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姐姐有的是钱,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吃苦。”
走廊的喧闹被紧闭的房门隔绝,空调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印芸竹贴在墙边,无声和眼前的女人对峙着。
刚开始,单松月还在等待下文,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渐渐察觉出印芸竹飘忽的眼神。
循着看去,她慢慢转身,见到满脸无措的江梦合。
江梦合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站定在原地像尊静默的雕塑。在和单松月对视的瞬间,愧疚仿佛潮水汹涌弥漫。她知道长辈对自己的喜爱和欣赏,正因如此,在面对接下来的失望和恼怒中,才会感受到巨大的落差。
“我不想相亲,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一回鼓足勇气,印芸竹不再像刚才那样胆怯,重申了遍。
贝嘉丽算得上瞠目结舌,搂着身旁惊惶的印璇,脑海飞速运转,思考十全十美的对策来打破沉闷尴尬的气氛。
单松月的目光在江梦合与印芸竹之间游移,之前埋在心底的疑惑破土而出,一切全部串联起来。
她不可置信,皱眉摇头,每个字吐。出得极为缓慢:“你们两个——”
“阿姨,不关芸芸的事,是我主动找她的!”
眼见她要发作,江梦合率先动作,仓皇拦在印芸竹面前,却还是被泼过来的温水波及。
淅淅沥沥的水顺着立体的眉骨滑落,从深邃的眼眶到脸颊,将女人今日的妆容抹得晕染开。双眼皮的褶皱下长睫黏连在一起,垂下时如同背负深重罪孽的恶人。
“妈!”
印芸竹想过单松月反应会很大,连忙抱住江梦合的手臂,从口袋里抽出揉皱的纸巾,胡乱替她擦拭。
“你别怪她,明明是我——”
“你闭嘴!”看不下去两人互相推诿,单松月厉声打断。
随即,她转向江梦合,望着昔日呵护的小辈,居然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被捂热得妥帖的心意瞬间凉了一半。
对江梦合那日护住印璇的举动,她感激居多,又听闻对方家庭破碎,坚强独立,再对比自家两位不成器的女儿,心中难免生出惋惜。
多好的孩子,可惜苦命。
如今细细深究,又气因印璇受难让眼前的女人有机可乘,和印芸竹厮混在一起。身为母亲,肯定向着自家孩子更多,于是江梦合的嘴脸变得更可憎了些。
“你,”单松月深吸一口气,“是什么时候纠缠芸芸的?”
一字一顿说得委婉,成年人要留出足够多的体面,“勾。引”的话实在难以开口。
“是我!”印芸竹急于把所有事往身上揽,“当初是我在酒吧主动的……”
“我没问你!”单松月摆出家长的姿态,声音拔高,“小江,我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也跟着芸芸瞎胡闹?”
“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出于好玩还是逃避的心理,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耽误芸芸,还当三岁过家家吗!”
这话对两人感情的轻薄与侮辱太过,就像扔到地上随意践踏。印芸竹眼热,尤其知道江梦合爱屋及乌,肯定不舍得对单松月说重话。
比起黑料缠身,她们的不认可更能切实伤害到自己身上。
她正要开口解释,江梦合轻抬右臂,示意印芸竹保持沉默。
“阿姨,我们没有在游戏,”女人嗓音嘶哑,像缺少松香而来回拉扯的琴弦,“我和芸芸,是真心喜欢彼此的。”
“真心?”单松月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不懂事,你也要跟着胡闹吗!”
两人共同犯错时,总是年长者站出来承担。江梦合缄默不语,再多的解释到了嘴边也是苍白的。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不接受!”单松月摆明态度,正要把印璇的水杯拿过来再泼出去时,贝嘉丽忙不迭拦住。
“哎呀,单姨,您先消消气~”
她软着嗓子,拉过对方的肩膀强硬按在座位上,然后给身后两人递眼色。
印芸竹仿若未见,揽上江梦合的腰身,呈现庇护的姿势。
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认真,她无法忍受犀利的言语化为尖刀,齐齐刺向江梦合。
“就算你想让我们分开,我也不会和没见过几面的男人结婚。”
冷静下来后,她淡定开口,态度比以往更加坚决。
压抑了十几年,背负长辈的期望走在普通的人生道路上,犹如坐在人满为患的火车里,张望窗外一望无际的旷野。放弃单松月推荐的工作,遵从本心选择热爱的事业,印芸竹便生出挣脱的勇气。
几年前,她能够不顾对方意愿选择这条路,当下,她照样可以为了拥护江梦合,站在后者身前。
骨子里的叛逆只会随着流言蜚语激发得更多,就像破窗跌落在轨道上,哪怕被伤得血淋淋,至少不再是被旁人的眼光裹挟行进。
果然,印芸竹的话激怒了单松月,她猛拍桌面。
“长大了翅膀硬了?你存心和我作对是不是!”
“是!”
印芸竹反驳。
手腕被江梦合攥住,对方冲她摇头,恳切解释着:“阿姨,我保证能给芸芸足够好的生活条件,不会让她吃苦的。”
“我能赚很多钱——”
“不用和她解释,她见不得我好的。”印芸竹赌气来了这么一句。
“求你别说了……”
江梦合不想母女关系恶化,特别是两人因为自己。她本就迷失在单松月的谴责中,那句纠缠更将她自己打成罪人。
果然最亲近的人知道如何伤人最深,闻言,单松月愣住,明显被这话激得不轻。
她缓缓起身,抬手指着印芸竹的鼻子破口大骂。
“见不得你好!见不得你好我养你二十多年,白眼狼有没有心!”说到后面,女人声音哽咽,悲痛道,“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你!小璇做独生女多好!”
房间内声音回荡,几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被浓郁夜色染得沉闷冷寂。灯光照得单松月面容崎岖,她胸口激烈颤动,一直缩在角落的印璇被吓坏了,抱住椅背低声抽泣着。
“要是婚姻幸福,你为什么和爸离婚?你希望我以后能有指望,我只知道把所有希望压。在别人身上,本来就是最没用的想法。”
“你婚后幸福吗?一辈子被家庭拖累,现在还要把枷锁拷在我的身上……”
印芸竹揪住自己胸口的小片衣衫,鼻头通红。
再争执下去,除了伤害彼此的感情,不会产生任何后果。贝嘉丽眼观鼻鼻观心,站出来拢住单松月,又呵斥对面两人。
“单姨也是为了你好,说这种话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养育吗?”
“赶紧走啊,别在她面前碍眼!”
印芸竹本想再说什么,触及贝嘉丽挤压的双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临走前,她望向单松月,平复方才的激动。
“有些话说的重了,但有一点,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随后她关上房门,将最后一丝凉意堵在缝隙处。
走廊的顶灯照射在吸声的印花地毯上,冷白的光镀在挂画的边框,连同情绪沉重无言。印芸竹抵在墙边,似乎听到另一头女人的抽泣声。
视线昏暗,她抬眼,见江梦合靠在身旁,两人像雪夜中抱团待在火炉旁取暖。
鼻息熟悉的栀子花香令人沉醉,那点燥郁和不快一一被抚平,印芸竹鼻子发酸,故作轻松说。
“我们现在,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
听起来可怜巴巴,如同滂沱大雨中的流浪狗。江梦合想笑,弯起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抚上眼前人的脸颊,纤细修长的手指曾无数次插。入印芸竹的发间,因而此举带着暧昧调。情的意味。可现在,纯粹是安抚与慰藉。
“阿姨很在乎你的,刚才不应该对她说那些。”
“你又何必为了我,和爱你的人翻脸。”
“我没有。”印芸竹倔强,侧脸躲开她的触碰。
她似乎为江梦合替单松月辩解感到不值,索性转身下楼梯。
身后传来中跟鞋的哒哒声,知道印芸竹最需要陪伴,女人一改往日轻佻的态度,今夜格外百依百顺。
“还说没有,多大的人,和家里人吵架还要哭鼻子?”
踏出酒店,晚风如热浪扑面而来,两人身形单薄,立在浓重的月色中,像两片飘摇的落叶。
“你是不是存心要找我不痛快?”印芸竹转身,瞪着江梦合。
她向来对情绪把控得当,很少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此刻倒符合一段感情中需要被照顾的形象。没法把火气撒在江梦合身上,只好用言语来回挤兑人。
“我哪有?”江梦合被气笑了。
或许从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解脱出来,两人颇有劫后余生的懈怠,甚至有心思开起了玩笑。
江梦合捧着印芸竹的脸,将其挤得圆滚滚的,迫使后者不得不看向自己。
“我现在在阿姨眼里,是只带坏你的狐狸精。”
“别忘了,我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谁要和你穿一条裤子?”印芸竹开始纠结这些无意义的点。
不过见效显著,她短暂地转移注意力。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接下来怎么办?”江梦合宠溺笑着,弯起的双眼像两片薄薄的月牙儿。
果然,这句话把印芸竹问住了:“私奔?”
闻言,江梦合叹气:“哪里的话,听起来好命苦。”
“姐姐有的是钱,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吃苦。”
毕竟“私奔”两个字,本来就和全世界逆行没什么区别,就像童话故事里历经千辛万苦的主角们,遍体鳞伤终成眷属。
江梦合哪舍得印芸竹受委屈?
第82章 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夏夜的晚风拂过长桥下的江水,吹皱倒映的高塔大厦,星光揉碎其中。热闹街道正值饭点,一片人间烟火。
宽敞明亮的麻辣烫店面里,听到墙上的叫号声,印芸竹褪。去腕上的号码牌,走到前台,端起热腾腾的麻辣烫。江梦合则抽出一次性筷子,摆好料碟。
“真是对不起,只能请你吃这些。”印芸竹歉疚道。
两人胃口小,共吃足有脸大的海碗够顶饱。周围是初中的学校,平时学生家长多有光顾,这会儿周末空荡荡,反而不会被人轻易认出。
江梦合倒了杯醋,举止优雅,与刻意装修的毛坯墙背景格格不入。
“那你以为我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轻哼。
热气朦胧她的脸庞,让人在高温下更加燥热。印芸竹坐立难安,索性挪到她对面,两人双腿相抵,亲昵得像热恋中的情侣。
或者说本来就是。
“至少不会来吃这些街头垃圾食品。”印芸竹挑起一根方便面,放进江梦合碗中。
平时印璇最爱吃这些,每回在学校门口赖着不走。久而久之,她对这些接受良好。
至于江梦合这种大明星,山珍海味嫌腻味,经常出入米其林餐厅,头回和普通人一块儿,怕她嫌弃,挑拣菜式时,印芸竹特意选了干净新鲜的食材。
“别忘了,我当演员以前也是个普通人,”江梦合蘸着调料,“只是大热天吃麻辣烫和火锅,确实令人匪夷所思。”
她目移,环顾店内寥寥无几的顾客,仿佛在自省两人像神经病。
印芸竹忍俊不禁,极力挽尊:“这里人少,不会认出你的。”
周边学区房多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家长,照顾自家熊孩子都烦,更别提关注别人。像江梦合这种惹眼的大美女,即便放在人群中无法乍然惊艳,端方的书卷气也是独特一份。
结合才与单松月闹掰关系来看,她们倒真像背井离乡出来私奔,抛弃曾经的锦衣玉食,两人缩在角落可怜地报团取暖。
正吃着饭,欢快的来电铃声忽然打断她们的谈话。印芸竹掏出手机,发现是贝嘉丽打来的。
“喂,你现在人在哪儿呢?”那头的大嗓门太有穿透力,即便没开免提,对面的江梦合也能将通话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印芸竹瞥了眼桌上的碗:“在吃饭……”
话音戛然而止,她面色犹豫,缓缓吐。出一句话:“对了,妈那边怎么样?”
虽说两人在包间争锋相对,到底是针扎后十指连心的母女,那些见不得人好的都是气话,同甘共苦二十多年,总不可能真的断绝关系。
只是涉及到江梦合,印芸竹有意不想让她多听,怕长辈没有分寸的话落入对方耳中,要难受很长一段时间。
于是她捂住听筒,侧身听那头说。
“还行,单姨的脾气你也知道,来得快去得也快,诺,现在正搂着印璇吃饭,被我哄好了。”
贝嘉丽态度流露出明显的得意:“嘴里叨叨什么,小璇啊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了……”
听起来有几分喜感。
不过印芸竹好奇,贝嘉丽究竟说了什么,能让思想古板的单松月很快平复心绪。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女人起身,绕过座椅紧挨着自己。身上的栀子气息被染成食物香气,连带整个人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我也想听。
江梦合用口型比划,不等印芸竹回答,兀自靠在她的肩头。
店内桌椅空荡荡,墙上的挂钟缓慢行走着,滴滴答答盖过外面偶尔传来的鸣笛声。印芸竹还是不习惯在公众场合亲昵依偎,双颊泛红,索性换了个方向拿手机。
这下总算能让两个人全部听到。
那头贝嘉丽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清了清嗓子:“就说你们没打算过一辈子,江梦合是你释放压力的一部分呗,等过几年思想成熟,就能想通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未等贝嘉丽说完,印芸竹反驳。她原以为前者是支持自己的,如今听到这些话,反而像来拆台的。
单松月本就不同意自己和江梦合在一起,被外人这么撺掇,岂不是更看两人面目可憎?
“就知道干着急,”贝嘉丽气不打一处来,“说你蠢你也真是。”
她用词向来犀利不客气:“能拖多久是多久,现在是要稳住单姨,懂吗?”
“在她和你对象虚情假意的时候,就到江梦合表现了,来来回回拖个几年,等阿姨知道她的好,到时候再换对象肯定哪哪不满意。”
“明不明白啊呆子?”
印芸竹从小就不懂话外的弯弯绕绕,懵懂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而温热的指腹已经攀上她的腕骨。
听到贝嘉丽最后一句,江梦合眉头紧皱,拿过手机冷淡道:“她不是呆子。”
“你们都不是聪明的,江梦合,你要是不想让芸芸为难,找个机会到单姨面前示弱,她又不是不通情达理……”贝嘉丽丝毫不意外江梦合的出现,“再说她之前那么喜欢你,好好表现啊。”
她似乎还想交代什么,那头依稀传来呼唤声,贝嘉丽扬长调子应了,随即快速同两人道别。
“算了,短时间内别把江梦合带过来,省得单姨看着心烦。”
印芸竹:……
回应她的是挂断后的忙音。
饭后,印芸竹走到前台付款,江梦合则戴上口罩和墨镜,站在店面*外等候。
玻璃门散发明黄。色的光,斜映在脚下的台阶。泉城身为繁华的大都市,路上能见到不少豪车,比如此刻停在不远处树下的保时捷,迷你的车厢远远看上去,像孩子玩的玩具车模型。
女人双手插兜,觉得有些闷,拉下口罩缓冲呼吸,直到后背被人搂住。
“热不热?”印芸竹探出脑袋,见她脸上并没有写着惊喜,不免失望。
“大夏天全副武装,你说呢?”江梦合转身,弯起双眼反问。
“那就不要戴了嘛,还影响颜值。”
说完,印芸竹摘下她的渔夫帽,随意扣在自己脑袋上。瞬间,发丝拢住的热气全被锁在帽子里,整个人像蒸笼上的包子。
“好热啊,”她忙不迭摘下,触及到女人似笑非笑的眼神,轻哼,“明明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结果不能给路人看,也就每天照镜子让心情好点了。”
“没办法,公众人物被拍到,被媒体一通乱写会很麻烦。”
江梦合勾起帽子,捋平褶皱重新戴上。
“那她们会怎么编排我?”印芸竹盯着她,跳下台阶,“说我吃软饭,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缩起肩膀打了个哆嗦。
“算了,还是别让你的影迷知道。”
闻言,江梦合动作一顿:“你不想公开?”
她已经盘算如何向叶熙阳开口,在平台上爆出恋情。印芸竹愿意为了自己出柜,她总不好任由对方牺牲。
圈内许多艺人的另一半是平凡的素人,要么是朝夕相处的助理。在恋情不够稳定前,几乎会瞒上四五年,等到事业触顶或资源跟不上时,才会买通别的媒体号公开,再赚一波流量站在大众面前。
只是总会有不理智的影迷……
说到底,江梦合历经不少腥风血雨,不愿意让印芸竹蹚浑水。但要不要公开,还得询问对方意见。
印芸竹走下台阶,林荫道旁枝叶繁茂,路灯洒下的光影攀在脚旁。她仰头看向江梦合,摇头。
“我还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不会在镜头面前不自在,微小细节不会被人胡乱揣测,不会被架在道德制高点随意辱骂。以前柯如冰多次邀请她一同前往作者大会,都被她一一回绝。
暴露在闪光灯前,无异于把隐私全都曝露在放大镜下。
猜到江梦合心中所想,印芸竹询问:“你是不是想公开?”
眼前投射一片阴影,女人随即走下来,去牵她濡湿的掌心,然后十指交握。
“不算公开,粉丝应该知道我谈恋爱。”
她的语气淡定得像谈论天气,印芸竹扭头:“什么意思?”
“穿衣风格,拍照细节,讲话方式,她们堪比马普尔,稍微推敲就能明白我被养得很好。”
江梦合垂眼,长睫在眼下蓄着一片阴翳。印芸竹只觉得交握的手产生拧巴的痛,低头发现对方光洁的食指。
纤细修长,和养尊处优的千金没有分别。她记得以前江梦合最爱戴素银戒指,每回躺在床上受不住时,便会摘下套在自己的中指上,仿佛某种暗示,来禁锢彼此汹涌的欲。
“我以为单纯是装饰。”印芸竹感慨。
江梦合挑眉认同:“差不多,以前纯粹觉得好看,你一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就赋予了它价值。”
于是印芸竹开始在那处反复摩挲,爱不释手。
“你应该戴在中指,表示目前在热恋中,”她遗憾,又立马否认,“不对,我们应该去挑。情侣对戒,这样才有仪式感。”
头一回,什么都想给对方最好的,或者一式两份。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说得对。”江梦合点头。
随即,她手伸。进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红色小锦盒。丝绒质感在光下明暗交错,像碎裂镜子背后的银白。
“其实群星汇那晚,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没来得及,还让你受了伤。”
女人语气惋惜,接着在印芸竹半懵的状态下,右膝缓缓屈起,跪在地上。
第83章 “你太心软了,芸芸。”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当江梦合单膝跪地的瞬间,印芸竹脑海浮现许多电视剧中的浪漫桥段。比如漫步在晚霞的海边,人声鼎沸的街头,或者是玫瑰花簇拥的烛火中。
不计其数的话卡在喉咙难以开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脑短路,她伸手想去搀扶,被江梦合反手握住。
“芸芸,我认真的。”
丝绒锦盒被拇指别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钻戒。看上去简单淡雅,不算昂贵,可假如是江梦合送的,那价值有待商榷。
“从出院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我们互通心意得早一点,会不会中间不会有那么多的坎坷。”
女人垂下眼睫,语气平淡得像叙述一个故事。
“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原本不打算祈求原谅,”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你太心软了,芸芸。”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抱希望,两人能重归于好。那么长时间的冷眼与漠视,被印芸竹无声无息消解。
印芸竹静默立在原地,聆听每个字眼。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理智宕机很久,以至于重新回笼时,手已经被人攥紧。
夏夜的风习习吹来,将裙角吹得飘逸,聒噪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隐在树荫下窥伺她们。
“我不指望用一个戒指拴住你的未来,毕竟有太多不确定性,可能这些话听起来又很悲观……”
“但我还是想问,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
酒店的包厢内,空调制冷开得很低,印璇风卷残云似的吃掉最后一盘河虾,靠在椅背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
单松月让服务生送来几个打包盒,正和贝嘉丽手忙脚乱整理剩菜。她刚哭过,情绪显然稳定下来,默默做事也不讲话。
其实和印芸竹相处二十多年,很长一段时间看不透她的脾气。青春期太过乖顺的人欠自己一场迟来的叛逆,在亲戚和朋友面前压抑太久,终于还是爆发了。
她聪明勤奋,上学时成绩在班里排得上名次,怕人说闲话从不和男同学交往过密,连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每当这时,单松月在家长会上腰杆挺得笔直,自家闺女很给她长脸。
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
单松月甚至不敢在心底把这件事袒露出来,太过不可思议,直接冲击她过去几十年的认知。
“单姨,你就别想了,芸芸和江梦合在一块儿,不会出什么事的,”贝嘉丽把看起来埋汰的菜式扔到一旁,“不说江梦合这个人怎么样,总归不会跟着吃苦。”
闻言,单松月抬头,似乎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江梦合是大明星,一天赚的钱比我们一年赚得都多,指不定两人正在哪里享受呢。”
言语间掩饰不住酸味,毕竟身为业务员的贝嘉丽,行情好时一个月能赚未来十年的钱,而现在身边有个比她赚钱更轻松的主儿,难免看不惯。
“她人怎么这样……”单松月没接她的话头往下说,“我以前对她挺好的,怎么做出这种败坏事儿呢?”
“谁啊?江梦合啊?”
贝嘉丽给塑料袋打结,示意印璇拎着。小姑娘躺在座椅上,见状哒哒哒跑过来,用食指勾着袋子,乖巧得像给家长打酱油。
“其实说不准早混一起了,”看单松月没说话,她含糊其辞,“我老早就觉得印芸竹不对劲了。”
她闭上眼,在心中默念一万遍对不住,淡淡开口:“高中那会儿吧,印芸竹看我眼神就不对劲。”
单松月:?
女人面色更加沧桑,诧异地合不拢嘴:“这,这怎么会呢?”
单松月恍惚地以为自己活在梦里,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不真实。眼角的褶皱盛满忧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印璇仰头,鄙夷地望着贝嘉丽,睁眼听她说瞎话。
贝嘉丽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我当时没搭理,所以说,苍蝇不叮无缝蛋,这两人纯属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不能只怪江梦合一人啊。”
平日里忽悠客户的话术,如今一股脑儿倒到单松月面前,把后者惊得说不出话。
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反驳:“不会啊,芸芸被我教得很好……”
话里话外还是袒护印芸竹,可见母女的关系没到无法转圜的地步。
总算钓出单松月的心里话,贝嘉丽耸肩,岔开话题:“谁知道呢,反正搭伙过日子,和谁不是过?”
“我去前台结账,单姨你和小璇到停车场等着。”
交代完这句,她轻快下楼,把账单和房间号递过去。结账后,趁另外两人没走到停车场,拨通印芸竹的电话。
口袋里手机铃响起,印芸竹和江梦合对视了眼,松开交握的十指。
“我们准备回去了,你今天在哪儿落脚?”
贝嘉丽的嗓音裹挟电流声,听起来发闷。
“江梦合今晚住我家。”印芸竹言简意赅。
抬手时,不经意亮起中指的戒指。不同于华丽精致的女戒,素净简约更方便平时办公。江梦合连挑拣这些小物件也是比着她的心意来的,知道自己不喜欢张扬。
反观她的那款,则璀璨许多,更适合出席公众场合佩戴。
“行啊,后天有没有空?来机场给我送行呗,我要走了。”
贝嘉丽语气平常得像聊天气,丝毫没有即将分别的伤感,她本人也不是矫情抱头痛哭的性子,去哪里干什么全凭心意。
听说她要走,印芸竹一愣,即便做好心理准备,可来得太快,自己还没做好准备。
“后天吗?”
她低头盯着脚尖,街角六边形砖缝中长出茂盛的杂草,模糊交接的边界。
自小和贝嘉丽长大,两人聚多离少,哪怕不住在一起,泉城那么大点地方,搭把手帮忙就一个电话的事。乍然把这样的人从生活中剥离出来,印芸竹不习惯。
“对,机票买好了。”
对面态度跃跃欲试,就像即将飞出去的笼鸟,准备到外面的世界大展身手。
“去哪里?”
“新城,坐飞机要将近四个小时呢。”
江梦合挨着印芸竹的肩膀,默默听两人谈话,轻声道:“后天我要拍杂志,去不了。”
“江梦合去不了,你介意吗?”印芸竹点头,如数转告。
“求之不得好吧!”贝嘉丽在那头大喊,像故意说给谁听。
江梦合双手抱臂,轻嗤:“幼稚。”
“她说你幼稚。”印芸竹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拱火。
“她才幼稚呢,把自己搞伤住医院,小学生行为。”贝嘉丽最能戳人伤口。
果然,江梦合神情瞬间冷肃,眉眼被路灯的光影晕染得深邃。
“手机给我。”
这话听着多有威胁之意,印芸竹用手肘捣了捣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每人都少说两句。”
印象里,江梦合最沉得住气,估计见贝嘉丽要走,索性临行前再给人不痛快。不过两人是否打心眼儿看彼此不顺眼,印芸竹不懂。
贝嘉丽说话不好听,至少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会对江梦合太过分。而后者生活中几乎没什么朋友,有个性子跳脱的人引导,也不会在爱情里患得患失。
如今这唯一的人也要走了。
“我看到单姨和小璇了,先挂了哦!”意识到自己闯祸,贝嘉丽留下烂摊子,急匆匆挂断电话。
耳根子清净了。
“我是怕你为难,才不和她计较。”江梦合认真解释。
“你最大度,最体贴最疼我了。”印芸竹息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别看江梦合面上温柔成熟,哄她比哄印璇还简单。以前自己尚且端着架子,说两句暧昧黏腻的情话就会脸红,如今相处时间久,脸皮磨得厚实许多,这类技巧信手拈来。
果然,江梦合轻笑,阴霾掠过眼角消散不见。她拢住印芸竹的双手,捧在面前端详。修剪圆润的指甲泛着粉,浅淡的月牙儿冒出半个尖尖。
骨节分明的中指指根,戒指散发微弱的光芒。
她轻轻抚上,淡笑道。
“真好看。”
*
践行那天,泉城难得晴空无云,温度适宜舒服。印芸竹开车先将江梦合送到工作室,才打开导航开向机场。
宽敞明亮的大厅人来人往,晴空透过玻璃折射落在瓷砖上。曾经无数次与江梦合分别重逢的地方,如今要多添另一抹记忆。
贝嘉丽的家里人很忙,忙到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尤其是贝陈仪出差采购,短则两三个星期,长则飞往大洋彼岸小半年。母女感情说不上淡漠,可单松月爱心泛滥,闲着没事就请人到家里来做客。
一来二去,关系越来越亲近,几乎视为己出。
印芸竹和贝嘉丽的革命友谊由此诞生,两人一动一静,性子意外地互补。
想到这座城市从此少了个知心朋友,印芸竹心口发堵。她站在廊道旁,左右环顾熟悉的人影,手里拎着泉城特产的礼盒。
直到贝嘉丽拖着行李箱大步走进来。
她今日打扮不同寻常,卷发束成高马尾,戴上墨镜一派朝气蓬勃。似乎是蹭别人的车过来,贝嘉丽没急着打印登机牌,立在门口找人。
“这儿!”印芸竹挥手。
正准备跑过去,就见单松月牵着印璇,也从6号门进来。
四目相对,她的脚步堪堪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