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谁和你说,我有很多情人?”
响了很久的铃声终于拨通,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瞬间,印芸竹丧失了质问的勇气。
她以什么身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去管束江梦合的安排?
还是对面的女人开口率先打破沉默:“怎么了?”
“我发的消息,你看了吗?”印芸竹回头看虚掩的房门,走进卫生间。
敞开的窗户送入寒冷的风,远处施工楼盘传来打桩声。她用纸巾擦拭鼻尖,闷闷道:“那你没有要和我解释的吗?”
无名火堆积心头,尤其对方无所谓的态度,似乎压根没将自己的感受考虑在内。
江梦合从鼻腔发出轻哼,她把。玩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有,假的,别信。”
她不会自作多情到印芸竹吃醋,像从这件事中完全剥离出来,无论是任妤过家家似的合作,还是两人的秘密关系。
“没了?”印芸竹不可思议。
她以为凭借对方的性子,至少会耐心讲清楚始末。然而短短的五个字,毫不留情撕下江梦合的温柔伪装。
薄情寡义,和握卧在床头轻柔抚摸她发顶时判若两人。她眼前甚至浮现那双凉薄的双眸,清寒得不含杂质,用几句轻飘飘的敷衍打发自己。
再望向镜中的自己,昨天受凉时冻得感冒,鼻头发红,精气神也蔫蔫的。不知道的人来看,还以为她为情所伤。
心中的不平衡像拧不断的麻绳,粗擦磨砺着掌心,迫使人不得不放手。
至少……该和她商量的。
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印芸竹吸了吸鼻子:“我不接受解释。”
“什么?”江梦合身形顿住,秀丽的眉头拢起。
“我说,”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我不接受,不接受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出这些决定。”
“让人冒名顶替我,在你和另一个女明星合作捆绑期间,又和我拉扯不清——”
“我说过,最近不要见面。”江梦合打断她的话,耐心显然告罄。
她不理解一件小事,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将情绪发泄到自己身上。
换作往日,她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就像面对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有同归于尽的风险。
或许想到先前耳鬓厮磨,呢。喃情话的场景,江梦合眉头舒展,放软语气哄:“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凭什么等你?”印芸竹恼怒,手中的纸巾被团得皱巴,“需要我就来,不需要就踢走,凭什么?”
“我也有拒绝的权利,不是吗?当初是两个人答应好,现在我就活该被动等待,你推着我才走吗?”
每句话掷地有声,哪怕绵言细语,却一字不落入了耳。柔韧温良的兔子,应激时也会露出尖锐的爪子。
“印芸竹!”江梦合抬高音量,连隔着玻璃门的叶熙阳都忍不住看过来。
不知道哪句戳中她的心,料想事情朝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女人死死攥住栏杆,语气淬了冰。
“别作。”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随即印芸竹的话回荡在耳畔。
“如果我的存在让你困扰,那就不用见面了。”
不用再为网上各种言论所困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至于江梦合,继续留在她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本就不该有交集的两个人,强凑又能延续关系多久?还不如及时止损,对彼此都好。任谁见到她们,都会皱眉说句不够般配。
胸口的烦闷随着这句话,释怀在微凉的风中。印芸竹挂断电话,又抽出纸巾揉鼻子。
圆眼红了一圈,润湿垂下的睫毛。她打开水龙头,捧起水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一哆嗦,理智瞬间回笼。
纠缠这么久,还是散了啊。
印芸竹整理好情绪,转身就见门外趴着个人。
印璇不知何时放弃手中的小人书,躲在卫生间外偷听。肉嘟嘟的脸被玻璃门挤压得变形,在上面留出水印。
“干什么?”印芸竹推门而出,前者也毫不意外地跌到她腿间。
客厅的暖气拂面,让僵硬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窗户的亮在她的身后描摹淡色的光影,丧气和委屈仿佛凝结成实质。
哪怕八岁大的小孩,也不会傻到毫无察觉。
“你好久没出来,我要憋死了。”小姑娘心虚挪眼,捂住肚子不敢看她。
印芸竹叹气,蹲下身子和她对视:“听到多少了?”
“没多少。”印璇盯着脚尖,做出犯错时被罚站的模样。
不忍拆穿她拙劣的谎言,印芸竹勉强扯出一抹笑:“替姐姐保守秘密,姐姐带你出去吃大餐。”
她根本来不及神伤,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只会让关心的人担忧。
以往听到逛超市或是吃大餐,印璇开心得能蹦起来。此刻忸怩地将手别在背后,低头不语。
“姐姐没事,不用怕。”
心口被人戳出软软一块,印芸竹抚摸她的发,安慰道。
“你骗人,你回去肯定又要和她吵架。”小姑娘攥住她的袖口,突然眼泪汪汪。
小孩子的泪点有时候莫名其妙,哪怕看身边人落泪,也会情不自禁跟着哭。也许印璇根本不懂电话那头是谁,只知道姐姐和她吵架,会伤心。
“不骗你,”印芸竹作出保证的手势,信誓旦旦,“姐姐这几天不走,陪你过元旦好不好?”
往年也是如此,逢年过节总会陪着家里人,三人围在桌前一起吃饭。
“真的吗?”印璇哽咽。
“真的。”印芸竹揉。捏她的手。
“我说的是带我吃大餐。”
“……”
“真的。”
“好耶!”小姑娘欢呼,蹦蹦跳跳要去卧室换衣服,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
望着印璇窜出去的背影,印芸竹吐。出一口气,掏出手机查看和江梦合的聊天记录。
对于戛然而止的那通电话,对方甚至没有疑惑,似乎默认这个结果。
原来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
印芸竹点进江梦合的头像,毫不犹豫选择了拉黑。
与此同时,云娱文化工作室。
江梦合正想和印芸竹理清乱七八糟的情绪,叶熙阳敲了敲身旁的玻璃门。
她不得不关闭麦克风,走上前去:“怎么了?”
“任妤的经纪人在楼下,说要把这次的合同签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微妙氛围,叶熙阳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心口堵住似的,负面情绪无从发泄,江梦合本就郁闷,淡淡“嗯”了声,刚拿起手机,那头印芸竹回一句“不用见面了”,火速挂掉电话。
烦躁抵达临界点,她气笑了。盯着通话时长,嘴角挂着讽刺的笑。
碍于身边有人,江梦合不好发作。她极少数情况,会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想拨回去和印芸竹辩论是非。
时机不允许,任妤已经发来消息催促。
妤。:【江前辈,我们在楼下,见一面把合同签了呗?】
妤。:【合作愉快哟[偷笑]】
致使两人吵架的始作俑者浑然未觉,甚至有心思发表情包调侃,可见情绪极佳,殊不知恰恰撞上了枪口。
扫过两行话,江梦合冷笑。
叶熙阳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那……澄清声明什么时候发?”
从刚开始,两方就没诚心达成合作。任妤有点小聪明,想背靠江梦合好乘凉,又发通稿暗暗拉踩营销,至于流出来的照片,压根没打算留着。
被江梦合耍了以后,一怒之下干脆联系工作室发全发出去,又见云娱果真害怕,得意洋洋时上门要挟。
见她们被牵着鼻子走,借此讨价还价。可惜她不够聪明,算盘偏偏打在了江梦合的身上。
又正逢她和印芸竹吵架。
“不发了。”江梦合抬手,示意叶熙阳将工作手机拿过来。
然后直接登上微博大号,回复任妤那条对照片的回应。
【不熟,没戏,别蹭】
*
临近元旦,温度骤降,道路边的行人披着厚重的外套,走在这座陷入冬眠的城市。
一连几天,江梦合没再收到印芸竹的消息。她知道后者内敛又面皮薄,回回需要自己主动。
暮色降临,天际线被墨色晕染模糊,逐渐吞没瑰丽的橘红。女人坐在车里,看向手机上鲜艳的红色感叹号。
原以为只是像上回那样闹脾气,不曾想走得如此决绝。
电话关机,消息发不出去,她凭借记忆中的路线,停在印芸竹的公寓楼下。
昏暗之中,唯独屏幕的光亮映入女人的眼底。她扶额叹气,一遍又一遍重复无意义的拨通。
明知道打不通,江梦合在这方面又充满毅力。每当冗长的嘀声燃起心中的希冀,就又会被冰冷的女声浇灭。
真生气了。
想起那天的口不择言,她心头浮现几分懊悔,莫名的情绪像丝线缠绕在心脏,窒息感闷*在喉咙里,堵得呼吸不畅。
或许这几天反思,心底的不平衡总让江梦合觉得对方不知好歹。当初说好互不干涉的关系,怎么又演变成如今的占有欲作祟。
自我消化一番,她又学会了换位思考。
算了,印芸竹哪怕真的作,自己迁就又怎样?总归身边这么多年唯一一个。
望向印芸竹公寓的窗户,漆黑得和夜色融为一体,她想。
与此同时,天成小区。
客厅内温馨暖和,靠墙立式空调上垂吊的绿萝根茎摇曳,为昏黄的光线缀着一抹绿。
正中间的茶几上铺着防油垫,锅内煮着的红油汤汁咕嘟咕嘟冒泡。印璇吃得满脸冒汗,正要再夹起菜叶,被单松月用筷子戳回来。
“吃旁边的清汤锅,不能吃辣还逞强。”单松月嫌弃,把下好的虾滑盛进印芸竹碗里。
“姐姐能吃,我也想吃。”小孩撅嘴,不满抱怨。
“我看你是想吃龙肉!”单松月一顿教训,小萝卜头老实不少,啃着碗沿直勾勾盯着锅里的菜。
和江梦合失联的几天,印芸竹留在这里。一想到回家后,进入客厅和卧房,难免勾起过往的回忆。
明明只是短暂出现在她的生活,却像洇入白纸的墨渍,渗透到无法根除的深处。
好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吃火锅,被困住的情绪一时获释,在热气腾腾的晚饭前消融得彻底。
印璇被烫得嘴唇发肿,又总爱揉眼睛,被单女士带去冲洗。
印芸竹则收拾好碗筷,抹完桌面去拆前几天买的仙女棒。
泉城禁止燃放烟花,奈何印璇吵着闹着要,她只好在网上下单一箱,想着待会去阳台放。
窗户没关严,冷风从缝隙钻进来。她蹲在地上,去看远处商区的灯火。
这时候商场最繁华热闹,广场还有主办商搭建的舞台。彩色射灯在寂寥的夜幕投放一串光束,为辞旧迎新的一天增添仪式感。
印芸竹没由来想起江梦合。
她从小老实文静,感情方面虽然一窍不通,但也知道从一而终。难免在每回事后想两人的未来,最好的结果是和平分开,渐行渐远。
不欢而散属实意料之外。
回想当时的场景,后悔倒谈不上。只是任妤一事令印芸竹觉察到,心底对江梦合的微妙情绪变了质。
算不上喜欢和热烈的爱,本能又排斥她和别人染上。她渐渐迷恋夜深人静时,身旁有个愿意陪伴的人。
印芸竹似乎明白,她的爱和性并不能像对方那样完全分开。然而一段关系掺杂太多,天平势必会向情感零落的人倾斜。
掌心抓不住的沙,就及时扬掉。她缺乏足够的安全感,如果不能牢牢攥在手里,宁可不要。
嘴上劝了一遍又一遍的道理,又没出息地从心想念。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单松月敞开推拉门:“外面不冷啊?感冒没好就开始嘚瑟……”
印芸竹抑制住情绪,转头道:“等小璇一起过来。”
“我好啦。”印璇哒哒哒跑过来,接过递来的仙女棒。
“玩一会儿赶紧进来,最近流感严重,小心感冒。”
单松月叮嘱两句,就回客厅和老朋友煲电话粥。阳台上蹲着一。大一小,印芸竹点燃打火机,蓝色火苗跳窜,沿着细长的棒子上攀。
滋滋啦啦的小火花爆开,在空中划出道道明亮的轨迹,确认安全后,她才将仙女棒递给印璇。
小姑娘开始小心翼翼,习惯后大着胆子作画,微芒映入她的眼底,也照出印芸竹晦暗的脸。
“姐姐,你好像不开心。”一根燃烧殆尽,印璇说。
“这你都能看出来?”印芸竹托腮,故作惊讶。
“是啊,”小姑娘兀自拿起新的仙女棒,“我都猜到了,一定又是想上次在洗手间,你分手的事情。”
印璇比划个不规则的爱心,又从中间斩开,说得煞有介事。
印芸竹食指按住她的脑门,后者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就见亲姐居高临下说。
“脑子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这点小聪明怎么不用在学习上?”
“看你为情所困,当然要安慰啦,”印璇甚至会用成语,说得一套套,“没事,我也刚和女朋友分手。”
“你还有女朋友?”印芸竹质疑。
她只当小孩追赶潮流,没放在心上。
“我怎么就不能有女朋友?”被看扁的印璇不服气,扬起语调,“就许你有,不准我有?”
音量一。大,隔着阳台门,沙发上的单松月闻言看过来,吓得印芸竹连忙捂住她的嘴。
“你真不怕被打?”她压低音量警告。
印璇说的话妈也许不在乎,可涉及到自己的恋情,单松月比谁都着急。即便育孩散漫又开明,但也绝不会接受她和一个女人。
意识到说错话的小孩瞪大双眼,不敢吭声。
幸好单松月只是狐疑扫了眼,就又继续和人打视频。
两人在阳台玩了一会儿,直到印璇打起喷嚏,印芸竹起身,准备进卧室给她披件外套。
路过沙发,单女士突然勾住她的腿,然后神秘兮兮冲她招手。
“怎么了?”她走过去,却见对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一张照片。
男人年纪看着不大,国字脸戴一副金丝框眼镜,给人斯文又干净的感觉。
见到照片的瞬间,她下意识皱眉:“这什么啊?”
“啧,”单松月不满打了下她的手臂,“这是你王阿姨家的侄子,在国企上班,去年刚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
王阿姨是单松月的同事,两人在同个组教书。
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印芸竹及时打住:“妈,快跨年了,就不能聊点开心的话题吗?”
她实在不想每次回来,就要被拉着过问感情状况。尤其最近和江梦合那档子事,让她对这方面更加抵触。
单松月不乐意了:“怎么就不开心了?你也老大不小,以后万一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小姑娘在外打拼不容易,说得难听点,我们这些就是下等人,养老资源什么的也轮不到,挣再多钱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我去给小璇拿件外套。”印芸竹起身,想要转移话题。
见她态度敷衍,单松月微恼:“我说话你现在当耳旁风了?”
“你知道我不想听,又何必回回唠叨?”印芸竹抿嘴,少有顶嘴的习惯,好声好气道,“今天先消停一天——”
“消停?”沙发上的人站起来,“怎么我还能盼着你过得不好?有没有点良心?”
单松月嗓门大,一讲话把阳台的印璇吵起来。后者拉开一条缝隙探出脑袋,见气氛紧绷,不敢吱声。
“我……”印芸竹欲言又止,她不善言辞,嘴上功夫比不得教书的对方,索性闭嘴。
客厅一时安静,她站在明暗的交界线,影子被拉得斜长,透射在走廊的拐角。
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眉眼疲惫:“家里猫还没喂,我今晚先回去了。”
不等答复,捉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离开家门。
跨年夜算不上愉快,走出天成小区,寒气侵蚀裸。露在外的脖颈,她拉上拉链防止吹风,步伐缓慢上了车。
喂猫只是借口,印芸竹并不想因为琐碎的小事和家里人吵架。
兴许是跨年夜,驱车驶向新梧公寓,远远望去,窗户黑黢黢排列在一起。这里住的多是年轻人,估计全去郊区放烟花了。
将车停稳,印芸竹下来。栅栏外围着种植一圈灌木,撑起暗淡的路灯。
她裹紧外套,动作缓慢得像只蜗牛。坐电梯上楼,走到门口,发现楼梯间拐角的声控灯亮了。
一瞬间,脑海警铃大作,印芸竹脑海浮现以往看过的社会新闻,慌张得连忙开锁。
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女人身量颀长高挑,风衣版型衬得肩膀挺括。她眉间含。着倦色,暖白的皮肤在灯下略显憔悴。
见到江梦合的瞬间,印芸竹错愕,随即连忙开门钻进去,企图将人关在外面。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算下来,这是对方第二次冷战后找自己。
奈何江梦合比她动作更快,手握住门沿按住。
“印芸竹,我有话和你说。”她的嗓音浸入隆冬的干燥,嘶哑低沉。
也正是印芸竹心软的一瞬,被对方轻易捕捉到。江梦合拉开缝隙,半张面容露在光下。
含情眼失了光彩,依稀能看到红血丝,让平时温润得体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说不触动是假的,印芸竹咬唇:“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真的生气了?”她皱眉,似乎到现在也没意识到,两人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这句话犹如在伤口上撒盐,印芸竹心口的无名火再次窜上来。
难道她以为,自己那些划清界限的狠话,都是为了挽回她而使的小性子吗?
愤怒的,委屈的如同打翻的颜料,混杂着落在纯白的画板上,却又不被人在意。
“你走!”她憋出两个字。
刚被单松月数落的憋闷尽数浮现,印芸竹红了眼眶,此时见江梦合更加面目可憎起来。
“你走!”她这回声音更大,挟着几分哭腔。
她不想被江梦合看笑话,在她面前没出息地哭。
见女人杵在门口没反应,印芸竹直接关上门,却从缝隙中听到对方倒吸一口凉气。
“嘶——”江梦合短促轻声。
印芸竹连忙去看,见前者的手似乎被夹到,一时间愣在原地,如同做错事的孩子。
像被无形的大手揪住心脏,她握住把手缓缓放开,怯怯道。
“你,没事吧?”
女人站在原地,反复揉。捏指节,紧皱的眉头迟迟不肯舒展。见状,印芸竹也明白自己反应过了,连忙敞开门:“你快进来,我看看怎么样了?”
总共来了两次,回回带点伤口。
她内心愧疚,等人进来后打开门关的灯。明朗的光落在江梦合的肩颈上,柔和了锋利尖锐的气息。
“看看。”印芸竹自顾自握住她的手,红润的指腹泛着凉意,光滑得连淤血也不曾有。
反倒眼前人莞尔,受用说道:“心疼我?”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印芸竹气恼,甩开她的手就要将人挤出去。
“你走!”感冒未痊愈的浓重鼻音,听起来像嗔怪。
不知为何,对方这副轻佻模样更惹人生厌。再次意识到两人的不对等,患得患失中另一个仍然运筹帷幄。
印芸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心中无数次劝自己划清界限,对方稍微示弱,就又贴了上去。
太没出息。
见她不说话,江梦合立在原地不动,任由推搡,也稳如雕塑。
她自认为不是倨傲矜贵的人,却也免不了俗的好面子,主动低头认输的时候更是少有。
现如今放下身段,接连几个晚上在新梧公寓堵人。好不容易今晚见到人,断然不可能轻易算了。
“生气了?”她抬手想摸印芸竹的脸,被人打开。
“走!”
印芸竹倔强别过脸,在家里受的满肚子气搅得心神不宁,这会儿连江梦合也上赶着欺负自己。
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怎么哭了?”江梦合有些慌,不明白究竟哪句话,哪个举动惹她伤心,“难道还在因为上次的事……”
她没谈过恋爱,也不会哄人。此刻躯体僵硬,曲意逢迎的场面话都不会说了。如果叶熙阳看在眼里,估计会以为她被人夺了舍。
“不哭了,我做的不好,不该不顾及你的感受,应该提前和你商量的,别哭了好不好?”
江梦合用拇指轻轻揩去温热,又摩挲到干燥一片。纵然知道印芸竹没掉眼泪,也必然被伤透了心。
于是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见她想揽过肩膀,印芸竹偏偏不让,推开后愤懑道。
“走啊!还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看我出糗为你争风吃醋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她不知道对方是否会这样想,已然认定江梦合是个风。流又薄情的女人,会将自己今晚失意的原因归咎于她身上。
看到自己喜极而泣,又因为前几天的事难过痛心,像跳梁小丑一样。
印芸竹力气不大,两人又堵在门边。江梦合后背抵在橱柜旁,染着冷肃气息的风衣被压出褶皱。
端庄清冷的脸划过一丝错愕。
事实上,江梦合的确一头雾水,不懂她在说什么。
落在印芸竹眼里,就成了装无辜:“难道不是吗?”
兴许感冒将她的脑子晕傻了,平日难以启齿的话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非要我全部说出来?”她瞪圆眼睛,又踮起脚尖,和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平视。
“我不要面子了!直说了!”
“介意我还在你身边,你却又和别人不清不楚。无法忍受我感情上只有一人,但对方不够专注……”
至少,在关系续存期间,也该认真尊重她。
在表达感情上所有欠缺,使得一番话说出来像占有欲极强的爱情宣言。
“是!你和我不一样,以前有很多情。人——”
“等等。”江梦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及时打断。
两人交叠的身影反射在窗上,背后倚靠市中心灯火通明的高塔。空气中嗅到薄弱的火药味,为接下来的开诚布公添了分紧张。
女人不解拢起眉头,偏薄的上唇微抿,一字一顿:“我有很多情。人?”
“谁和你说的?”
江梦合从不承认自己是好人,却也不会在情爱方面随意放肆。上层圈子乌烟瘴气,她做不到身边朋友全部品行端正,只能严于律己。
说得简单通俗些,有洁癖要求又高。
而听到她的回答,印芸竹愣在原地,即将盈满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如苦情剧的悲情氛围弥漫着诙谐的喜剧效果,见江梦合神态严肃,誓有揪出造谣生事者,发几通律师函警告的架势,她突然不敢讲话。
心虚背过身体,她用衣袖揉了揉眼睛,嘟哝道:“你别管。”
“哦——”身后的人意味深长地拖长调子,“怪不得之前反应总那么大,还挺排斥我。”
“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喜欢滥交的坏女人?”
说着说着,江梦合像被自己的话气到了。她走上前,高跟鞋在地垫上踩出沉闷声响,略高一筹的身量遮住洒向印芸竹的光。
刻意加重的“滥交”二字,烫得印芸竹不敢乱动。混沌的脑海乱成浆糊,在一句又一句话的推进下粘稠流动着。
明白自己或许误会了江梦合,她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表面不显。
在对方心里,自己俨然成了又蠢又坏,不知好歹的恶女。
“印芸竹,我以为第一次主动道歉,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江梦合无奈扶额,顺势撩开被吹散的缕缕额发。她唇角含。着浓烈的讽刺,攥住印芸竹的手腕。
“如果我真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来找你。”
手腕的疼痛让印芸竹不禁张开五指,她从未想过一个女人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会把你的喜欢当成炫耀的勋章,就像曾经被我迷住的所有人一样。”
“看到你为我伤心,我就该默默嘲笑不管不顾。”
面前被阴影笼罩,门关在步步紧逼下逐渐狭窄。呼吸间充斥着栀子花的清雅香气,被月色浸染后凋零冷冽起来。
江梦合双眸淬着冷意,行为举止像标记领地强势。眼底映出印芸竹慌张的脸,黢黑得斩灭所有的光。
“我怎么会体谅你?想要时根本不会顾及你的感受,就像这样——”
掌心忽地抚上一片柔软温热,平坦的小腹随着吐纳起伏。缓缓向上时,从勒住的边缘朝里探。手被迫贴合时,又被人强硬分开十指相扣,感受左胸膛跳动的心脏。
情色暧昧让人面红耳赤,印芸竹显然被吓到了,愣愣不敢开口。
“等到你离不开我,我再把你的尊严踩在脚下。”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喑哑狎弄的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江梦合稍微使点力气,印芸竹也不得不由着她。
女人冷情决绝的一面从未展示,陡然撕掉温润的面纱,像强硬按住她的后脖颈,逼迫印芸竹正视卑鄙到不择手段的自己。
“我——”印芸竹讷讷,声音颤抖到变了调子。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摆脱得掉我吗?”
只会望着胜利者离去的背影,一辈子笼罩在被伤害的阴影中。
鼻息似乎嗅到潮湿,像盛夏雨后浸入的绵绵土壤。紧绷过后,腕上的力道骤然松开。
江梦合后退一步,手从衣摆下滑落出来。
“吓到了?”
左耳被捂住,印芸竹回过神,就见江梦合揉捏她的脸颊,方才的阴晦一扫而空。
“我要是坏女人,刚刚就不会停手,”女人顿住,好整以暇,“把你关进小黑屋,天天拿小皮鞭欺负你,让你把我插得爽了也不放出来。”
还没躺下,江梦合已经像床上那样口无遮拦。
“你滚。”印芸竹连忙捂住手,恶狠狠剜了她一眼。
她大部分时候温良,头回这么不待见一个人。兴许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中,以为江梦合又要使坏。
下巴被强硬掰回来,江梦合凑上前,轻声道:“我要为自己正名。”
“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任妤是假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前任,当然——”
“你要是有奇怪的癖好,我可以在床上陪你演。”
“不听。”印芸竹闭眼。
已经够丢人了,错怪也好,解释也罢,她只想快速转移这个话题。
耳旁传来轻笑,唇上触及一片温热。江梦合唇珠圆润,亲吻时极容易被来回挤压舔舐。
“你们这些大作家,多愁善感,想象力挺丰富。”
“小作精,真可爱。”
她爱不释手亲了四五遍,才舍得放开印芸竹。
“我没有被哄好。”印芸竹死鸭子嘴硬,来回擦被亲吻的嘴角。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觉得自己矫情,可偏偏忍不住。
一次次打破原则,放低底线。
江梦合不接话茬,捏住她的鼻头:“怎么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感冒了?”
果然,印芸竹被她牵着走:“还好,这几天流感,你也要多多注意。”
闻言,女人噗嗤笑了,杏眼弯得像两片月牙儿:“不生气了?”
“生气。”印芸竹又板起脸,梆硬得像木桩。
她打开空调,走到客厅关上窗帘。
“那怎么办?”江梦合尾巴似的跟在身后,一路走向厨房。
印芸竹给插座通电,烧了壶热水,把前几天从超市买的柠檬片扔进去。
嗡嗡的烧水声盖过她沉重的呼吸,正忙着拾掇流理台,江梦合贴了上来。她双手撑在台沿,半张脸埋进印芸竹的发间,呈现依偎的姿态。
“痒痒……”印芸竹缩着脖子,竖起衣领不让贴。
“让我亲亲。”江梦合看她看得眼红。
两人平时见面不外乎那档子事,总是迫切进入正题,今天前戏过长,加上温度渐渐升高,令人口干舌燥。
印芸竹半推半就,肩膀被搂住就要纠缠在一起,突然推开:“感冒了,一会儿传染给你。”
“反正也躲不掉。”江梦合话音刚落,含住她的下唇吮吸起来。
风衣松松垮垮搭在肩上,被攀附的双臂拨弄下来。印芸竹不大愿意搭理,牙关紧闭,一副别扭模样。
江梦合索性掐住她的腰,隔着长款针织毛衣,在后者的惊呼下顺利攻城掠地。
印芸竹从未想过,栀子花的香气也会猛烈强势。在升温下越发馥郁醇香,她还因上次的事耿耿于怀,浅尝辄止咬几下。
仰头去寻她的耳垂,细细研磨,又凑到发间轻嗅,似乎遵循某种动物的本能,带着几分试探。
冰凉的流理台淅淅沥沥往下滴水,女人裸着脚踝,在印芸竹专注时勾着她的腰,醋意迸发地想要寻求更多关注。
她撩起印芸竹汗涔涔的发,喜欢看她微蹙的眉头。
水烧开有一阵子,从热气腾腾到归于生冷。江梦合倏然笑了,低头帮她慢慢舔舐指腹。
热情消退,她像以前一样,摘下食指的素银戒指递过去,戴上得毫无阻力。
印芸竹盯着右手食指的素银戒指,明白这是某种禁制,提醒自己该结束这次荒诞的情。
“对不起。”她再次为自己的冒犯道歉。
“现在说,晚了点吧?”江梦合从台沿滑下,“小白兔乖乖的,会吃人啊。”
印芸竹不敢看她的眼,大多数时候,她扮演沉默的那方。任由对方用刚才的事羞辱,至少在她的眼里是这样的。
她用湿巾将台面擦拭干净,又倒了杯水晾凉。
脚边被柔软的脑袋蹭了下,循着望去,发现小鱼不知何时睡醒,从门缝里钻进来,正在嗅陌生的气息。
“走开。”
羞。耻心瞬间占据脑海,印芸竹踢了下,结果猫咪硬是抱着腿,比闻到猫薄荷更激动。
两个女人隔着推拉门相视,互相投射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见江梦合扬起揶揄的笑,不知比口型说些什么,印芸竹愣是抱起猫,扔到客厅外面。
总归不是好话。
把垃圾袋扣得严严实实,门铃忽然响了。印芸竹正疑惑深更半夜谁来拜访,江梦合已经接过外卖员的手提袋。
“什么东西?”印芸竹走过去,发现是各类药品。
功能齐全,即便是普通的感冒药,也分了好多种类。
江梦合按出一粒胶囊,端起兑好的温水:“吃了能好得快些。”
印芸竹知道她体贴顺心,却不曾想连细枝末节也会注意到。平时自己仗着体质好,小灾小病由着自愈,也就单女士再三催促,才会不情不愿服下。
见她盯着药迟迟不动,江梦合笑道:“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说完,作势要咬住胶囊。猜出她接下来的举动,印芸竹连忙夺过:“不需要!”
就知道她最不正经。
夜幕垂危,今夜无星。飘渺的云遮住清亮的月色,盘踞在泉城上空。
见时间不早,印芸竹默认江梦合留下,特意把先前买的房事垫铺在主卧,防止情难自禁时再想起来,坏了气氛。
连做这种事,她也一脸较真,像进行什么科学研究。
等江梦合出浴时,就见她趴在床上,正用笔记本办公。
感受到床尾塌陷,印芸竹侧身朝里挪动。洗发露的香气很好闻,是她常用的那款,染上江梦合的发丝时,容易让人产生将对方据为己有的错觉。
“这么晚还要工作?”江梦合托腮,目光落在屏幕上,“好辛苦。”
即便从她的角度看,大概率反光,印芸竹依然压低笔记本,不想泄露隐私。
两人的关系始终互相防备。
感受到她的忌惮,女人声明:“放心,我不爱看这些。”
这话说得奇怪,身为演艺圈的前辈,对剧情影视该有敏锐的洞察力。连贝嘉丽都三天两头缠着自己要看,江梦合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说不准是装的。
印芸竹腹诽,更加藏着掖着:“以后等这部改编成影视剧,说不准你们都抢着要拍。”
文手对笔下的作品总有莫名的自信,又会在灵感停滞时陷入自我怀疑。她介于两种状态反复横跳,被江梦合一句话勾起胜负欲。
“不感兴趣。”
“你不想赚钱?”
“不想,”江梦合懒懒道,“不爱拍戏。”
这个回答不算出乎意料,自从印芸竹认识她,对方似乎就没有热衷的事,除了会缠着自己要一遍遍,对其它的永远抱着淡漠态度。
讲好听些是随和,难听点便是死气沉沉。
像毫无生机的潭水,明明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行将就木的年迈老人。
印芸竹张口欲言,突然明白自己和江梦合还没熟悉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又讪讪闭嘴。
说到底,不过是炮。友的关系。
*
继那晚江梦合风尘仆仆来找,两人重新厮混,印芸竹成功把感冒传染给了她。
工作摸鱼时,她靠在座椅上看近期演员访谈。女人长相上镜,偏长偏窄的脸更显骨相精致,端坐在主持人旁贵气知性。
当被问及最近沸沸扬扬的酒店照片时,江梦合浅笑:“只是朋友。”
浓重的鼻音给她的态度添了几分无所谓,大众似乎接受了这一说法。毕竟两个女人睡在同一酒店,闺中密友倒也正常。
即便有些Beta癖好特殊,也会选择年轻漂亮的Omega。当酒店方站出来作证,前天晚上进入同一楼层的全是Beta时,谣言不攻自破。
至于任妤,主动冒领身份,又被当事人打脸,被群嘲后火速删掉原回复,甚至连澄清也不愿做。
江梦合的目的达到了。
镜头前的她举止得体,谈吐大方,主持人抛出的问题总能对答如流。
印芸竹暂停画面,一条条翻阅下面的评论。
【啊?两人之间居然是假的吗[哭哭]】
【抱走江江老婆哈,某些糊咖别蹭】
【笑死营销号为了赚钱真没下限,连黄谣都造上了】
接下来的无非是吹捧美貌,以及自居江梦合老婆的人各种P图。
以前印芸竹看到这些,理解粉丝对她们的喜爱。可当这个人是江梦合,心头莫名不是滋味。
某论坛曾有条帖子,询问素人当嫂子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底下高赞评论是这样回答的:谢邀,非常爽。看别人竞争上岗,自己像局外人,读同人文也很有代入感,感谢大家产粮~
挑衅的态度并不讨喜,即便羡慕嫉妒的占据多数,也不能否认她得到了全部的爱。
还有人扒她的个人信息,分析得头头是道。
真的会暗爽吗?印芸竹不确定。
人都是自私的,她见过江梦合锋芒正盛,心中难免滋生阴暗的想法。
想把她藏起来。
叮铃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拉回她的思绪。拿起手机,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您好?”按下接通,印芸竹打开免提。
对面的声音顿时回荡在整个书房,熟悉得上个月才听过。
印芸竹对郑欣悦印象深刻,得益于江梦合。她知道两人关系不比常人,对这人多有留意。
“喂——是印老师吗?”郑欣悦拖长调子,态度客气。
“老师”的称呼一开口,印芸竹心思发飘,对那边的警惕放松不少:“什么事?”
“不好意思打扰你,我是郑欣悦,上次我们在艺术中心见过面,还记得吗?”
“是这样的,最近我朋友单位要进行一次名人专访,觉得印老师是个不错的人选,要不要考虑看看?”
如果不是江梦合的朋友,印芸竹还以为是通诈骗电话。几乎不用猜也能知道,对方嘴里的“朋友”,八成是张口闭口的“我老公”。
她调出日历,出版社那边敲定的日期还早。又有一层江梦合的关系,没多加思考就同意了。
“这样吧,你将具体事宜发送到邮箱里,晚点我会查看。”她给那头报了个邮箱地址,两人口头简单沟通一番,结束短暂的通话。
挂断以后,印芸竹给这个号码打上备注,准备知会江梦合一声。
然而点进空荡荡的聊天框,却发现不久前发出的消息杳无音信。联想到最近云娱文化为了澄清,给江梦合安排的各种访谈,又压下心思。
算了,她这么忙,这种小事,还是别打扰了。
第25章 她在那人的注视下,给予印芸竹一个绵长的舌吻
收到郑欣悦的名人访谈邀约,两人顺利加上联系方式,谈妥合同内的注意事项。
到了约定的日期,印芸竹收拾好东西,开车再次来到艺术中心。
环形露天大厅冷清空寂,摆放各式透明玻璃展架。刚从元旦假期中缓过来,艺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少得可怜。
上次来时偶遇江梦合,不曾想这次刚停稳车,就见站在门口等候的郑欣悦旁立着熟悉的身影。
女人戴着宽檐帽,长直的黑发披在肩后,被风吹得凌乱,远看上去像摇曳的芦苇。
隔着墨镜四目相对,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又若无其事看向郑欣悦。
“江老师!”郑欣悦热情走上前,“我老公在里面监督场地,让我出来接应。”
这几乎成了口头禅,组成所有人对她初见时的印象。婚后的郑欣悦辞掉曾经的工作,安心在家做全职主妇,带孩子之余跑出来搭把手。
“没事——”印芸竹回答,看向一言不发的江梦合。
好几天没讲话,她还以为对方忘了自己。原先的怨怼误会在跨年那夜解释清楚,两人再次投身平淡如水的关系内。
唯独见面相拥,才会掀起波澜。
吸取教训的她万万不会像之前那样,纠缠询问为什么不联系。只要不是脚踏十几条船,印芸竹不想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她总不能将自己塑造成独守空闺的怨妇形象。
视线交汇,江梦合弯起唇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做起自我介绍。
“我们之前见过。”
说完伸手,白净的指节缀着素银戒指,折射出微弱的光,仿佛将她们的罪恶行径曝露在光下。
郑欣悦话卡在喉咙,她狐疑瞥了眼江梦合。
印象中对方不是殷勤和善的茬儿,至少面对不熟悉的人,表现得更加被动,怎么今天……
望向伸来的手,印芸竹象征性地贴了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冲江梦合拼命使眼色。
提醒她不要乱来。
“这位你肯定认识,是位有名的演员,上次我们还聊过。”郑欣悦打消心底的疑虑,简单介绍一通后,带领两人走进展厅。
灰蒙蒙的天像稀释后的墨水,空气中裹挟着即将落雨的水腥味。印芸竹盯着江梦合的背影,浑身不自在。
该不会接下来的访谈,对方全程看着自己吧?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像蚂蚁乱爬,惹得她浑身不自在。
像是读懂她的心声,走在前面的江梦合忽然停住。印芸竹没注意,差点撞上。
“说起来,印老师好像是我的影迷?”女人转身,从外套里面的口袋掏出纸笔,“上次忘记带纸笔,老师要签名没法给,这次赶巧了。”
女人动作行云流水,飞扬的字迹随着手起落下。她心情颇好,甚至哼起不成调*的曲儿。
手里被塞入签名,印芸竹不情不愿接过,对对方擅自给自己加戏的行径表示不理解。
她可没说过。
这画面落到郑欣悦眼中,刚好成了打开话题的契机,侧身走在前面:“梦合马上要进组了,接下来有段时间没法和我见面,刚好今天我外出工作,就叫上她一起。”
“印老师,您要是介意,可以和我讲。”
事实上,江梦合和郑欣悦联系时,无意从电话那头得知最近艺术中心要开个专栏,采访泉城小有名气的人,于是顺水推舟,向她推荐了印芸竹。
“你贸然打电话,那头未必领情,上次我们聊过,印老师是我的影迷。”
这是江梦合的原话,在她的有意引导下,郑欣悦果然邀她同行,借此想让印芸竹更愿意合作。
被问及的印芸竹不吭声,她哪里敢说介意,默默接受江梦合给她贴上的小迷妹标签。
访谈场地在二楼的五号展厅,三人推门而入,看到工作人员早已调试好设备等候。
见她们过来,一位穿着衬衫的男人走上前。展厅暖风吹得人头昏脑胀,他解开上衣的纽扣,袖口挽到小臂处。
“您好,这位就是印老师?”他飞快辨认出生面孔,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到旁边的沙发。
“你好。”涉及到工作,印芸竹摆正态度,拘谨坐下。
“待会儿主持人会提问,您先温习发在邮箱里的问题,如果进入不到状态,可以提前和工作人员沟通,您看这样行吗?”
男人简述流程,印芸竹频频点头,抬手别过耳前的碎发:“那我需不需要整理一下仪容……”
郑欣悦正在为她们倒水,正要开口说不用,却见身旁的江梦合起身,绕到单人沙发后。
淡雅爽净的栀子香萦绕在鼻息,脖颈忽然一凉,发尾被人撩起。余光捕捉到江梦合倚在靠背上,正细细梳理她的发。
“虽然印老师的脸上镜,不过今天我恰好在,如果不嫌弃,我来帮帮忙?”
女人嗓音柔和婉转,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指节勾住印芸竹后脖颈的细碎绒毛。
大庭广众之下调。情更显禁。忌,印芸竹浑身紧绷。幸好刚才江梦合的那番话,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成了直面偶像时的紧张。
“对啊,江老师在这里,不用白不用啊!”男人见状,爽朗地开起玩笑,连忙指挥跑腿的助理腾出休息室。
休息室正中。央拼凑几张出几张办公桌,上面摆放精致高端的茶具,一看便知是临时挪用出的。
郑欣悦掏出隔壁借来的化妆包,放在桌上:“诺,还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接下来不打扰你们了。”
房门关紧后,里面只剩下印芸竹和江梦合两人。
女人摘下单边口罩,慢条斯理拿出化妆刷,冲印芸竹招手:“过来。”
印芸竹拖过椅子,乖乖坐在她面前。双腿岔开,女人直接抵住站在面前,捏住她的脸颊。
“这么白净,平时护肤吗?”
少了几分黏腻,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印芸竹放下心来,她含糊回应:“不护肤。”
早年工作时不是没想过保养,全职以后只留下不规律的作息,通宵赶稿家常便饭,有时甚至忘记吃饭,后来索性不费那个劲。
也许单松月的良好基因遗传下来,即使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印芸竹的皮肤依然光滑白皙,唯独凑近时,能注意到细微的雀斑。
“多少人都羡慕不来。”江梦合笑,端详她的五官,心中滋长出溢满的情绪。
怎么看都是比着自己的喜好长的。
圈内不乏长相优越的明星,待得久了难免审美疲劳,偏偏每回看到印芸竹,都会给她眼前一亮的感觉。
连带气质相似的任妤,她也学会了手下留情。
想到眼前人床上的卖力模样,累时便会伏在红痣下喘息,又会被自己逼着乖乖喊姐姐,江梦合心蓦地软成一滩水。
“这么完美,我都舍不得下手了。”她轻抬起印芸竹的下巴,故作惋惜。
“没事,之前贝嘉丽给我化过,我不会不适应的。”印芸竹乖乖回答。
苍茫天光透过窗框的边界线,将房间内外分成明暗两部分。江梦合背着光,闻言垂眼:“你那个朋友?”
“是,她比较喜欢琢磨这些。”印芸竹思绪迟钝,感受到下巴的力道渐重,又安抚似的放轻揉。捏。
“是吗……”女人轻声。
尾调没入沉闷的情绪中,她陡然想起之前送的香水,也被印芸竹随手送给这个朋友,她们的关系似乎很好。
贝嘉丽。
“她和我是发小,你在电影院见过她。”印芸竹补充。
论起来,要不是贝嘉丽那天拉着她去遇色喝酒,恐怕也不会和江梦合发生后来的纠葛。
翻涌的复杂心绪中,又生出微不可察的庆幸。
“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也算是她促成——”
“抬头。”
化妆刷扫过脸颊,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印芸竹顺着她的力道仰视,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长睫蓄下的阴翳。
江梦合唇角下压,温和的眉眼毫无温度。近距离对视之下,能清晰看到眼底倒映出来的自己。
离得太近,长时间的注视就像隔靴搔痒的暗示。印芸竹忐忑地攥住衣袖,身体慢慢前倾。
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女人笑意不达眼底。呼吸交融时,忽然捂住她的嘴,温声:“老实点。”
打破暗昧氛围,心口的悸动戛然而止。被拒绝的印芸竹尴尬,重新靠在椅背上。
方才倒显得自己迫切近色似的。
见她愣神懵懂的模样,江梦合趁机取笑:“很想要?”
“你别在外面乱搞。”印芸竹眨眼,任由脸上蹭着润湿的粉。
她真的毫不怀疑江梦合的性子,看似本分斯文,实则疯起来不改乱咬人的毛病。
越是人潮涌动下圈出的私密场合,她越喜欢和自己做些出格的事。奈何印芸竹脸皮薄,三番五次推拒,后来架不住央求,索性依着。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模糊意识到,眼前人和大众印象里的温和亲切截然不同。
“不乱搞。”江梦合弹了下她的脑门。
敲门声陡然响起,印芸竹后背紧绷,连忙和对方拉开距离,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
是叶熙阳。
这是印芸竹头一次见到她的经纪人,还在暗暗猜测来人的身份,就见两人已经开始交谈。
“茶水分给大家了,这种跑腿的事还需要我帮你做?”叶熙阳无奈。
短发衬得她精明爽利,熨烫好的西装贴合身材,像公司的领导层。
印芸竹对这种人向来害怕,像学生时代遇见老师那样,局促得缩起来降低存在感。
“我身边你做事最得体,就当帮个忙。”江梦合手下动作不停。
她喜欢清静,不喜欢像别的艺人那样,到哪里都乌泱泱的人跟着。成立工作室以后,索性将经纪人和助理折成一人用。
大多数时候,她会自己决策安排,叶熙阳反而成了清闲的那位。
原本叶熙阳还疑惑,江梦合怎么突然跑来帮朋友搭把手,见到印芸竹的那一刻,瞬间明白了。
她没见过印芸竹,却能从轮廓中依稀辨认是那天照片上的人。女孩安静不说话,圆眼和自己视线碰撞后,又怯怯挪开。
“她怕生。”江梦合遮住她打量的视线。
这一举动直接坐实叶熙阳的猜想。
眼前被阴影笼罩,印芸竹心底感谢江梦合的敏锐。她不爱和人打交道,或者说完全社恐,木讷得讲个情话也要憋半天。
不想让别人妄自揣测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印芸竹起身:“差不多了,我先出去。”
也没什么要化的,不过是遮住瑕疵,上镜看得更有气色。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叶熙阳扬了扬下巴:“是她?”
江梦合把工具整理好,拉上化妆包拉链:“你觉得呢?”
被问得哑口无言,叶熙阳一噎:“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
她跟了江梦合许多年,知道女人骨子里慕强。从前被邀请去当节目导师,也直言喜欢聪明又能力出众的。
并非贬低印芸竹,后者看起来呆呆的,说句难听的,就像躺在床上的死鱼,让人提不起兴致。
还是个Beta,没有信息素的吸引下,很难想象靠什么取悦。
听到这话,江梦合身形顿住,笑道:“那你觉得我该喜欢什么样的?任妤那样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叶熙阳叹气,要是让影迷看见她私底下呛人的场面,滤镜肯定会碎一地。
“只是你拿奖没多久,正是事业的上升期,谈恋爱容易受到影响。”
“没谈恋爱,也不会受影响。”
迎上叶熙阳错愕的视线,江梦合拍拍她的肩膀:“叶姐,你放心。”
“她不会影响到我,也不会有结果。”
“我知道什么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说到底,不过是长时间没人陪伴,寂寞时的慰藉而已。害怕失去是真的,并非舍不得印芸竹,更像对变动的本能排斥。
她喜欢安逸,这也成了印芸竹眼中从一而终的印象。
*
印芸竹走出办公室,见郑欣悦正吃着刚买的果盘,和先前的衬衫男说说笑笑。
看人过来,女人招手:“印老师,过来吃点水果。”
果盘全是时令新鲜的,五颜六色切块摆放在木格子里。印芸竹脑子里全是待会的访谈,心思没放在上面,于是婉拒。
“不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先歇一会儿吧,你坐,”郑欣悦拍拍身边的沙发,“主持还在路上,马上就到。”
“还有主持人?”印芸竹惊讶,她原以为是艺术中心自己腾出的专栏,不会太正规。
“专栏访谈要放进出版的杂志的,我们也不想费劲。”郑欣悦苦恼,还寻求衬衫男的认同。
看样子应该是两口子。
印芸竹不语,为了提前适应,于是走向提前布置好的场地上。
暖黄的沙发旁摆放圆形小茶几,毛绒公仔挨在一起,像温馨的心理咨询室。她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拿起麦克风试音。
主持人是个温柔和蔼的女人,与江梦合不同,气质是更和煦柔和的暖调。
她和印芸竹相互做了自我介绍,见后者故作镇定,安抚道:“印老师不用紧张,不会提问临时问题,回答错了也没关系,后期会切掉。”
“好。”印芸竹点头,掌心已经沁出细密的汗。
她抬头,灯光亮得晃眼,一众镜头和工作人员中,她精准地找到了江梦合。
女人站在郑欣悦旁,双手环胸一言不发。感受到她的目光,侧脸回应身旁人的问话。
虽然知道是为了避嫌,可当四目相接又错开时,印芸竹还是生出微妙的失落。
“两位老师准备一下。”衬衫男调整镜头视角,冲台上的人喊道。
聚光灯下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并不好受,如同被隔绝开的真空地带,喊话声渺远起来。
女人的香水味侵袭而来,是和江梦合截然不同的成熟风韵。
“印老师,”对方轻轻唤道,“麦克风别歪了。”
闻言,印芸竹低头,发现脖颈下的随身麦耷拉下来。她今天穿得厚实,进展厅后脱下外套,薄款拼色毛衣撑不起麦克风的重量,衣领被扯开一小块。
眼见马上开机,她连忙调整。奈何卡扣精细,视线受限,纠缠好久还是没办法戴上。
“我来帮你吧。”女人上身前倾,玫瑰香越发浓郁。
众目睽睽之下,怕耽误大家进度,印芸竹没有拒绝。她揪起衣领,方便主持人动作。
手指带着还未驱散的微凉,眼前几乎全被女人的身影遮挡。印芸竹眯起眼,看到江梦合朝这边看来。
她似乎说了什么,阴影处双眸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恍惚间笑了。
印芸竹不明白那个笑容意味着什么,采访全程很快,她按部就班回答问题,展厅内气氛良好。
直到结束,郑欣悦走过来赞赏:“印老师表现特别好,很难想象是第一次上节目。”
“是啊,刚开始还以为是个腼腆的小姑娘,回复起来毫不含糊,简直出乎意料。”女主持起身醒神,笑着回应。
印芸竹松了口气,拆下麦克风递过去:“希望没有给你们拖后腿。”
“怎么会?梦合也觉得你表现超好,梦合——哎,人呢?”郑欣悦扭头,却发现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走了。
不好的预感浮现心头,印芸竹想起了那个笑。
“可能回车上了,刚才还和我说展厅的暖气热,要出去透透气。”
“那我也出去透透气。”印芸竹故意用手扇了扇。
郑欣悦没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将这句话解读成找江梦合。纵然心底有疑虑,可两人是演员和影迷的关系,后脚追随也说得过去。
“去吧。”临走前,她状似无意地指了个方向。
阴沉的天快要压下来,风吹过寒霜的气息。印芸竹感冒刚好不久,这会儿一冷一热,又开始头昏脑胀起来。
停车场空旷无人,熟悉的黑色私家车停在脱落的灌木丛旁,她一眼望见车牌号,小跑过去。
防窥玻璃窗摇下,江梦合坐在驾驶座,朝她的方向机看去。
喘不过气时张嘴,呛得冷风在肺里过了一圈。印芸竹靠过去,弯腰时遮住大半光亮。
“什么事?”江梦合摘下墨镜,语气平淡。
随着她开口,印芸竹嗅到淡淡的烟草味,惊讶:“你抽烟了?”
被拆穿的女人默了默,从外套口袋掏出一盒女士香烟,随手拿起旁边的打火机:“很意外?”
她叼着烟,举止优雅缓慢。橘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模糊了面容的轮廓。
印芸竹头一次看到她抽烟,以为对方会和镜头上表现得差不多,至少生活习惯方面,不会染上恶习。
倒不是说烟酒不沾最好,只是吸烟有害健康,加上对江梦合先入为主的印象,更应该是榜样的力量。
她对烟草味敏感,扶着车窗咳嗽两下。双颊因缺氧发红,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江梦合反应更闷,按灭烟头扔进随身垃圾桶:“听你的,不抽了。”
栀子香仿佛被焚烧过,裹挟几分被烘干的沉醉气息。印芸竹感觉自己多管闲事,嗫嚅道:“我没让你不抽烟。”
简而言之,她没有管束江梦合的权利。
“没让也不抽了。”江梦合轻吐气息,撩开额发。
印芸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眼前人情绪不佳,也不敢开口讲话。两人一里一外,默默对峙着。
还是余光中,江梦合看到远处艺术中心台阶上,走下来一个人影。
是刚才替印芸竹别麦克风的主持人。
她脑海的念头一晃而过,再睁眼看被关在外面,窘迫无措的小Beta,勾了勾手。
“过来。”
浸入烟味的嗓音略显嘶哑。
兴许烟味熏得整个胸腔憋闷,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看到印芸竹乖乖把脑袋探进来,反而更生气。
“这么听话?”江梦合哂笑,还想问,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听话。
主持的女人挎着包下楼梯,她四处张望,很快锁定她们所在的停车位。空旷的场地上,两人紧贴时太过惹眼。
她似乎认出来两人,脸上写着错愕。
江梦合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对方木在那里。于是按住印芸竹的肩膀下压,像贴在耳边呢。喃细语。
短促的吻从耳垂到脖颈,到最后贴合在唇角。江梦合视线锐利,像蓄势待发的鹰隼,死死盯住台阶上的人,手上动作不停。
她在那人的注视下,给予印芸竹一个绵长的舌吻。
第26章 “让我抱抱。”
果然如欣悦所说,没过多久,江梦合进了剧组,这也意味着两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见面。
这几日天上飘起零落的雪,公寓附近的人工湖凝结一层浅薄的冰。印芸竹小心翼翼把快递搬进来,累得浑身是汗。
难得积极拆起快递,她在封口处划出浅浅一道口子,揭开纸板后露出实体书的封面。
和出版社那方签订合同并确定亲签价格,后续有得她忙碌。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秀丽笔,印芸竹在封皮下的第一页写上祝福语和简笔画。都说字如其人,圆润幼稚的笔触像小朋友的涂鸦。
门铃响起,从可视屏幕内看到贝嘉丽,她开锁,见对方佝偻着,气喘吁吁放下快递。
“你这什么玩意这么重?搬上来跟锄了两小时地一样。”女人用力捶打腰侧,不满嚷嚷。
印芸竹给她倒了杯水:“都是书,我记得公寓有电梯,你怎么不用?”
提到这个,贝嘉丽心里来气,接过水一饮而尽:“你还说呢,房卡都没给我,电梯怎么用?发消息也不回。”
闻言,印芸竹打开手机消息框,果然刷新出好几条未读消息。
知道自己不占理,她歉疚道:“对不起,工作太投入了,没看见。”
贝嘉丽了解她的性子,专心做事很容易忘记时间,索性摆摆手,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频道正在播报即将到来的春节,仔细想想,最近街道上张灯结彩,有些商家已经提前酝酿喜庆氛围。
她翘起腿,按遥控器换台:“对了,今年春节打算怎么过?”
“往年不都是两家聚在一起吗?”印芸竹把书籍分门别类,搬到茶几前。
两家关系不错,加上离得近,逢年过节串门,都会顺道一起庆祝。
她不大喜欢过年,吵闹倒是其次,家里来一堆不相熟的亲戚,以长辈的姿态训诫盘问,临走留下一地狼藉。
仿佛自己的领地被陌生气息标记,印芸竹本能排斥这种感觉。加上她边界感强,不爱被人过问私事。
“你可饶了我吧,怎么去年刚过完年,今年又要过,”贝嘉丽头疼,“上次我二姨来,还问我找没找对象,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立又穷又土的恋爱脑人设。虽然忍受亲戚的数落和阴阳,话题也就那么过去了。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连家都不回了吧?”印芸竹无奈,想起上次和单松月因为相亲话题,不欢而散的情景。
“你别说,反正你签名搞完了有段空窗期,刚好出去旅游散个心,顺便躲躲家里,能拖几天是几天。”贝嘉丽一个激灵坐起来,脸上写满出馊主意时的奸诈笑容。
这倒是提醒了印芸竹,她上本书完结没多久,空窗期出去散心,恰好可以找找灵感。
“再说吧。”她含糊回应,没有表态。
习惯她蔫了似的状态,贝嘉丽耸肩,注意力挪到干净的桌面上。
“对了,你平时不堆着山一样的快递箱,今天知道我要来,特意打扫干净了?”说完,她习惯性地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藏东西。
此举一出,印芸竹心中咯噔,怀里的书也不顾了,连忙用脚尖踢上抽屉。
“都拆开了,你别乱动!”
她脸色涨红,眼底滑过做贼心虚。落在对方眼中,还以为生气了。
“行,你有自己的小秘密,不看还不行吗?”
*
贝嘉丽点醒了印芸竹,她伏在书桌前,查找春节前的旅游攻略。
明亮的光柱印出她的身影,给头顶摇曳的绒毛染上浅浅的红褐色。写了一天的祝福语,她手指不太灵活地舒展着。
想起报道上春运时的恐怖场景,印芸竹选择在附近的城市自驾游。她撕下便签纸,钉在墙上的洞洞板上。
黄城,平城……
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城市,她紧张地捏起电容笔。
没记错的话,江梦合就在平城拍戏。春节前开机的剧组很少,对方这个节点接戏,想来春节不会回来。
说没私心是假的,算起来两人得有一个星期没见面。
江梦合临走前,希望自己去送机,被她以工作忙的理由拒绝。当时印芸竹还在因黑名单的乌龙窘迫,自然不想一整天顶着对方的嘲笑目光。
早知道就去送送,哪怕是朋友,这种小事她也不会拒绝,更何况两人关系凌驾于朋友之上。
不知不觉中,从原来的互不干涉,双方渐渐渗透进彼此的生活,克制暧昧时,让人产生已经陷入热恋的错觉。
但印芸竹清醒得很,她不会开启一段不明不白的恋情,甚至连正式的告白都没有。
最终,她敲定了平城。
和泉城高速商业化发展不同,平城还保留当地的风土人情。青砖黛瓦在蒙蒙的小雪中像还未填色的水彩画,正是看雾凇的好时间。
听说当地的旅游局为了吸引游客,特意种植的。即便是人为,依然不少人前仆后继去打卡,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壮观。
印芸竹迫不及待给江梦合发消息,或许时间已晚,并没有得到回复。
醒来时日上三竿,天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像海面下荡漾的水波纹。她伸了个懒腰,按。摩久坐僵硬的四肢。
居然在桌前面睡着了。
手机有好几条待回复的消息。
橘合:【怎么突然要来平城?】
从文字辨别不出情绪,但印芸竹能感觉出来,至少对面并没有觉得惊喜,甚至认为她的突然到来是一种隐患。
小竹同学:【离得近,春节也方便回家过年】
橘合:【最近天气不好,一定要来吗?】
察觉到江梦合或许并不乐意见到自己,印芸竹打字的速度慢下来,想着也许对方在用一种委婉的话术拒绝相见。
这个时候放弃,更显得此行目的不纯。
小竹同学:【订了凌晨的机票,退了挺浪费的】
小竹同学:【我就是一个人去逛逛,不会打扰到你的】
她撒谎了,原先的自驾游变成坐飞机,似乎这样就能让对面无法拒绝。
橘合:【路上注意安全】
这六个字的嘱咐,印芸竹反而没有即将去往陌生城市,体验生活的期待了,心里像坠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安慰自己一番,她拖出衣帽间的行李箱,简单把日用品收拾进去。
另一头,平城。
亭台楼榭缀着晶莹的雪,从泉城到平城温度骤降,呼吸间胸腔抽抽得痛。朱红色连廊蜿蜒曲折,穿着单薄的演员正在中场休息。
江梦合坐在保姆车里,捧着银耳热饮捂手。车门半敞开,从这里能望见场地上忙碌的身影。
叶熙阳正在安排年后的商务广告,风呼啸灌入,她打个哆嗦。
“要不把车门关上?”
“不用,”江梦合细细吸气,凸。起的指节处被冻得通红,“我暖暖身体,马上就过去。”
贴身的戏服并不保暖,长款羽绒服搭在肩上,女人发间的落雪化成水,有种蜷曲藤蔓的柔韧气质。
对于她的敬业,叶熙阳没说话,将暖风机调整到最大档位。
江梦合不算贪图享乐的人,虽然总有种待在舒适区不争不抢的平和感,却又和当今大多数人的摆烂佛系不太一样。
她坐在后座,手机的光亮勾出分明的下颌线。
“叶姐,今晚有安排吗?”
被提问的叶熙阳翻开安排表,顿了顿:“有个以前合作的口红品牌方想请我们吃饭,谈一下续约的事。”
早年江梦合还在和经纪公司签约时,代言过不少美妆,独立后得罪前公司,许多品牌方沉默着保持距离。最近她拿了奖项,又有许多人上赶着要合作。
“推了吧。”江梦合淡淡。
她甚至没询问是哪家,不过以她现在的咖位,国内的彩妆也没几个不能得罪。叶熙阳记下后,好奇多嘴。
“怎么,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江梦合回复得干脆,眉眼隐在暗处,“纯粹太累了,想早点休息。”
*
印芸竹没有太多要收拾的东西,她外出旅游喜欢轻装上阵,实在缺少忘带的会在当地现买。
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她打开暖气和导航。
泉城距离平城不远,但在同省的两头,开车去也要四五个小时,加上天气不好,可能预计到达时间会更久。
不出她所料,开车不到一个小时,成功堵在了高速公路上,连市都还没走出去。
绵密的小雪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模糊了天际线。两侧光秃秃的树干挂着凌乱的鸟巢,一派萧瑟情景。
车将公路挤得水泄不通,耳边时不时听到咒骂声,眼见一时半会走不了,印芸竹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想着打下一本书的大纲。
几分钟后,她听到敲车窗的声音。
扭头看去,却见车窗外站着位女人。长相偏英气,粗眉旁缀着银钉,看起来不太好惹。
还以为自己停放的位置给对方造成困扰,印芸竹摘下耳机,轻声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年轻,腼腆笑时嘴角浮现浅淡的酒窝,让人心都化了。
女人身后似乎是她的朋友,一个劲儿地推搡起哄。英气女人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二维码。
“可以加个微信吗?”
从小到大,印芸竹经历过许多类似的场面,大多数人轻浮随意。眼前的女人眼睛很亮,真诚得让人难以拒绝。
这让印芸竹坐如针毡,捋了下挂在耳后的有线耳机,思来想去如何会不伤害对方,于是温吞道。
“不好意思,我是个Beta。”
此话一出口,从窗外飘进来雪花,裹挟着的凉气更冷了些,化在脸颊冰冰凉的。
英气女人愣住,捏着手机无措起来,伴随尴尬的安静后,硬着头皮回复:“不好意思,打扰了。”
背影几乎落荒而逃,让人以为她犯了多大的错。实际上,坐在车内的印芸竹比她更加窘迫,摇上车窗隔绝远处看好戏的视线,潜心写作。
她不会被这种异样的目光影响,毕竟Beta占人口的大多数。
敲击键盘的动作不停,随着删删减减按下太多次,印芸竹心中嘟哝。
Beta又怎么了?
*
堵了将近半个小时,得知前面发生交通事故。雪天行车容易打滑,其中一辆撞上路边的护栏,清理许久才允许通行。
于是印芸竹更加小心谨慎,握住方向盘一刻不敢懈怠。随着天色渐暗,也许抵达平城的酒店时,得要凌晨以后。
天色渐暗,近光灯照出光滑的路面,上面似乎结了潮湿的霜。笔记本和手机因长时间启动而电量告罄,又抽不出身去后备箱拿充电器,印芸竹干脆关机,能省一点是一点。
隔着海望向彼岸的泉城,丝丝凉风从车窗缝隙中钻进来,扬起她的长发。
多日来和家里人吵架的郁结,这会儿随着开阔的视野软化。
专心致志下,自然也错过了江梦合打来的电话。
平城机场。
敞亮的机场人来人往,嘈杂喧闹淹没播报声。玻璃映出高挑颀长的身影,江梦合双手插。进口袋,静静望向外面的出租车车道。
她瞒着叶熙阳,从酒店开车来到机场,长时间等待让她耐心渐消。
摘下口罩,女人走向旁边的显示屏,上面轮放平城的所有航班。
平城到泉城一天只有一趟班次,两个城市省内离得不算近,除去中转时间,也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
这个时间,早就该到了。
江梦合蹙眉,指腹划过粗糙的屏幕,动作急迫了些。她不明白为什么印芸竹一定要这个时候来,雪天总归不方便,平城又比泉城更冷些。
但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还是赶了过来。想着印芸竹冒着风雪也要来见上自己一面,被冻得冷硬的心又软下来。
只当她离不开自己,像斥责到处闯祸的小猫,怪罪一通后,见毛茸茸一团躺在脚旁露出柔软的肚皮,不忍心占了上风。
可这点触动也被磨得烟消云散,早该到的飞机迟迟没有消息,江梦合呼吸粗重起来。
从影视基地出来,她没料到会等候许久,身上外套不算厚重。一冷一热交汇着,加上近期流感横肆,很容易生病。
戴好口罩,她前往柜台:“麻烦查一下SF8064号航班,谢谢。”
前台客服瞥了她一眼,操作完歉意回复。
“抱歉,这位女士,刚才接到消息,SF8064次航班因天气问题,紧急迫降到隔壁黄城,预计抵达时间不确定,您可以在旁边等候,有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随着她话音落下,播报声及时响起,和她说得分毫不差。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原本热闹的大厅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更加吵闹的人群。
“什么意思啊,是延误了吗?”
“不会有事吧?你们航空公司怎么回事,难道不知道起飞前看天气预报吗?”
“电话也打不通,愁死我了。”
“……”
周围顿时热闹得像菜市场,拥挤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纷纷要找工作人员讨要说法。
听到这些,江梦合逆着人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往日清明的双眸黯淡下来,长时间的疲乏等候,让她的背影看上去有几分颓废。
温和面容的平淡终于掀起一丝波澜,她手机险些拿不稳,站在反光的玻璃前,循着记忆拨打印芸竹的电话。
无数次抱有侥幸心理,或许对方乘坐转机航班,或许因为上午的那番话取消这次出行……
然而,在一声短促的忙音中,对面手机关机了。
江梦合太清楚为了平复恐慌,搬出来的套话。连航空公司也不一定能确保人的安全,加上近几年的确没有空难的例子,让人私心以为飞机是比较安全的出行方式。
不死心一遍又一遍拨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她的手蜷成拳抵在唇边,用力咬了一下,理智迅速回笼,微颤麻木的身体恢复知觉。
情急之下,江梦合给那头发送消息。
橘合:【你现在在哪里?】
消息石沉大海。
*
接连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等抵达预订酒店时,将近凌晨一点。印芸竹把车停在地下,拖着行李箱慢吞吞爬上斜坡。
腰酸背痛到浑身肌肉被麻痹,她双手捧起哈气,快速搓了搓。
浅白的雾接触到冷气,立刻挥发彻底。坡面不算陡峭,然而难免在雪后凝固产生柔滑的薄冰。
手机因为温度太低关机,*在车上充了十几分钟的电,依然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印芸竹打算待会儿去酒店里租借个移动电源。
刚离开出口,她脚还没落实。随着重心偏移,扑腾一声跌倒在地,手中的行李箱滑出短小的距离。
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痛,印芸竹抬起来,发现腕骨磨出一道明显的血痕,血迹和沙砾碎石子混在一起,看着触目惊心。
伤口不算严重,但她仍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听到耳旁传来窃笑声,印芸竹红着脸,拍拍膝盖上的泥沙。
走进酒店,她先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掏出身份证,出示给前台后,又向路人借了个充电宝,坐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慢慢捣鼓。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印芸竹吹了吹伤口,打算等手机开机后,找跑腿的买药送过来。
这座酒店在商业街和古镇的交界处,交通便利又靠近景区,最重要的是,离江梦合所在的影视基地近,开车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想起早上那番对话,她心底打起退堂鼓。知道江梦合不待见自己,原先准备的惊喜毫不意外成了惊吓。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印芸竹最容易安慰自己,很快调整好心态。
黑色的屏幕慢慢浮现品牌logo,反射出印芸竹的脸。她用大拇指揩去上面的指纹,开机没多久就跳出来好几通未接来电。
刚要回拨过去,那头已经打来。
“喂?”印芸竹接起,想起对方今平淡的反应,又有些生气,语气硬邦邦得像块石头。
那头静默许久,似乎也没想到突然会打通。
正当她以为麦克风出了问题,疲惫的嗓音响起,含。着明显的怒气。
“印芸竹,”江梦合深吸一口气,用力捏着手机,“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对于突如其来的指责,印芸竹一头雾水,尤其这兴师问罪的态度,成功激起她的反骨。
“我在路上呀,怎么接你电话?你一上来凶我。干什么?”
即使不悦,她讲话也是绵声细语,有条不紊的,让人误以为小情侣吵架后的撒娇。
见身旁的人频频看来,印芸竹压低音量。
亏得她是好脾气,以前一直以为江梦合性子温柔,熟识后反而她迁就对方更多。
“你要怎么样嘛?”见对面再次陷入沉默,她感觉到江梦合的不对劲。
“你在哪里?”
像被抽干了浑身的精力,对面的语气倦意困乏,夹杂浓重的鼻音。
“你是不是感冒了?”
“在哪里?”
江梦合重复一遍,架不住询问,印芸竹乖乖报出地址。
挂断电话,她点进外卖,拿了创可贴和消毒碘伏后,不忘加上一盒感冒灵。
比外卖先到的是江梦合。
怕她找不到自己,印芸竹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戴上的毛绒帽被风吹开,远看上去像只炸毛的小狮子。
她双手缩在衣袖里,打着喷嚏,仿佛被遗弃的小孩。刚准备给江梦合发消息,问人到了哪里,一辆车稳稳停在面前。
江梦合从车上下来,外套衣角被吹得款摆,擦过车身带起冷冽的风。
许久没见,印芸竹连忙站起来,把伤口藏好。
两人隔着台阶对视,想起刚才在电话里的嘴硬态度,她犹豫要如何作开场白。
忽然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腰上的手臂箍得很紧,大庭广众之下的亲密行为让印芸竹感到羞。耻,奈何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像在寻求庇护的港湾,女人的脸在发间轻蹭,分开后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江梦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深沉的双眸酝酿出小小的漩涡,在酒店门口的灯光下辉芒闪烁。
印芸竹的额头被轻轻抵住,她的视角能看到对方垂下的长睫,和焦急过后的释然。
这下,江梦合的笑带着尘埃落地的安心。
“让我抱抱。”
她说。
第27章 她没想到世上居然真有坐怀不乱的君子
暖和的温度过渡到两人之间,依偎的影子被路灯拉得斜长。印芸竹被江梦合抱得很紧,犹豫的手还是抚上对方的背。
仿佛凝集微末的潮湿,风尘仆仆赶来落在大衣上。
“好多人都看着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贴在女人的肩膀上轻声提醒。
闻言,江梦合终于松手,仔细端详她的脸,如释重负:“怎么没坐飞机过来?”
“人太多了,离得又近,我开车过来的。”许多话堆在胸口,但印芸竹知道,外面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任由对方拉着自己朝里带。
她也的确不爱乘坐飞机,全程嗡嗡声吵得耳膜阵痛,还很容易错过别人的消息。
衣料摩。擦触碰到跌倒的伤口,她闷哼一声。
“怎么了?”江梦合回头,见她紧皱眉头,下意识拨开衣袖。
血珠干涸,留下深棕色的细长伤口,几道密密麻麻列在一起,看得人心疼。
“怎么弄成这样?”她侧身,借着光看清。
“从地下停车场搬行李,不小心摔倒了。”提到这个,印芸竹更加窘迫,声音细如蚊呐。
“多大的人,走路也不看着点,我去帮你买点药。”说罢,江梦合转身准备离开,被及时拉住。
“我买了药……”印芸竹柔声,又心虚挪开视线,“还有给你的感冒药。”
没过多久拿到药,江梦合替她拎着行李箱,两人进入房间。关严门后,印芸竹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最高。
“要不是你过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机场等我。”
她烧了壶开水,又和矿泉水兑匀后端到沙发旁,抠出几粒刚买的胶囊。
江梦合褪。去外套,靠在沙发旁回消息。
“谢谢,”她接过水和药,“本来想给你惊喜,反而成惊吓了。”
蒸腾的水汽扑在双颊,女人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讲话也有气无力。
最近流感盛行,她身边好多人都中招。自己穿得单薄又连赶长时间的路,浑身冻得没有知觉。
“我怎么知道?”印芸竹嘟哝,“见你也不是很想让我过来……”
当时的语气和态度,像面对豢养的无理取闹的金丝雀。
“谁说的?”江梦合喝完药,搂住她的腰身带到沙发旁,“这边比泉城冷,你感冒刚好,哪能禁得起冷风?”
她讲起情话信手拈来,又给人剖心的真诚感,哪怕瞳孔被染上冷冽的温度,依旧让人不忍怀疑。
“下次要提前说,你不邀功,谁管你背后默默付出?”印芸竹盯着她的眼,起了坏心思,上手捏住女人的脸颊。
柔软舒服,没有瘦削时的拉扯感。她爱不释手,又大着胆子戳了几下。
江梦合放任她为所欲为,瞳孔含。住印芸竹好奇的脸庞,漾起宠溺的笑。
被盯得不好意思,印芸竹讪讪收回手,状似不经意询问。
“待会要走吗?已经很晚了。”她瞥向窗外,漆黑的夜幕笼罩,海岸另一头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多少有点不舍和私心,趁对方没回答,她飞快道:“你身体不舒服,外面又冷,要不就留下来吧?”
这话说得迫切,那些努力藏下去的小心思瞬息浮现。江梦合静静看着印芸竹叭叭,忽然笑了。
“你乖乖的,我就不走。”
这话的语气像金主对情。人,好像只有自己“听话”,才能得到江梦合的陪伴与爱。
本能排斥这种相处模式,印芸竹唱着唱反调:“那我要是不乖呢?”
“不乖也不走。”
江梦合拿起旁边的药品袋,拉过她的手腕细细处理伤口:“是我想留下来,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赖在这里。”
收拾好行李后,两人各自去卫生间洗漱。一整晚的奔波令人身心俱疲,这一晚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的相拥而眠。
很少会有此刻的温存,靠近不单单是为了性,更像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猫,嗅着彼此熟悉的气息,头抵着头入睡。
直到半夜,印芸竹搂着江梦合,只觉得怀里发烫,像捂着一块烙铁。
她连忙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照亮枕头旁的人。江梦合长睫急剧颤。抖,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她蜷缩在被窝里,听到动静,无力掀起眼皮。
“你怎么了?”印芸竹跪坐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见江梦合没回话,索性赤脚走到电视柜前,从抽屉里翻找出温度计。
“冷。”江梦合吐。出一个字,把被子朝上扯。
试了试她的体温,三十八度三,发烧了。
这会儿附近的小诊所关门,医院又在市中心,来回颠簸转车怕是让江梦合更不舒服。思来想去,印芸竹捉起外套,小跑到离得近的药店买退烧药。
买完药回来,她将白色小药片掰成两半,重新烧水到适口温度。转身看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块,像隆起的小山丘。
“起来把药吃了。”印芸竹坐在床沿,扶起江梦合的背坐起来。
见她皱眉服下药,印芸竹仍然没放下心来。在她的印象里,对方向来是从容且独当一面的,鲜少会露出脆弱的模样。
怀里的人长长舒出一口气:“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回剧组拍戏。”
“都成这样了还怎么工作,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请假。”
江梦合本想再争辩两句,可她的状态毫无说服力。见印芸竹执拗较真的神情,终究做出让步。
“真是败给你了。”
她解锁手机,点开和叶熙阳的聊天框,递到印芸竹手里。
保守起见,帮江梦合请了一天的假期。当对面发来询问地址的消息时,印芸竹迟疑片刻,征求身旁人的意见。
“要告诉她我们在哪里吗?”
毕竟是外人,加上江梦合是公众人物,上次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再来一次两人都吃不消。
“说吧,叶姐知道你的事。”女人靠在她的肩颈上,露出双眼盯着屏幕。
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像苦茶里放了粒方糖,咂舌时化出奇怪味道。既怕被别人知道两人的事,又怕不能够为人知晓。
给对面发送当前地址,放下手机,就见江梦合嘴角扬笑,静静望向她。
“看我。干什么?”印芸竹将她放下去,用被子捂住她的脸。
“看都不给看?”女人掀开被褥,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上面。
或许生病总会给人虚弱的感觉,连手都看起来瘦削到脱相。印芸竹握住,蹲在床边与她平视。
“是不是睡不着?”
柔和的光抚过她的轮廓,圆眼注视别人时像松软的棉花糖,令人心底滋生出甜蜜。
“想给我讲故事听?”江梦合笑,侧过脸来。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指腹细细描摹印芸竹的面庞。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峰。
以前印芸竹没在泉城定居,和单松月她们一起住时,晚上印璇睡不着,便会找童话书念给她听。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她还真从手机里翻出记录。
“我可是专业对口。”印芸竹捏起被角爬上。床,和江梦合贴在一起,感受她滚热的体温。
印芸竹嗓音清亮,咬字清楚。在夜色的加持下,裹挟几分绵长语调来,让人昏昏欲睡。
眼皮逐渐沉重,在她即将昏迷时,突兀的敲门声从走廊处传来。
江梦合被惊醒,两人对视了眼。印芸竹起身下床,披上外套当作遮掩,去给外面的人开门。
是前几天才见过的叶熙阳。
女人肩膀落了层湿气,明显赶来得匆忙。见到印芸竹的那一刻,她动作一怔,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挪开视线。
料想两人在里面做些私密的事,经纪人没有贸然闯入。
“进来吧,她在里面。”印芸竹不知所措,捏住衣角让开过道,像是证明她的清白。
房间的温暖被不速之客带来的凉气冲淡,纸杯里喝剩的水转冷。江梦合勉强支起上身,捂住额头轻声。
“叶姐。”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熙阳绕过去,坐在沙发上。
不用猜也知道,对方因为什么才病倒。身为江梦合的经纪人,她很难不去在心里责怪印芸竹。
到底顾及面子,她的话说得委婉。
“已经吃过药了,估计明天就会好,不会耽误剧组太多进度。”江梦合回复。
“导演那边我交代过了,你把病彻底养好了,再上工也不迟,别到时候被风吹了又复发,”说到这里,叶熙阳顿住,意味深长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印芸竹,“身体最要紧,别贪玩,乱七八糟的药也少吃。”
听到这话,印芸竹手紧张地搅在一起,低头盯着脚尖。
叶熙阳误会她拥有分化性别,上次酒店的说辞只不过是甩出来的挡箭牌,以为自己和江梦合靠着催化药彼此慰藉,才会有这样的嘱咐。
倘若知道自己是个Beta,肯定会劝江梦合及时止损。
不过这种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印芸竹索性当个哑巴,站在电视旁安安静静。
平城在泉城偏北,气温降到零下,除了塞成长龙的马路,几乎见不到人影。第二天,碍于江梦合在酒店休养,印芸竹也没功夫跑到外面。
两人头回在一起是纯粹的陪伴,不包含对对方身体的凝视。
印芸竹陪江梦合窝在床上,刚点完外卖,单松月的视频通话突然弹出来。
屏幕上映出女人的半张脸,有那么一刻,印芸竹心率飙升,还以为两人的事被对面发现。
江梦合极有眼色朝旁边挪动,眼底含。着揶揄的笑,看在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威胁。
“别闹。”
印芸竹急得脸色涨红,她肤色浅,稍微生气或害羞都写在脸上。
点击接通,那头却是印璇的小脸。小姑娘不会找视角,光滑的脑门卡在底下,像并不精通电子产品的老年人。
回想刚才的慌张,印芸竹生出被戏耍的狼狈,一字一顿道:“印璇,你怎么又偷偷玩妈妈的手机!”
江梦合笑得肩膀颤动,杏眼弯起来像狡黠的狐狸。
“姐姐凶我!”印璇哇哇乱叫,戳着印芸竹的脸,仿佛隔着屏幕欺负她。
被指责的印芸竹憋气,深吸一口气:“打电话来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打吗?”
“不能,我很忙。”
被江梦合嘲笑的印芸竹急于挽尊,像是要通过教训小孩来寻回自己的威严,语气硬得像冰冷的钢板。
“我想你了嘛。”
视角天旋地转,从顶部的花型吊灯到小姑娘的正脸。印璇似乎刚从外面玩回来,脸颊酡红得像醉酒后。
软乎乎的语调卷着舌头带出来,纵然再责备她坏事,印芸竹也泄了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也好想你哦。”印璇不知道盯着屏幕的哪一处,水灵灵的眼睛乱瞟。
单松月是典型的古板家长,即便知道自己错了,也不会在小孩面前承认错误,最多若无其事扯开话题,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上次元旦和单松月不欢而散,两人至今没讲过一句话,像是暗暗在和对方较劲。
“看情况吧。”印芸竹回答得模棱两可。
江梦合手抵在额角,诧异询问:“今年春节不打算回去?”
她以为印芸竹是家庭观念强的那类人,即便和家里人闹再深的矛盾,等团圆时心平气和坐在同一张桌前,又能重归于好。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听到这头叽里咕噜的讨论声,印璇敏锐地竖起耳朵:“姐姐,你身旁有谁?”
印芸竹刚和江梦合解释,听到问话下意识否认:“没谁。”
“我都听到了!”小姑娘扯起嗓门喊时,比平时面目可憎起来。
怕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最后告到单松月耳边,印芸竹无奈,挪动镜头。
窗外的雪簌簌而落,堆积在空荡荡的枝丫上,衬得天光明亮。
江梦合出现在镜头,眉眼染上惺忪的睡意,此刻强打精神和印璇打招呼。
“小璇,好久不见。”
印璇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江梦合,小孩子心里没太多弯弯绕绕,激动得尖叫起来,叽叽喳喳炸着麦。
“江江!”印璇激动得疯狂截图,被印芸竹察觉,连忙制止。
“别乱拍照,一会儿妈妈又删不掉。”她提醒。
印璇才不管这些,闷哼了声扭头就忘:“可是我好久没见到江江了……”
上次吃烤鱼,还是十二月初的事情。
江梦合和印芸竹对视一眼,看透后者的想法,温柔笑道:“小璇,我和姐姐的事,你要帮忙保密哦。”
说完,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印芸竹连忙用手肘捣她,本来印璇不觉得有什么,这么一说,反而像两人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她太了解妹妹的性格,听风就是雨,还要添油加醋乱说一通。到时候无心一句话落入单女士耳中,肯定会起疑心。
印璇不是傻子,抱着手机皱眉盯得人鸡皮疙瘩起来,才蔫蔫道。
“好吧,”她不情不愿,“不过说好,要请我吃饭!”
“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啊——”印芸竹憋屈,江梦合的话对印璇而言,比圣旨还要管用,这让身为亲姐的她颜面扫地。
不过再怎么生气,在小孩的眼里也毫无威慑力。印芸竹最多口头训诫两句,比不上单松月动铁尺拖鞋来得厉害。
至于江梦合,完全以人格魅力让印璇折服。
“那小璇想吃什么?”被提要求的女人非但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看向对面。
印璇一时犯了难,“嗯”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小璇璇——”印芸竹拖长调子,低声警告,“平时怎么教你的?不许朝别人乱要东西。”
闻言,江梦合挑眉:“在你眼里,我成了别人?”
她学聪明了,知道讨好印芸竹只是时间问题,而印璇显然比大人心思简单得多,又好拿捏。
“就是就是!”印璇附和,急得抓耳挠腮,像上蹿下跳的小猴子。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江梦合面前,印芸竹也学乖了,咕哝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印璇总算揪住她的小辫子,大声告状:“江江,我姐姐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不是这个样子的!”
江梦合被姐妹两的互动逗笑了,眼见身边的印芸竹气得像河豚,很想上手捏捏她的脸颊,又碍于对面有小朋友,只得作罢。
倒是单松月被这通动静折腾过来,拿起锅铲怒骂:“谁让你玩手机的!寒假作业写完了?”
见屏幕那头出现第四人的身影,江梦合把手机递回去,起身下床洗漱。
“我在和姐姐打电话。”
“赶紧的,这次考试全班倒数第二,还有时间在这里犟嘴!”
“那是前面几个并列倒数第六,我和他们比又不差……”
“快滚快滚。”
耳朵被拧得通红,印璇彻底老实,眼泪要掉不掉含在眼眶里,跑回书房关上了门。
一段插曲结束,单松月把锅铲放在碗碟里,握住手机。
“芸芸,什么时候回来过年啊?”她语气和往常无异,完全不记得先前两人的不愉快。
“还没确定下来,可能过几天吧。”印芸竹答。
酒店的白床单被来回折腾躺出褶皱,两个女人总会弄出些头发,纠缠在一起难以清理。
单松月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现在在哪儿?我看这里不像你那小公寓啊?”
印芸竹坐起来,为了让对面看得更加清楚,翻转镜头面向落地窗。
低飞的阴云笼罩在苍穹下,雪比昨天更大,如鹅毛被风追逐着落在古镇的飞檐上,浇筑在小巧精细的神兽铜像上。
这么一看,江梦合的影视基地离这里并不算远。
“我在平城,最近新文没有灵感,打算出来旅游散散心。”
印芸竹挪动镜头,好让视野更加开阔。
突然,腰间感受到束缚。接着左肩传来重量,屏幕的反光中,依稀辨别出江梦合的眉眼。
女人像株优雅的菟丝子,缠在她的身上以作倚靠。她眼皮微垂,注视着印芸竹的唇,用口型比了一句话。
亲我。
成年人自然知道侵略性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尤其两人在床上默契十足,这一举动弄得印芸竹口。干。舌。燥,她下意识吞咽。
然而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明白对方故意趁这时勾。引,她故作镇定。
“怎么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哟,天气又冷,啥时候回来?”
单松月聪明,切实明白母女之间的代沟,没再提两人的禁。忌。换作往常,又要各种挑剔写手这个职业。
“年前吧。”印芸竹含糊回应。
她感受到耳垂被含。住的濡湿,舌尖细细舔舐后又轻咬,如此反复,令人难以招架。
自然忽略对面之后的嘱托。
“怎么不说话了?”单松月对着镜头摆弄半天。
“还有事,先挂了。”印芸竹生怕被看出端倪,连忙挂断电话。
卧室重新归于安静,出风口的暖风呜呜吹拂,盖过外面雪化的声音。
江梦合见自己得逞,从背后拥住她,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小腹处带。
“这么坐得住?以前可不这样。”
像是对人格魅力产生怀疑,她牵引着对方的手在腰腹处摩挲。
“我们昨天都没做。”女人嗓音喑哑,话语带着埋怨。
除了之前有第三人在场,回回两人见面,就如干。柴。烈。火抵死缠绵,眼下见印芸竹毫无反应,江梦合语气有些急迫。
她不相信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哪怕自己坐在床沿招招手,印芸竹也会红着脸跪下。
见人无动于衷,她主动滑进眼前人的怀里,故意矮身揽住她的脖颈,态度暧昧。
“印芸竹,我发烧还没好。”
“都说这时候感觉最好,要不要试试?”
浑身如在烈火中焚烧,临界时伴随高亢的细吟,能让两人同时抵达。
江梦合喜欢刺。激,或许在大众眼里循规蹈矩惯了,她反而能在印芸竹面前释放真实的自己。
她原以为印芸竹会同意,却没想到世界上居然真有坐怀不乱的君子。
只见印芸竹叹了口气,握住她的肩膀反推到床旁,强硬将人塞进被子里。
“发烧还没好就乱下床,你也不怕感冒?”她拉开床头抽屉,找出昨夜服用的退烧药说明书。
江梦合轻哼,趴在枕头上慵懒道:“真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印芸竹倒了杯温水,将剩下的半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第28章 “放心,等哪天你玩够了,会放你走的。”
江梦合没在酒店停留太长时间,生病期间照顾到病情,也没做太多过火的事,最多亲吻拥抱。
这一方面,印芸竹比她要克制得多。
等人走后,她开始找帖子搜索平城游玩攻略。笔记本上光标浮现,键盘旁是中午吃剩的外卖。她打了个死结,放到门口处。
前几日当地旅游局在各大平台铺天盖地宣传,去郊区看漫山的雪白雾凇,才算不虚此行。在一众眼花缭乱的推荐中,印芸竹终于下定决心。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新买的相机,小心翼翼挂在脖颈上。装备齐全以后,才在大堂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平丹山。
临走前,她一直犹豫,是否要向江梦合发消息报备。然而联想到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又歇了心思。
对方在她心目中地位尴尬,朋友以上又恋人未满,太旺盛的分享欲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那头却先发了消息。
橘合:【你还在酒店吗?】
小竹同学:【没有,在外面】
这句透露的信息并不多,江梦合坐在阴凉处,盯着屏幕上短促的回复蹙眉。她指腹悬停片刻,删掉对话框中“在哪里”三个字。
橘合:【要不要来影视基地逛逛?】
彼时,印芸竹正结清出租车的订单。越近年关,温度骤降,雪化后在房檐下凝固成透明的冰柱,和入目纯白的雾凇街道相衬。
呼吸吐。出白雾,她扯紧外套,戴上针织帽和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远看上去像只笨拙的企鹅。
小竹同学:【算啦,影视基地太多艺人,要是被熟人撞见不太好~】
她只当江梦合考虑不周全,之前热搜的事还没被大众淡忘,现在大摇大摆去逛影视基地,和对方见面无异于顶风作案。
对于琐碎的小事,印芸竹很少拒绝。怕语气透过冰冷的文字太显生硬,她还加了个娇气的波浪号。
对方输入中显示了很久。
橘合:【不一定要见面】
橘合:【随你,玩得开心】
这话有赌气的嫌疑,倘若摸不清江梦合的脾气,还真以为她会因为不去见面而愠怒。印芸竹不会自作多情,只当对方工作紧迫,没太多时间闲聊。
在山下站着回消息的工夫,指关节处冻得通红。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深一脚浅一脚踏上台阶。
平丹山是开放景区,除了周围的寺庙进出要门票,一路上畅通无阻。嶙峋山树栽种在石阶两侧,仿佛被白雪压弯,枝丫坠下白棕相间。
让人恍惚以为误入仙境。
印芸竹不得不低头注意滑溜的冰,吸取上回教训,她护住怀里的相机。平丹山不算高,顶多是个宽旷的小土丘,年前来的人不少,大多拖家带口。
山顶有块三人高的石碑,她站在旁边,能俯视不远处的影视基地,红墙没入白茫茫的雪原之下。
正当她准备调试设备拍照,有人从身后叫住她。
“小姑娘,能帮个忙吗?”
循着声音转身,是个年岁渐长的女人。她浅笑着,深纵的法令纹浮现,墨镜边缘折射五彩的光。
或许印芸竹看起来好说话又亲和,从小到大被陌生人拦下帮忙的次数不少。应付得熟练,她没有拒绝。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的吗?”她把相机装回包里。
“帮我拍个照,背景是这个石碑,”女人比划,“可以吗?”
印芸竹接过相机,和她的是同品牌的同一型号。然而浏览那么多的说明,她到现在也只会按快门和调简单的参数。
见对方已经站在石碑前,她只好硬着头皮,找好角度倒数几秒,连拍好几张。
“我看看。”女人接过相机,一张张翻回去。
“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长拍照,”印芸竹紧张,“要是不满意,我再帮你重新拍。”
“没事,谢谢啊。”对方浅笑,摘下墨镜。
沧桑的眉眼旁泛着细纹,双鬓被染上些微霜白,仅从外表便能判断她物质优渥,心态平和。
印芸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细细回想一番,却抓不住那抹熟悉感。
“你是一个人过来的?怎么没和朋友一起?”在她愣神之际,对方已经收好相机,从挎包里掏出手套戴上。
身为社恐,印芸竹对突如其来的谈话感到不知所措。搜肠刮肚许多幽默又高情商的回复,憋出一句话。
“我家在泉城,来这边旅游,没带朋友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前浮现江梦合的脸。
这话说得违心,好在对方不会揪住细枝末节,惊讶反问:“你是泉城人?竟然在这里都能遇到老乡。”
“我也是泉城人,趁着放假出来散心,找找灵感。”女人感叹,眺望远处。
捕捉到关键词,印芸竹宕机的情商上线:“找灵感?能冒昧问一下,是从事什么的吗?”
能在异地遇到老乡,还是小半个同行,谁都会感慨巧合,她也不例外,这会儿连社恐都没犯。
女人莞尔,没有明说:“我和平城过来的大多数人差不多,做媒体方面的。”
见印芸竹若有所思,她多嘴问了句:“你呢?能在年前不用在公司加班,跑出来旅游,岗位也挺宽松?”
长时间站立,腿部被冷气侵袭,僵硬得行动缓慢。附近有个凉亭立在崖边,两人走过去歇脚,台面冰凉光滑,缝隙落下几片腐。败的叶。
“我算自由职业,平时帮网站写写稿子。”印芸竹将背包放在一旁。
“帮网站写稿子?”女人挑眉,来兴致似的上下打量她。
终究刚认识没多久,她懂得分寸没询问太多。闲聊一会儿动身离开,走之前递给印芸竹一张小卡片。
“能够遇见你也算有缘,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光滑的纸面带着压进口袋里的热气,印芸竹接过道谢,又为自己出门在外,没有准备联系方式而感到窘迫。
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彻底不见后,她翻转名片去看。
贺平。
记忆死灰复燃,自从女人那句自称媒体人的话出口,印芸竹隐隐约约有了猜想,如今更是得到证实。
贺平,当今著名的影视制片人和导演,早年在内地拍摄系列电影《飞花令》而走进大众视线,有段时间出国进修,跟随国外知名导演学习,前几年刚回来。
听闻小道消息,最近在筹备新的影片,但始终没有动静。
居然能在这里碰到知名导演,她不得不感慨世界太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在平丹山下转了转。景区周围物价高,加上人多,她总算找到一家馆子落脚,随便应付午饭和晚饭,等回到酒店时,早已精疲力尽。
大堂吊灯映在玫瑰金的旋转门前,流露出低调奢靡的气氛。印芸竹拾阶而上,停在不远处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江梦合似乎下了戏就立马赶来,眼角残留未卸干净的闪粉,发丝被风吹得凌乱。
“你怎么来了?”对方突然出现,印芸竹惊讶之余,迅速环顾四周。
所幸天色已晚,除了零星办理入住的游客,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又不是偷。情,正大光明怎么不能来?”江梦合揽住她的腰朝里带,语气戏谑,显然上次微博热搜给的教训还不够。
她太迫切想要见到印芸竹,尤其得知对方在平城不会逗留几天。和导演商量,将自己的戏份提前,下班后迅速赶来。
发尾沾染清冷的水汽,半张面容隐在昏暗中,唯独杏眼映出印芸竹的影子。
“快上去,别被人看见了。”两人推搡着刷卡上楼,等电梯停在对应楼层后,印芸竹松了口气。
走廊处灯光蒙昧,落在酒红色吸音地毯上。掩人耳目以后,女人渐渐放肆,把手伸。进她的外套口袋。
印芸竹眼睛瞪圆。
“给我捂捂,没开空调,*在车里等了好久。”
这话平白听出几分委屈,江梦合细细揉。捏她的指节,吹笛子似的来回按动。
她总爱在这方面展示出独有的情趣。
印芸竹腾出另一只手刷卡,随着嘀声响起,领着女人进房间。
柔光和夜色倾泻,房间被保洁打扫过,几乎看不出居住的痕迹。她走到衣架前,从肩膀上褪。去外套,衣服自然被江梦合悬空的手托住。
“这是什么?”女人刚要替她挂上,摸到口袋里的小硬片。
“什么?”印芸竹正扶墙换衣服,闻言扭头看去。
是贺平递给她的名片。
不需要解释太多,江梦合已经扫完名片上的内容,夹起来重新放回去。
“怎么认识的?”
她是圈内人,自然听说过贺平的大名。然而后者沉寂的那几年,恰好是江梦合声名鹊起之时,两人完美错过了合作机会。
“今天去平丹山看雾凇,帮忙拍照认识的,聊几句觉得不错,她就给我递了名片,”印芸竹收拾好洗漱用品,“不过萍水相逢,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的。”
她语气轻松,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江梦合坐在沙发旁,静静看着她忙碌,饶有兴致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交集?我们一。夜。情那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印芸竹睨了她一眼,觉得这话古怪。
“又不一样,我和贺平怎么会有?”她脸红,提到一。夜。情三个字时,烫嘴似的直接糊弄过去。
江梦合沉默,手撑住额头望过来。长睫在眼下蓄出浓密的剪影,像有霜雪在眸中化开。
不讲话时,会生出令人畏惧的薄情寡义来。
又忽然笑了:“那可不一定,以后大作家卖了版权,说不定会有合作。”
即便江梦合这话说进她的心坎里,且对方大多数时候温柔体贴,印芸竹也开心不起来。
总会有几个瞬间,仿佛划开口子露出刀锋般的内里。强烈的割裂感体现在江梦合身上,让她生出几分忌惮惶惑。
忽略心口的怪异,她拿起毛巾走向浴室:“我先去洗澡咯。”
浴室热气氤氲,玻璃上凝结的水雾缓缓滑下。印芸竹捧起水洗脸,还在回味江梦合的那番话。
能够让笔下的人物出现在银幕上,一直是她的梦想。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后,她反而能潜心钻研。
纵然在瓶颈期停留许久,有时候离成功总会差那么点机遇。
淋浴时很适合思考,温热的水滑过肌肤,不着寸缕让人返璞归真。视线受阻时,身前突然感受到凉意。
耳边是门被推开的动静,江梦合不知何时进来,隔着朦胧的玻璃和她对视。
“你——”
水挤入眼眶,酸涩得睁眼都困难。她用手背勉强擦拭,惊声:“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哪怕在床上亲密无间,和洗澡时被偷看的感觉截然不同。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时,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
见她羞赧,江梦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干毛巾,重新塞到把手旁。
“毛巾掉了,我进来洗手,顺便帮你捡起来。”
“你好歹……”印芸竹卡了壳,绞尽脑汁挑她的错处,“你好歹先敲门再进来吧!”
“敲了,你没听见。”
她态度良好,印芸竹更加憋屈:“那你也不能,不能偷看我洗澡。”
这个罪名扣在头上,可就不轻了。
隐约听到女人笑了,尾调卷起狭窄淋浴间的燥热潮气,拂过耳畔是酥酥麻麻的痒。
“没有偷看,今天看你太累,又洗这么长时间,怕你晕倒。”
“我有洗很久吗?”
“半个小时。”
印芸竹沉默,对她而言,三十分钟的确有些夸张。心血来潮护理头发时,才会耗费这么久。江梦合与她最亲密,太了解这些习惯。
自知理亏,她支支吾吾:“那你等我,马上好了。”
“不等。”江梦合的话带有小孩子的任性。
柔软的指腹紧贴玻璃上,缓慢擦拭着雾气,过程磨得人心悸。
印芸竹看到那双熟悉的眼,极具侵略性,仿佛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被人困在淋浴间无法动弹,唯一掩体的毛巾还挂在外面的把手上。她捂住上身,躲避江梦合视线的同时,给门开出一条小缝。
这一举动落入女人眼中,她万分体贴地把毛巾递过去,刻意去攥住印芸竹的手腕。
磕碰留下的疤痕结痂,不似第一眼狰狞可惧。江梦合手指摩挲那处,眼底柔光中含。着期许。
“印芸竹,今晚再放。纵一次吧。”
或许生人异地,卸掉了肩膀沉甸甸的重担。不知谁先点燃烈。火般的热。情,指尖流连锁骨处,扬起的天鹅颈抵在冰凉的瓷砖上,挣。扎不得。
江梦合很喜欢印芸竹这副反差,尤爱她在事后陷入如贤者时间的自责。看她懊悔堕。落,又被自己吸引不得。
“我坏透了。”
脚背绷紧,贴在印芸竹的小腿时,女人咬住她的肩膀,带出这么一句。头顶的水混合着流下,黏腻又清明。
印芸竹上臂酸涩,经不起折腾。
“姐姐呀——”
漫漫长夜的最后一句,湮灭在痛苦又欢愉的呼唤中。
翌日醒来,印芸竹翻身,见江梦合坐在床头。她似乎早就醒了,潮湿的发尾被毛巾裹住,正在低头看消息。
后背如蝴蝶翅膀的肩胛骨凸。起,精致又对称。印芸竹眨眼,突然起了坏心思,趁对方不注意,伸出食指在腰窝戳了戳。
食指和中指被握住,江梦合反手将其藏进被窝里,重新滚到床上。
“还想偷袭?”
“没有。”
印芸竹嘴硬,摆脱那股力道,将手藏到背后。她的视角看来,密密的红痕从锁骨落到血红色的小痣,吸到原本的颜色辨别不出。流畅的线条隐入衣领之下,看得人面红耳赤。
猛然想起前些天生病,她抬手抚摸女人的额头。
江梦合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任由她在脸上夹带私货地揉。捏。
“还好没烧起来。”印芸竹如释重负,脑海又浮现昨夜的罪恶行径。
“其实昨天,我只是……”
江梦合打断她的狡辩:“可以理解。”
哪怕印芸竹心无旁骛,自己也有一万种方式让她中招。正如乖觉的小白兔,跌入精心布置的陷阱中。
眼前阴影渐淡,印芸竹眼睁睁看着江梦合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内。衣。
“什么时候离开平城?”
她听对方这样问。
“要不了多久吧,马上快春节,家里人催得紧。”
“催得紧?”江梦合扣上背扣,黑色蕾。丝边衬得皮肤白皙,“相亲?”
她印象中听印璇提过一嘴,印芸竹的妈妈似乎很迫切给她找男朋友。
“没有,只是单纯回去过年。”
印芸竹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去拿床头柜的衣服:“和你在一起,我不会相亲的。”
先前关于任妤的事闹开,她总不能双标到只允许自己三心二意。
床沿被压塌一块,江梦合的脸近在咫尺。背光下,鼻梁将立体的面容分成明暗两部分。
下巴被人轻挑,迫使印芸竹不得不和她对视。
“放心,等哪天你玩够了,会放你走的。”
女人语调婉转,说出来的话却又狠心绝情。不知为何,印芸竹心底冒着点酸。直到女人起身,她还维持愣怔的状态。
江梦合怎么会体察不出那点心思,可又嫌麻烦地不愿意去哄,于是冒着得罪人的可能,也要将丑话说在前面。
两人绝无可能。
安静的卧房响起衣料摩。擦声,印芸竹攥住被单的手用力到泛白。即使知道结果如何,在浓情蜜意时,她不愿说些煞风景的话。
江梦合望向地上堆积的衣服,用脚尖勾起黑色的一片。
黏腻干涸的白色痕迹残留在中间一小块,女人皱眉,直接将其扔进垃圾桶。转头想要询问印芸竹,见她脸色涨红躺在床上,心中颇为无奈。
“还在想刚才的话?”江梦合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没有。”
印芸竹此刻还在气头上,无比清楚地明白自己得寸进尺,似乎向江梦合索取得更多,却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心里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
“昂。”
“生气了?”
她很想说没有,但怕江梦合真的信了,索性坐起来和人面对面。
见印芸竹摆出龙门阵的架势,江梦合压下想笑的念头。
“你!”印芸竹鼓起双腮,攒成拳头捶了下女人的腿,“再怎么样,也不该说那些伤感情的话!”
“我们以后难道就——”她卡壳,找了个委婉的说辞,“不和谐了吗?”
其实江梦合用理智无数次告诫自己,她和印芸竹不该走到如此地步。两个人被性吸引,能有什么感情?
可目光止不住被吸引,想看对方究竟什么反应。
任由印芸竹叭叭数落,她作出上课认真听讲的姿态来。
“你知不知道,以后我每次和你和谐,想起这句话,我都会萎掉。”
后面的话越来越有开玩笑的嫌疑,印芸竹索性趁气氛轻松,将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来。
“你又不是男人,怎么会萎掉?”江梦合去勾她的中指,促狭笑道,“你厉害得很。”
“枯萎的萎!”印芸竹蜷缩着手,再三强调。
“那是床死。”料到她鲜少接触这方面的知识,江梦合给她科普。
“我的意思是,这些话会像刺牢牢扎在心底,每当我想起时,就会像花一样枯萎。”印芸竹死鸭子嘴硬。
“你说得对,下次不说了。”
江梦合对她有无限的包容与耐心,却总能把好脾气的印芸竹逼急。后者粗。喘着气,圆眼死死瞪着她。
四目交接,江梦合再次败下阵来。
“以后都不说了,”她叹气,“所以能让我穿衣服了吗?”
印芸竹目光下移,才发现对方除了文胸,几乎一。丝。不。挂,连忙拽起旁边的被角遮住。
“你穿吧,我不看。”她甚至自觉别过脸。
这一方面,她比江梦合要好上太多。
“扔了,”江梦合的语气像谈论天气一样正常,“你的借我。”
“不行!”印芸竹像窝里横的兔子,随着和人相熟,拒绝的话术越来越熟稔。
身下的被褥隆起一小块,江梦合的手已然伸。进里面探索,接着迅速带出小片干净的布料。
是印芸竹准备今天穿的内。裤。
不等她抢夺,女人上身前倾,吻住她的唇角,露出得逞的笑。
“不见面的日子,我就靠这个想你。”
第29章 以往任何时刻旁观者的身份,现下都成了当局者迷
江梦合诡计多端,惯会用暧昧黏腻的情话,惹得印芸竹面红耳赤。不过那天的话似乎预示着分别,在平城之后的两三日,再也没见她来过酒店。
连续奔波几个小时,拎着行李箱风尘碌碌回到家,小鱼从敞开的卧房探出脑袋,似乎极力辨认她的身份。
“不认识我了?”印芸竹放下包裹,搂住大橘的前腿抱住。
“嗷呜——”小猫撕心裂肺叫着,从她的肩膀一跃而过,跳到沙发上。
喂食器里的猫粮还剩一半,她搬出书房上方橱柜的罐头,给小鱼加顿餐,这才想起来给身边人报平安。
单松月,贝嘉丽,还有……江梦合。
即便是群发的消息,动动手指并不费劲,印芸竹也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劳烦江梦合,毕竟两人不是真的谈恋爱。
果然,消息到别人的聊天框里,相继得到回复,唯独江梦合那边毫无动静,家里反而更快一步。
一米阳光:【你回泉城了?来家住几天?】
望向家里落灰的地板,印芸竹没立刻答应。
小竹同学:【过几天吧,我先把家里收拾一顿】
回复完消息,她开窗通风,又启动扫地机器人,便回去收拾行李箱。平城距离泉城近,没有太多当地特色的产品,她也只趁年味正浓,买了平丹山下寺庙的手串。
在背包夹层里发现贺平的名片,思来想去,她点进微信,输入上面的电话号码。
果不其然,跳出的搜索结果第一位,正是贺平本人。至于为什么能迅速认出来,头像使用的照片和真人别无二致。
印芸竹不大喜欢与人打交道,但想起江梦合的提醒,心中又隐隐存着期待。
如果自己的书能被知名导演看上,并改编成影剧的话……
她申请添加好友,对面几乎秒通过。空荡荡的聊天框只有系统的提示,如何作开场白让印芸竹犯了难。
小竹同学:【印芸竹,笔名枯梦逢春】
贺平:【平丹山的那个小姑娘?我备注了】
带有强烈目的的社交令她不适,在前程和脸面之间,印芸竹选择了前者。
小竹同学:【这是我最新的作品,您可以看一下】
小竹同学:【[文件]】
开门见山的谈话见效良好,对面接收文件后,给出答复。
贺平:【我先看一下,晚点给你答复】
盯着最后一句话出神,印芸竹再三道谢,捂住手机激动得心跳加快。
这次去平城邂逅贺平,江梦合也算半个介绍人。她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对方,又迅速清醒过来。
算了,八字没一撇的事,等尘埃落地,再告诉也不迟。
*
时间过得很快,眼见除夕当天,街道上热闹又冷清。红艳艳的灯笼挂在腾空拉起的横杆上,密密匝匝遮住雪光,喜庆的对联与福字相衬,路上却没见多少人。
泉城是近两年发展的城市,虽然跻身超一线勉强,但涌入打工的年轻人不在少数。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留下的几乎全是本地人。
雪化在路边留下冰碴子,混着脏污的水染成灰色。印芸竹打开后备箱,把前几天去超市买的年货搬下来。
刚走到家门口,印璇透过猫眼见到人,鞋也不换跑出来。
每回都是这样,只要印芸竹不是双手空空,总能得到她的热情接应。
小姑娘过年买新衣服,火红的棉袄贴在身上,袖口衣领处缝着毛边,走路间来回晃动,憨态可掬。
“你这次又带了什么好吃的呀?”她无比自然绕到印芸竹身后,看到拎着的纯牛奶和枸杞,瞬间没了兴致。
“一会儿带你去买。”印芸竹好笑,用脚别开门缝钻进去。
饭香味从餐厅飘来,焯水未下锅的肉类摆在盆中,和处理干净的鱼虾堆在一起,看样子是准备上年夜饭的。
“楼下的小超市关门了,得开车去附近商场才能买到零食。”
印璇捣鼓门旁的塑料袋,从里面拆出雪饼咬了口。在这方面,她比谁都要精通,嘀嘀咕咕念叨半天,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单松月正在拖地,见她回来招呼一声:“怎么没把小猫带回来?”
“天太冷,运来运去麻烦,”印芸竹弯腰放下礼盒,“这些买给你的,别放过期了。”
不过以单松月的习惯,大多会在年后走亲戚转送给别人。
“你先坐会儿看电视,饭马上热好,晚上你爸回来。”她把垃圾扫进畚箕里,放到走廊盆栽架子旁。
印芸竹并不意外,逢年过节,她爸陈海东就会从外地赶回来,只为一家人吃上团圆饭。小时候的记忆逐渐淡忘,等她再次见到对方时,只剩下相顾无言的尴尬。
大多数女儿毕竟会和妈妈更亲一些,印璇和她也不例外。
饭后没多久,印芸竹帮忙收拾餐桌,听单女士正在客厅的座机旁和人讲电话,听语气似乎是陈海东。
女人没什么耐心,偶尔扬起声调毫不客气,态度尖锐得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抹桌子的动作停顿片刻,想起贝嘉丽提醒的话。
单松月和陈海东感情谈不上甜蜜,两人是靠媒人牵线认识的,平平淡淡走过这些年,激。情和爱慕早就消磨干净。
听说最近争吵不断,单松月脾气大但健忘,什么事口头说两句也就过去了,至于另一方闷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一句。
门铃拉回她飘忽的思绪,给印璇递了个眼色,后者舔着奶酪棒跑去开门。
外面站着贝嘉丽,过年时不忘维持精致人设,和她们打招呼时,露出刚做的深红款杏仁甲。
“印璇,想不想我?”她冲小孩扬下巴,语气轻佻得像街溜子。
“不想。”印璇翻了个白眼,脸上难掩失望。
闻言,贝嘉丽把藏在身后的零食大礼包拿出来,不服气道:“嘿你这小屁孩,怎么和长辈讲话的?”
像在眼前吊着根胡萝卜,印璇踮脚想去够:“我要吃!我要!”
“那你该叫我什么?”贝嘉丽嘴角露出得逞的笑,蹲下身子和她平视。
她算看着印璇长大,三人之间太过熟稔,反而没有外人的疏离。比起印芸竹木讷性子,另外两个意外合得来。
一身寒气冲散门口的温热,顺着衣摆游荡在皮肤上。被盯着看了很久,印璇脸红,忸怩躲到印芸竹身后,声音细如蚊呐。
“嘉丽姐姐。”
“真听话。”贝嘉丽替她整理短细的刘海,把东西递给她。
得到嘉奖的小孩一口咬掉嘴里的奶酪棒,搂着零食钻进卧室,再也没出现。
“过年又要长个子了。”贝嘉丽比划,双脚插。进预留的拖鞋里。
隔断另一头的单松月听到动静,压低音量快速挂断电话,这才起身相迎:“嘉丽来了呀?快坐快坐。”
又拉开电视柜下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包:“今年的红包,也少不了你的。”
“阿姨,我都工作多少年了,总不能还要长辈红包。”贝嘉丽言语推拒,手攥住一角紧紧不放。
“要得要得,”面对别的小孩,单松月和蔼可亲起来,“只要没结婚,都能收红包。”
这话令印芸竹心中咯噔,她和贝嘉丽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揶揄。
果然,话题拐个弯,如人所愿落在终点。眼见母女两人要聊些体己话,贝对方冲着印芸竹挤眉弄眼,把大人让带东西放下,找个合适的理由开溜。
客厅内只剩下两人,印芸竹假装整理年货,状似不经意询问:“你刚刚在和爸打电话?”
单松月被她牵着走,原本的话堵在喉咙:“哦,就聊点在外面吃住怎么样,没别的。”
欲盖弥彰的嫌疑太重,如果谈话只是家长里短,她不会那么激动。
不了解内情的印芸竹沉默,点头不再言语。
晚冬天色暗得更快,橘红色的云霞掺杂陡降的温度。远处林立高楼的大屏幕上,变幻各种新年贺词,到处喜气洋洋。
印璇趴在餐桌前用手剥瓜子,剪得整齐的指甲短小圆润,这使得她的动作缓慢又笨拙。
“用嘴巴嗑,”印芸竹笑话,给她示范一遍,发问,“剥这么多瓜子仁干什么?”
巴掌大的小碗里,瓜子仁堆叠成山丘。小姑娘得意地扬起下巴:“给爸爸当下酒菜吃。”
陈海东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卧室,单松月紧随其后。听到房门反锁的声音,印芸竹心里浮现不妙的预感。
印璇还坐在高凳上晃着腿,哼起不成调的曲子,瓜子不好剥又去压花生,比家里的大人还要忙碌。
印芸竹手藏在桌底,在群发。春节嘱咐短信。
点进江梦合的聊天框,她犹豫一瞬,重新编辑复制的长篇文案。
小竹同学:【江梦合,春节快乐】
比起量产漂亮的吉祥话,连名带姓的祝福似乎更加真诚。她很少直呼江梦合名字,连床上也不曾有,最多会说两句调。情的姐姐。
又觉得短短七个字不能够转达心意,她发个红包过去。
不算多,重要的是彩头。然而付款没多久,她又开始反悔。
太少会不会显得小家子气?毕竟江梦合对自己不算刻薄,可如果直接转账,又沦为俗气的金钱交易。
再怎样坐立难安,也无法撤回,江梦合看见了。
橘合:【你在哪里?】
她反应平淡得出乎意料。
“当然是在家”五个字还没打出来,一声怒吼突然刺穿平和的氛围。印璇吓得手抖,瓜子壳扑簌簌落在腿上。
“让你给钱装聋作哑,在外面白打工了?小璇成绩差还要上补习班,我也不能天天朝芸芸要钱……”
“你说话,钱去哪儿了?”
“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些微争吵声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单松月的咄咄逼人更显得男人懦弱无能,一言不发将前者逼得歇斯底里。
印芸竹从没见过她们吵架,或许从以前开始,她对陈海东的印象模糊到变形。唯独单薄的血液纽带维系,才不至于让这个家貌合神离。
印璇被吓到了,从座椅上滑下来,抱住她的腿:“姐姐。”
“没事。”印芸竹拍拍她的脑袋,走到主卧外敲门。
“饭菜再不吃就凉了,今天除夕,多少吃一点吧。”
嗓音隔着厚重的门板发闷,争吵被按下暂停键。
比起劝架,她更感觉尴尬。单松月从不在印璇和她面前谈论家庭的难处,保护得太好,致使自己承受太多。
多嘴说两句,甚至会遭到数落。印芸竹体谅一家之主的不容易,却又怕在印璇心底留下阴影。
门开了,露出单松月半张疲惫的面容。她双眼浑浊,顶灯的光彩落不进眸底,嘴唇干燥起了皮。
“你今晚带小璇出去吃,我和你爸聊一会儿。”
明白刚才的那番话被小孩听去,女人羞赧,不见平日的伶牙俐齿。
“那你一个人——”印芸竹想要推门而入,被抵住的阻力制止。
单松月打断她,眼神欣慰:“放心,我一个人能解决。”
“有事给我打电话。”摸透她的脾气,印芸竹不再执意闯入。
转身见印璇站在背光处,低矮的影子孤零零投射在墙上。她眼底写满了惶恐,隐隐泛着水光:“姐姐。”
“今晚和小鱼一起跨年,”印芸竹伸手握住小孩的手,汗涔涔又黏腻,“你不是最喜欢小鱼了吗?”
尽管她放松语气,可印璇还像霜打的茄子蔫着。离开家门前,两人似乎听到“离婚”的字眼。
泉城不允许放烟花,路灯在湿滑的柏油马路上映出光晕。一。大一小的影子搀扶走路,上车之前,印璇好奇问。
“姐姐,妈妈她会离婚吗?”
即使是八岁的孩子,也到了懂事的年纪,有些事情心照不宣都懂。
印芸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想撒善意的谎言,替她系上安全带:“那小璇璇想不想妈妈离婚?”
“我不想跟爸爸。”小孩子坦言。
陈海东的地位在她的心目中,还没有贝嘉丽来得高。人都是有感情的,谁对谁好不需要藏着掖着,一目了然。
“那你跟我。”印芸竹打开车灯,照亮前方裁剪整齐的灌木。
“我想我们一起。”印璇盯着自己的小皮鞋,上面被雪水染得油亮,泛着浅淡的光泽。
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离婚是件复杂的事,以她目前的心性不该考虑这么多。印芸竹也会害怕,自己的妹妹在学校因这件事被欺负瞧不起。
她摸着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不想这些,姐姐带你吃大餐。”
事实上,所谓的大餐不过是手擀面。
入眼可见拉上的卷帘门,唯独街口那家亮起霓虹灯牌。她牵着印璇走进去,里面座位被一群人围住,正边看春晚边聊天。
看样子是一家子。
点了两碗手擀面,印芸竹抽出一次性筷子,递给对面的人,想起自己还没回复消息,拿出手机。
文字输入框里的“在家”如今看来,更讽刺无比。她深呼一口气,删掉重新发送。
小竹同学:【在外面吃饭】
像蹲在对面时刻等候她的消息,发出去没几秒,那头回复。
橘合:【地址】
印芸竹愣住,突然猜不透江梦合的心思,从话语中揣测意思,应该是要过来一起的。
可……
她抬眼望向对座的印璇,小孩脸被冻得通红,双手搭在略油腻的桌面上,闷闷不乐。
小竹同学:【小璇在这边,而且今天除夕,你去陪家里人吧】
橘合:【单纯想见你,地址】
无奈之下,印芸竹只好发送当前定位,并让老板多下一碗面。
被油烟熏过的门帘发黄,慢慢浮现熟悉的轮廓。江梦合掀起后走进来,裹挟外面的风霜。
她的长睫似乎落了些雪,微垂时润湿得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等候时间并不长,两人几乎吃到一半,女人才匆匆赶来。她坐在印芸竹身边,望着眼前的手擀面。
清色汤底漂浮浅黄。色的油渍,不太均匀的手擀面吸饱汤汁,缀在纤嫩的香菜与葱花中。
“给你点的,快趁热吃吧。”印芸竹把筷子掰开,递过去。
印璇捧着碗好奇打量两人,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失去了往日的灵气。
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江梦合轻抬下巴,用眼神询问。
“回家再说。”印芸竹同样满腹疑问,碍于小地方不适合畅谈,只得压下。
这顿饭吃得沉默,三人各怀心事,耳边只有碗筷碰撞和电视中的小品声。胃里有了东西,捂得浑身暖和,让人昏昏欲睡。
在前台结完账,转身见印璇靠在江梦合身上睡着了。呼吸均匀吐纳,红脸蛋上划过干涸后的水痕。
女人揽过印璇的肩膀,从头顶抚到小臂,细细拨开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
“睡着了?”印芸竹走过去,用口型询问。
“应该是,”江梦合保持相同的姿势,依然如屹立的翠柏不动分毫,“刚才吃饭就见她犯困。”
姗姗来迟自然吃得最慢,等她喝完汤时,印璇已经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
“你待会怎么走?”印芸竹伸出手臂,把小孩搂进怀里。
印璇顺从地张开怀抱,嘴里发出不满的嘤咛。八岁的小孩抱起来也不轻,外套被揪起来露出小半截腰,江梦合看在眼里,主动帮她往下扯。
“你要赶我走?”她迁就印芸竹的步幅,扶住小孩的背朝停车位走。
风刮在脸上刀子似的生疼,呜咽呼啸把房檐挂着的红灯笼吹得摇晃。小心翼翼打开后车门,把印璇抱上去,印芸竹这才有空讲话。
“你难道不回家吗?”
她以为江梦合是为了所谓的“想念”,临时赶过来,除夕夜不守在家里的人毕竟少数。
刚见过家里闹矛盾,她没心情应付,加上印璇情绪低迷,身为亲姐总要照看一二。
再者,自己的私事,尤其算得上丑闻,印芸竹不太想告诉江梦合。两人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窥见彼此,给对方无限叠加滤镜,沉溺在如梦似幻的情事中。
而不是撕下美好的伪装,把最不堪的往事讲给对方听,好让江梦合内心生出几分可怜和心疼。
没有必要。
“不回。”江梦合自觉地绕到前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工作室全空,连勤勤恳恳的叶熙阳也要回家陪孩子,她还是搭了对方的顺风车来这家小面馆。
“我那里没地方给你住。”印芸竹上来。
额间被人用指腹抵住,面对突如其来的靠近,她没反应过来。
“心情不好?”江梦合顺着她的下颌线缓慢揉。捏。
这一举动太过大胆,生怕后座的印璇醒来看到这一幕,印芸竹难得侧脸躲开女人的触碰。
“我现在没心思。”
“我住客卧也行。”
江梦合笑,从车灯散发的微芒中,依稀辨别她的眉眼。
“好巧,我今天也没心思。”
说来也怪,除了床上那档子事,两人情绪似乎从来没同步过。像长成彼此依偎的藤蔓,互相汲取对方的爱意为养料。
此消彼长,就是完美契合的两块拼图。
江梦合很少像现在这样直言,大多数时候,女人态度平淡,如同一杯无味的温开水。她静默站在那里,无端在人群中劈开一道隔阂。
很难想象她情绪激动会是怎样的场面。
脑海思绪重新转回来,照顾别人久了,印芸竹下意识询问:“你为什么没心思?”
这话带着哀怨,和质问伴侣为什么不爱自己没有任何分别。意识到失言,她咬了下舌头。
“那你为什么没心思?”江梦合侧脸,眼底沉淀浓墨般的心思。
“没心情。”
“为什么没心情?”
往日的江梦合点到为止,绝不会今天这样毫无眼色。那点想要挤入对方生活共同承担的迫切,换个细腻敏感的人早能觉察出来。
而印芸竹仍然在专心开车,偶尔瞥向后视镜中的印璇,才会把心思落回来。
却不知江梦合心底早已暗潮涌动,身体要比嘴上说的诚实许多,等话一出口,悔意漫上心头。
不该急躁轻浮,主动的人总是会吃亏的,更让她滋长的秘密情愫浮出水面。
江梦合并不觉得欢喜,尤其印芸竹的缄默把她推得更远。以往任何时刻旁观者的身份,现下都成了当局者迷。
惶恐更多,怕自己不受控制,更不愿承认自己被牵着走。女人摇下车窗,让晚风清醒清醒。
“当我没说。”
各怀心思之下,她吐。出一口气,淡淡道。
第30章 她最担心的,印芸竹和不伦不类的人混在一起
新梧公寓黑黢黢隐在夜色下,唯独亮着几盏橘黄。色的灯。印芸竹把印璇从车里抱到背上,姐妹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隆起小小的山丘。
小姑娘累坏了,眼角留着干涸的泪痕,呼吸均匀搁在她的肩膀上。来回乱动,模糊间下意识呓语。
“姐……姐。”她睫毛微垂,手指抠弄印芸竹的脖颈。
江梦合手插。进口袋,腾出另一只替她捋头发:“小孩子精力有限,闹过也就好了。”
这话落入印璇耳中,她缓缓睁开眼,往日透亮的双眸迷蒙黯淡。小孩子心思敏锐,琐碎的小事会记很久,并伴随年岁渐长,在心底深深扎根。
尤其家庭不够和睦。
印芸竹有意让她远离大人的纷争,好不去承担不该有的压力。她掂了掂背上的人,语气温柔:“马上就到家了,洗漱完再睡。”
“对妹妹体贴照顾,难怪能疼人。”江梦合开着玩笑,她今晚的状态挺不对劲,让人有虚浮无边的不真切感。
“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印芸竹轻叹*。
公寓一楼的玻璃门上贴着红艳的倒福字,鎏金边在光下闪烁。正逢除夕,住在附近的年轻人几乎全回了老家。
电梯门打开准备刷卡,她走进去,见江梦合站在外面。大衣衬得她身量高挑修长,长发被素色木簪挽起,清丽的眉眼如晕染的水墨。
“你不上去吗?”见她迟迟不肯进来,印芸竹询问。
江梦合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冲她扬了扬:“待会再上去。”
“吸烟有害健康”的规劝卡在喉咙,她见不得对方自暴自弃的样子,哪怕只是简单的生活习惯不同。
“待会就不给你留门了。”
这话像两口子调。情时的嗔怪,江梦合听在耳朵里反而受用。她瞥向一楼靠墙的沙发,无奈耸肩:“不给我留门,今晚可要露宿街头了。”
印芸竹不想成为虐待方,嘀咕些什么后嘱咐一句:“快点哦。”
说完按下电梯的关门键。
红色数字跳动,江梦合仰头看了眼,走到门口的绿植旁。硕大的龟背竹被带起摇曳,长时间未及时浇水,叶缘卷边泛着枯萎的黄。
她拿起手机,回复才收到的消息。
猩红的火光隐匿在葱绿中,烟雾缭绕朦胧女人的脸。盯着屏幕上的彩信,她长长呼出一口。
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她按灭烟头,冷笑了声,站在楼下等身上的烟味散尽,才踱着步子走上楼梯。
刚安顿好印璇,印芸竹又要给江梦合开门。淡淡的烟草味萦绕在鼻息,她皱眉挥散,压低音量:“这么快?”
“听你的话,只吃两根,”女人轻声咳嗽,欲盖弥彰补充一句,“我说的是烟。”
印芸竹瞪她,清白的想法被多余的话搅浑。
“我才懒得管你。”
“小璇睡下了吗?”江梦合慢条斯理换鞋,她脱下外套,和印芸竹的挂在一起。
“在我屋里,待会你洗漱动静小点。”印芸竹提醒,好不容易哄睡对方,她可不想半夜还要安慰一通。
简单家常的对话给室内添了抹温馨,在家里失意潦倒的缺口被重新补上。上回特意给江梦合的买的日用品,印芸竹没舍得扔,又将其摆在台面上。
她从淋浴间出来时,女人正弯腰洗脸。
印芸竹扒着门框,经过前问了句:“你的烟瘾很大吗?”
她能感觉到江梦合今天并不开心,即便对方喜怒不形于色,也能从细枝末节中推断出来。
随和温顺的人,会有烦心事吗?
闻言,江梦合抬头看向镜中。里面的人浓眉被晕成一色,睫毛挂着水珠,唯有眼底如墨色浓郁,深不见底。
“烦心时会抽,”她顿住,以为印芸竹嫌弃,“你不喜欢,我以后戒掉就是了。”
这种为了另一半而改变的行为,放在爱情里或许会令人感动到落泪,却并不适用当下的两人。
印芸竹惊慌:“没事的,不用在乎我的意见。”
说完,她捂住浴袍的衣领,小跑回卧室。
客厅冷得不像话,未擦干净的水残留在脸上,凉飕飕的。江梦合收回目光,牙杯紧挨着印芸竹的放下。
这一举动并没有让她得到安慰,甚至急躁冒进得带有侵略性。而江梦合知道,印芸竹内敛文静,并不喜欢太尖锐的人。
她们两个,不是同类人。
主卧内,窗帘半拉,露出远方大厦高低参差的轮廓。印芸竹手托着腮,端详印璇的睡颜。
即便入睡也并不安稳,小姑娘眉头紧皱,来来回回醒了好几次,折腾印芸竹不得不念童话故事给她听。
江梦合把被沿朝上拉,掖在印璇的下巴处。房间内清光一脉,和冷寂的夜交叠延展。
其实她约莫能猜出来,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印芸竹带着情绪蔫蔫的妹妹过来,也不过家长里短的小事。
“和家里人吵架了?”她和印璇并肩躺下,望向印芸竹。
理智告诉她不该产生好奇,感情总是占据上风。看似随口一问,实际上蜷缩的手体现此时的紧张。
江梦合想起上次在平城,印芸竹嘴中“家里的催促”。
夜深人静时,白天藏好的心绪便会像野兽奔涌出来。印芸竹头脑不太清醒,倦意袭上心头。
“就家里两位吵架,不是什么大事。”
她尽量将事实美化成不值一提的小事,稀松平常到不会惹人怀疑和瞧不起。再者,婚后哪有不鸡飞狗跳的?
“你呢?”印芸竹轻拍印璇的肚子,反问,“怎么除夕夜还要跑过来?”
她不认为江梦合是急色的女人,虽然那些甜腻的情话听得耳朵起茧子。
“除夕夜就不能过来?”江梦合挑眉,把问题抛回去,“谁规定的?”
“你家里人呢,不用陪吗?”印芸竹犯嘀咕。
心里的天平再次倾斜,望向夹在两人之间的印璇,她忽然记起来,对方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家里的事。
接触过的人,除了郑欣悦就是叶熙阳,或许江梦合只是圈子简单,然而当对方渗透进更为私密的距离时,就像一滴油落入清水难以相融。
“和你一样,吵架了。”女人简单的回答令她哑口无言。
“所以才缩在我家里?”印芸竹在被窝里踢了下她。
江梦合一味承受着,还未干透的发丝在光下润泽。她从鼻腔发出两声轻哼,像小动物被人揪住脖颈提溜起来。
“我都无家可归了,”不知这句话掺着多少真心,话音落下,江梦合又恢复没正形的模样,“不可怜可怜我?”
栀子香倏然弥漫,混合沐浴露的清爽气息。她突然凑上来,双眼紧锁印芸竹的唇。
讨赏的语气让人无法招架,赤。裸。裸的眼神钩子似的。印芸竹不自在吞咽,目光从眉眼滑到对方的唇峰上。
像被舔过,浅粉的唇。瓣丰润,江梦合缓慢张嘴,探出一小截舌尖。
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和先前烈火浇油的激。情截然不同,细密得像浅尝辄止,仿佛真的像彼此情深。入骨的爱人。
过程太过投入,以至于印芸竹压住印璇的头发,还浑然未觉。
还是江梦合率先分开,仔细替她擦拭嘴角透明的涎液,淡笑着。
“小朋友还在这里,睡吧。”
把即将上演少儿不宜的罪名全部推给自己,印芸竹憋闷,索性关掉床头灯。
视线转为昏暗,习惯以后,窈窕身形靠在床边。双眼被微弱光芒缀着,江梦合似乎在看自己。
“印芸竹。”
本该是惊骇的场面,但想到对方是江梦合,印芸竹放下心来,陷入柔软的枕中。
每次她喊自己全名,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床上辗转缠绵,或像现在认真郑重。
“嗯?”印芸竹拉过被子,露出整颗脑袋。
额头处感受到喷洒的热气,她重又睁开眼,见上方阴影笼罩,江梦合正倾身靠过来
“怎么了?”她双手握住被褥,心中无端生出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对方应该维持同一姿势而酸痛,江梦合吻住她的额头。
“晚安。”
印芸竹感觉她想说的并非这个,可对方抽身已去,温热的触感残留在额间。
“晚安。”
她面向江梦合,轻声道。
本该熬夜守岁的日子,轻飘飘得像羽毛拂去,在撕下的黄历中淡而离开。
翌日早晨,印芸竹是被印璇闹醒的。
“江江——江江,你看我的牙膏,这个是最新款的蓝莓味。”印璇举起牙刷,在江梦合旁边踮脚炫耀。
印芸竹撑住上半身起来,旁边被单凌乱,掀开的衣角簌簌朝外漏风。难怪刚才便觉得左半边身子冷,八成是印璇起来没理好。
“大清早这么吵,不让人睡觉了?”印芸竹磨蹭半天,穿上宽松的居家服走向卫生间。
江梦合正站在镜子前,用手轻拍水乳敷脸,耐心回应小萝卜头的话。
“正月初一还睡懒觉,以后会懒散一整年。”印璇小大人似的教训。
“说得真好。”江梦合附和,眼神促狭。
“你还说呢,昨天要不是你,我和小璇早回来了。”印芸竹只敢在印璇面前摆长辈架势,一到江梦合面前,又像被训话的学生。
“抱歉。”慵懒的语调毫无道歉的诚意。
“没关系,昨晚我和江江睡觉了。”印璇见两人之间插不进去的氛围,努力蹦高引起注意。
这话点醒了印芸竹,虽然在外人眼中,两个Beta不会发生什么。但以小孩敏锐的洞察力和恐怖的发散思维,加上之前同江梦合吵架被听到,很容易联想到真相。
印芸竹按住她的脑袋:“江江喜欢,嘉丽姐姐就不喜欢?”
果然,“嘉丽姐姐”四个字比单松月的话还管用,印璇像被按下暂停键,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我才不喜欢她呢,和你一样就会捉弄我。”她推开印芸竹,哒哒哒跑进卧室。
“别把牙膏弄到地上!”印芸竹特意叮嘱。
回头就见江梦合意味深长盯着自己,视线交错,前者把洗脸巾扔进垃圾桶。
“你和那个朋友,”她顿住,似乎在斟酌合适的措辞,“也像我们昨晚那样睡过?”
贝嘉丽和印芸竹两人从小玩到大,两家长辈关系又好,逢年过节会登门拜访送礼物。以至于后来两人性格大相径庭,情分也没疏远。
但同床是没有过的,毕竟离得近,有留宿的工夫都可以直接回家躺下。
印芸竹实话实说:“那倒没有,不过印璇挺喜欢她。”
嘴上说害怕和不喜欢,等贝嘉丽拎着零食上门,印璇又是另一副嘴脸。
闻言,江梦合淡淡笑着,重新面向方镜。
“你们感情可真好。”
吃完早饭,印璇已经跑到客厅去看电视,昨晚的坏情绪早就抛到脑后。印芸竹正要下楼扔垃圾,见江梦合正站在门关穿外套。
“你去哪里?”她拎着两大包塑料袋,说道。
女人整理好竖起的衣领,举止安闲:“今天叶姐和别人不在,我去工作室整理东西。”
大年初一还惦记工作,印象中江梦合不是演艺圈劳模的存在。
对于她的工作,印芸竹不好多问,交代一句“路上小心”,目送对方出门。
夜里飘起鹅毛大的雪,目光所及之处银装素裹,远近没有层次。她穿得单薄,搓动冻得发红的手,快速上了楼。
印璇正抱着小鱼疯狂蹂。躏,偶尔被动画片里的场面逗笑。印芸竹正打算换鞋,忽然看到柜台上的门禁卡。
表面被磨损得差不多,翻过来的左下角标注着“云娱文化”。
怎么这么不小心?
门禁卡不比其它,如果丢了,江梦合甚至连工作室的门都进不了。印芸竹本想发消息确认,又想着人没走远,趁现在出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小璇,你在家好好看电视,谁来敲门都不要理。”
她重新蹲下身子,边绑鞋带边说。
“好——”客厅那边的小孩拖长尾调,乖乖应答。
换了件厚实的外套离开公寓,正月初一的马路上冷清岑寂,空气中弥漫霜雪荡涤的气息。根据地图导航的指示,印芸竹找到云娱文化的工作室。
正是因为没人,她才敢大着胆子找来。
私心里,也想看看江梦合工作场地究竟是怎样的。
云娱文化坐落在商区附近,和一众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相比,显得格外低调。正值春节,清爽的玻璃完全没有过年的氛围。
把车停在楼下,印芸竹发消息给她。
小竹同学:【你门禁卡落在家里,我现在在工作室楼下,你要不过来拿?】
按理来说,江梦合应该是先发消息的那位,但就像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焦急等待中,印芸竹下车,环顾四周无人,把门禁卡塞进盆栽底下,并拍了张照片过去。
小竹同学:【门禁卡放这里,有空下来拿[图片]】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捕捉到台阶下的身影。
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黢黑的脸上因常年酗酒泛红。他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来回踱着步子。
和印芸竹对视时,对方撇开目光,似乎只是位过路的行人。
强烈的不适感涌上心头,被男人长时间注视的感觉犹如附骨之疽。出于谨慎,印芸竹把门禁卡重新塞回衣袖里。
如果来路不明的人拿走这张卡,后果不堪设想。
等她再次起身时,周围早已没了人影。
但愿是自己多心。
回到新梧公寓,刚走进一楼大厅,身后有人叫住她。
“芸芸。”
没了昨晚的颓靡,单松月抖擞精神,嗓门大得和平时训斥印璇毫无分别。她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搓动双手夹在腿间,一见到印芸竹立马起身。
“妈!”印芸竹惊讶,“你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你一个人还没醒,说没说有什么区别?”单松月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对于单女士的突然出现,印芸竹有许多话要讲。比如她和爸争吵之后的结果,然而嗓子像塞了团浸润的棉花,发不出半个音节。
总归是不愉快的回忆,无异于揭人伤疤。
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单松月捋了捋短发,故作轻松:“怎么大过年一副丧气样,小心一年都倒霉。”
她的这些话术被印璇学得十成像。
“不用担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会影响你的,”说到这里,她沉默一会儿,“如果真要离婚,小璇那边……”
“我会给她打预防针的。”
昨夜一语成谶。
两人边走边说,印芸竹走到家门口,正要掏出钥匙,就见印璇开门,身后还搁置着换鞋凳。
“妈妈!”她叫得响亮,整个楼道回荡小姑娘的嗓音。
“都和你说了不要随便开门。”印芸竹捶了下印璇的脑袋,后者连忙捂住跑开,拉开距离后做个鬼脸。
“是小鱼突然跑到门口,我看猫眼是你才开门的嘛。”
这话有理有据,印芸竹无法反驳。
“姐姐说话你听着就行了,犟什么嘴?”单松月换鞋走进客厅,“还能害你不成?”
单女士的到来,给家里平添几分热闹,空荡荡的公寓瞬间被人气填满。
主卧房门大敞,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因起来得匆忙,凌乱的床铺没来得及整理,恰好被路过的单松月看见。
“哎哟你瞧瞧,一个人住这么邋遢,以后谁和你过真就倒霉。”
彼时,印芸竹正在给小鱼添粮,听到动静连忙放下量杯。
“妈——”她火急火燎赶过去,连忙制止对方勤劳的手,“这是我的私人空间,待会自己收拾。”
“我都进来了顺道收拾一下。”单松月绕过她,直接掀开被子。
褶皱床单上残留着余温,两个同色系枕头并排,唯独中间的靠枕格格不入,是昨夜为了印璇,印芸竹从沙发拿的。
江梦合穿过的睡袍,甚至还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怎么摆这么多枕头?”单女士皱眉,提起靠枕把压软的棉花拍匀。
“小璇说,床上的枕头不舒服,我临时拿来换的。”印芸竹扯谎,打算圆过去。
客厅电视的音量突然调小,印璇搂住挣。扎的小鱼,竖起耳朵。
她比上课听讲还要专注,拼命冲印芸竹递眼色。之前的耳提面命牢记心上,喇叭似的人这会儿安静如鸡。
这一说辞让单松月将信将疑,她掸了掸床,抱住靠枕准备离开时,顺手拿起椅背上的睡袍。
纯棉质地的白色睡袍里,掉出来一片紫。
印芸竹眼睁睁看着单女士弯腰捡起来,拿在身前仔细打量。
深紫色布料边缘缀着蕾。丝边,从肩颈延伸至里面。外表端庄的江梦合,独独偏爱这类款式,在床上既风情又性感,很容易挑起两人之间的火。
怎么看也不像印芸竹会买的风格。
“你这——”单松月眉头蹙得更深,“这不是你的文胸吧?”
印芸竹慌了,尤其当对方拿起文胸在自己身前比划时,更有种和江梦合关系宣之于众的感觉。
本想硬着头皮应下,可单松月再次开口。
“你这尺寸不对吧?”女人表情由疑惑转为严肃。
印芸竹是A,小巧秀气单手便能拢住,穿上江梦合尺寸的内。衣很容易空。加上工作以来挑衣服的习惯,尤其贴身的,从来都是线下店现选现穿。
“你告诉我,是不是跟了什么人?”
单松月最担心的,就是印芸竹染上上等人的混乱风气,和不伦不类的人混在一起。
“想什么呢?”印芸竹屏住呼吸,尽量让脸色看起来正常,“昨天小璇在这里,我能带什么人回来啊?”
她盯住对方的眼神压力,淡淡道。
“不一定是昨天带回来的啊,说不准之前就有。”单松月的咄咄逼人,令人无法招架。
她无法想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乖乖女,会瞒着自己和别的女人一起。
也许是Alpha,又或是Omega,那些上等人最瞧不起普通大众的Beta,如果在一起,印芸竹肯定会受委屈,兴许这份工作无法养活她,不得不走上歧途。
昨天还在家里和陈海东大吵一架,此刻的单女士越发敏感多疑。
印芸竹不知道如何解释,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
“只是普通朋友,她是个Beta。”
话一开口,两人皆是沉默。单松月的表情尤为精彩,逐渐尴尬起来。
她长舒一口气,翻了个白眼。
“不早说,害得我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