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林博旭 你前世就是这样说

    五年前的吴姨和周酌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白发与青丝交错着扎起来,不怎么爱笑,眉眼却很温柔,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请问你们是?”

    这两个孩子穿得那么漂亮,按理来说她是会感到无措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那个更瘦一点的孩子看着很眼熟, 很亲切。

    周酌远向前一步,说明自己的来意,因为昨天在心里排练很久, 他说的时候话语非常的清晰有逻辑。

    吴姨带他们进入面积很小的客厅, 去给他们倒茶喝。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沙发的扶手处被前面的租户用烟头烫了一个洞, 周酌远每次过来做客,发呆的时候就会盯着那个洞看。

    裴鹤很喜欢听他讲这些小事情, 好像在回忆的过程中把裴鹤一点一点添加进他的过去。

    吴姨留他们吃了一顿午饭, 下午她要出门去打工,临走前周酌远将后续麻烦吴姨关注身边病人医疗费状况的部分报酬塞给她。

    吴姨头一次遇见这么幸运的事情, 她望着周酌远的背影, 莫名地想要流眼泪。

    下午,周酌远联系上前世的房东,他租过的那间房竟然还空着,一直没有人租。

    北城的夏天没有南方那么热,却也不凉快,周酌远脱下外套系在腰间,手腕上成对的褐色佛珠衬得他两条胳膊又细又白。

    裴鹤拆了一颗吴姨给的奶糖,递到周酌远嘴边。

    高考后的时间慢下来, 他们可以悠哉悠哉地从酒店走到周酌远前世的家。

    等房东大叔拿着钥匙过来开门时,周酌远嘴里的奶糖正好吃完。

    这个房间比吴姨他们家还要小,毕竟周酌远只有一个人,不需要多大的空间。

    好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房间内简陋的家具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周酌远让房东大叔先回去,他们自己看,然后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口罩,分给裴鹤一只。

    周酌远戴好口罩,打开窗户,阳光透进来。

    他指着窗台:“我在这里养了一盆仙人掌,因为仙人掌很好养活。”

    他以为自己和仙人掌一样,也很好养活,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周酌远垂下眼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死,那天真的好冷,我给自己煮了粥,泡了药,我只是想睡一觉,没想到……”

    不过很快,他低落的情绪就消失不见:“但是不重生的话,也没机会再遇见你,没机会获得那么多财产。”

    他把自己哄好了,裴鹤没能起到什么作用,于是裴鹤仅仅是伸过来手,与他十指相扣。

    周酌远就牵着他,从褪色的衣柜介绍到床铺,又介绍到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卫生间。

    小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花费的时间都不到十分钟,裴鹤锁上房门,转过头对周酌远说:“你会想留下这间房用来回忆吗?我将它买下来吧?”

    周酌远考虑片刻,回答道:“不用,我想,我有更值得回忆的东西。”

    裴鹤挑了挑眉,然后他从周酌远弯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大大的裴鹤。

    他们吃过晚餐才回酒店,刚踏入酒店大堂,周酌礼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他大概是从什么重要的场合匆匆赶来,发型板板正正,领带都没有解开。

    周酌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么凶和慌张:“你跑来北城,为什么不跟家里说一声?还有为什么又把我拉黑,我最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

    周酌远不愿意和他说这些场面话,直截了当道:“我没去找过周酌意,他离开周家与我无关。”

    周酌礼心底有些崩溃,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我当然知道,我根本没有提小、周酌意,我在担心你,你真的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吗?”

    周酌远的手原本都已经放在他送给自己的吊坠上,周酌礼能够如此精准地定位到酒店,这个吊坠功不可没。

    听见这一句,周酌远的动作顿住了,半晌,他的手从吊坠上拿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回去周家了,周酌礼。”

    之前都是暗示,这次是明示。

    周酌礼嗫喏着,想问为什么,想问他还有哪里做得不好他可以改,却又怕周酌远破罐子破摔,揭露前世发生的事情,这样的话周酌远和周家的关系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兴许是因为不在意,周酌远编出的理由敷衍至极:“我已经成年,应该学会独立。你跟你爸妈也讲一下吧,你们可以接回周酌意,毕竟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我理解。我的话不需要你们担心,我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等我安顿下来,也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如果实在不行,你们就当做从没把我认回来过。”

    周酌礼不知道该说他心软还是心狠。

    在周酌远开始感到不耐烦时,周酌礼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不阻止你独立,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拉黑我……”

    周酌远看到他西装革履站在这里,裤子上沾着灰,神情落寞面色苍白,一副可怜兮兮、好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击的模样。

    前阵子经历重要的人去世,又与疼爱多年的小意分离,周酌礼的人生其实不是那么顺遂。

    周酌远垂眸打开手机点了几下,然后道:“你要是随便给我打电话影响到我,我还是会将你拉黑。”-

    回到房间没多久,周酌远又接到林博旭的电话,他有些头疼。

    林博旭焦急道:“你们离开那家酒店了?我过去找你没有找到。”

    周酌远咳嗽两声:“是啊,我现在跟鹤鹤在北城玩。”

    林博旭心脏漏跳一拍,他喘了两口气:“你怎么又什么都不和我讲?咳嗽是怎么回事?”

    周酌远不以为意:“呛了一下而已,你不要大惊小怪,还有什么叫又不和你讲?”

    林博旭捏紧手机:“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去找你。”

    周酌远以为他听错地点:“我在北城,这么远你怎么过来?我过两天回去请你吃饭好吧?”

    林博旭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肃:“小远,把地址发我。”

    周酌远恼火起来:“我都说过两天就回去,你非要这样干什么?!机票那么贵你来回一趟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那头沉默住,周酌远抿了抿唇,他今天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有一点迁怒到语气差劲的林博旭身上。

    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酒店的杂志,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听到林博旭十分沉痛的声音。

    “你前世就是这样说……”

    周酌远的呼吸停滞住。

    林博旭牙齿打着颤:“不让我去找你,等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小远,我怕影响你考试状态,一直忍着没有说,我想问你,是不是上学期,你给我那两张卡的时候,你就恢复前世记忆了?”

    “……是。”周酌远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承认道。

    尽管早有预料,林博旭此刻还是感觉心脏被扎了个洞:“所以你即使恢复记忆,也丝毫没有把我们这五年的情谊放在心上,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我这个乞丐是吗?”

    周酌远猛地站起身,走到阳台,有些失控地道:“对!我就是这样残忍的人!要不是你死缠烂打我根本不会继续搭理你!而且你要我怎么办?!我那么多同学在那里,你跑过来跟我要钱,说我自私自利爱慕虚荣,你要我怎么办?!我给你钱还不够吗?!什么五年的情谊?!你欺负我十五年!我看你几本书你都要打我,你当着你那些狐朋狗友的面打我!骂我小偷!我想摆脱你有错吗?!没有谁家的哥哥是像你这样的!!!”

    可能是晚上的风有点凉,周酌远吸了吸鼻子:“林博旭,没有谁家的哥哥是像你这样的!周酌礼是对我不好,因为他没把我当弟弟,但是你见过他是怎么对你亲弟弟的吗?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给周酌意!还有前世,我是在为你考虑,你那么大一把年纪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让你省点钱有错吗?!我又不知道我自己会死,又不是我想死给你看报复你!”

    林博旭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站在路边,昏黄的灯光拉长他的影子,周酌远从没有向他说过这些话,五年里面,他们似乎冰释前嫌,却对过去的伤害闭口不谈,所以始终小心翼翼,不敢戳破那层泡沫。

    林博旭嗓音沙哑:“对不起。”

    周酌远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来,碎发被风吹得更散:“就这样吧,林博旭,我想静一静,等我回去再谈。”

    林博旭慢慢蹲下身,恳求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前对你那么坏,小远,让我见见你吧,我好怕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一场梦,求求你……”-

    裴鹤洗完澡出来没看到人,心里面咯噔一声。

    好在他及时发现阳台的灯亮着,随便裹了一件衣服就冲出去。

    周酌远窝在躺椅里,眼睛闭着,毛毯都没有盖。

    裴鹤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周酌远像是有所察觉,睁开眼睛望他,讲话带着鼻音:“里面有点闷,我出来接电话,刚刚才挂断。”

    裴鹤的火气灭了一点。

    周酌远的胳膊搂上过来抱他的裴鹤的脖子:“我好像有点感冒。”

    裴鹤的火气彻底灭了:“我去给你冲感冒灵,下次别什么都不带就跑外面吹风。”

    周酌远被放在房间内的沙发上,他扯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对忙碌的裴鹤解释:“是林博旭,他竟然也重生了,还说马上要来看我。”

    第92章 周酌远 他把林博旭还回来的几十万全部……

    裴鹤的动作顿了顿, 刚烧开的水冒着热气,他透过白色的水汽看周酌远:“你同意了?他几点到?”

    周酌远抽了张纸擤鼻涕:“明天上午,晚上没有合适的航班, 他坐火车来。”

    裴鹤不说话,用小勺子搅拌泡好的感冒冲剂,又兑了点矿泉水。

    周酌远接过来水杯时注意到他不大高兴的表情,以为他还在因为自己吹风吹感冒生气, 忍不住暗戳戳为自己辩解:“今晚降温降得好突然哦……”

    裴鹤:“……喝你的药吧。”

    周酌远只好老老实实喝药,喝完以后,裴鹤伸手要拿走水杯, 周酌远却没有撒手, 他说:“我觉得这样有一点不公平, 我什么事情都跟你讲, 但是你现在不高兴也没有跟我讲原因。”

    他都这样说了,裴鹤当然是毫不客气地讲原因:“林博旭那个家伙是不是直男啊?我在网上看到很多案例,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互相产生感情, 他本来就和你一起长大,前世又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你五年, 我十分……”

    周酌远的脸色越听越黑, 他松开杯子,两只手去掐裴鹤的脸:“你哪里看的那么多变态故事?!他是直男!以前谈过女朋友!”

    裴鹤抓着杯子揽住他,含含糊糊地道:“别蹭、别蹭,你不是说今晚不想要吗?”

    周酌远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等他感觉裴鹤抱着他的胳膊越来越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攥着裴鹤的衬衫,不知道是哭了还是鼻子不通气,讲话一抽一抽的:“我都说、我感冒了,你等着被、传染吧。”

    很可惜, 裴鹤没有被传染,第二天早上还特别有精神地出去晨跑,并且带了热乎的早餐回来。

    周酌远一瘸一拐地洗漱完,坐到裴鹤铺好的软垫上。

    林博旭到的时候是裴鹤给他开的门,这次他没再贸然地去抱周酌远,而是坐在周酌远对面,神色复杂地看他吃包子。

    周酌远被盯得不大自在:“你没吃早餐的话可以去三楼吃。”

    林博旭摇了摇头。

    其实没有什么好聊的,周酌远死后的事情林博旭不愿回忆,周酌远本人也不大想听,总感觉很诡异。

    第二天,周酌远联系上当地的医院,他打着做慈善的旗号,只资助吴姨一个人实在说不过去。

    他把林博旭还回来的几十万全部捐赠了。

    回去的路上,周酌远对林博旭说:“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以后后悔骂你自己就好,别骂我。”

    林博旭抿了抿唇,认真道:“谢谢你,小远。”谢谢周酌远还愿意给欺负他十五年的林博旭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们在查分数的前一天回到M市,查完分数后,学校要开放几天高校宣传日,各大高校会派学长学姐来招揽新生。

    他们这次换了家距离学校更近的酒店,在查分数的前几个小时,周酌远憋不住要跟裴鹤剧透:“你居然能忍到现在不问我你前世的高考成绩,不过也是,你浪费那么长时间在我身上,要是考得没有之前好指不定有多失望……”

    裴鹤握住他因为紧张变得冰凉的手:“你怎么那么喜欢主动背锅?而且照顾男朋友的事情怎么能叫浪费?放心吧,我们之前不是对过答案?A大肯定没有问题。”

    周酌远还是坐立难安,不久后,他们群里面弹出很多消息,说已经可以查到高考成绩了。

    裴鹤的分数同前世一模一样。

    周酌远提起的一口气倏地松了下来,他又抖着手去查自己的成绩。

    似乎有许多人发现可以提前查分,网页开始卡顿,周酌远焦急得额头冒汗,网页刷新的那一刻,周酌远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好长时间才发出一声:“我靠……”

    裴鹤早就激动得想抱他了,等他看清楚分数,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在房间里面转圈:“太牛逼了,你真比我高!那个世界失去你这样的天才绝对是他们的损失!”

    周酌远被转得头晕眼花,他拼命勾住裴鹤的脖子,声音都变调了:“停下!停下!我有点想吐……”

    老师电话打来的时候,周酌远正在卫生间扶着洗手台干呕:“王八蛋裴鹤……呕……”

    裴鹤帮他接通老师的电话,和老师互道恭喜以后,紧接着C大的电话就打过来,裴鹤自己的手机也被打爆了,周酌远不管他怎么样手忙脚乱,慢吞吞地在卫生间清理自己。

    裴鹤前世是高考市状元,省排名第二,这次周酌远比他高0.5分,省排名并列第一。

    分数过高的时候,学校的宣传会也没有什么去的必要了,名校的招生负责人会直接联系他们。

    目标早就定下,又无旁人阻拦,二人志愿填写根本不需要考虑多少东西。

    成绩出来的后面一天,电视台跟周酌远预约采访时间,周酌远看了看裴鹤,问道:“请问‘榜眼’可以和我一起被采访吗?他是我的男朋友。”

    电视台那边自然是乐意的,不过他们要求周酌远介绍裴鹤为兄弟,虽然现在同性婚姻合法化,但毕竟不是主流,在主要受众为学生的采访中不太适合这样引导。

    裴鹤听到不能公开以后,兴奋减少一半。

    周酌远觉得现在的裴鹤跟他印象中真的很不一样:“你以前明明很低调很高冷。”

    裴鹤回忆了一下,想到自己对周酌远说过的一些不那么好听的话,机智地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祝婉和周傅轩在前些日子已经从周酌礼那里得知周酌远的成绩很好,却也完全没敢往状元想,这个成绩,放在任何一个家庭都是值得骄傲值得大肆宣扬的。

    可是他们没有脸说,周酌远的小学和初中都非常普通,从小到大没有补过课,考高中全凭自己,甚至在读高中期间,周家还给他拖后腿,让他每天来回花费那么长时间在路上。

    祝婉几次拿起手机要给周酌远打电话又放下,那天跟裴鹤的父母吃饭,裴乘康一直在说小远吃过很多苦,说不会让他们家裴鹤欺负小远。

    一口一个小远,叫得比他们还亲切。

    祝婉知道她没资格酸别人,脸上的笑容很得体。他们叫“酌远”,是想要周酌远对周家产生归属感。然而归属感并不是改名就可以做到的,周酌远现在对外面随便一个酒店的归属感都比对周家的强。

    祝婉没有提这一茬,潘师慧却提起来:“祝夫人,我儿子说小远很喜欢别人叫他‘小远’,为什么你们不这么称呼他?”

    祝婉脸色一白,笑容变得十分勉强:“是这样吗?酌远没跟我们说过。”

    周酌远确实没跟他们说过,他们也没给周酌远时间去说……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敲,祝婉收起脸上的恍惚,让下属进来。

    事情处理完已经半夜,他们之前为了暑期的旅行,把许多安排都堆到这两天,就算周酌远很早就告诉他们不可能去,祝婉也没再调整时间。

    外面的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周边办公楼的灯光寥寥。

    祝婉没有回家,选择在休息室住上一晚。

    她躺到床上,发现自己又失眠了,自从想起前世的事情以后,失眠已经成为常态,就算能够睡着,多半也是做的噩梦。

    她的孩子,她的小远,居然那么聪明那么优秀,他本来是可以上最好的大学的,他们怎么能够那么狠心,怎么可以对每天压缩睡眠时间学习的周酌远说你学得越多对社会危害越大?怎么可以在高考的关键时刻把他锁在家中?

    怪不得那个时候周酌远回家后会生病,怪不得反反复复高烧药都喂不进去,祝婉都不敢想重生后的周酌远再次被关在家中的时候会有多恐惧多无助,要不是宋医生及时发现他的心理状况有问题,他们的自负恐怕会害死自己的孩子第二次。

    说什么接他回家会对他好,实际上从周酌远回家的第一天就在让他受委屈,让他跟他们一起为别人家的孩子考虑,除了钱,他们什么补偿都没有给,而这些钱,周酌远在离开的时候全部留在他的房间内,一张卡都不曾带走。

    窗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祝婉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一个晚上。

    她打开手机,想给周酌远发消息,几行字打下来,忽然觉得自己恶心。

    半晌,她删除所有道歉的话,选择直接给周酌远的银行卡转账,备注是“恭喜小远获得省状元”。

    第93章 周酌远 我想申请去山区进行一个月的支……

    周酌远一睁开眼, 就收到很多条转账提醒,他粗略地算算,发觉自己的人生突然进入了简单模式。

    大概此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周酌远更幸福了吧。

    他们的采访小火一把, 互联网太厉害,很多人扒到周酌远的稳音,他的那条风景视频下面的评论暴涨,几拨人马各说各的, 好不热闹。

    周酌远一打开稳音,就被不断弹出的消息提示轰炸,他停下跑步机, 坐到垫子上看别人给自己的评论, 乐呵呵地呲着牙笑。

    裴鹤脑袋凑过来, 看到好多人要和他们三人行, 他拧开水杯递给周酌远:“他们想得还挺美。”

    周酌远一边喝水一边抬起来眼睛看回复,然后眼睛忽然瞪大了, 放下水杯呛咳不止。

    裴鹤定睛一看, 是很长的一段文章,里面全是一些污言秽语, 仔仔细细地描述“我”把周酌远玩到哭的过程, 写这种文章就算了,另一个主角竟然还不是裴鹤!

    他一把抢过周酌远的手机,狂按举报。

    周酌远没有阻拦他,视频一遍遍播放,他听着手机里面传出的风声,眼中的笑意随着播放次数的增加慢慢减少一些。

    裴鹤现在对周酌远的情绪很敏感,那条回复举报成功后,他将手机还给周酌远。

    “是在想清澜吗?”

    周酌远想他也许真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气氛凝滞了一会儿, 裴鹤可以吃很多人的醋,因为知道周酌远对那些人没有意思,却轻易不敢提起贺清澜。

    视频仍然在播放着,重复的风声。

    周酌远的手指陷进垫子里,撒谎道:“没有,是你想他了吧?”

    裴鹤被很会倒打一耙的周酌远气笑:“还骗我,你的表情明明是在想他!你这个三心二意的渣男!如果他当初没有走,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考虑我?”

    周酌远:“……他没走我还考虑你那你不就是小三吗?我不就是真的渣男吗?”

    裴鹤没有办法反驳。

    气氛再次凝滞住,周酌远意识到这并不是可以蒙混敷衍的时刻,他主动抓住裴鹤的手:“我是在想他的安危,你们瞒着我很多事情,我无法知晓他现在的情况。而且那个无事牌我不该留着的,我想要还给他。但我对他已经没有喜欢了,只喜欢你,鹤鹤,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着裴鹤的侧脸,忽然想到爬山的那天,他在很多杂草的斜坡下面,束手无策之际,听到裴鹤呼唤自己名字时的心情。

    他垂下一点眼睑,轻声补充:“不会有谁比你对我更好了。”

    裴鹤此刻所有的不安都在周酌远这几句话中烟消云散,他转过头认真地望着周酌远的眼睛,老实交代道:“其实我也和清澜断联了,他说事情解决完会联系我们,不过你想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A国找他,就像之前我们一起去北城找吴姨一样,当作毕业旅行。只是你要做好他为了我们的安全假装不认识我们的心理准备。”

    A国可比北城大得多,他们想要偶遇贺清澜简直是痴人说梦。

    周酌远站在xx海港的游船上时,依旧觉得裴鹤异想天开。

    海风掀起他的头发,宽松的沙滩衬衫鼓起来,裴鹤经常借用酒店的厨房给他做饭,他最近长了一点肉,修长的双腿骨肉匀称,比从前还要吸引人的目光。

    五分钟内应付完两个人,周酌远聚精会神地凝视前方,决定装聋作哑拒绝所有人的交流。

    前方海面整齐的褶皱出现几处花白的波浪,鲸鱼破水而出,又猛地砸向深蓝的海面,高高溅起的水珠差点淋到他的脸上。

    周酌远后退两步,不小心踩到一只皮鞋,他忙松开脚,刚想道歉,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温和的声音。

    “抱歉,你没事吧?”

    这是他们来到A国的第六天,已经购买好后一天的机票回国。

    周酌远转过身,贺清澜大概刚从楼上的宴会出来,没有穿他喜欢的白衬衫,一身正装,胸口别着昂贵的胸针。

    看到曾经的恋人,贺清澜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他好像瘦了一点,不过看起来精神还可以,也没有伤残的迹象。

    周酌远并未摘下墨镜,隔着镜片礼貌地回应:“没事。”

    裴鹤端着饮料和点心走到周酌远身边,假装没看见贺清澜:“累不累?我们去前面坐着吧。”

    坐下以后,周酌远将墨镜摘掉,防止裴鹤误以为他旧情难忘流眼泪。

    裴鹤见他眼睛没有红放心了:“我没骗你吧?”

    周酌远轻轻吐出一口气:“对,你没骗我,看来只有等他联系我们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还回去无事牌。”

    希望能够有那么一天,他们可以坐下来,平静地谈论各自的秘密和当前的生活。

    A国之旅比北城之旅顺利得多,他们成功确认贺清澜还好好活着,带着很多的回忆与照片返回M市。

    新生交流群的信息伴随录取通知书一块寄到,周酌远拉裴鹤进入学校大群,群里面热闹得很,消息没一会儿就达到99+。

    他翻着通知,学校鼓励他们暑期进行一些社会实践,提前攒一些学分。

    裴鹤抱着周酌远蹭他的脖子:“开学再说吧,我的小远,你们医学生上学后那么忙,都没时间跟我黏一块儿了。”

    周酌远便不再提这件事。

    周末,打暑期工的孙玉卿邀请他们出来打球,晚上再聚个餐。

    还是那几个人,孙玉卿在上次打球建的群发的,还在市里的都来了。毕业以后大家都产生一些变化,主要变在外表上,打扮精致许多。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周酌远耐力强了不少,其他人打不过他跟裴鹤,逼迫他们分到两队,于是又变成很激烈的厮杀。

    打到平局的时候,裴鹤叫停了,他拽着上头的周酌远到休息区,把人按坐下来:“不许打了,歇着。”

    周酌远热得满脸通红,不服气道:“你是不是怕输给我?”

    裴鹤无奈道:“让让我吧,高考我都输给你了,打球再输给你,我不得被别人笑死?”

    周酌远知道是裴鹤在让他,就算他的耐力变强一点,跟裴鹤也没法比,打到后面肯定是他输。

    他不说话了,取出裴鹤给他泡好的葡萄糖水,在裴鹤眼皮子底下喝了两口。

    关琦站在场上,静静地望着他们。

    没有记忆的时候,他还能腆着脸摆出照顾的姿态,而现在,有人可以更好更周到地照顾周酌远,他的靠近只会让周酌远想起前世的痛苦。

    裴鹤根本抵抗不了这样乖乖听话的周酌远,他索性跟着下场,坐在周酌远旁边,这次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别人,他能够很轻易地碰到周酌远微凉的皮肤。

    享受甜蜜的同时他也得承受一些抱怨。

    “为什么要说我扫兴?我都很愧疚了,你还要说我扫兴。”

    裴鹤:“我说我是担心你逞强受更严重的伤你相信吗?”

    周酌远:“……你当我是傻子?”

    裴鹤解释不了,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全凭本心,因为周酌远对自己身体不上心的态度既着急又烦躁,他认为这样的心情扫了他的兴致。

    还喜欢贺清澜的裴鹤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情敌,所以才要在说完扫兴以后跟随不靠谱的队友一起陪伴周酌远。

    周酌远半天等不到下文,命令道:“你要向我道歉。”

    裴鹤立马说:“对不起。”

    周酌远好哄的时候真的是非常好哄,他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去别的地方。

    隔壁的休息区似乎有人摔伤,一群人围在一块吵吵嚷嚷,过了一会儿,一个女生跑过来问他们有没有带碘伏。

    裴鹤将碘伏借给她,周酌远盯着女生离开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裴鹤不明所以:“怎么了?”

    周酌远刚刚通红的脸颊逐渐失去血色,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鹤鹤,我可能真的忘记什么,好奇怪……”

    裴鹤有些慌张,他顺了顺周酌远的后背:“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去想,是不是哪里难受?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周酌远摇头:“没有不开心和难受,或许是我的错觉。”

    他拿出手机刷新生群,想要从奇怪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裴鹤见他脸色恢复正常,松了口气。

    场上打得激烈,孙玉卿的技术突飞猛进,一个三分球投得十分漂亮。

    周酌远的声音几乎被场上的欢呼盖过,好在裴鹤离他很近。

    “鹤鹤,学校的社会实践,我想申请去山区进行一个月的支教。”

    第94章 周酌意出没 这日子忍忍还能过下去……

    山区对支教老师的需求不多, 按照学姐学长们的经验,A大在大部分学校只有一个支教名额,普通乡村的支教名额比较抢手, 周酌远并不打算争抢。

    “我不同意!”裴鹤收到周酌远转给他的表格,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

    周酌远坐在桌前填写信息:“昨天在体育馆的时候你不是还很支持吗?”

    裴鹤唰唰两步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按在桌子上:“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去那种地方!车子都进不去!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晚上发烧或者胃疼连去医院都来不及?”

    周酌远按在鼠标上的手指停住:“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很多,不会随便发烧或者胃疼了。”

    裴鹤:“那是因为我把你照顾得很好, 在那种环境下我要怎么样照顾你?怎么样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番茄滑蛋牛肉?”

    他们两个人都有一点自信在身上。

    周酌远这次确实是很冲动,他总觉得自己去支教完就能够填补心中空掉的那一块,或者说总觉得这是自己欠下的一个债。

    他仰起头与裴鹤对视:“鹤鹤, 我发誓可以照顾好自己, 如果在山上我真的生病, 以后所有事情我都听你的。”

    裴鹤抿了抿唇, 犟驴一样的周酌远做出的决定不会被他改变。

    裴鹤最终还是妥协了:“你跟他们沟通,让我陪你一起去。”

    偏僻落后到这种程度的山区果然没有人竞争, 周酌远走了个线上面试的流程, 没过多久就确认好支教的时间。

    孙玉卿听说这个消息,在群里面哀嚎:师父, 你这小身板跑那种地方去怎么吃得消哇?

    周酌远气得疯狂扣字:少放屁!我已经有腹肌了!你少拿自己的块头当作平均标准行不行?

    他们叭叭叭吵了几句废话, 孙玉卿最后还感性起来:我会想你的,师父,你要平平安安回来。

    周酌远:……我是去支教,不是去剿匪。

    在群里聊这件事情的后果就是他要去支教的消息很快传到其他人耳朵里。

    下午,周酌礼的电话就打过来。

    “怎么被安排到那种山区?我找人给你换个地方。”

    周酌远很烦他的擅作主张:“不是被安排的,是我自己选的,我对抢别人的名额没兴趣!”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内涵周酌意,周酌远压着怒火解释:“我只是在说我自己, 这次不是在嘲讽你的小意。”

    周酌礼想要说他任性的话堵在喉咙中。

    23岁的周酌远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周酌礼这些年偏爱抢走他人生的周酌意,在他的各种想法里面早就失去了插嘴的资格。

    周酌礼只能说:“山里温差大,你多带些衣服,去的时候喊我,我送你。”

    周酌远拒绝了:“不用,我要是需要人帮忙,可以自己花钱雇,不麻烦你。”

    在北城生活五年,周酌远别的长进或许不明显,但是对于自己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事情已经有了很强的认知,更何况他现在有的是钱,既然可以用钱解决,他又何必欠下人情?

    周酌礼怔怔地放下已经黑屏的手机,当初周酌远态度不好地说“我是自己不会买吗”的时候他感到痛苦,没想到现在周酌远态度特别好地说“不麻烦你”的时候他也会感到痛苦。

    他的弟弟自己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他大概率一辈子都无法弥补周酌远受过的伤害。

    几天后,周酌远雇了两个师傅帮助他们搬物资上山,是一些文具和生活用品,他提着一个行李箱跟在师傅后面,裴鹤跟在他后面,也提了一个行李箱,背上背着周酌远那个大大的龟壳一样的书包。

    泥泞的小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前一个支教老师还没走,他要给学生们介绍新的支教老师,在三天内逐渐把课程都转交给周酌远。

    一共两间教师宿舍,傍晚学生们回家以后学校里安静得厉害,宿舍隔音很差,周酌远收拾东西的时候能听到前一个支教老师在房间里打电话的声音,山区信号不好,听得出来他们的聊天十分卡顿。

    裴鹤蹲在地上翻他的行李箱,片刻后取出一瓶花露水,扯过来周酌远的胳膊狂喷。

    周酌远捂着鼻子往后缩:“熏死了,你别喷了,马上就消了。”

    裴鹤瞪他一眼:“消什么消,你数数你都喂饱多少只蚊子了?怎么?救蚊子也能算进你的功德里?”

    周酌远望着胳膊上一排排的小红点不再吭声。

    这里只能烧热水洗澡,裴鹤铺好床支好蚊帐以后就跑去厨房烧水。

    吊扇“吱吱呀呀”转着,一只飞蛾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锲而不舍地撞向灯泡。

    晚上睡觉的时候,裴鹤习惯性地把周酌远搂进怀里,没过一会儿,他听到周酌远说:“热,咱们分得开一点。”

    裴鹤:“……”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周酌远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我周末补偿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日子忍忍还能过下去。

    裴鹤呼吸粗重起来,他爬起身,压低声音道:“我去冲个冷水澡,你先睡。”

    周酌远拉住他:“我用手帮你吧。”

    裴鹤摇了摇头:“你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

    周酌远便撒开手,看裴鹤推开那扇小门,又将小门带上。

    他敢对裴鹤说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样的话,是因为有恃无恐,确信裴鹤不会伤害他。

    这所学校的学生不多,几个年级的孩子在一个教室上课,高年级上课的时候低年级就自习,总共两个老师,一个校长,一个支教老师。

    周酌远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裴鹤天天蹲在厨房研究给周酌远开小灶,他隔三差五下山一趟运食材,运食材的当天每个学生都能沾到光改善一下伙食。

    可惜山上条件到底不如M市,裴鹤这么用心,周酌远身上的肉还是一点儿都不见长。

    周酌意作为下一批的支教老师,提前两天上的山,这天是周末,校长说他们去山下采购了。

    学校一共两间教师宿舍,他没得挑,等收拾完已经是傍晚,周末的厨房没有人会来做饭,全靠教师自给自足。

    周酌意吃了点面包,就在床上躺下。

    他一直觉得周酌远骄矜任性,没想到在这样简陋破旧的宿舍,周酌远也能生活得下去。

    快要睡着时,他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

    先是一阵悉悉索索,伴随着压抑的喘气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水声。

    周酌意猛地清醒过来。

    他这次申请支教,并非全部都是为了周酌远,捐献给他心脏的那个女孩子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去山区支教,他主要是替恩人做完这件事。

    他的床靠着墙壁,周酌意忍不住悄悄坐起身,往墙壁挪了挪,黑暗中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第95章 周酌意出没 为什么周酌远不能是他的呢……

    薄薄的墙壁就跟不存在一样, 周酌意能够清晰地听到裴鹤低声诱哄周酌远。

    他浑身燥热极了,脑中浮现出他的哥哥,不, 不是他的哥哥,是周酌远,平日里对他总是颐指气使的周酌远脸颊泛着红晕,湿漉漉的眼睛半睁着, 动一动就要淌下来眼泪。

    不知道裴鹤做了什么,周酌远忽然发出一声啜泣:“轻点儿、轻点儿,好疼……”

    带着鼻音, 不仔细的话根本听不见, 说不清是控诉还是撒娇, 声音很急促, 是一点抱怨的语气,却又很软。

    周酌意感觉自己鼻子一热, 他慌忙扯出几张纸巾, 抵在鼻子下面。

    裴鹤应该是放轻了动作,周酌远呼痛的声音再没有出现, 只传过来一点儿闷闷的喘气。

    周酌意从前清心寡欲, 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他偷偷摸摸听着周酌远的声音,幻想周酌远的模样,心中又烫又痒,恨不得对裴鹤取而代之。

    天色彻底黑下来,周酌远终于开口说话,讲几个字就要喘两下:“我没力气了,让我歇歇, 你先出去……”

    裴鹤不情不愿:“你一歇就睡着了。”

    周酌远声音发颤:“可是、可是……”

    裴鹤对他还是太好,隔壁动静渐渐小下去,后面的水声是宁静的水声。

    周酌意就不会对周酌远那么好,谁叫周酌远一直对他不好?如果是周酌意的话,就算周酌远最后哭着跟他求饶,挂在他身上发抖,眼泪掉个不停,喊再多的“好疼”,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周酌远。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缠着周酌远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周酌远不能是他的呢?既然不是他的双胞胎哥哥,为什么周酌意不能够成为周酌远的恋人?周酌远害死他一回,重生以后用自己的身体来补偿不是理所应当?

    周酌意想到这里,兴奋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在脏乱的教师宿舍中,他梦到第一次见周酌远的情景。

    是非常好看的少年,笔直地站在玄关,眼睛很亮,映着屋内璀璨的灯光。

    祝婉指了指周酌意:“那就是你的弟弟小意。”

    话落,周酌礼突然向前一步,挡在周酌意面前。

    少年的眼中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只有周酌意注意到了,茫然很快消失,他的眼神变得凶狠,充满警惕,像是周酌意之前在动物园看到的小狼崽,离人群远远的,龇牙咧嘴地冲着他们。

    周酌意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周酌远面前,激动地牵住他的手,那个时候周酌远还没有很残忍地对周酌意说“我不喜欢你碰我”。

    “哥哥。”周酌意露出友好的笑。

    周酌远不回应他,抽出手对祝婉说:“我想去我的房间。”

    周酌意有些伤心,他又梦到他和周酌远最要好的时候,他们在客厅的丑桌子上学习,周酌远端过来饮料,洒在他的笔记本上。

    饮料是烫的,周酌意急忙站起来,去看周酌远有没有被烫伤。

    周酌远任他检查,嘴里安抚道:“我没事,小意,你别担心我。”

    周酌意是被隔壁的争吵声惊醒的。

    周酌远似乎很焦躁,在小房间里来回踱步:“吴姨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要我怎么放心?!她就是喜欢强撑,要不是她总是忍着痛不说,也不会到癌症末期才发现。我再有几天就可以回去了,你帮我去看看吴姨又能怎么样?!我在这二十几天都没出过事,你不要总是把我看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行不行?!”

    裴鹤的声音夹着怒火:“吴姨那边你随便找个人过去照顾不可以吗?”

    周酌远:“她胆子小,而且我只信任你,在这边我也可以随便找个人照顾我!要不是吴姨,我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吴姨?是在之前的绑架案中救了周酌远的人吗?周酌意想。

    裴鹤愤怒地喘着粗气,虽然周酌远这句“只信任你”让他很受用,但他还是不能接受周酌远如此随心所欲的行为。

    周酌远抿了抿唇:“吴姨是世界上对我第二好的人。”

    裴鹤沉默良久,最后语气很不好地妥协道:“你忙完给我打电话,我接你下山。”

    他“哐啷哐啷”地收拾东西,声音转移到室外,他们和校长聊了几句。

    周酌意起床的时候,裴鹤已经离开。

    日头正烈,蝉鸣鸟叫不绝于耳,他走进厨房,柴火堆里藏着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周酌远正坐在锅后面的小板凳上烧火,看清来人的脸后,周酌远一下子跳了起来,小板凳倒了下去,他脸色难看得厉害:“你怎么在这里?”

    周酌意温柔地笑:“我来做支教,是新的支教老师,好巧呀,周酌远。”

    周酌远抓紧手中的火钳:“他们怎么会允许你来这种地方?”

    周酌意苦笑:“我早就离开周家,已经没有人管我啦。”

    柴火噼里啪啦,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周酌远脸上,他冷冰冰地道:“你活该,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周酌意逼近两步,他比周酌远要高上一点。

    然而周酌远毫无所觉,完全不认为周酌意能对他做出什么,一双眼睛中写满嫌弃与不耐烦:“我不会给你做饭的,你要做饭等我用完了自己做。”

    周酌意望着他,叹了口气:“那我可以看你做饭学习一下吗?我没用过这种灶台。”

    周酌远嗤笑一声:“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非要假惺惺学别人来支教,到时候受不了提前跑路就是在耽误这些孩子。”

    他没有赶周酌意走。

    周酌意站在旁边,看他揭开锅盖,面不改色地拿起铲子搅拌了一下里面糊成一坨的面条。

    周酌意差点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你中午就要吃这种东西?”

    周酌远用力盖上盖子,恼羞成怒一样:“你什么意思?你会做饭吗就在这里嘲讽我?而且要不是你过来打扰我,我怎么可能会煮糊掉?”

    裴鹤将他照顾得太好,一次都没有让他用过这里的灶台,他本就厨艺不佳,第一次失手明明是正常的事情。

    周酌意憋了半天,没憋住,还是笑出了声:“书呆子。”

    这话要是由旁人来说,周酌远倒不会有很大的感觉,但是由周酌意说出来,他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仿佛他除了念书以外什么优点都没有,还要厚着脸皮嘲笑别人。

    周酌远的眼圈有点红起来,他推开周酌意,将自己的午饭盛到碗里。

    周酌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不小心又伤害到脆弱的周酌远,他拦住想要端着碗离开的周酌远,语气带上恳求:“我不会烧火,你帮我烧火,我做的饭分你一份。”

    碗底有点烫,周酌远的手指很快被烫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是在纠结要不要对周酌意心软。

    周酌意从他手里夺过碗,二话不说把所有的面条全部倒进泔水桶里。

    周酌远这下真的火冒三丈:“你有病吗?!我好不容易煮的!”

    周酌意可怜兮兮地道:“帮帮我吧。”

    周酌远丁点儿不相信他的厨艺,会做点心和会做饭是两码事,可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勉强配合周酌意对付一口。

    他重新套上手套,坐到后面去烧火。

    食材不多,周酌意煎了两个蛋,用周酌远剩下的面条煮了两碗阳春面,又炒了一盘肉丝。

    厨房有一个小桌,周酌意摆好凳子,招呼周酌远过来坐。

    肉丝很香,周酌远权衡一番,决定不端回去宿舍,在这里吃完就能洗掉碗筷很方便,而且凭什么到现在他还要躲着周酌意?

    吃到一半,周酌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周酌远筷子没停:“一般般。”

    周酌意笑了笑:“那后面几天我们都这么做饭吧。”

    周酌远看着他脸上的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口误,说的是“很不错”而不是“一般般”。

    其实味道是很不错的,仅仅比裴鹤做的差上一点。

    周酌远垂下眼睑:“后面几天都有阿姨来做饭,不需要自己做。下午我教你烧火,如果你想提前回家,一定要跟校长沟通好,及时安排新的支教老师。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没有老师的时候孩子们只能放假,他们的进度很落后,你能讲多少讲多少,让他们多学会一些总是好的。”

    他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同周酌意讲这么多话。

    周酌意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不会提前回家。”

    周酌远不置可否:“你上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天黑以后不要下山,最好也不要出学校,有事情早点联系你爸妈和你大哥。”

    周酌意放下碗筷:“我已经不是周家人了。”

    周酌远:“那就联系林家人,他们很爱你,不会不管你。”

    这些年林家没少借来看他的名义给周酌意送东西,上一世,江月仪还说要把害死周酌意的他送去喂狗。

    周酌意瞧着他平淡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

    周酌远去洗碗了,学校没有空调,他都穿的短裤短袖,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

    周酌意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第二天就是周一,学生们返校上课,周酌远介绍完周酌意,让他搬个板凳坐到教室后面听课。

    下午的课就由二人交替着上,周酌意轮到最后一堂课,快下课的时候,他听到学生们叽叽呱呱吵闹起来。

    周酌意刚开始以为学生们临近放学浮躁,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得不点名一个学生:“告诉老师,你们在聊什么这么激烈?”

    学生犹豫了一会儿,说:“周老师被虫子咬了,我们想下课去看看周老师。”

    周酌意拧紧眉心:“什么虫子?”

    第96章 周酌意出没 周酌远打完人就僵住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拉着周酌意去看后面的垃圾桶, 里面躺着一只死掉的虫子。

    刚才被点名的学生说:“周老师被咬了以后脖子就红了一大片。”

    周酌意拍下虫子的照片,转头说:“先坐回去上课,放学后我带你们去见周老师。”

    夏天放学时天还是亮的, 周酌意站在教师宿舍门口,轻拍了两下木门:“周老师,同学们说来看看你。”

    孩子们跟在后面应和着。

    周酌远过了一会儿才来开门,他换上一件高领短袖, 脸色有些苍白:“来看我什么?你们快点回家,马上天要黑了。”

    他严厉的语气让学生们有点害怕,只有上课说得最凶的那个男孩子鼓起勇气:“我爷爷说山里好多虫子是有毒的, 您真的没事吗?”

    周酌远的态度缓和一点儿:“没事, 我带了药, 你们回去让家里也准备一些XXX药膏, 要是再遇到这种虫子可以用。”

    他把孩子们都赶走了。

    周酌意没走,跟着挤进他的房间, 里面弥漫着药膏气味。

    当着学生的面, 周酌远没让他滚,只脸色铁青地收拾桌面的东西。

    周酌意抓住他的手腕:“我看看你怎么样, 是咬在脖子上吗?”

    周酌远手上攥着药膏, 额头渗出来冷汗:“你看个屁,你又不是医生,都说擦过药了,别碰我。”

    周酌意咬住下唇,十分委屈的模样:“万一有哪些地方没有涂到呢?我查了那个虫子,特别毒,我不看一眼怎么能放下心?”

    周酌远最烦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好像周酌远欺负他似的:“我用得着你不放心?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弱不禁风一碰就倒吗?别在这里碍我眼, 我要休息了。”

    说完,他就将周酌意甩开,打开药箱放进去药膏。

    周酌意朝那个药箱多看两眼,这一看眉头瞬间皱紧,他趁周酌远合上前迅速把药膏取出来,语气难得带上几分强硬:“你这药膏不对吧?和你刚才说的根本不一样!”

    周酌远差点夹到他的手,又听见向来乖巧听话的周酌意和自己这样讲话,怒意一下子冲上来:“你懂什么?!放下我的东西滚出去!”

    周酌意在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中也气红了眼睛:“我是不懂,你在我面前逞强到底有什么好处?!你那点面子就那么重要?!”

    “啪”

    周酌远打完人就僵住了,他慢吞吞把手收回来,手指蜷了蜷,很尴尬很无措。

    他知道自己经常死要面子活受罪,周酌意只是指出来,根本没做错什么,他总是迁怒周酌意,从认识周酌意那天起,他就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到周酌意身上。

    可是他控制不了,每次一看到这个人,他就会想起身边所有人对周酌意的疼爱,对周酌意的喜欢,他在周酌意面前总是情绪失控,恨许多人。

    该死的系统真是不公平,所有的好性格好人缘都给周酌意,坏脾气坏性格都留给周酌远。

    他不想这样的,害死周酌意一次,他并不想再伤害周酌意的。

    他清楚自己嫉恨这个人,还冲动容易上头,所以他躲得远远的,都怪周酌意非要往他跟前凑。

    都怪周酌意不好。

    这一巴掌让整个房间陷入寂静。

    窗外的蝉还在叫,一声接着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周酌意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巴掌印,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难受,网上说这个虫子咬完,能疼得人整晚睡不着,我那里有你说的药,我想你早一点好。”

    周酌远在床边坐下来,硬邦邦地道:“那麻烦你借给我用一下,谢谢。”

    周酌意拿回来药放到他手上,人却没有走。

    周酌远似乎已经平复下来情绪:“你还有什么事?”

    周酌意抿了抿唇:“我帮你涂好不好?”

    周酌远很想再骂他几句,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又忍住了:“不好。”

    周酌意回到房间,翻来覆去几个小时,半夜,他终于忍耐不住,从窗户翻进周酌远的房间。

    蚊帐被风吹得往里鼓,周酌远趴在凉席上,薄薄的被子乱七八糟地搭着后背,露出的皮肤泛着红。

    周酌意轻手轻脚地扯下来一点被子,呼吸停滞片刻。

    周酌远原本单薄白皙的脊背此刻红肿一片,被咬的地方是脖颈左下方,周边起了一圈深红色的血点,还有几道指印,应当是他自己抓的。

    这种地方自己最难够到,周酌意要帮他他还说不好。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间内只剩下照进来的月光。

    周酌意起身找到药膏,面无表情地给周酌远又上了一遍药。

    第二天,可能是因为距离下山的日子不到三天,也可能是因为昨天动手打人有些许愧疚,周酌远对周酌意的态度和煦许多,他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甚至问了周酌意一句:“你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如果我那里有可以留给你。”

    周酌意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晚上,他再次翻窗进入周酌远的教师宿舍。

    药的效果很不错,周酌远后背已经消肿,只剩下一些小血点。

    周酌意挤出药膏,昨天没想那么多,这次涂的时候,直接触碰到周酌远的皮肤,不免有些心猿意马。

    皮肤又软又滑,和周酌远这个人完全相反。

    屋外掀起一阵风,蝉鸣声中忽然混进两声青蛙叫声,突兀至极。

    周酌远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周酌意的刹那心脏狠狠一跳,顷刻之间出了一身冷汗。

    第97章 周酌意欺负小远 周酌远何曾这么害怕过……

    凄凄冷冷的月光照进来, 缠在周酌意四周,只是他背对着窗户,五官模糊, 像是索命的厉鬼。

    周酌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他狠狠拍开周酌意粘着药膏的手,迅速弹到小床的另一边,色厉内荏道:“你是什么东西?!”

    周酌意起身打开灯, 一脸的无辜:“是我,小远,我来帮你上药。”

    周酌远看清他以后, 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 头被气得生疼:“你是真的有病!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叫我小远的?!是之前的手术把你的脑干摘掉了?!为什么你总是听不懂人话?!”

    周酌意停顿片刻, 然后白着脸问道:“你很讨厌我吗?”

    周酌远是真的不想再跟他纠缠,索性冷笑道:“讨厌你?说得也太好听了, 我是恶心你, 看到你就想吐。”

    周酌意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为什么?我已经搬出周家, 你为什么还讨厌我?明明你回家以后, 是我对你最好,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最讨厌我?”

    周酌远听见周酌意这样的发言,脑中空白一瞬,全身的血管都仿佛被冻结住,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平静至极:“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都知道你身边的人不喜欢我,对我没有那么好, 是吗?”

    他还是轻信了所谓的小说,周酌意也不是那么单纯完美的圣母。

    此刻,周酌意才真正慌乱起来,他盯着周酌远不含一丝情感的双眼,急匆匆地为自己辩解:“是,可是谁叫你对我不好?你总是对我不好,我从来不会说你坏话,但是你每次对我不好都会被别人发现!”

    周酌远顿了顿,然后道:“所以,你也知道他们是因为你才越来越嫌弃我,是吗?”

    今夜的风有点大,几片树叶被吹进屋子,啪嗒落在地上。

    周酌意咬紧牙关:“我知道,所以我为你说过很多次话,不然你告诉我我还能怎样做?”

    周酌远没有回答他,语气愈加咄咄逼人地追问:“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敢发誓,当你看见你身边那些人厌憎我的时候,心中真的一点得意或喜悦的情绪都没有?”

    周酌意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发誓从未故意引导身边的人仇视周酌远。

    然而,周酌远的这个问题他却回答不了。

    旁人嫌恶周酌远的时候,他确实会阴暗地感觉到愉悦。

    一方面,比双胞胎哥哥更讨人喜欢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另一方面,他想成为唯一一个会对周酌远好的人,想成为他的救赎。

    只是他没想到,周酌远会那么偏激。

    他不会被任何人救赎。

    周酌远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喜欢不是这样的,周酌意,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周酌意却没有像周酌远预料的那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他碾碎脚边的树叶,问:“那是什么样的?是裴鹤那样?他有我对你更好?他会和我一样,即使你想要他去死,也能很快原谅你吗?”

    周酌远瞳孔骤然一缩。

    “什么?”他的脑中霎时间嗡嗡作响,问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哆嗦得厉害。

    周酌意掀开蚊帐,惨白的脸如同鬼魅:“我说你既然这么恶心我,为什么还要心软?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不是恨不得我去死吗?!”

    周酌远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忽然间连话都说不出。

    这张床很小,裴鹤在的时候,两人要侧着睡才能空出小块空间,周酌意一把握住他的脚踝,想将周酌远从边上拽到面前。

    那只手上全是药膏,黏腻冰冷,周酌远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用力扯开周酌意的胳膊:“神经病!滚!你别逼我动手!”

    周酌意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在一动就吱吱响的小床上扭打起来。

    他的力气比周酌远想象中大得多,周酌远半天都没能压制住他。

    周酌意丝毫不顾及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一边试图将周酌远压在身下一边说:“你知道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的滋味吗?你知道发现自己怎么努力都活不下去的绝望吗?”

    趁周酌远失神的时候,他猛地攥住那两只纤细的手腕,并到周酌远头顶上方的位置。

    这个姿势不好发力,周酌远体力耗尽,一时间竟难以挣脱,周酌意有备而来,从口袋里抽出一截束缚绳,三下五除二将他的手腕捆在一处。

    周酌远气得想用头撞他:“疯子!畜牲!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周酌意看着他的模样,忽然轻轻地笑了:“没关系的,我会原谅你,不管你对我有多坏,我都原谅你,因为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周酌远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拼命挣动着,佛珠后面的皮肤又被磨出血。

    周酌意按住他,眉头紧锁:“别动,你弄伤自己,我会心疼。”

    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周酌远的脸:“我已经在山上准备好房子,那里没有信号,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你会被锁在床上,我照顾你一辈子,小远,我爱你,会一辈子对你好。”

    周酌远面色倏地煞白,嘴巴一张一合,原本清凌凌的声音此刻格外沙哑:“周酌意,我从没有对你心软,如果不是有人用我的命威胁我,你不可能活到今天。你不如去爱那个威胁我的人,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

    周酌意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他低下头啃咬周酌远的嘴唇,却是反被周酌远咬破了皮。

    周酌远别过头咳嗽一阵,沾着血的牙齿不住打颤,嗓音比刚才还要难听:“去死,畜牲东西,你去死……唔!”

    周酌意死死捂住他的嘴,手指陷进脸颊,在好不容易长出点肉的脸颊上印出几个指印。

    他冷眼望着周酌远故作镇定地瞪他,一会儿过后,他抹掉嘴唇上的血,张开嘴,不留余力地咬住周酌远肩颈交界的那一小块肉,力道大到像是要将骨头都嚼碎吞下去。

    手下的身体开始颤抖,周酌意不为所动,不把那块肉咬下不罢休似的。

    直到捂在周酌远嘴上的手虎口处一凉。

    周酌意心中一惊,猛然抬起头。

    只见周酌远漂亮的眼睛大睁着,睫毛早就被打湿,就连头发都被汗水和泪水凝成一缕一缕,弯弯曲曲地黏着苍白的脸,几道泪痕已经干了,那双眼睛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周酌意慢慢将手从他的脸上挪开。

    刚能说话,周酌远就断断续续地接上之前的诅咒:“去死,我早该、弄死你……”

    可惜配上满脸的泪痕和不断滚落的泪水,这句话实在是没什么震慑力,只让人觉得他可怜。

    周酌意伸手想帮他擦掉眼泪,周酌远却像是被吓到般,身子狠狠一颤,头偏过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太过分了,明明周酌意才只是咬了他一口,还没来得及对他做什么,他就这样一副被欺负得要崩溃的模样。

    周酌意心口痛得厉害。

    他在周酌远恐惧无助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条束缚绳。

    周酌远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恢复自由,在周酌意检查自己手腕的伤痕时都没怎么挣扎。

    药箱放在屋内唯一一张桌子上,周酌意提过来,给周酌远处理伤口。

    肩上的牙印很深,有两处见了血,周酌意用棉签给那两处消毒。

    伤口处理完,周酌远依旧扑簌簌掉着眼泪,嘴里念叨些什么,周酌意凑过去,把人吓得又是一抖,“去死”两个字都变了调。

    在山上,他们可以轻松地和所有人断联,裴鹤不在,以后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周酌意鼻子一酸。

    他拽过来被子,包裹住周酌远按进怀里:“对不起,我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

    他衬衫的胸口处很快被沾湿,冰凉的泪水钢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周酌远何曾这么害怕过?

    也是,不久前,他才考上梦想中的A大,有相爱的恋人,周酌意要毁掉的是他过去所有的努力和对未来所有的憧憬。

    只是错过这次机会,周酌远就再也不可能变成周酌意的了。

    狂风呼啸,蝉鸣都被压下去,周酌意一遍又一遍重复,既在安慰周酌远,也在说服自己:“我跟你开玩笑的,对不起,我根本没有在山上准备什么房子,也没有要锁住你,我就是受不了你讨厌我,想吓唬吓唬你,真的对不起,周酌远……”

    以后,不是哥哥,不是小远,只是周酌远。

    第98章 周酌意火葬场 他不过比你多活五年

    周酌远仍然在发抖, 肩上被撕咬的疼痛,耳边阵阵的嗡鸣,还有周酌意说很多遍的“对不起”, 他分不清哪一个更耗费他的心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从周酌意死后,那些被困在梦魇中的日日夜夜, 有多少是在惧怕周酌意的鬼魂回来带他下地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重生一次,发生许多事情, 他救下周酌意, 以为和前世的悲剧划清界限, 却在这个时候得知周酌意同样重生了, 带着死前的记忆,说要将他一辈子锁在山上。

    他无法不害怕。

    周酌意见他没有挣扎, 将人搂得更紧一些。

    下定决心以后, 他忽然想起来,周酌远其实也不是一直对他不好。

    那次他一个人来学校找周酌远, 周酌远分明可以不管他的, 却还是管了,结果被绑匪趁虚而入,差点死在医院。

    成人礼那天,周酌远也可以不对他笑,不给他拥抱和祝福。

    原来他只记得周酌远的不好,是想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让他能够理直气壮地做出强迫周酌远的事情。

    他怎么做出这种事啊?

    他明明了解周酌远的脾气,明明知道周酌远最喜欢嘴硬。

    周酌意胸口又闷又痛, 他不再为自己辩解,哑着声继续道歉:“对不起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过,对不起偷偷享受这么久你爸妈和大哥的爱,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被我的朋友排斥。”

    “对不起总是想和你亲近让你感到恶心……”这一句说得无比艰难,周酌意说完以后顿了好长时间,才继续说下去,“对不起一直身体不好让你被迫忍让我,对不起没有控制好情绪咬伤你,对不起……”

    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认了,一件一件列出来向周酌远道歉。

    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对不起。

    而周酌远害他死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却一个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这是没有道理的。

    周酌远不记得死亡的痛苦,并不代表死亡就没有痛苦,如果不是该死的系统,周酌意死了就彻底死了。

    黑暗中,他听见周酌意很重很重的心跳声,嘴唇动了动。

    周酌意身体一震,他捧起周酌远的脸,急切地问道:“你说什么?”

    周酌远的眼睛已有些红肿,看到的周酌意也模模糊糊,他张开嘴,想重复刚才的话,然而脱离黑暗的环境,直面周酌意时,他又很难发出声音。

    周酌意看他因为勉强自己呼吸都变得艰难,再次将人按进怀中:“没事,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我不怪你,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永远原谅你……”

    只要周酌远不是真心想要他死,就够了。

    抽泣声渐渐消失,风小了一点,只是被子下面的躯体依旧颤抖不止。

    周酌意忽然察觉到不对,他松开压在周酌远背上的手,周酌远却没有坐起来,而是软绵绵地歪倒下去。

    周酌意慌忙扶住人,手哆嗦着去摸周酌远汗涔涔的额头。

    周酌远面色潮红,眼皮一搭一搭,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此刻竟然滚烫。

    周酌意彻底慌了神:“是不是很难受?你忍一忍,我现在背你去医院……”

    周酌远被他的动作惊醒,头痛欲裂,发出的声音虚弱到连窗外的风声都比不过:“放开我……”

    周酌意急得不行,解释道:“我是送你去医院,你发烧了。”

    周酌远恢复一些神智,他咳嗽两声,喉咙像刀割一样疼,可他不想大半夜和周酌意一块儿摔死在路上,忍着疼开口:“发烧而已,我有药,先拿给我吃点……”

    喂完药以后,周酌意就坐在旁边守着,因为周酌远喊冷,他把自己的被子也抱过来。

    情况却没有像周酌远说得那样好转,鸟鸣啼晓,周酌意上前一摸,居然比半小时前还要烫,他强行稳住心神,唤了两声。

    对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攥紧双拳,就知道不该听信周酌远的鬼话。

    只是周家人到达山下还需要些时间,周酌意跑出去找校长请假,又雇了一个村民跟着自己,防止他们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清晨露重,周酌意穿着雨靴,分外小心地看着路,直到在路上碰到周酌礼的那一刻,他才敢松掉那口气。

    几人慌慌张张地将周酌远送到最近城市的医院。

    点滴缓缓落下,周酌意有些恍惚,周傅轩示意几次他都没有看到,祝婉上前拉住他的手,领着人走出病房。

    周酌礼给周酌远掖好被角,也神情严肃地跟出去。

    祝婉松开手,语气带着怒意:“小意,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们?你别怕,我们肯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周酌意嘴唇的伤口十分显眼,周酌远肩上的牙印和手腕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他们看到时恨不得立马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周傅轩见他低着头没有反应,还以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周酌意受到很大惊吓,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我们在这里,你尽管说。”

    周酌意还是沉默。

    祝婉疑惑地喊道:“小意?”

    周酌意终于抬起头,承认道:“是我。”

    祝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什么是你?”

    周酌意重复:“是我欺负的他,我本来想把他锁住,和我一辈子生活在山上,后来他哭得太厉害,我只好放弃……”

    “啪”

    这一巴掌是周傅轩打的,比周酌远打的那一下要重得多,从小到大,因为他的病,周傅轩一次都没有打过他。

    周酌意偏过头,没再说话。

    向来溺爱他的祝婉这次都没阻拦,而是颤着声道:“小远可是你哥哥!”

    周酌意勾起一点嘴角,竟笑起来:“他可从没把我当弟弟,您这话千万别叫他听见,不然他又要生气。”

    祝婉咬着牙:“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你的是我们,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怪他吗?”

    周酌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压低声音生怕里面的人听到似的:“我前世可是十八岁就死了,他要了我的命,你居然叫我不怪他?”

    这句抱怨并不是针对周酌远,而是针对祝婉。

    “我不是周家人,把周家的东西还给他理所当然,可是死掉一次的人是我,你们凭什么不允许我怪他?”

    周酌意更在意周酌远说的那句恨不得他去死,但不代表他就完全不在意祝婉对他前世死因轻拿轻放的态度。

    “你们不觉得这样对我太无情吗?”

    永远原谅周酌远是他的选择,祝婉凭什么对他做出这么过分的请求?

    说完以后,病房走道重新恢复安静。

    良久,周傅轩望向周酌意,眼中的情绪格外复杂:“你之前说,不会怪小远,我们才没有说出这件事,因为怕你担心自责。”

    周酌意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周傅轩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周傅轩闭了闭眼:“你手术后,有人拿着小刀要刺杀你,是小远豁出性命去救你,我进去的时候,刀尖距离小远的脖子仅仅不到一公分,他差点就死在那把刀下,胳膊被扎了一个窟窿,地上全是他的血……”

    周酌意后退一步,他张开嘴,想问为什么周酌远自己不跟他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还能为什么?周酌远就是这么个人。

    周傅轩讲着讲着,脸上也浮现出痛苦:“我们叫你不怪他,不是说你不能恨,只是想你恨我们就好,小远不欠你的,他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我们先对他不好,是我们欠的你……他的身体不好,前世,他不过比你多活五年……”

    第99章 周酌意火葬场 喜欢不是这样的

    周酌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不可能!我都已经死了, 你们不会再因为我的病忽视他,他为什么身体还会变差?”

    周傅轩的话堵塞在喉咙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手,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周酌意怔住。

    周傅轩这个人,自负、要面子,周酌远身上的一部分缺点就继承自他,别说周酌意, 就连祝婉都没见他什么时候这样反思过自己。

    “你死后,我对小远实施了家暴,不让他去上学, 在你葬礼那天, 他离家出走, 再也没有回来。他一个人跑到北城, 没能好好养伤,就为生活奔波,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 他已经……”

    说到这,周傅轩再次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害死了小远, 也害死了你, 如果我那天没有骂他晚回家,他肯定不会情绪失控,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病房门打开,又关闭。

    周酌意靠着墙滑坐到地上,走廊只剩下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

    原来他死后,周酌远根本什么都没能得到,他什么都没有还给周酌远。

    他还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想骄矜任性的周酌远竟然成长了,能够受得了山区教师宿舍那样的环境, 结果周酌远早就在社会上吃过很多的苦,住过很多年简陋的出租屋。

    周酌远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人发现,独自一人等死,会有多痛苦多无助?

    他果真是一个畜牲,居然用濒死的绝望去恐吓周酌远!

    什么只是咬了一口,他是硬生生揭开周酌远身上所有的伤疤,在上面撒盐,还要困惑他为什么那么脆弱一碰就会碎掉。

    一无所知的周酌意对周酌远做出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残忍。

    裴鹤是一路跑着来的,他直接略过周酌意去开门,手上汗太多,从门把上滑落,他胡乱在身上擦了两下,终于拧开门把进去。

    祝婉正在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昨晚哭了太久,又高烧到现在,周酌远的嘴唇干得厉害。

    人还没有醒,短短几天,他身上长出的少到可怜的肉就不见了,躺在床上呼吸都很微弱,让裴鹤想发火都没有办法。

    祝婉直起腰,白着脸质问:“你为什么没有陪着小远?”

    知晓周酌远的经历以后,裴鹤对周家人再也摆不出好脸色:“这是我和小远之间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我来照顾他。”

    祝婉紧紧捏着棉签:“是你说会一直陪着他,我才没有阻止他去支教。”

    裴鹤冷声道:“您准备怎么阻止?将他锁在家中?和周酌意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

    祝婉无言以对,只能没有底气地说:“不管怎么样,这次是你临时离开,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

    周酌远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裴鹤声音像含着冰碴子似的:“对,我现在非常后悔,我不该临时离开,让他被周酌意欺负成这样。”

    他慌忙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祝婉发现他醒来,呼吸停滞片刻,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周酌远的额头:“对不起小远,我们太大声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周酌远睫毛颤了颤。

    裴鹤脸色铁青地为他做翻译:“你们出去,他现在不想见你们。”

    祝婉的动作僵住,她望向周酌远紧闭的双眼,手慢慢收回来。

    半晌,几道脚步声响起,又渐渐消失。

    周酌远不安地抠了抠被子,裴鹤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一直没有出声。

    片刻过后,裴鹤终于开口,依旧像含着冰碴子:“别装了,起来吃药。”

    周酌远眼睛肿到只能睁开一半,里面的心虚都要溢出来。

    裴鹤脸色难看,扶周酌远起身的动作却和以往一样小心,他将手中的药送进周酌远嘴里,又及时递上水杯的吸管。

    是治疗焦虑症的药,虽然不久前的检查结果显示有所好转,但仍然不能轻易停药。

    周酌远老老实实喝光一整杯的水,哑着嗓子道:“鹤鹤,我……”

    裴鹤打断他:“好了,等你康复后再说。”

    周酌远就垂下脑袋,一副委屈的模样。

    裴鹤磨了磨牙。

    他还是缓下来神色,坐到床边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点周酌远病号服的衣领:“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牙印很深,到现在都是深红的,裴鹤虚虚地碰了一下,声音更柔和一些:“还疼吗?”

    周酌远恹恹地摇头。

    裴鹤亲了亲他的眼角:“吴姨只是脚扭伤,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再睡会儿吧,我坐这里陪你,没事了。”

    周酌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下子酸得厉害,眼泪啪塔啪塔地砸到被子上。

    他不懂一个“没事了”为什么会让他产生那么大的反应,抬起手擦掉又有新的眼泪冒出来。

    真没用真丢脸。

    裴鹤心口抽痛了下,他抱住周酌远,一下一下顺着人的后背:“我在这里,别怕……”

    没想到这句说完以后,周酌远眼泪掉得更凶,和昨晚的压抑不同,他攥住裴鹤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讲出来的话七零八落:“我还以为、他找我、索命……我不想、下地狱……也不想、锁在山上……”

    裴鹤顿了顿,没有选择在此刻叫周酌远反省“赶走裴鹤”这个错误:“你不会下地狱,也不会被锁起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周酌意只请了一天假,裴鹤不允许他靠近周酌远,吃完午饭,他在病房门口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回山上去,周酌礼正好在,便叫自己的司机送他。

    周酌意想了想,道:“大哥,你能开车送我吗?”

    周酌礼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自己说。

    路上,周酌意望着自己的手指,问:“关于周酌远,你们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没等周酌礼回答,他又说:“我知道,你们很多事情都瞒着我,说什么为我好,却让我理直气壮做出许多错事,我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下去。”

    周酌礼一声不吭地开出一段,到红绿灯处时,他终于开口:“你的亲生父母,林叔叔和江阿姨,还有你的亲哥林博旭,他们从小就对小远不好,小远在林家,经常被打,被区别对待,被抢走零花钱……”

    车子不能再开进去,周酌意下了车,目送周酌礼离开。

    他还是惜命的,雇了人陪自己上山,之前,他总要同这些人搭一搭话,好相处的周酌意很少让场面冷下来,只是今天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一路沉默着走到山区的学校。

    周酌远的宿舍门大敞着,他的东西还没有搬走,可是周酌意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周酌意没有回自己房间,他跑进周酌远的宿舍,动作很快地关上那个木门。

    木门关上的瞬间,他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周酌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十五年,周酌远却在林家承受了十五年的折磨,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偏激?怎么能不迁怒周酌意?

    不借兄长钱会被兄长殴打,只有一本老师奖励的课外书翻来覆去地看,偶尔偷看一次兄长的书会被踹肚子骂小偷,反抗兄长则会被父亲用路边捡来的树枝硬生生抽肿手心,甚至被疯狗咬了父母都要争吵该不该花钱送他去打疫苗!

    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周酌远才多大啊?

    周酌意没有办法想象小周酌远在那样的环境下是怎么做到成绩如此优秀的,他仅靠自己一个人,从升学率极低的学校考上那么好的高中,要付出比旁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

    而周酌意却在他挣扎两世、历经千辛万苦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时告诉他,他欠了周酌意的命,以后要被锁在什么都没有的大山上度过。

    他怎么有脸在欺负完周酌远以后,对周酌远说“我永远原谅你”这种话?他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周酌远?如果不是周酌远,他可能早就死在林家了!

    温和善良,对每个人宽容大度的周酌意,竟然唯独对他喜欢的周酌远那么残忍。

    为什么从来不试图去了解周酌远的想法?为什么从来不顾及周酌远的意愿?

    喜欢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并非周酌意的喜欢更少,而是周酌意的喜欢太自私,他实际上从未设身处地地站在周酌远的角度考虑过,所以才让周酌远在回到周家以后仍然过得不快活不开心,所以他的每一次亲近才会让周酌远感到痛苦。

    夕阳照进来,束缚绳掉在最亮的一块地方,绳上沾着周酌远的血。

    第100章 裴鹤 你今天没有权利生气,也不许甩掉……

    周酌远没能哭很久, 他喉咙有些发炎,很快就疲惫得发不出声音。

    裴鹤就这么抱着他给他测量体温。

    其实此刻比起来恐惧,周酌远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和不堪过去告别的感慨。

    这些年来, 他的脖颈上好像悬着一把刀,许多人围住系着这把刀的绳子,研究要怎么样将它砍断,于是周酌远终日提心吊胆, 惴惴不得安。

    而今,这把刀消失了。

    他的眼泪里,委屈和害怕并不多, 只是在裴鹤怀中, 温暖包裹着他, 他有人护着了, 就忍不住把那一小点委屈和害怕放大,要哭出来给裴鹤听, 要裴鹤跟他讲安慰的话。

    体温计被裴鹤拿了出去, 周酌远抬起头想看看,裴鹤就放到他眼前。

    密密麻麻的刻度线让他头晕, 周酌远又不看了, 闭上肿肿的眼泡。

    裴鹤觉得好笑:“睡吧,一会儿饭点喊你。”

    周酌远“嗯”了一小声,意识晃晃悠悠飘走,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很软,很轻,没有骚扰到他的睡眠。

    这次, 周酌远在医院吊了两天的水,出院的那天,他十分悲痛地告诉裴鹤,自己辛辛苦苦练出的腹肌躺没有了。

    裴鹤冷漠无情道:“你不仅腹肌没有了,长出的肉也没有了。”

    周酌远不敢再悲痛,他主动牵住裴鹤的手:“没关系,我可以很快练出来和长出来。”

    裴鹤没说什么。

    再有十几天新生报到,他们先回了一趟M市,周酌远要在首都定居,所以出发前得把需要的东西尽可能带走。

    裴鹤又订了那家温泉酒店。

    第二天吃完早餐,裴鹤就将周酌远按在床上亲,周酌远配合极了,张开嘴巴任由他动作,是在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内疚。

    令周酌远吃惊的是,裴鹤竟然没有趁这个机会直接侵略他很多遍,而是非常耐心细致地照顾周酌远喜欢的所有地方。

    周酌远感动得不行,他扶着裴鹤的肩膀,脸红红地喊:“鹤鹤,你怎么这么好?”

    裴鹤停顿片刻,继续照顾小周酌远。

    然而,当周酌远感动得几乎落泪、即将释放时,裴鹤头抬了起来。

    他冷着脸,在周酌远困惑的目光中,慢吞吞地伸出手,将小周酌远堵住了。

    “为什么要这样?”周酌远明显还没理解他的意思,两只手一块儿去扒拉裴鹤的手。

    裴鹤握住人质,动也不动,他认真又严厉地唤了一声:“小远。”

    周酌远停住动作,浑身泛着红,望向裴鹤的眼睛里有伤心有愤怒有慌乱。

    裴鹤不为所动:“你还记得自己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事情吗?”

    周酌远喘了两口气,声音发颤:“如果生病,以后所有事情都听你的。”

    “还有呢?”

    周酌远艰难开口:“……身体不适,立刻告诉你。”

    “你做到了吗?”

    “……没有。”

    裴鹤总结道:“如果你在发现他的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被虫子咬的时候告诉我,他绝对不会有欺负你的机会。”

    周酌远不吭声了。

    裴鹤没有逼着他认错:“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先让你的身体记住不遵守承诺的代价,你才可能养成遇到事情立刻告诉我的习惯。”

    周酌远难受得直摇头:“我已经记住了……”

    裴鹤无动于衷,冷酷地问:“你违背了你的承诺,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

    “……是。”

    “是不是生病了,所有事情都该听我的?”

    “……是。”

    “那我这次惩罚你,你是不是没有权利生气,也没有权利以此为借口向我提分手?”

    “……是。”周酌远的这句回应已经带上些许哭腔。

    他放下手,揪紧两边的床单,黑软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了,一缕一缕地散在床上,刚才亲得有些红肿的嘴唇张开一点,用恳求的语气喊裴鹤的名字:“裴鹤……裴鹤……”

    又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想要骗取裴鹤的同情心。

    可惜裴鹤铁石心肠,过了一会儿,他尤嫌不够,手上丝毫不松就开始弄周酌远……

    不知过去多久,周酌远终于被允许释放,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好半晌,他才崩溃似的对裴鹤讲:“太过分了,你太过分了!”

    亏他还以为裴鹤非常大度一点儿都不计较周酌远的失约,结果这个人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恶劣。

    裴鹤抱他去洗澡,语气硬邦邦的:“你今天没有权利生气,也不许甩掉我。”

    清理完,裴鹤板着脸,在他通红的眼角亲了一口:“以后你再隐瞒我,我会比这次还过分。”

    没有权利生气的周酌远只能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