记得我吗?”
他在刻意模仿着重伤期间的自己,声音放轻了许多,显出几分柔情来。
谢仪舟怔怔望着他,没再闭眼,但也没做出其他举动,就在江景之要说些别的时,她眼中慢慢凝聚起了盈盈泪水。
江景之心尖陡然缩了一下。
但他只分神了那一个瞬间,很快回神,抬着谢仪舟的下巴,在她的泪眼凝视下低头凑近。
谢仪舟没躲。
江景之继续下压,近距离地看见了她眼中映着的自己。
她眼中只有自己。
这是种很奇怪,很强烈的感受,让人心中又热又痒,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屏障奔涌出来。
也许是被他丢失了的记忆。
那股骚动催动了江景之的感官,他的喉结滚动了下。
距离太近,他都能感受到谢仪舟唇间的气息了,是他让谢仪舟为他斟来,她却并未照做的酒。
或许他可以……
脸上骤然贴来的温热触感打断了江景之的思绪,是谢仪舟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江景之凝目,见谢仪舟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是无比的专注。
然而江景之不喜欢这种亲密的抚触,微怔了一下,就要将她的手推开,可谁知下一刻,温柔抚在他颊上的手突然用力掐了起来。
痛感让江景之皱眉,他抓住谢仪舟的手腕,尚未出声,看见她张口,含泪望着他,带着哭声骂道:“王八蛋!”
江景之:“……”
放肆!
哪怕于他有恩,皇室也不容……
他还没来得及训斥,谢仪舟就有了下一个动作,她松开手,将脸凑了起来,红润的唇阻挡了江景之将出训斥的话。
刹那间,江景之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砰砰的心跳声。
有力的心跳刺激出奔腾的热血,冲刷到江景之每一条经脉,他微微一颤,双唇不自觉地迎了过去。
……很熟悉……
这样的事情他曾经做过。
而且是由他主动的。
他不记得,但他的躯体、双唇都还记得那时的悸动与贪恋。
第25章 噩梦什么噩梦?
谢仪舟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她懵懂地望着床幔又躺了会儿,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儿后,记起今日是要离开的日子,想要起身,才察觉自己脑袋混沌,被塞了个石雕似的,又重又疼。
……是了,昨晚她没控制住
喝了许多酒,可能是醉了。
头痛欲裂,好难受。
可再难受也得起,风雨声已经停了,外面的日光很是明亮,他们要依照昨日的约定离开,否则在江景之眼中,就成了她耍着心计千方百计留在他身边了。
谢仪舟忍着不适穿好衣裳,洗漱完推开房门,恰好林乔端着汤药从隔壁房间出来,看见她,赶忙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疼不?”
谢仪舟觉得还能忍受,摇摇头,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过了一半。”林乔回答后,商量道,“咱们午后再启程?”
谢仪舟看了看庭院。
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日头虽高,但并不烈,空气中还有着雨后混着泥土气息的清爽凉意。
时辰已经晚了,不在乎这一会儿。
她点了头。
林乔松了口气,“那就让小妹再睡会儿。”
“她怎么了?”
“和你一样,醉酒了!”林乔身心俱疲。
昨晚他把醉酒的林研背回房间,因为林研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怕她出事,在旁边守了一整夜。
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想着依照谢仪舟的性情,肯定一大早就得启程,于是特意在清晨去她房门口等着,想与她说晚点再走。
谁知道等到天亮,谢仪舟屋里还是没一点响动,还是来送水的侍婢告诉他谢仪舟也醉了酒,还在酣睡。
“你也真是的,我背小妹回去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你少喝点呢,你也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林乔念叨了起来。
谢仪舟听他这样说,就以为昨晚是侍婢把自己送回房间的,见他一脸疲惫,猜他没怎么睡过,道:“你回去睡会儿吧,咱们晚点再走。”
“还睡什么啊,先想想咱们要去哪儿!”
林乔打着哈欠坐在廊下石凳上,但心里依然对两位姑娘昨夜宿醉十分不满,再次提醒,“先说好啊,去哪儿都行,但是以后咱们三个谁也不准沾酒了,太折腾人,还耽误事……”
谢仪舟再三保证不再碰,他才罢休。
两人商量起接下来的去处,谢家旁支大都聚集在江波府一带,那边肯定不能再去。北方干燥,民风剽悍,万一遇上歹人,他们三人太过势单力薄,也不合适。
挑来拣去,最后两人决定去往姑苏。
风景秀丽,富饶安宁,他们有了银钱,想来安家不难。
事情定下,谢仪舟要回屋收拾行囊,又被林乔喊住:“你……你真的舍得离开?”
谢仪舟扶着门框停步,原地站了会儿,回身问:“有什么不舍得?”
林乔含糊其辞:“人啊什么的,你舍得?你真的想好了?”
林研醉酒是因为身体不好,她既然没有不舍,怎么会醉成那样?
谢仪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脸怀疑地问:“你不会又背着我擅自做了什么吧?”
“……我冤枉!”林乔大喊道,“我现在就是想,又能做什么!”
他们都在江景之手里了!
江景之又不信他!
“我昨晚上找侍婢讨酒是碰见太子了,本想和他好好道个别,他倒是好……”林乔本来不想提这事的,被谢仪舟一怀疑,干脆把事情说出来了。
“‘好意心领了,不过孤自有判断。’”
林乔学着江景之毫不在意的语气重复他的原话,尖刻道,“人家堂堂太子殿下,权大势大、足智多谋,比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多了十八颗脑袋,就没有他想不到的事情,咱们寻常百姓在他手心里连个水花都翻不出来,就别自作多情了!”
林乔铺天盖地怨气让谢仪舟相信了他与江景之的不愉快告别,但她蹙眉思量了下,仍是问:“他真的这么冷淡?”
“不然呢?”林乔道,“根本不需要咱们去道别,等咱们出了这个庄园,情分一刀两断,人家立刻就能把咱们忘了!”
林乔昨晚被江景之激出的情绪重新爆发,对着谢仪舟说了一大串,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下,奇怪道:“不对啊,你不是不搭理他了吗?”
谢仪舟微微侧脸躲避他的视线,故作镇定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不可能,你昨天一个字都不提,怎么可能现在要走了,开始在意他的态度了。”林乔十分警觉地跳到谢仪舟跟前,目光如炬,“说,你昨晚是不是与他见面了!”
谢仪舟脸颊氤氲起淡淡的绯红颜色,摇头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谢仪舟咬了咬唇,低声道,“真的没有,我们遇见的是饿死鬼,不是江景之,他们不是同一个人,我很清楚。我只是、只是……”
她吞吞吐吐,一句话好半天说完,“……我只是梦见了他。”
“做梦啊……”林乔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叹气道,“其实天刚亮的时候我眯了会儿,也梦见饿死鬼了,梦里头他说他不做太子了,要和咱们一起走,临走前还带着我把你爹狠狠打了一顿。”
谢仪舟:“……”
这个梦太夸张了。
就算江景之恢复了饿死鬼的记忆也不可能跟他们走的,他是太子,除了登基称帝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至于去把谢长留打一顿,这个倒真的是饿死鬼做得出来的事情。
“你呢?”林乔感慨完了,问,“你梦见他干嘛了?”
“梦见、梦见饿死鬼回来了,被我打了一顿。”谢仪舟有点心虚。
她昨晚是梦到了饿死鬼没错,骂了他,也把他打了一顿,但梦境远比她与林乔说的更加丰富,也更真实……
她唇上至今还有着类似被人啃咬过后的淡淡酥麻感,就好像她真的被人抱到怀中亲吻过一样。
但她知道不可能,饿死鬼早就不在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哈哈!”林乔大笑,好像谢仪舟真的把那个讨厌鬼打了一顿出气似的。
笑完了,心底却只剩下空寂了。
林乔静了下来,又叹了声气,安慰地拍了拍谢仪舟的肩膀,回屋照顾林研去了。
谢仪舟一个人默默坐了会儿,也回屋收拾行李。
午后,三人一狗整装待发,刚走出庭院就被拦住了,侍卫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打乱了谢仪舟的计划。
她返回去找了江景之。
光是江景之尚且留在庄园里这件事,就很让谢仪舟惊讶的了。
身份使然,他总是很忙,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庄园里没有能让他格外关注的人和物,谢仪舟以为他早该在雨停后就离开了的。
江景之不仅没走,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正一个人处理伤口,腰腹部的纱布显然是刚刚缠上去的,微微透着血色。
谢仪舟昨天还发誓再也不要看江景之一眼,再也不要关心他,瞧见鲜红的血水,没忍住问:“怎么又出血了?之前不是愈合的很好吗?”
江景之抬眼,视线从她饱满的红唇上一扫而过,昨晚的情形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喉结耸了耸,低声反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谢仪舟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没打算把真相告知自己。
江景之身为太子,行事多谋,神秘的很,许多事情都不是她能插手的。
谢仪舟也没想插手,只是这语气让她记起昨日被戏耍的事情,谢仪舟又不想理他了。
“怎么不说话?”
看在他的身份和渗血伤口的份上,谢仪舟屈服,闷闷道:“因为殿下公务繁忙,过于疲累。”
江景之:“……”
这人是对自己的恶行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啊。
醉酒的她很是气人,清醒着的她也不遑多让,受难的始终只有江景之。
昨晚他并没有亲吻很久,谢仪舟醉的太厉害了,他才得到答案,唇齿的缱绻初得要领,谢仪舟就头一歪睡了过去。
江景之是很喜欢那种亲密,也接受了他对谢仪舟动心的
事实,可也不能趁人之危,只能憋着心火停下。
最后是他将谢仪舟抱回房间的,为此,继醉鬼谢仪舟造成的两次创伤后,他的伤口第三次渗了血。
然而回到房间后,江景之也没能闭眼休息过。
他没法闭眼,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谢仪舟安详躺在他怀中的模样,他又开始想念唇齿中令人沉醉的缠绵触碰。
没人知道,昨晚光是让自己停下,就耗费了他多大的毅力。
谢仪舟严重干扰到了他的思绪,让他忘记自己渗血的伤口,直到贺岭注意到异样,特意提醒他该换药了。
正换着药,那边传来消息,谢仪舟要走了。
既然知道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江景之当然不会让人就这么走掉。
可恶的是谢仪舟十分绝情,说走就走,带着林家兄妹,带着她的狗,偏偏对他不屑一顾,不与他道别也就算了,连提都不提他一句。
那会儿侍婢是这么说的:“三小姐随和,临走特意答谢奴婢昨晚的照顾。”
江景之简直要冷笑了。
什么侍婢照顾的她?
抱她回去的是他,在床边陪了一宿的人也是他,若不是于礼不合,加之他不想被当做轻薄女子的无耻之徒,哪至于让侍婢出面?
她要道谢也该与他道谢。
再说了,他都失去记忆了,还能凭感觉找回对她的感情,她可是主动过来亲吻他的,难道一觉醒来,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还毫不留情地扭头就走。
她真的喜欢他?
江景之心思转了一圈,把自己弄得心气不顺。
“侍卫说方震与汶水水贼余孽有勾结……”
谢仪舟可不知道他心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想再做被他拒绝的关心,直接说出自己刚获知的事情。
方才谢仪舟就要离开,侍卫找来,说昨日官府查出方震与水贼有勾结,想通过跟踪他将那些余党一网打尽,因此必须轻拿罪过,先放他出狱。
他最恨的人就是谢仪舟,一旦恢复自由,绝不会放弃找她寻仇。
“没错。”江景之道,“若是被他找到,你们三人绝不是对手,为防出现意外,三小姐最好等这事彻底解决了再走。”
谢仪舟蹙眉。
汶水上的水贼人数众多,穷凶极恶,很难说有多少漏网之鱼。而方家兄弟又是心狠手辣的地头蛇,行事作风与水贼也十分相似,双方互有勾结,很有可能。
这么看的话,现在确实不是离开的好时机。
只是她担心……
“不想回谢府?”江景之看穿了她的心思,大方道,“三小姐献药有功,可以以医治为由,继续住在太子府,放心,这次你完全自由。”
谢仪舟:……总感觉怪怪的。
她打破誓言,转眼瞧了瞧江景之,发现江景之也在看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立刻绷起脸,做出被王慧卿说过的最呆板、最无趣的表情。
江景之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笑了起来。
谢仪舟忽觉脸热,习惯性地抿了抿唇。
这个小动作让江景之想起昨夜尝到的淡淡酒香与唇齿中那柔软的、温热的触感。他动了心念,却不能实施,欲念差点从眼睛里冒出来。
江景之喉结耸动了下,闭眼缓和了下情绪,再睁眼又恢复了平和。
他不再往谢仪舟脸上看,转过来问:“你怎么想的?”
谢仪舟有点犹豫。
其实方才她与林乔兄妹商量过了,几人一致认为安全最重要,对再留京城一段时日并无异议,反正江景之什么都知道了,只要他们还在京城,就是江景之的救命恩人,他不会不管他们。
但留在京城,又不想回谢府的话,就只能待在江景之身旁……
经过前面的一桩桩吓人的事情,就连最想跟着他的林乔都动摇了。
“很难决定吗?”江景之不明白这有什么难的。
她离开京城,是要改名换姓,斩断与京城的一切关联的,这里面当然也包括他——怪他前面说话做事太决绝,这点他承认。
但现在有了可以不走的理由,他也承认了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会保护她,为什么还要犹豫?
她不是喜欢他吗?
“那好吧……”谢仪舟答应了,但是谨慎地提出条件,“我们不会破坏殿下的计划,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不要再戏耍我们。”
江景之不接受无缘由的罪名,道:“我从未戏耍过你,是你误会了。”
谢仪舟立刻就后悔了!
他总是这样气人,她又不能殴打太子,长此以往下去,准得把自己憋死!
谢仪舟不想与他相处了,忍着气道:“是……那臣女就先退下了。”
“去做什么?”
谢仪舟随意找了个理由:“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要回去休息。”
“噩梦?”江景之心下疑惑,他陪她到天将明,亲眼看着她酣睡近一宿,没见她有什么做了噩梦的反应。
“什么噩梦?”他继续问。
太子问话,不能不答。谢仪舟想了想,道:“梦见我被狗咬了。”
她说话时余光飞快瞟了下江景之,然后做咳嗽状掩住双唇。
江景之:“……”
骂谁是狗呢?!
他刚确定自己喜欢谢仪舟,可谢仪舟真的也喜欢他吗?
她就是这样喜欢他的?
她胆大妄为!
第26章 地位必须尽快恢复记忆。
离京的步伐刚踏出第一步就受到了阻拦,谢仪舟与林乔兄妹都没有太多遗憾,主要是因为离京这件事是江景之一手策划的,他们完全被动。
再有是,几人对江景之都有着或大或小的怨念,但要说就此分别,再也不见,还是会舍不得。
现在行程因为方震而取消,谢仪舟与林乔没表现出来,但其实都是开心的。
不用走了,还没有了被江景之当做叛贼的顾虑,几人各自回去歇着。
谢仪舟宿醉的酒劲儿缓过来后,已经是傍晚了,侍卫通知她去前厅用晚膳。
去前厅,就是与江景之一起。
会被气死的。
谢仪舟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
江景之竟然没强求她过去,只让侍婢好生照顾着。
谢仪舟觉得他有些奇怪。
之前为江景之换药时,偶尔他会与她说许多话,但都是关于伤药、叛贼,或者是在敲打她不要妄想做太子妃。
昨日他亲口还了谢仪舟清白,还打算满足她所有要求,将她送走。
种种迹象都说明没有了饿死鬼的记忆后,江景之对谢仪舟的感情随之消逝,谢仪舟也早已接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问她那些话?
商量完正事,无话可说了,谢仪舟要退下有什么问题吗?他却问她“去做什么?”。
江景之还追问她做了什么噩梦。
他怎么突然管的那么宽?
还想她与他一起用晚膳……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一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坏主意最多了。
谢仪舟琢磨了一宿,没想出门道,不放心,次日返京途中把自己的怀疑和素来喜欢与饿死鬼沆瀣一气的林乔说了。
放在以前,林乔多半会神叨叨地说是饿死鬼在冥冥之中影响着江景之,让他对她产生了兴趣,还会劝谢仪舟多多去找江景之,帮他恢复记忆。
现在,林乔道:“有阴谋!”
“什么阴谋?”
谢仪舟不认为他们身上有什么可以让江景之图谋的,就算有,他也无需绕圈子,直接拿走就是。
林乔撑着下巴琢磨,身子随着马车微微摇晃,片刻后,端正了表情,郑重道:“他会不会是想用你和方震做交易,好让他招出水贼余党?”
“不可能。”谢仪舟想也不想就反驳。
饿死鬼不可能和方震那种人做交易。
上渔村那一带的习俗是人死后,尸骨一定要回到自己家中,否则魂魄将飘离在外,永生永世都要做孤魂野鬼。
方震想找到方雄的尸骨,正是因此,宜城那次他抓到了谢仪舟,迫于御林军的压力逃走,而没有趁机一刀将她毙
命。
饿死鬼对方家兄弟十分不屑,就连骗方震的银子,都用野狗骨头,而不用方雄的尸骨。
他说被方家兄弟害死的曝尸荒野的无辜百姓那么多,别人不能安葬,凭什么他可以?
饿死鬼就算从来都不认识谢仪舟,也绝不会用她与恶霸做交易,江景之定然也不会。
林乔道:“我就是举个例子,意思是说不准他的古怪和方震那事有关联,总之不会是好事。不然他为什么一宿之间转变了态度?难不成是饿死鬼入梦,拧动了封锁他记忆的密钥吗?”
当然不可能。
“那我要当心些。”前几日被当做叛贼“赴死”过一回的谢仪舟心有余悸,提醒自己道,“要与他保持距离,不能再着了他的道。”
她只想维持现状,等官府从方震那边将水贼余党全部抓获,她也该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到时候就能毫不留恋地走了。
于是,等马车停下来歇息时,江景之让人来请谢仪舟下去,被她拒绝了。
“不舒服?”江景之问。
侍卫道:“三小姐是这样说的。”
这是谢仪舟两天之内,第二次拒绝江景之的邀请了。
昨日她刚醉过酒,情有可原,今日,从庄园启程的时候她步伐稳的很,可一点都看不出不舒服。
江景之意识到失忆期间的自己对谢仪舟动了心,他想恢复记忆,想知道自己与谢仪舟之间更多的事情,可先前已有诸多大夫为他看诊过,都对他的失忆症束手无策。
他想知道在他丢失的记忆里他与谢仪舟的感情,目前唯一的着手点就是谢仪舟。
可谢仪舟小心眼,记恨他之前太冷淡……不然就是疑似变心,总之,她处处躲避,不愿意与他相处了。
但无妨,江景之有办法让她过来。
车厢里,谢仪舟谨记远离江景之的信条,正在认真教林研认字,可随着一声熟悉的口哨声,老实趴在她脚边咬毛球的坠星猊突然站起来,尾巴快速摇了摇,顶开车厢门跑出去了。
“哎!”谢仪舟没能喊住,想追出去,想想外面的江景之,停下来,打开了车窗悄悄往外看。
马车停在一条小河旁,河岸旁有几株巨大的柳树,青翠柔软的枝条经过昨日那场暴雨的冲洗后,颜色分外的鲜亮,正随着风拂动,有几根枝条还落到了水中,搅得河面荡起层层银波。
江景之穿着一身银色锦绣衣袍站在河边,背对着马车不知在做什么,小黑狗则缩着后腿乖乖蹲在他面前,黑珠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饿死鬼脸蛋俊俏,身段也真不错。”林乔凑到谢仪舟身旁,望着外面的江景之,满脸羡慕,“瞧那腰束得,又窄又结实。那背,那长腿……啧啧,要是我也能长成这样就好了。”
从他们的角度看,江景之背后就是波光粼粼的河水,明暗交替的日光将他的身姿清楚勾勒了出来,该宽的地方宽,该窄的地方窄,看起来分外的挺拔矫健。
车厢里俩人又都是见过他不着寸缕模样的,自然而然联想到他衣裳下的流畅线条。
见过太多次,谢仪舟都不觉得羞涩了。
她选择性遗忘了饿死鬼当初是怎么杀了方雄的,道:“就是看起来好看,实际上娇弱的很,一推就倒。”
林乔道:“在你身上砍那么长一道伤口,推你试试你倒不倒?”
“你到底站哪边的?”谢仪舟转过脸问,“你忘了前两天差点死在他手上的事了是吗?”
林乔最不能接受这事,立即倒戈,“我是说他以前娇弱看起来是因为身上有伤,实际上就是自身体虚。不信你看,等他伤口完全恢复后,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在两人的窃窃私语中,“花架子”撕下一块牛肉干,朝着远处扔去。
小黑狗迅速转身,敏捷起跳,一口把牛肉干叼住,兴奋地跑回来继续讨要。
谢仪舟瞧了会儿,心想他难得好心知道帮她照顾小狗了,才这样想,就见江景之手中的牛肉干往河边扔去,小狗跟着飞扑过去,差点掉进河里。
“喂!”她吓一跳,喊了一声,然后连忙放下纱帘出了车厢。
“没有不舒服了?”江景之站在树荫下对着她笑,坠星猊那只傻狗还在对着他摇尾巴。
谢仪舟不理,绷着脸走过去,按着小狗拍了两巴掌,“你笨死了!”
以前被饿死鬼欺负,她还能帮它欺负回来,现在被江景之欺负,她主持不了正义,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小黑狗。
小狗委屈地“呜呜”叫。
江景之把手中油纸包递给谢仪舟,道:“这儿风景秀丽,在河边吹吹风、歇歇脚不好吗?”
来都来了,谢仪舟干脆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掰着牛肉喂小狗,不高兴道:“有什么好聊的?”
“聊聊你那意中人。”江景之一只脚踩在另一块石头上,屈膝抬腿,手肘撑在膝上,弯下腰来问,“你们定终身了?”
……他连她的心意都没弄清楚就死了,还想定终身?想得美。
谢仪舟不敢和江景之多聊饿死鬼,怕一不小心被他听出来端倪,他又该怀疑她想做太子妃了。
谢仪舟默默喂狗,低头不语。
“谢仪舟。”江景之语气冷了下来,“别挑衅我的耐心!”
“……我在伤心呢!”谢仪舟不得已开口。
都说了她意中人死了,他非要提别人的伤心事,人家伤心极了不想说话都不可以吗!
谢仪舟就知道和他待在一起自己别想高兴。
“定终身了吗?”江景之追着这个问题要答案。
“……没有。”谢仪舟实话回答。
江景之继续问:“为什么没有定下?”
因为那天晚上他非要问她的秘密,被她推撞到了脑袋,“死”了。
谢仪舟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有点忧伤,“出了点儿意外。”
“什么意外?你不答应?还是他不肯?”
他管这么多做什么?
谢仪舟越发觉得江景之奇怪,记起林乔的推测,警觉地回答道:“我和他两情相悦,没定下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怕连累了我……殿下放心,我心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江景之神情古怪。
那个意中人应当就是他。
他没有记忆,听谢仪舟当面诉衷肠,感觉像是她在与别人海誓山盟,很怪异。
如果谢仪舟能把“他”换成“你”就顺耳多了。
“他对你……”
“对了,殿下,我可以不住在太子府中吗?”谢仪舟抢先拦住他的话,道,“我忽然想起来,不若殿下按原计划对外谎称我遇刺死了,给我找个隐秘的院落住下来,等方震被抓了我再走?这样就省得给殿下添麻烦了。”
这是她刚想到的与江景之保持距离的好主意。
堂堂太子,肯定不缺住处,若是城中不便,他们昨晚住的庄园也行,她不挑。
江景之神色莫名地看了看她,直起身子,望了望前方,向着随行侍卫伸手。
侍卫递来一把弓和一支羽箭。
江景之向着前方密林搭箭,拉弓时瞥了谢仪舟一眼,道:“看好了。”
看好什么?
江景之未答,剑眉压着,锐利的眸子凝在箭矢上,猛一松手,箭矢离弦而去,“嗖”的一声射入密林。
一道痛呼声传来。
谢仪舟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了,就见侍卫纷纷拔刀,坠星猊也蹿出几步,匍匐在地,向着前方发出凶恶的威胁低吼。
谢仪舟定睛再看,才发现前方暗处的密林中浮现出密集的人影,影影绰绰,犹如鬼魅。
“太子可没那么好当。”江景之拿着弓,慢条斯理道,“你不想与我同住,我可以给你安排别的地方,就怕有些刺客找错了地方,埋伏到你那儿……”
“……我和你住一起!”谢仪舟立刻改口。
他没说过留在京城会有遇刺的危险啊!
侍卫与刺客的刀剑已碰撞在一起,雪亮的利刃在日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间或扬起一阵血色。
“老天啊!”林乔
何曾见过这阵势,吓得跑下马车,拉着妹妹与谢仪舟挤到一起。
刚过来,“噗”的一声,一股鲜红热流溅在了几人脚下。
谢仪舟也吓得厉害,颤颤巍巍退后一步,下意识地去找饿死鬼。
那是在她离家出走的日子里,遇到过的最需要她照顾的人,也是最可靠,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谢仪舟拽着林家兄妹躲到江景之身后,然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一声不吭。
就像从前遇到危险时那样。
饿死鬼总能解决一切危险。
而江景之感受着背上的温热身躯,回头瞟了一眼,看见身后三个瑟瑟发抖的人影,难得迷茫。
他是该感动于谢仪舟信任他能保护他们,肯定了他的能力,还是该生气危险来了,谢仪舟竟然让他挡在前面?
两难中,一个蒙面刺客突破侍卫防线,持刀劈了过来。
“当心!”谢仪舟失声大喊,声音里满是惊恐,甚至松开了江景之的衣裳,往他身前跑去。
她还是放心不下我的。
江景之心里舒服了,反手抓住谢仪舟的手腕将她拽到怀中,单手搂腰护住,另一手持着长弓格挡住劈来的利刃,而后长腿一抬,一脚踹在蒙面刺客心窝上,将人踹飞了出去。
刺客重重砸落在地上,抽搐几下,没了生息。
江景之低下头摸摸怀中人的后脑,在她细软的发丝上多揉了两下,温声细语地安慰:“不怕,没事的……”
谢仪舟从他怀里抬头,脸色苍白,眼神惊慌。
“我没事,没受伤,你看……”江景之笑着安慰。
谢仪舟愣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继续往他前方去……
弯腰抱起龇牙咆哮的小黑狗,再快速返回,谢仪舟重新严密地躲到江景之身后。
“……”
江景之沉默了下来。
她是因为担心他才跑出来的,还是因为担心狗才跑出来?
是为了他吧?
她喊了“当心”,狗又听不懂人话。
不对,他分析这些做什么?堂堂太子,难道要与一个畜生争风吃醋?
江景之瞪了眼抱着狗缩在他身后的人,把郁气憋回心里。
可是看着刺客一个个倒下,他终究没忍住,回头冷声质问:“方才你不顾危险跑出来抱狗是什么意思?它能有什么危险?”
惊魂未定地抓着他衣裳的谢仪舟被刺客占据了全部注意,看着满地尸体,心跳急促,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江景之抓住她的小臂,强迫她看向自己,重新问:“我就在这里站着,你是觉得刺客会忽略我,专注去刺杀你的狗吗?”
如果不是,你管它做什么?乖乖在我身边不好吗?
“……啊?”谢仪舟被问糊涂了,懵懵懂懂地回答,“不会、不会吧?我的小狗没和人结过仇。”
江景之:“……”
气得肝疼。
他在谢仪舟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
记忆,他必须尽快找回丢失的记忆,将这一切弄清。
第27章 定亲“想给她定亲。”
江景之气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转身返回马车,踏出两步,身后的牵拉力让他停下。
他转回身,看见身后谢仪舟双手抱狗,不耽误她空出两根手指扯着他的衣角,身后依次是林研、林乔,三个人小鸡崽子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三人,要银子没银子,要身手没身手,连胆量也凑不出一两,他失忆期间一直与他们在一起……不会还得他这个重伤的人去保护他们三个吧?
看着面前三个吓得瑟瑟发抖的人,江景之不禁去想,那时候他过的得是什么苦日子?
难怪被埋得那么潦草,棺材都是破木板拼的。
他挣了挣衣角。
谢仪舟抓得更紧了,绸缎布料都被她抓出褶皱了。
江景之嘴角抽了抽,没管她,径直上了马车。
后面三人自发地弃了原本的马车,跟上来,挨着他坐好。
车厢阻隔了外面的血腥,打斗声也被模糊,不多久,侍卫来报:“殿下,已处理干净。”
江景之点点头,对着谢仪舟道:“回你们自己马车里去。”
“……”谢仪舟装作没听见,低头抱狗,一言不发。
江景之又冷言冷语道:“刚刚是谁说不跟我回府,随意找个僻静的地方住就行了?现在黏这么紧,出尔反尔,讨厌不讨厌?”
谢仪舟的头埋得更低。
林家兄妹也不敢吭声,只有坠星猊不懂事,从谢仪舟怀抱里探出头,仰着毛绒绒的脑袋冲着江景之“嗷呜”了一声。
还敢挑衅?
江景之伸手过去,抓着小狗后颈要把它提过来。动作吓到了谢仪舟,她忙用手搂紧。
“松手。”
谢仪舟飞快瞧了他一眼,忍痛放手。
小黑狗被提到江景之腿上,他钳制着小狗不让它乱动,难受得小狗“呜呜”叫个不停。
江景之看见谢仪舟满脸的欲言又止,最终迫于他的淫威闭上了嘴。
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冷嗤道:“我还当你能为这狗拼命呢,到头来……不过尔尔。
光说是出不了心中恶气的,可除了说,江景之做不了别的,还得顾虑着说得太难听,谢仪舟又不愿意搭理他了。
太子做到这份上,真是够憋屈的。
江景之越想越气,索性制服着狗闭目养神起来。
闭眼没一会儿,听见有势如奔雷的马蹄声接近。
谢仪舟遇见过几次暴力情形,譬如方雄的死,方震的为难,但兵刃相接的血腥场面还是第一次,难免害怕。
她紧跟着江景之,任他说话多难听也不离开。
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过去,又出意外,她慌张抓住了江景之的手臂。
江景之睁眼,看了看她的手,道:“抓我干什么?怎么不让你的狗保护你?”
谢仪舟紧挨着他,小声道:“你最可靠。”
江景之没想到她那么直白,声音又是难得的低软,听得他心头一跳,再大的火气都灭了几分。
这很不对劲儿,可他控制不了,只能微微沉息,装作不为所动的模样,继续用冷淡的声音道:“知道我可靠,还吓成这样?”
谢仪舟这才慢吞吞松开他的手臂。
胳臂上的手没了,江景之又不高兴,将狗还给谢仪舟,打开了马车车窗。
来的是收到信号前来救驾的侍卫。
太子再次遇刺,虽然没有受伤,事情却闹得满城皆知。
江景之前脚回到府中,还没坐下喝口茶,宫中就来人了,谢仪舟不便陪同,回屋歇息之前,江景之喊住她,问:“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吗?”
谢仪舟回忆了下,道:“记得,你说我出尔反尔,特别讨厌。”
“……”江景之脸色难看地斥责她,“更早之前!”
那太多了。
谢仪舟道:“我得仔细想一想才能记起来。”
江景之扶额,道:“行,回去把这几天的事情仔细想想,想通了让人来通知我。”
谢仪舟应了,回去后又缓了一晚上,情绪恢复如常,开始思考江景之说过的话,这一想,才发现这两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
三个能医治太子的大夫中,宋黎杉落水身亡,她与罗启明陪同太子外出,途中遇刺,罗启明重伤,谢仪舟这个原本就嫌疑最大的人却平安无事。
按江景之的原计划,她该死在城外的。
现在她活着回来了,意味着江景之的计划被打乱了。
谢仪舟思绪通畅下来后,心生怀疑,“他为了配合官兵抓捕方震,宁愿带我回来打乱他原本的计划?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林乔在一旁坐着不吭声。
谢仪舟一直都不擅长分析别人的想法与目的,就如同她至今没能想明白江景之是怎么排除她的嫌疑的。
她想不明白,问林乔是什么看法。
林乔干巴巴一笑,道:“我也不懂……要不,你直接问他呢?”
谢仪舟道:“他可不是饿死鬼,哪会轻易为我解答疑惑。”
林乔
眼角一抽,道:“试试看,万一呢?他这人最难琢磨了不是吗?”
“是啊,好难琢磨,一会儿是个贵气公子,冷漠疏离,一会儿犯矫情,招人讨厌……”谢仪舟回想着遇刺那天他的冷嘲热讽,喃喃道,“我差点要以为是饿死鬼回来了……”
“当啷”一声,林乔手中杯盏磕在了桌面上。
谢仪舟看了过来,他连忙扶起茶盏,问:“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万一,我是说万一他的失忆症治好了,记起以前的事情了,想要你留下来,你会答应吗?”
谢仪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说着玩的,哪有那么容易想起来!”林乔见状,匆匆转移话题道,“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我也想不通,你直接去问他吧,正好问问宋黎杉的事情,我不信宋黎杉真的是他杀的。”
宋黎杉的死也是谢仪舟心里未解的谜,她注意力被带到这上面来。
又想了两日,还是没想明白,犹豫着是不是去找江景之呢,收到了来自谢府的书信。
信中说,王慧卿得知她前几日与太子外出时遇刺,忧虑过重,病倒了……
除宫中和官署之外,这几日江景之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医院。
御医们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迫切地想要恢复记忆,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医典史籍快翻烂了,也找不出治愈失忆症的法子。
最后还是徐院使从一本破烂医书上找到了一点思绪,“肢体记忆……殿下,书上说人存在着肢体记忆,也就是当旧事重新上演时,哪怕大脑不记得,肢体也会根据记忆做出相应的行为……”
这一点江景之已有体会,颔首,问:“所以?”
“反复重复这件事,刺激脑内的隐藏记忆,或许有利于记忆恢复。”
反复重复……
江景之陷入沉思。
半晌,他抬眸,神情莫测地问:“就没有别的办法?”
太医院众人:“臣等愚钝!”
江景之:“……行吧。”
江景之回府,先问了罗启明的情况,命人严加看守后,本想去找谢仪舟的,脚步一顿,转而让人传了林乔过来。
若他没猜错,最了解他与谢仪舟的事情的,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就数这个不着调的少年了。
林乔来了,行礼后蔫头耷脑地站着。
“谢仪舟的意中人叫什么名字?”
林乔满脸苦涩,挣扎道:“这是别人的私隐……”
江景之挑眉重复:“别人?”
强权压迫下的林乔愤愤一咬牙,说道:“我可以回答,但要先问殿下一个问题。”
该来的躲不掉,遇刺那天听见江景之因为小黑狗对谢仪舟阴阳怪气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江景之多半是感知到了他和谢仪舟的关系。
他那副嫉妒的嘴脸和饿死鬼几乎一模一样!
谢仪舟习以为常了,没看出来,林乔这个外人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管失忆与否,小黑狗都是他永恒的敌人……
林乔现在就想确定一个问题……
“敢问太子殿下,方震如今在哪里?”
江景之指尖微顿,意味深长道:“知道太多,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林乔懂了,什么勾结水贼,果然是假的,都是为了留住谢仪舟……
他一直致力于怂恿谢仪舟来找饿死鬼,之前越努力,以为江景之要杀了他们的时候越后悔。
现在他对江景之的感受到了另一个极端,没忍住悄声讥讽了起来。
“出尔反尔,讨厌不讨厌……”
江景之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这是他讽刺谢仪舟的话,他当时大概是被气晕了。这句矫情十足、矫揉造作的话,先后被谢仪舟无意识地、林乔刻意地,还给了他。
林乔不是谢仪舟,不敢真的惹怒江景之,见好就收,答道:“她没说过她有意中人,不过有眼睛的都能看的出来,她喜欢饿死鬼。”
“谁?”
“饿死鬼。”林乔发音更加清楚,“是他捡来的男人,吃太多了,被她取了这名。”
江景之:“……”
他再忍一回。
不管那些日子里,他是否是被奴役的一方,江景之都更希望自己能够想起,而不是听别人转述。
他打断林乔,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饿死鬼想与谢仪舟成亲?”
林乔道:“不知道,他从不与我说这些。但我猜他想,有段时间他总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几个字挂在嘴边……”
……烦得谢仪舟一度想毒哑他。
江景之额角一跳,道:“行了,退下吧。”
林乔迫于强权,有问必答,答完退下时,没忍住好奇心,问:“殿下因何问这些事情?”
当然是因为太医院那些大夫的话。
江景之想恢复记忆,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式是通过肢体反应刺激大脑,那就代表着要与谢仪舟一而再再而三地亲密接触。
灌醉她,引诱她与自己亲密?
那他成什么人了?
谢仪舟醉酒后主动来亲吻他,一定是喜欢他的……他的身体反应告诉他,他也喜欢谢仪舟……
现在林乔佐证了这一点。
他们两情相悦,只差名分。
有了名分,所有事情都合理了,他会在刺激下慢慢恢复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
这做法江景之不排斥,但确实本末倒置了。
且婚姻之事,并非儿戏,江景之心有顾虑,尚在考虑。
这时侍卫进来禀报:“殿下,太师府来信,道谢三夫人因挂念三小姐病倒,希望殿下开恩,放三小姐回府探望。”
扣了人家女儿这么久,母亲病了,再不让人回去探望,确实说不过去。
但江景之不认为谢家母女的感情有那么深,扣了扣桌面,“嗯?”了一声。
侍卫干脆回道:“谢三夫人想给三小姐定亲,对方是陈国公府的二公子。”
江景之静默稍许,嗤笑出声。
旁边的林乔回想着两人方才的对话,看着他,张口欲言,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28章 夺舍“我介意!”
只要谢仪舟人在京城,就无法避免与谢家人见面,除非谢家覆灭。
——谢太师是明德皇帝登基后,率先选择臣服的第一批官员,为稳固皇权出了不少力,只要谢家人在大是大非上没有犯糊涂,谢家的风光还能持续许多年。
江景之毕竟是外人,也不能因为他们父母子女间的嫌隙去处置朝廷官员。
但他可以陪谢仪舟回去,毕竟在外人眼中,他的性命可以说是挂在谢仪舟与罗启明身上。
定下送谢仪舟回谢府的日子,江景之转眼看见林乔类似窥探与遗憾交杂的古怪神色。
太子的威严不容挑衅,他也不怎么待见这个爱耍滑头的少年,于是江景之道:“我府中不养闲人,你既好奇方震的事,那就去协同刑部查办方震、江波府的官员,以及逃窜水贼的事情。”
林乔惊诧,欢喜,又踌躇。
他出身平民,混迹于街头闹事,所见颇多,对方震所作所为不说事事皆知,至少比京城官员知道的清,不怕当地官府替他遮掩罪行,他当然愿意去报仇出气。
踌躇则是因为若他去了,谢仪舟与妹妹就孤立无援了……
虽说进了太子府后,他连打听消息的作用都没了,只能偶尔帮谢仪舟出点不着四六的主意……但有人陪着,心里总能好过很多。
“她们在我身边,能出什么事?”江景之一语道破林乔的忧虑。
江景之有意找回饿死鬼的记忆,就不会为难她们……林乔心思转了一圈,狠心点了头。
想到能回江波府把方震的根基全部铲除,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问:“我能狐假虎威吗?”
江景之微微瞥眼,“可以,但若失了分寸,侍卫是可以将你先斩后奏的。”
林乔脖颈一凉,迅速冷静了下来,讪讪又问:“……谁知道您的分寸是什么样的……依照饿死鬼的分寸去做,成吗?”
“可以。”江景之干脆地准许了。
没有饿死鬼的记忆,竟然也
丝毫不怀疑他的做法是否合适?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失去了记忆,林乔或多或少会对失忆期间的自己的行为有几分质疑,就算不质疑,也会反复确认无误,像江景之这样毫不在乎地全盘接受的,太出乎意料。
林乔想了下,问:“你知道饿死鬼把方震的弟弟杀了,用野狗骨头戏耍他,并且至今没把他弟弟的尸骨所在地告诉他吗?”
“这么过分?”江景之诧异,摇头叹息一声后,道,“看来这个方震罪大恶极。”
“……”林乔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反应了下,苦笑道,“您还真是,宁愿怀疑是对方十恶不赦,也不怀疑是失忆期间的自己做事过分。”
江景之淡淡道:“我丢失的是记忆,不是脑子。”
记忆的丢失,并不会对他辨别是否的能力、洞察力、判断力等固有的能力产生影响,所以,饿死鬼经历过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会是同样的结局。
他不质疑饿死鬼的做法,同样不会质疑饿死鬼的感情,所以,谢仪舟对他很重要,她不能走。
但要说喜欢谢仪舟什么,确实说不上来……
这不能怪他。
有了储君身份的加持,谢仪舟在他面前当然不能像在饿死鬼面前那么自如,他没能及时发现,情有可原。
恢复记忆迫在眉睫……先成亲,再利用谢仪舟刺激大脑?
不行……还是不行。
江景之“啧”了一声去取茶盏,发现林乔还在,问:“还杵这儿做什么?”
“没什么……”林乔挠挠头,道,“就是觉得您说的有道理,不管记忆缺失了多少,人都还是那个人,内在是不会变的。”
说完他退下了。
江景之一个人坐在原处,悠闲啜饮了两口茶水,他放下茶盏,自言自语道:“不错,人还是那个人,哪怕重来,该产生的感情还是会产生。”
人就在他手上,刺激感官恢复记忆的事,不必着急……
于情于理,谢仪舟都得回谢府一趟。
林乔被江景之支配去做事了,林研害怕谢家人,她本以为要独自一人回府了,没想到江景之会与她同去。
被父母抛弃这件事让谢仪舟难堪,曾几何时,她因为饿死鬼无意地探索到这里,与他发生了恶劣争执,此时在江景之面前,谢仪舟却没有那种窘迫情绪。
谢仪舟猜想,大概因为她与饿死鬼相处时,她表现得太洒脱自在……她不想被饿死鬼看到被她掩藏起的难堪,怕被他心疼,那会让她觉得丢脸。
江景之不一样,他身份高贵,与她没有私情,知道内情后没有多问她的感受,反而干脆地帮她脱离谢家。
谢仪舟喜欢江景之的态度,愿意他与她一起面对谢家人。
同乘马车,谢仪舟怕尴尬,想趁机问一问困扰着自己的疑惑,怕江景之跟前几日一样找茬,开口前特意先关心他一下。
“你伤口还好吗?”
江景之道:“你再晚两日关心,疤都能没了。”
谢仪舟:“……”
能怪她吗?从来都只有他找她,她就是想关心他,也找不到人。
谢仪舟本就因为要回谢府有些压抑,被挤兑后,不想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了?”江景之坐在她旁边,懒懒倚着,转了转手中折扇,凉凉道,“一句话不中听,就不理人,三小姐心眼这样小?”
这话颇有饿死鬼纠缠人时的讨厌劲儿。
谢仪舟腹诽了一句,不吭声。
江景之又道:“心眼小,嘴又笨,以后你夫君与别人纠缠不清,你怕是有人撑腰都讨不回公道。”
……又说胡话烦人。
谢仪舟侧过身去躲他。
“瞧,你未来的好夫君。”江景之从她身后靠近,伸长手臂挑开她那一侧的纱帘,用折扇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华服青年。
那人相秀气,身材略显清瘦,瞧着像是个文弱公子,正站在一辆马车旁说话,腰身半躬,表情殷切。
谢仪舟瞧了一眼,道:“胡说,我才不认识他。”
“到了谢府你就认识了。”
“嗯?”
谢仪舟懵懂的模样讨好了江景之,他用扇尖轻轻点了点谢仪舟鼻尖,笑道:“那是你爹娘给你选的夫君。”
……
谢仪舟的脸顷刻涨得通红。
江景之瞧得清楚,在一旁说风凉话:“和你意中人比怎么样?谁更英俊?”
谢仪舟牙关紧咬,不予反应。
“你对你意中人那么坚贞,应该是他更英俊吧?食色性也是人之常情,不必羞于承认。”
谢仪舟才明白王慧卿骗她回府的目的,心里正难受,情绪屡次被打断,羞愤地抓着他挡着车帘的手,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江景之侧目,“小心眼,又生气了。”
谢仪舟没忍住,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江景之又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的,浓眉一皱,惊奇地打量起谢仪舟。
谢仪舟又怒又忐忑,做恼怒状凶道:“你看什么?!”
“我忽然发现……”江景之直直看着谢仪舟的脸,怀念般缓慢说道,“你的眼睛……让我有一种熟悉感。”
谢仪舟:“……”
她瞪大双眼,回望了江景之片刻,视线微微上移,盯着他发顶白玉冠,再上移,看见车壁,继续往上,看见了车顶……
江景之接收到她这个不易察觉是的白眼,眼角一抽,道:“我若是说还是很熟悉,让我脑子发痒,快要记起什么来了,你会把双眼剜了吗?”
谢仪舟眨眨眼,板着脸道:“殿下想多了。”
江景之哼笑一声,用折扇抵了抵她肩膀,在谢仪舟让开后,再次掀开车帘,朝外抬了抬下巴,问:“知道你堂兄吗?”
话题跳太快,谢仪舟反应稍慢,过了会儿才迟疑地点了头。
她小时候远在江波府就听过堂兄的名号,什么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据说京城里一半的姑娘都想嫁给他。
可堂兄早早与陈国公府的大小姐定了亲,断了别人念头。
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谁知成亲前夕,堂兄摔断了腿,从此自闭府中,不见任何人,婚事自然也作罢了。
江景之道:“你爹娘给你定的未婚夫是陈国公府的二公子,你原本大嫂的亲弟弟。”
想到谢仪舟自小养在京外,没人教过她世家里的错乱姻亲关系,他又加了句,“利益置换。”
谢府与陈国公府定亲多年,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因谢大公子的腿疾动摇,需要重新加固。
谢二小姐已定亲,不合适,事情便落到了谢仪舟身上。
谢仪舟朦胧明白了他的意思,心绪复杂,“哦”了一声做回应。
江景之不满,皱眉,命令道:“拒绝掉,听到没有?”
谢仪舟回神,道:“我肯定要拒绝的。”
“你的拒绝有用吗?”
谢仪舟哑然。
谢长留与王慧卿若是真的在意她的感受,就不会将她扔在江波府十六年不管了,更不会一声不响地将她许配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男人。
江景之坐回去,惬意地摇了摇折扇,道:“我倒是可以吃亏一回,做你的挡箭牌。”
“……”谢仪舟惊吓地后仰了一下,反应罕见地迅速,“不用!”
她避之不及的态度让江景之下不来台,江景之冷下了脸,道:“宋黎杉想做太子妃,死了,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你出于嫉妒下的毒手。你想做太子妃理所应当,我都不介意,你拒绝什么?我有毒还是配不上你?”
是这个道理,有江景之做挡箭牌,谢家人也不敢过分强逼她,可是江景之前后矛盾,太奇怪了……
“……我有意中人了!”谢仪舟坚定地继续表演着坚贞不屈,“我和他的感情纯真无暇,不容任何玷污,哪怕是谎言!”
“不容任何玷污……”江景之低声重复着,眸色渐渐加深。
这话他爱听,但不能说服他。
他靠近谢仪舟,低声道:“他很高兴你这么说,也让你放心,他不介意被玷污。”
谢仪舟一时理解不了这句话,呆呆望着他,直到江景之嘴角
一弯,扬起一个若有所指的愉快微笑。
刹那间,谢仪舟福至心灵地懂了江景之话中深意,她头皮一麻,差点原地蹦起!
他知道她口中的意中人是他自己了!
林乔,一定是林乔!
难怪他突然被江景之委以重任!
“饿死鬼不介意,我也不介意。”江景之语气促狭,“我们可不像三小姐,心眼那么小。”
谢仪舟面红耳赤地咬着牙,又羞又恼,若要分开细称,恐怕还是恼怒偏多。
“我——介——意!”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嗯?”江景之好整以暇地瞅着她,从喉腔发出一声不以为意的疑问。
饿死鬼没体会过的志得意满,全到他身上来了!
太讨厌了!
谢仪舟磨着牙道:“殿下听说过借尸还魂吗?”
江景之不解,但潜意识里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眉心一皱,眼中舒心的笑消散无踪。
“殿下不知道,在江波府的乡野人家中,百姓不知道什么失忆症,只知道记忆没了,就是被精怪夺舍了神智,属于借尸还魂,并非同一人。”
江景之表情僵住。
“饿死鬼是饿死鬼,殿下是殿下。”
谢仪舟说得更清楚一些,“殿下心胸宽广,至仁至善,我与饿死鬼不同,我俩都是凡夫俗子,最是小心眼,不敢劳太子殿下出手相助。”
谢仪舟说完,绷着脸转向车窗,许久没再听见江景之说话。
直到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她壮着胆子余光快速一瞥,隐隐望见了江景之面色阴沉,恨不得吃人似的。
第29章 侍卫神秘的微笑。
这是谢仪舟回到京城之后,直面谢家人时,抵触最小的一次,因为她心里全是江景之那张满布阴云的脸,根本没法沉浸在压抑的情绪里。
江景之真的很生气,浓眉低压着,显得眼窝偏深、眸光晦暗,冰霜寒意从其中透出,萦绕在周身,冷凛逼人……
这模样比他往日慵懒平和时候更具锐气,让人心生惧意,但也为他添了分清冷,看着更加英俊逼人。
谢仪舟忐忑的同时,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真的很俊美……就是不知道他生起气来是折腾别人,还是折腾他自己。
饿死鬼也生过气,在他伤势初愈,谢仪舟撵他离开的时候。
生气的后果就是不吃不喝不理人,让谢仪舟清净了好几天……过分清净,都让谢仪舟感到孤单了!
她受不了,决定低声下气妥协时,饿死鬼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说不搭理谢仪舟哪里是惩罚她?分明是奖励。他就又开始烦她。
谢仪舟心想江景之生气的方式要是和饿死鬼一样就好了。
可是他为什么生气?
气她不喜欢他?
他也不喜欢她,好几次敲打她别妄想做太子妃呢,凭什么反过来就不许了?
莫名其妙。
谢仪舟真的怀疑是不是叛贼对他下的毒蔓延到他脑子里去了。
“……夫人寝食难安,微臣不忍,斗胆请殿下开恩让小女归家探望,实乃大不敬,还望殿下恕罪……”谢长留在与江景之告罪。
太子亲临,谢家除了不在府中的祖父谢太师与闭门不出的大堂兄,全部出来迎接了。
谢仪舟已经听谢长留说了一长串冗长的客套话,这会儿回神,又看窥了眼江景之。
江景之坐在上首,姿态端方,尽显王孙贵胄的清贵高雅,闻言俊脸冰冷依旧,只是轻点了点头。
谢长留看出他心情不好,收起废话,道:“内子与小女有许多话要说,恐要一段时间,殿下若不嫌弃,不妨用些茶水……来人,送小姐去后院找夫人。”
谢仪舟去探望生病的后宅夫人,江景之肯定不能跟去。
她起身时着重给江景之行了个礼,江景之冷着脸,如若未闻……
王惠卿确实病了,但远没有谢长留所说那么严重,至少她的力气依然比谢仪舟大,抓着她手,让她挣脱不得。
“还好你没事,你要吓死娘了……”王惠卿先哀戚了会儿,再问正事,“你老实说,太子是如何看待你的?”
谢仪舟被迫坐在床榻边上,如实说道:“他查清了所有事情,答应等叛贼的事情了结,就放我离开。”
离开,而不是回来。
王惠卿没听出这细微的差距,松了口气,继而不放心地问:“叛贼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
下一刻,她自问自答:“他要用你做饵。”
“不行。”不需要谢仪舟说话,王惠卿已经得出结论,“这件事牵扯太大,你一不懂阴谋权利,二不知灵活变通,不适合待在他身边。你听娘的话,与太子说清楚,让他立刻放你回来。”
谢仪舟道:“我不……”
“你必须这么做。太子身边什么人没有?哪里用得着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听娘的,趁着事情还不算严重,及早脱身。你乖乖听话,以后的事情自有爹娘为你打算……”
谢仪舟觉得王惠卿根本没有了解她的想法的意思。
她试了一下,“可我……”
“你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王惠卿凄声低语,俨然一个为了不听话的女儿愁苦的母亲,“你爹已经很生气了,我好不容易劝下了他,你不要再任性……”
谢仪舟嗓音细弱,声音很容易就被别人盖住,与人辩驳时,几乎全程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嘴巴又不利索,否则也不会常常被逼得对饿死鬼动手。
与饿死鬼能动手,与王惠卿不能。
她想掌握说话的自由,只有直击重点。
“我曾经乖乖听话了十六年。”
王惠卿的话顷刻卡住,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很快凄婉落地起眼泪来。
谢仪舟与亲生父母之间隔着一道厚厚的墙,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王惠卿偏要假装不知道,每次都要有她打破了,再摆出受伤的姿态。
谢仪舟感到无力与厌烦。
好在这次王惠卿没有垂泪太久,擦拭罢眼泪,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住。我只是想告诉你外面危险……好,娘不说了,你扶我起来,陪我用些茶点可好?”
谢仪舟默然搀扶着她坐到软榻上。
榻上的小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与散发着幽香的热茶,王惠卿饮了口热茶,顺了顺气,道:“在娘面前拘束什么?快坐下用些茶点,喜欢哪种就与娘说,娘让人多备着些。”
谢仪舟坐下,粗略尝了两口,道:“都不错。”
王惠卿笑道:“这是陈国公府的二公子听说我病了,特意遣人送来的。他府中素来与咱们交好,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过几日他府中要操办寿宴,娘带你去认认可好?”
果然和江景之说的一样。
谢仪舟不想在这事上绕圈子,直截了当道:“我不嫁,不要逼我。”
王惠卿笑容一僵,扫了眼四周,见没外人,压低声音道:“你老实与我说,你不肯离开太子,是不是对他动了心?”
“不是。”
“那他怎么会特意陪你回来?”王惠卿质疑道,“太子手底下能人辈出,只要看到药就能无限调配,并不需要你就近照顾。”
谢仪舟不得不承认王惠卿看待事情比她要透彻许多。
她的确见识太少,脑筋不够灵活,就像饿死鬼说的那样,呆板又固执。
“不瞒你说,上回去太子府中见你时,我就想提醒你不要对太子动心。”王惠卿叹了声气,声音更低,“圣上身体衰弱,恐怕不久于世,太子这边又频出意外,叛贼的事情至今未能解决……他处于漩涡中心,很危险。””
咱们谢家之所以能繁盛这么久,都是因为懂得明哲保身,从不主动掺和进这些事里……你不懂朝堂的风诡云谲,一旦走错,整个谢府都要被你拖累!”
从没人与谢仪舟说过这些,她知道王惠卿说的有道理,听得分外仔细。
皇帝身体不好,撑不了多久,江景之身体又出了问题……他用了许多掺杂了曼陀罗的药粉,伤口愈合了,但毒素也在不断堆积,谁也不知道等毒素到了一定程度爆发起来会是什么结果。
……上次爆发,好像是他“死”了,被她埋了?
谢仪舟不确定,只知道万一江景之有什么不测,不管最终登上皇位的是谁,他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对谢家来说,八风不动是最好的选择。
看谢仪舟听下去了,王惠卿很是欣慰,饮了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口舌,拉着谢仪舟的手接着道:“你听话,乖乖待在娘身边,娘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不及太子尊贵,但门当户对,必定不会让你受苦……”
倘若谢仪舟来时不曾被江景之引着见过那位二公子,怕是会相信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的。
陈国公府的二公子那样殷切地跟着马车,眼神与姿态都在诉说着爱意,显然是在讨好里面的人。
谢仪舟真与他成了,也是一对门当户对的怨侣。
不过也可能王惠卿是真心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利益是稳固的。
“我没有想与太子发生什么。”谢仪舟很慢、很认真地解释,“他也不会看上我。等事情解决,我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了。”
王惠卿不信,道:“你怎么这样固执?都说了,你不适合……”
谢仪舟觉得他们母女的关系很奇怪,明明是最亲密的骨肉关系,双方对彼此却都没有任何信任。
“太子还有公务处理,我得陪他回去了。”谢仪舟拒绝听王惠卿的车轱辘话。
王惠卿一言不发地看着谢仪舟,僵持片刻后,牵强一笑,放松了神情,温柔道:“我不说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陪娘一会儿好吗?来,再用些茶点。”
她亲自拿起一块糕点喂到谢仪舟唇边。
谢仪舟没来得及避开,用手托着,咬了一口。
被迫咽下后,她站起来,道:“我去前厅了。”
王惠卿柔声挽留她:“再坐会儿,娘喊你二姐姐过来,你们也说说话好不好?”
谢仪舟与谢启韵不熟,说不到一起,但因为这句话记起她外家那个因为冲撞了献药的大夫,而被玄甲卫抓捕入狱的苏表哥,不知道他被放出来了没有。
“你好好养身子,不用担心我,我走了。”谢仪舟我行我素地与王惠卿道别,起身往外走去。
她本以为有江景之在,没人敢强行阻拦,哪知到了门口,一群侍婢嬷嬷挡在那儿,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
谢仪舟懵住,转身看王惠卿。
王惠卿容色憔悴地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外面都知道你自小身子骨就不好,这些日子又为了太子的伤势日夜操劳,累得不轻,正虚弱,很容易沾上病气。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在家休养着,太子那边,你爹会去说的。”
谢仪舟哪里还能不懂,王惠卿这是要将她拘禁在府中。
谢仪舟惊怒交加,避蛇蝎般甩开王惠卿的手,失望地退后两步,与王惠卿对视了几眼,毅然转身向外闯去。
侍婢们挡来。
“小姐身子不适,不便外出,回去吧……”
“入秋了,外面太凉,小姐不若在屋里陪着夫人……”
“……”
侍婢们人多,又做惯了粗活,谢仪舟越不过那道人墙,反被推搡得头晕脑沉。
她都想不到自己亲生父母会这样对待自己,江景之怕是更加想不到。
他还被她惹怒了,方才瞧都不瞧她一眼,若是谢长留趁机与他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他信了,真的丢下她回去了……谢仪舟恐怕再也无法从谢府脱身。
她又急又怒,惊惶中,听见人墙之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敢问此处可是三夫人的院子?在下奉太子之命前来寻找谢三小姐。”
这声音不算大,很从容,十分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王惠卿与侍婢们都愣住。
谢仪舟也十分惊诧,惊诧之余,模糊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她没时间细想,听见是江景之派来的,连忙应道:“我在这儿。”
“殿下伤口突感不适,还请小姐尽快过去看看。”
清越的女声靠近,打着江景之的招牌,逼迫侍婢们分散开来。
谢仪舟这才看见那是一个身姿高挑的玄衣侍卫,脸上覆有半块黑巾,有意无意地遮挡住半张脸。
谢仪舟好几次在江景之身边见到过她,但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个姑娘。
女侍卫脚步轻而快地走来,对着王惠卿的苍白的脸色,道:“那在下就把三小姐带走了?三夫人放心,哪日您再病了,一封书信送去太子府,殿下定然会再次送三小姐回来探望您的。”
谢仪舟就这么跟着女侍卫走了。
她不知为何有些头晕,以为是被侍婢推搡所致,走得脚步较慢,始终落在女侍卫身后。
这个角度,她能清楚看见女侍卫的脚步抬起又落下,宛若一只翩然在江面上的轻盈飞燕。
一路顺畅地到了前厅外,透过宽敞的菱花窗看见江景之与谢长留的身影时,女侍卫停了步子,示意谢仪舟自己入内。
谢仪舟点点头,从她身旁走过,又停下,转身回来,低声试探道:“宋、宋黎杉?”
女侍卫抬头,冲谢仪舟露了个熟悉的、神秘的微笑。
第30章 生气“我都说了……”
应圣旨前来为江景之医治伤势的死得古怪的御医之女,竟然是江景之身边的侍卫,这是谢仪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她过于震惊,在已知宋黎杉身份的前提下回忆之前的事情,恍惚察觉到什么端倪,脑子里乱糟糟的,连王惠卿的过分之举都没能困扰她太久。
兴许是瞬时接收到的信息太大,谢仪舟脑袋越发晕沉,手脚也有些无力。
要是在谢府突发不适晕倒,一定会被留下的。
谢仪舟摇摇头努力清醒了点儿,尽力稳步到了厅中,与谢长留请安后,站在江景之身后。
江景之还在生气,没有过多看她,似笑非笑道:“谢大人与三夫人果真是爱女心切。”
谢仪舟的出现已经出乎谢长留的预料,再听这模棱两可的话,他面皮一紧,连忙俯首作揖,不敢多言。
“孤伤口不适,就不叨扰了。”江景之拂袖起身,迈出两步发现谢仪舟没跟上,侧身回首,淡淡道,“还不跟上?难道三小姐舍不得母亲,打算弃了孤留下来?”
谢仪舟掐了掐手心,忙不迭跟上,经过谢长留身旁时,余光看见他愤怒的眼神,谢仪舟还是没能免于难过,气息一乱,脚步蹒跚起来。
她忙大跨一步,攀住了江景之的手臂。
紧实的臂膀为她提供了支撑力,让谢仪舟缓和了过来,随即她意识到这样不妥,连忙改攀为扶,看起来像是担心江景之走路不稳,特意搀扶一样。
江景之手臂肌肉绷紧,蹙眉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前厅距离府门不远,不多时就到了,谢仪舟松手,与江景之依次登上马车。
送两人出来的谢长留自然又说了些送别祝词与叮嘱谢仪舟的话,谢仪舟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原本在想宋黎杉的事情,谁知就从正厅到马车上几步路的距离,不适感越发严重。
谢仪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病了。
抚养她长大的颍姑母身子不好,经常生病,每次病症都十分明显,诸如乏力、反胃、面色烧红、站立不稳等等,谢仪舟正好相反,她很少生病,偶有不适,躯体反应也没那么大。
在她的记忆里,她只有两次重病。
一次是十二岁的除夕,府中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她无端冒冷汗打寒颤,因为尚且能忍,外在又看不出异常,就没往病了这事上去想。
直到隔日午时陪颍姑母用膳时直愣愣晕了过去,众人才知她已高热不退多时。
还有一次是在清水镇,有过经验后,谢仪舟已经模糊能判断出自己的身体状况,在饿死鬼又来烦她时,词言义正地告诉他:“我病了,去给我熬药。”
她面色如常,前不久还摁着坠星猊给它洗了个澡,一点看不出生病的样子。
饿死鬼仔细打量罢她,笑着说:“编谎打发我呢?这时候不怕浪费药材了?”
见他不信,谢仪舟只好自己去煎药,期间饿死鬼想动她的银子,她气恼地推他,推了个空,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人躺在床榻上,饿死鬼刚送走大夫——他不信任林乔的医术,特意找了正经医馆里的大夫——正在为她熬药。
“敷着帕子呢,别乱动!”饿死鬼的脸色很难看。
后来谢仪舟喝了药好转了些,他脸色才稍微好转,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那几两银子气晕了过去……头一次见这么抠搜的人。”
“……”谢仪舟往他胳膊上扇了一巴掌,有气无力的,只抚动了他的衣裳。
饿死鬼低声笑了下,抓住她的手在他脸上拍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好听吓了谢仪舟一跳,慌忙蜷缩起手指,没蜷成,被饿死鬼强行掰开捏了会儿,最后才把她的手塞进了寝被里。
谢仪舟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但不管什么时候睁开眼睛,饿死鬼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眼前。
谢仪舟想,饿死鬼应该是被她吓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时的事情,谢仪舟有点羞涩,还有点想笑,她忍着头脑中的眩晕感,悄悄睁眼偷瞧江景之,见他白净的面庞上一派冷然,显然还在生气。
忽然好想摸摸他的脸。
谢仪舟有些羞赧,蜷了蜷袖中手指,低声道:“我不太舒服……”
江景之皱着眉观察了下她的神色,冷笑一声,道:“不舒服和我说有什么用?和你意中人说去。”
谢仪舟:“……哦。”
是不太好与他说,他又不是饿死鬼。
还是回去之后自己熬点药吃吧……
谢仪舟抿抿唇,侧过身去,背对着江景之半靠在车壁上,试图用闭目养神来缓解眩晕感。
前不久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头晕?
难道是从王惠卿身上染来了病气?
那也太快发作了……可如果不是染了病气,还能因为什么?总不能是王惠卿在喂她的茶点里下了药吧?
谢仪舟心里很乱。
人一不舒服就容易多想,容易冲动,早先她要给饿死鬼取名,要他属于自己,永远陪着自己,就是因为病中胡思乱想,之后与他发生争执更是……
“装病也要装得像一点,至少抹点胭脂,把脸弄红些。”江景之冷声说道。
他和当初的饿死鬼一样,都以为谢仪舟在说谎。
可有些人生病初期外在表现就是不明显啊,通常要一段时间后才会显露出来,林乔说这是个人身体特性,就和有些人醉酒不会充血上脸一样。
江景之不信就算了,还出言嘲讽,好讨厌。
要是被饿死鬼知道了,一定又要抓着她的手打他巴掌。
谢仪舟有点难过,靠着车壁没说话。
车厢里静了会儿,江景之的声音响起,“若是我没有事先命人暗中护着你,今日三小姐打算怎么出来?该不会是等着你那意中人从天而降把你解救出来的吧?”
谢仪舟:“……”
她用舌尖抵着上颚清醒了下,缓慢开口:“多谢殿下派人保护我。”
“不必言谢。”江景之淡漠道,“我这人心胸宽广,至仁至善,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放心,我不会挟恩图报。”
谢仪舟忍气吞声,装作没听懂他在用自己的话奚落自己。
“说啊,若不是我,你打算如何脱身?”江景之不依不饶地追问,“以死相逼?还是暂时妥协,伺机出逃……”
“殿下。”谢仪舟忽然抬头,问,“宋黎杉究竟是什么人?”
转移话题无疑是一种屈服。
江景之瞧了瞧谢仪舟,见她面色与平常一样柔和,只是神情没那么自在,声音稍稍虚了些……不像身子不适,更像是受不了奚落逃避责问。
宋黎杉的事情,从江景之找借口留下谢仪舟的那一刻起,就没打算瞒着她。
江景之接受她的屈服,干脆道:“宋御医精通奇难杂症,用药大胆,在医药上素以离经叛道而闻名。他的确有个继承家业的女儿,而今正在陶洲经营着一家医馆。”
谢仪舟勉力动着脑子,“也就是说宋黎杉的身份是真的,人是假的……”
“她只是个钩子。”江景之道。
钩出暗处的人后,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死去,把水搅浑就好。
“难怪你说她注定要死……”谢仪舟记起江景之说过的话,恍然发现很早以前他就将事实告知给了她。
亏得那时候她吓得魂不守舍,还以为罗启明是凶手……想来罗启明也是这样想的,难怪他一直试图接近她……
谢仪舟还有疑惑,“那她献的药真的对殿下有用吗?”
江景之注视着她,脸色倏然一变,冷冷道:“不管她的药有用没用,救的都是我,而不是饿死鬼,三小姐这么关心做什么?”
谢仪舟:“……”
又来了!
她身体不舒适,耐不住江景之总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她本想说几句正事分散下他的注意力,谁知道不出几句,又被他绕回去了。
他怎么绕回去的?
谢仪舟实在没有精力应对他的为难了。
“还是说三小姐……”
“因为你用的是他的身体。”谢仪舟赶在江景之再次开口前出声,道,“我心疼他的身体。”
一句话彻底堵住了江景之的嘴。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他一句话也没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谢仪舟越发的难受,她想着回府就好了,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只在途中偷瞄了江景之几眼,见他的怒火只呈现在他自己脸上,略微放松,头一偏闭眼歇息起来。
头很晕,先让她安静地歇会儿,其余的以后再说。
马车辘辘行驶了不知多久,停下时,谢仪舟已经没了力气,勉强睁了下眼,从被风吹起的纱帘缝隙里看见了巍峨的宫门。
这是要入宫,不是回府?
谢仪舟想说话,可她实在抬不起劲儿,又怕江景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最终无声地合上眼,靠着车壁继续假寐。
她听见江景之出了车厢,外面有人行礼,有人寒暄,可能是遇见了什么大臣。
此起彼伏的声音宛若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再慢慢减弱消失,十分具有催眠效果……
明德帝因那些苦难的陈年旧事,对内阁不怎么信任,更愿意事事亲为,经年累月的磋磨下,人老得很快,近两年来精力越发的差,许多政务来不及处理,都要江景之这个储君代为解决。
江景之在御书房待了很久,心底的怒火渐渐被正事压下,之后去议事殿处理了些军务,又返回政和宫看望明德帝。
离宫时暮色已降,宫门口挂满了灯笼。
“谢仪舟呢?”
“一直在车厢里没动过,像是睡着了。”侍卫道。
江景之已经很久没像今日这样憋屈了,未免失言,他特意平复了下情绪才上马车。
进了车厢,壁灯点亮,发现谢仪舟果真与他离开时一样,仍在闭眼沉睡,连动都没动一下。
她倒是轻松,睡得这样好。
江景之没吵她,命人启程,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一段距离后,他不经意扫了谢仪舟一眼,看见烛光将她垂下的眼睫的影子拖长,形成一把展开的弧形小扇,铺在她眼下,一颤一颤的。
光影摇曳,衬得她脸颊红润之余泛着温暖的光泽,较先前或呆板或气人的模样可爱许多。
江景之不自觉地多看几眼。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谢仪舟身子一歪,朝外栽去,江景之下意识伸手一拦一拽,谢仪舟便如同一只稻草人倒进了他怀中,额头从他下巴擦过,带来淡淡的馨香与肌肤相触的灼热感。
酥麻感从心窝炸开。
江景之揽着谢仪舟的手蓦地收紧,收紧后再松开,喊道:“谢仪舟。”
怀中人垂着脑袋没有反应。
睡得这样沉?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我不太舒服……”谢仪舟说过的话陡然回响在江景之脑中。
他身形一顿,猛然伸手抬起谢仪舟的脸,这才发现她颊上滚烫,不知高热了多久,而那点漂亮的红晕经烛光照亮后,透露着些许不正常的潮红。
“谢仪舟!”江景之心头一跳,险些失声。
这一声唤醒了谢仪舟,她嘴唇轻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江景之没听清,小心地捧着她的脸颊贴近,听见细微的、低软的声音说道:“……我都说了……不舒服……”
江景之神色微僵,懊悔之色在眸中一闪而过,他该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觉得脖颈处谢仪舟呼出的气又烫又黏,仿佛穿透了他的肌肤,渗入血流涌向心脏,无情地炙烤着他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