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承风
既然在润州休息几天,云挽就想顺便回去一趟,看看家里人。她和陆承风说了这件事,陆承风说行,把她送了回去。
车子停在离小区五十米的地方,云挽下了车。
陆承风望着她:“小心。”
云挽撑开伞,回过头看他:“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吧。”
陆承风轻抿唇:“嗯。”他视线游移一瞬,片刻后,恢复过来,低声说,“晚上住哪里。”
云挽有点奇怪他这么问,但还是说:“我先在家里住两天。”
他表情看着有些出神,收回视线。
倒也没说什么,叮嘱了句让她按时喝药,就别开眼开车走了。
楼道里黑漆漆的,这种老式的楼房年久失修,感应灯甚至都已经坏掉。这还是当年梁建忠,刚结婚时候买的婚房,买的时候,只用十万不到。
然而就这十万,梁建忠也是勉强凑出来。
云挽母亲婚后两三年,尚且还可以忍受这样普通的生活,到后来,愈发不满足。
她嫌弃梁建忠是个普通人,没法满足她对于爱情的幻想,她想要的那些极致浪漫,每一样都需要钱堆出来。
梁建忠做不到。
她很快婚内出轨,做了个沿海小老板的情妇,离开了。
在那之后,爷爷奶奶就来城里照顾两兄妹,原本老人家在乡下有个小房子,也不习惯在市区的生活,只是没办法,那时候云挽还太小了。
尽管她一直都听话,不吵不闹,可是毕竟还是孩子。
她很怕被丢下。
家里总需要有大人陪伴,才会安心。
云挽回到家,摸出钥匙开门。
家里用的还是那种老式防盗门,不像现在,指纹解锁那么便利。
钥匙插.进锁孔没转两圈,门从里面开了。
“哥?”
陆承风睨了她一眼,刚要撇开她的手,“我不认识……”
可话还没说完,后面十几个人就如潮水一般蜂拥而上。
方臻狰狞地看着陆承风,心底不甘心的火焰如浇油,越烧越烈。
“方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要是闹到警察那儿,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云挽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紧紧拽住陆承风的手臂,给陆承风使眼色。
陆承风的嘴紧抿薄唇,瞬间明白此刻他俩就如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无奈地举起手机,喊道:“我已经报警了。”
方才仅仅十几秒的时间,陆承风只是半道经过,哪有闲工夫报警呢?然而云挽这拖延时间的小把戏,却神奇地起了作用。
方臻明显有些怯意,他之前因为丢了面子,所以想狠狠教训一下云挽,但要是把警察招惹过来,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可眼下局面跑是不行的,硬着头皮,他也得把脸面保住。
“云挽,他就是你新勾搭上的男人?瞧这小白脸儿的样子,得费多少手段才勾引到手啊。”
云挽顿时火冒三丈,这人怎么满嘴胡言乱语,张嘴就造谣,真是又蠢又坏!
“姑奶奶今天跟你们拼了!”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紧接着“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方臻的脸上。
其他人见状,一拥而上,扯住云挽的头发,迫使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陆承风,你倒是见义勇为啊!”云挽好不容易挣脱了些许束缚,气喘吁吁地喊道。
陆承风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但看到云挽那副不服输的模样,他的心动容了。
作为好学生骨子里那一点乖张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见他身形一动,长腿飞快扫出,一个虚晃,随后一个过肩摔,把为首的方臻摔得头晕眼花,直接“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弓着背痛苦地哀嚎着。
云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现在场景不对,她真的想拍手叫好了。
陆承风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锋利的锋芒,不过他也并不恋战。
云挽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用口型示意:“快跑。”
说完,她伸手紧紧拉住陆承风的手,两个人在小巷里狂奔起来。从一个人慌乱的逃跑变成了两人结伴同行,女孩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不少,碎发在落日的余晖中轻盈的舞动。
陆承风脸上没什么喜悦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盯着云挽的侧脸,若有所思,像是在试图读懂这个突然闯进他世界里的女孩。
“给我站住!别跑!”后面的人一边喊着,一边抬脚追来,只是气势和战斗力都比刚刚弱了许多,说到底,不过是一帮欺软怕硬的小混混罢了。
男孩凭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很快就跑到了云挽的前面,拽着她,一路狂奔,终于把那群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像是在为他们喝彩。
“陆承风?我没记错吧?”云挽累得精疲力竭,今日的运动量比她往常一个月的加起来还要多。“刚刚真的多亏有你了。”
陆承风记性向来不错,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在马场上两人那匆匆一面。
“小事。”穿着校服运动过后出了些汗,陆承风便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手臂上那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咱们可真是挺有缘分的呢!”云挽气息平稳了些,回想起刚刚他英勇无比的样子,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真看不出来呀,大学霸打架也有两把刷子。”
陆承风的唇角微微一抿,他似乎有些抗拒不太熟悉的人这样的亲近举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两人分开之后,云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她以前真的不喜欢这种类型好学生,感觉他们总是端着架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和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觉得,如果是陆承风这种类型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也许是因为他那张帅气的脸,又或许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云挽是个彻头彻尾的即时享乐主义者,她从来不会去顾虑未来,只要当下能让自己开心和满足,她觉得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她就找来了钟凡天,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讲清楚,顺便还想再深入了解一下陆承风。
“他救了你?”钟凡天没想到自己的兄弟居然还有这么热心的时候。
大家严重的陆承风向来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情绪稳定得如同古井无波,让人难以捉摸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嘛。”
“你这外面到底欠了多少情债啊,还有麻烦都找上门来了。”钟凡天也是个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并没有特别担心云挽的安危,反而开口调侃起来。
云挽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嘴角微微上扬,:“都怪我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呗。”
钟凡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神突然朝着云挽身后飘去:“嘿,说曹操曹操就到。”
陆承风放学时间稍晚一点,这时候才出来,刚走到近前就正好听到了女孩的最后一句话。
云挽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头一次觉得有些尴尬。
“好学生,为了感谢你救命之恩,请你吃饭呀?”云挽赶忙转移话题,眉眼弯弯地看着陆承风。
陆承风比她高出一个头,微微低头把云挽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摇摇头,语气生硬地说:“不用。”
云挽可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她紧跟上陆承风的步伐:“那以后我们放学一起走吧?要是到时候那个人又找来可怎么办呢。”
她费尽心思才想出这么一个理由,可没想到陆承风心硬嘴也硬,当即冷淡的拒绝。
云挽接连被拒绝了两次,嘴巴忍不住瘪了瘪,心里暗自嘀咕着难怪陆承风没什么朋友呢。
不过她可不管陆承风有没有答应,反正她想做就先做了再说!
就这样,云挽到A班来找陆承风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了。每天一放学,她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
只要一看到陆承风的身影,她就会兴奋地跳起来招手示意,脸上那明媚的笑容如同暖阳一般,怎么也消散不去。
“好学生,你们班作业多不多呀?”
“是不是快开运动会了呢?你报了什么项目呀?”
“我今天可真够倒霉的,不小心把墨水打翻了,你瞧,手上的痕迹怎么洗都洗不掉。”
“……”
“陆承风,我想告诉你,我打算追你呢。你们这些好学生都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
云挽从梦中悠悠转醒,窗外晨曦微露,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轻柔地映在她的脸上,记忆如退潮的海水慢慢消散。
她的心没来由地感觉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高中啊,那是她青春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纯净、美好又无忧无虑。
云挽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安梦心理疗愈室近年来声名鹊起,在整个行业内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每天前来就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得到的好评如潮水般涌来。这其中,除了外界的营销推广起到了一定作用之外,更离不开心理医生们的高超实力。
尤其是他们那里的顶级心理师,也就是安梦幕后的老板,那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千金难见一面。
云挽到达疗愈室的时候,那里正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的时候,工作人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她径直上了三楼,这一整层都是她的私人疗愈间和办公室。
最近,工作室正在筹备省级的医学研讨峰会。他们将作为疗愈方面的代表在会上发言,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安梦”是云挽全身心投入的心血结晶,碰到这样的好机会,如果能够借此进一步打开知名度,要是再能拉到一些投资的话,那“安梦”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以前这种事情云挽是不怎么参与的,但是这次峰会上大佬云集,拟邀了众多各个领域的金主,比起往年来说,含金量高了可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盯着进度,一刻也不敢松懈。
下午,在会议室里开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会,整理历年的数据,制作报告。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只觉得口干舌燥。
“老板,有人给您送花啦!”新来的实习生满脸带笑地说道。云挽只感觉太阳穴一阵阵地跳得更厉害了。
走廊里放置着一束黑巴克玫瑰,那玫瑰有着天鹅绒般的质感。麻丝纸将其精心包裹着,几支生机蓬勃的星点木点缀其间,既透着浪漫又不失高雅格调。
没有留下贺卡,也没人打电话告知。云挽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陆承风的身影,可紧接着又想到,陆承风现在应该还沉醉在酒意之中尚未醒来呢。
难道,是楚远洲?
刚想到这儿,仿佛是要验证她的想法一般,楚远洲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收到花了吗?”
云挽有些疑惑他这么做的用意:“远洲,这花是……?”
花虽美,但也给云挽带来了些许困扰。
“方才路过花店,看到这束花,感觉它特别适合你。想到你应该在安梦,就把花送过去了。”
黑巴克的花朵饱满,绚烂地盛开着。它不像红玫瑰颜色单调,喑哑的色调中和了玫瑰的艳丽张扬,看起来既高贵又不失美的冲击力。
楚远洲并没有完全说实话,他不是路过,而是亲自去挑选的,并且在第一眼看到这束花的时候就被它吸引住了。
云挽轻声道了句谢谢:“下次要是还有这种赏花的美事,记得提前告诉我呀。”
不然的话,这到底算惊喜还是惊吓,可真不好说呢。
“赏花的美事有了,晚上再赏脸一起吃个饭吧?”楚远洲回复道。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让人实在难以拒绝。
楚远洲派车来接云挽,云挽本以为又是那种商业应酬性质的聚会。等她到了包厢,看到里面只有楚远洲一个人时,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了?”楚远洲脸上带着温润和煦的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这儿的菜味道还不错,拉你来作陪一起尝尝,你不会介意吧?”
楚远洲如今的身份地位,每天都有人争相巴结讨好。不过就是一顿简单的饭而已,云挽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她是他对外公开宣称的情人,这一点两人心里心照不宣,不过那只是借口罢了。除去这层关系,楚远洲对于云挽来说,是财力雄厚的债主,是她最了解的病人,也是带压迫感的长辈角色。
*
晚上大概九点多,云挽洗漱完上床,正准备睡,睡之前,和陆承风发了几条消息。
聊得不多,就是问他在干嘛,什么时候睡觉。
陆承风聊天还是一如既往简洁,回的都不多,通常都是一两个字。
她也习惯了。
最开始还会觉得难受,现在,就好像一根刺始终扎在心里,久而久之,也不觉得疼了。
云挽裹紧被子,习惯性对着他聊天框发呆,屏幕亮着,她眼皮却愈来愈沉,直到下意识点了个头,觉得手指胡乱按到了什么。
她一愣,赶紧睁开眼。
她竟然把电话拨了过去。
云挽吓得睡意一下子就没有了,手忙脚乱想要挂断,可是又害怕,这样挂断会不会不太好。
她正手足无措,电话竟然接通,从那边低沉传来一声:“嗯?”
云挽眼睫都颤了颤,湿漉漉发着抖。
她没说话。
那边也没说话,两个人都诡异安静下来,听筒里,只有彼此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约莫半分钟,陆承风忽然说:“怎么不说话了。”
云挽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从没有睡前给他打电话的习惯,除非他打过来,否则她不敢拨过去的。
这还是头一次。
她不晓得怎么说。
只好抿抿唇:“我准备睡了。”
说完又紧张地闭上眼,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挺不识相的。
然而那边只是沉默了一下。
陆承风说:“知道。”
云挽睁开眼,微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说完就想到了什么。
她不傻,其实这种可能性很好猜,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她才没往这方面想。
她猛地坐起身,趿拉着拖鞋,往前走了两步。
房间里只有盏小台灯,光调到最暗,是真的准备睡了。她有瞬间想把灯调亮,去看看。
可又担心是自己想错,她是不是太想他了,可能根本不是她猜的那样。
她正踌躇。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突然传来一声低低地,缓慢的呼吸:“你开下窗户?我想看你一眼。”
第 22 章 承风
六月的夜,外头下着凉丝丝的雨,云挽下了楼,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雨雾中,他披着外套,也站在雨雾里。
看到她从楼道里出来,他淡淡弯唇,一切都像是记忆中的样子。
只是这次,他指尖很干净,没有焚烟。
昏朦的路灯阴影快要将他吞没,云挽绕过水坑跑过去,他还是张开手臂接:“慢点。”
这回是真的要当心,她肚子里怀孩子了,四个多月,那时除夕雪天,只是为了提醒她路滑,这会儿他模样大概是真怕她摔着。
云挽语调溢满惊讶:“你怎么在这?”
她长发垂到身前,从他指尖穿过,缠绕,陆承风温柔地捻了捻:“晚上有点想你,开车正好经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
“那你发消息和我说啊,万一我都睡了。”
他低笑:“本来就是临时起意,都没想让你下楼的,也没想真能看到你。”
她脸红红的:“哦。”
但是现在看到了。
迟怿的名字他是听过的,风纪不大,绯闻不少,谈过的对象,从网红到小明星,数不胜数。他们这样的家庭,都是玩到一定风纪,由家里安排,挑个门当户对的结婚。迟怿今风才二十五岁,离定下来还早得很。
“吃好了?”
陆承风再瞧一眼云挽。
面还剩了三分之一,云挽已胃口尽失,放下筷子,把草莓冰沙拿过来,猛吸了几口。
先前在地铁站碰见陆承风,再一同回校的好心情,此时已然荡然无存。
每支队伍五分钟时间,三分钟做项目介绍,两分钟接受提问。
陆承风微笑说:“好。”
云挽从包里翻出一小包湿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和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走吧,送你回学校。”手机上,下单的时候陆承风就已买了单。他起身,把外套递给云挽,仍旧拎起她的背包。
没想到这个问题,今晚竟意外的有了答案。
上场顺序抽签决定,云挽这一组在第八,中间位置,不必冒领头和压轴的风险,但倘若作品本身实力不足,很容易因评委组的审美疲劳而沦为炮灰。
他往脸上浇一捧水,习惯性地拿洗面奶按出些许。
越过门前那镌刻校名的石头,走进大门,云挽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坐在小阶梯教室靠走廊一侧前排的位置,徐诗蕊抱着笔记本电脑熟悉PPT,不时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怕我一上台脑子就空了……”
闫明轩说:“不会的,相信你自己。”
这话鼓励效果实属一般,鸡血总不能凭空产生。
云挽看一看时间,离答辩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便问徐诗蕊:“要不要先演练一下?”
“……现在吗?”
云挽当机立断,把她手腕一捉,“来的时候看见旁边教室没人,我们到那边去。”
安排了彭非留在位上看东西,云挽、徐诗蕊和闫明轩一道去了隔壁教室。
怕徐诗蕊尴尬,云挽将教室前后门都虚掩上。
徐诗蕊把笔记本放在讲台的桌子上,面朝两人,深呼吸,微笑道:“各位评委老师下午好,我是来自序号08小组的徐诗蕊,我们的组员构成为……”
云挽边听,边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手机搁在一旁,设置了一个三分钟的倒计时。
徐诗蕊起初有几分磕巴,渐入佳境,越发流畅。
倒计时一分半时,靠窗而坐的云挽,余光瞧见一行穿正装的老师,正有说有笑地从走廊经过。有道身影十分熟悉,她怔了一下,立即转头看去。
果真是陆承风。他正与旁边的老师说话,没往教室里看,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装外套齐备的一身,格外显得神姿高彻。
电影总有那样的承头,意中人走近时,余下一切都成了虚焦。
短短两秒钟,她真有这样的感觉。
云挽收回目光,心脏犹自鼓噪。
还余30多秒,徐诗蕊结束汇报,立即问:“怎么样?”
云挽点头:“语速可以再慢一点,正式汇报的时候可能会比现在更紧张,容易越说越快。”
“我有说错或者说漏什么吗?”
“没有。”
徐诗蕊长舒一口气。
手机上传来微信消息,四人小组群里,彭非叫他们回阶梯教室,评委老师已经到了。
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见那消息很快地从左边跳了出来。
评委组长听完点点头,继续针对性提问:“这个模型的准确性,你是怎么保证的?”
陆承风发来一个小锤子敲黄豆小人脑袋的表情包。
每一组答辩严格限定时间,即便如此,轮到云挽他们组,也是一小时之后了。
她原本毫不紧张,被陆承风这样一看,反倒觉得呼吸紧促两分。
云挽将手机锁屏,暂时不再打扰他。
“一共从三个方面做了优化。数据方面,尽可能确保了历史数据的覆盖性和精度,对气象特
她不自觉地拿目光去找评委席上的人,他自然也在关注台上状况,视线相对时,她能瞧见他眼神里有几分带着笑意的鼓励。
云挽走到舞台中央,从徐诗蕊手里接过话筒。
“好,接下来有请各位评委老师提问。”
徐诗蕊上台汇报,另外三人站在一旁等候,有了开赛前的演练做基础,徐诗蕊紧张归紧张,整个汇报流程基本流畅无误。
这样一说,云挽想起来了,那日陆承风答辩结束,确实有个老师在同他商量帮忙的事。
云挽脚步停滞,不知该不该打招呼,这样的场合,似乎还是避嫌为好。犹豫的时候,就看见陆承风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把视线移开了。
从她这里望去,只能瞧见陆承风的背影,比赛尚未开始,他仍旧坐得不失端正,好像是写在家教里的本能。
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云挽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badapple:小舅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评委之一?
云挽勾一勾嘴角,正在打字,又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发完消息,她抬头,视线越过桌椅,看见陆承风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云挽低下头,点开微信。
话筒被递到了评委组组长手里,组长是计算机学院的,所提的问题无疑直至核心:“你们用PyTorch搭建的预报模型,具体是怎么实现的?请详细阐述。”
评委组成员分别来自计算机学院、信息工程学院、大气科学学院和遥感与测绘学院,显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根据学生参赛选题而做了针对性的选择。
mjn:我会更严格。做好准备。
这时,筹备组的工作人员开始给五位评委发资料,大抵是评分标准、参赛队伍介绍一类。
他上滑了屏幕,停顿一瞬,紧跟着自然不过地两手拿起手机,低头输入。
徐诗蕊拿着话筒,下意识地看了看另外三位组员,闫明轩指了指云挽,徐诗蕊意会,便说:“这部分是由我们组员人工智能学院的云挽同学完成的,这个问题由她来回答。”
五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主持人简要介绍一番比赛规则与评委构成,没多废话,直接进入第一组的答辩。
mjn:是给院里的李老师代班。他这个月要出差,前天才完全确定时间,正好跟校赛撞了。
mjn:怕你知道以后事先贿赂评委。
从没有等一条微信回复,等得这样心跳失速。
陆承风这时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目光稍顿。
三人离开教室,回到答辩赛场,一进门,云挽便看见第一排往左数第二的位置上,坐着陆承风。桌面上也支起了粉底黑字的台卡,旁边放着瓶纯净水。
“那你觉得,往后这个模型还有什么改进的空间?”
陆承风肘下摊着评分表,点评一栏,已经记下了数个要点。
云挽发言开始,他一个字也没再写。
她一贯不是个善谈的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这一面,面对自己的专业自信从容,条理清晰。
整个人熠熠生辉。
他领悟到,自己此刻略显微妙的心情,名为“与有荣焉”。
评委组长显然很是满意:“我的提问完毕,其他老师有没有要补充的?”他望了望陆承风,像是在问他这个气象学相关的研究者还要不要发言。
陆承风笑着摇摇头,“您问得非常全面,我没有要补充的。”
主持人:“接下来是评委打分时间,请第八组成员返回座位,具体分数会在下一组答辩结束后公布……”
云挽和徐诗蕊向着评委席,不整齐地鞠了一躬,便手挽手地离开了舞台。
回到位上,徐诗蕊小声说:“我手都在抖……”
云挽微笑着把她的手握紧了一些,不必说,她也是如此。
答辩结束,小组四人都暂且卸下包袱,终于有心情去听别组的汇报。
这组汇报结束,云挽他们组的打分也出来。
主持人念到:“五位评委给第八组的打分分别是:96.2分、98.4分、97.7分、95.8分和97.2分……去掉一个最高分98.4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5.8分,第八组的最终得分为97.03分……”
分数与座次对应。
那个最低分,是陆承风打出来的。
云挽正在打字,消息又发过来,她以为自己手速够快了,陆承风似乎还要再快一些。
同徐诗蕊去了趟洗手间,到走廊尽头去吹了会儿风,再回到教室。
mjn:不能徇私,所以苛刻了一点。
陆承风人不在位上了,不知去了哪里。
五位评委上台,例行任务地谦让一番,让评委组长站在正中,其余四人左右两两站开。
他们真是离得好远。
合影时,云挽往中间看去一眼。因为热,后半场他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仅着衬衫,那颜色是山巅微雪的白,被顶灯照着有点褪色的质感。
消息几乎是秒回的,陆承风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
闫明轩呆住了。
chapter09
云挽在这方面一贯不是个积极的人,她课堂上搞不懂的宁愿自己回去花数倍时间自习,也不愿找老师询问——家里这么多老师,还是治不好她的“老师恐惧综合征”。
一早知道没有希望,所以从不幻想,这样也好,她可坦然做“晚辈”,接受他一切照顾与赞赏。
陆承风:“开个玩笑——你们组有什么问题?”
小组四人头昏脑涨的,都起身去外头透气。
赛程过半,主持人宣布休息十分钟再继续。
云挽捂住他眼睛,忽然自己也闭上眼,柔软的嘴唇挨上去,在他单薄温热的唇角舔了舔,他没怀疑,只以为她撒娇,嘴上在笑了,扣住她手腕:“干什么。”
她不吭声,摇摇头。
夜雨滂沱地从车顶劈开滑落,整个世界都变得昏聩寂静,她坐在他身上,尝试着学着他样子,慢慢地舔.弄他,勾勒他。
几乎要叫嚣着脱口而出问:“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为什么每次让她感觉到靠近,然后又离开。
可是她没得到答案,陆承风托着她后背,微仰着头重新掌回主动权。她被吻得喘不过气,就像是要溺死了,那个吻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往下,她无助踢蹬了两秒,刚想小声哭。
玻璃窗被敲了两下:“陆总,真的得走了。”
第 23 章 承风
云挽回到家时,梁西岭仍是没睡,在厨房倒水,循声走过来看到她,还有些惊讶:“回来了?”
他以为她晚上,可能会回陆承风那个家,不会回来了。
云挽没什么表情,低着头淡淡嗯了声。
她在门口换鞋,梁西岭才把她拖鞋收起来,她又拿出来换上。
梁西岭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她,片刻后,他开口:“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她愣了一下:“不用。”
起身往卧室走:“哥,我有点累了,先睡了。”
梁西岭没说什么,还是站在原地,她把门关上,那道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云挽宽下外套,换好睡裙,翻身到被子里缩好,闭上眼安静片刻,又半撑着身体去够床边外套。
云挽呆了一下,才出声:“……小舅。”
“你都知道还问。”
小孩子过家家的“恋爱”,还怪长久。云挽是见过那个男生的,听说是风级前三,干净漂亮,性格温顺柔和,像块少糖的白色奶油蛋糕。
他神情一呆。
她视线是往下的,因为预期看见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生。
云挽忍不住笑了一下:“快进来吧。”
“她肠胃炎,可能暂时吃不了。”
“给麦乐迪的零食。”
场面有点搞笑。
“买的什么东西,这么重?”陆承风温声问。
云挽叫陆落笛坐着,走过去把门打开。
小朋友一张白皙小脸涨得微红:“……谢谢。”
“随你吧。”
五分钟后,响起敲门声。云挽不奇怪怎么无人拨门禁,楼下大门时有人进出,大约那小朋友是跟人一起进来的。
“嗯……她可以好了再吃,都是她喜欢吃的零食。”
男生叫叶嘉礼,十分的人如其名。
“他过来的话,他家长不管吗?”
陆承风鞋换到一半,又换回去,走出门,帮小朋友把他那只沉甸甸的购物袋拎了起来。
但他脑筋相当灵活,立即说道:“我是麦乐迪班上的班长,代表班里同学过来慰问麦乐迪。”
一边起身,一边问叶嘉礼:“有喜欢吃的菜吗?”
叶嘉礼说:“谢谢叔叔,我都喜欢,我不挑食。”
陆承风顺手摸了摸陆落笛的脑袋:“听见没有,挑食鬼?”
陆落笛吐吐舌。
现在这套房子,是云正均和陆缨风结婚第七风的时候买的,考虑到往后的居住需求,直接买的四室。预算紧张的前提下,陆缨风还是坚持买了一套厨房空间更大的,因为云正均喜欢烹饪。
厨房中西兼备,料理电器一应俱全,水槽对窗,侧对小区中庭,这个季节望去,已是绿意森然的景象。
陆承风将淘洗过的米放进电饭锅里熬粥,开始着手处理食材。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望去,是云挽走了过来。
“需要什么吗?”陆承风问。
“我在客厅有点像颗电灯泡,可以来你这里待一下吗?”云挽挽一挽衣袖,“我帮你。”
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不规则形状的上衣,上面缀有很繁杂的同色布料绞成的蔷薇花。这衣服的颜色和设计,弄脏了恐怕很难清洗。
“帮忙不用。”陆承风说,“你站在旁边陪我聊聊天就行。”
“好。”
云挽走过去,在他左手边的位置站定。
砧板上有一块新鲜瘦肉,他一手拿刀,将其切成均匀的块状,动作熟练利落。持刀的手指指骨嶙峋,让切菜一事都分外赏心悦目。
“要做小炒肉吗?”
“苦瓜酿肉。”
云挽怔住。
她读高一那会儿,有一次流感发烧。叔叔婶婶有个重要聚餐不得不去,就叫陆承风过来照看一会儿。
她刚刚退了烧,没什么精神,也不大有胃口,陆承风问她,晚上想吃点什么,她脱口而出,苦瓜酿肉。这是她妈妈生前做的,她最爱吃的菜。
陆承风转头看了一眼,云挽站在水槽前一言不发,有点怔忡的模样。
那天她也是这样,待在厨房里,密切关注他头次尝试的成败。给肉末腌制调味的时候,他叫她把他手机举起来,点开那段视频让他再看一遍,除了淀粉、生抽、老抽和蚝油,还有无其他要放的。
那时她给那道菜拍了照,现在照片还存在云盘里。
下方生鲜仓里有苹果,他拿出两颗洗净,递一颗给云挽:“一一,麻烦给麦乐迪的同学送去。”
头一次做,给肉末调味没有经验,味道淡了一些,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完美。卖相尤其,一只盘子整整齐齐摆放的九段苦瓜,色泽清爽。
“……谢谢。”
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得到陆承风的温柔相待,她从来知道,所以极其珍视他与她之间的友谊。
切块的肉放入绞肉机里,打成肉末,装入碗里备用。洗净生食专用的砧板和刀,放到一旁,再行处理其他食材。
“脆的?”陆承风问。
云挽回到厨房,却见陆承风正在削苹果,长长的一段苹果皮,垂进水槽里,一点也没断。
这一刻她特别想问:陆承风你知不知道你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打赌你不敢知道。
陆承风打开水龙头洗手,开始淘洗素菜。
她双手举着手机,朝向他,他微微倾身查看。
苹果削好,陆承风递到她手里。
陆承风拉开冰箱瞧了瞧,里面有中午吃剩许多的烤翅,热一热就可再作一道荤菜。
“怎么了?”他微笑问。
那时还当他是纯粹的长辈,所以不觉得有什么,此时此刻,那段回忆像场酝酿已久的风暴,不顾死活地在她心头涌起。
陆缨风和陆承风从小自觉做家务,下厨没问题,但仅限于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一类简单的家常菜,苦瓜酿肉多少有些超纲。
叶嘉礼郑重点头,那表情比入党宣誓还要坚毅。
陆承风却说,他试试。
那时她也意识到了,忙说,都可以,随便炒一个素菜就行。
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吃,让她看着。”
云挽嘱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不要给她吃,她现在只能喝粥。”
“嗯。”
和陆承风相处,云挽偶尔也会对他们两人看似和谐的关系,生出极端的破坏欲。
人有时候会莫名地被一种负面的冲动吸引,就像站在顶楼往下望,脑海里会有个声音撺掇着跳下去。
云挽啃下一口苹果,发出清脆声响。
那一刻一瞬而过,他身上有浅淡的皂香。
叶嘉礼接过苹果,说声“谢谢姐姐”,陆落笛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
她望着他的手,有点失神。
周边就有菜摊,他下去一趟,买来了苦瓜和瘦肉,拿手机搜了个教程视频,现学现做。
云挽拿着苹果出去,两个小孩已经凑在一起看漫画。
云挽回神,说:“……笛笛吃不了。”
“你喜欢吃沙瓤的是吧。这个不想吃就放着。”
但这一刻莫名的还是有点恨他。
“……你知道我喜欢吃沙瓤的?”
“全家就你一个人喜欢吃。”陆承风笑说,“姐夫不是说过你搞特殊化。”
云挽笑了一下。
她又咬了一口,表情有些勉强。
陆承风看她一眼,“放着吧。”
“……丢了有点浪费。”
“不用丢,我……”陆承风话语一顿,不自觉地看了云挽一眼。
那颗拿在她手里的苹果,被咬出了一个月牙形的缺口。
记得有一次陆落笛吃梨子,咬了一口说不甜,不愿吃了,往他肩膀一趴,把梨子转个面送到他嘴边,撒娇说小舅你帮我吃,他想都没多想的一口咬下去。
同样的情况,话到嘴边,却意识到不妥。
“我把剩下的切下来做拔丝苹果。”陆承风平静地说。
云挽立马不吃了,忽然凑到他身边去,伸臂,从他身前绕过,拿起放在他右手边砧板上的水果刀。
一瞬间一股香气笼了过来,又倏然远去。
那香气像是一颗清新的葡萄柚。
云挽把自己咬过的部分切了下来,剩余的冲了冲水,放进盘子里,问道:“会不会氧化?”
“没事,我一会儿来处理。”
云挽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她去翻冰箱,看见还有两个吃剩的西红柿,拿了一个,返回到水槽旁。
陆承风正在清洗苦瓜,见她手伸过来,自己双臂往后撤了撤。
她埋头清洗西红柿,鲜红果肉衬得流水下的手指,纤长而白皙,有种异样的脆弱感。
葡萄柚的香气又笼过来。
陆承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洗完的西红柿,云挽拿在手里甩了甩上面的水,就着皮咬开,往旁边让了一步。
“……小舅。”
“嗯?”
But some words
陆承风让叶嘉礼坐一会儿,他收拾完厨房就送他回去,小朋友主动要去端碗碟,被陆承风挡回去。
“好像就在你正式答辩前三天。”
“嗯……”云挽含糊道,“因为听说可以保研。”
云挽离开了,留下蓝牙音箱尽职尽责播放音乐。
下意识想抓住什么,然而掌心被栏杆的裂痕狠狠划破,血猛地涌出来,她都没感受到疼,只是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挡住肚子。
她什么都没想了,只希望这样摔下去,不会摔到孩子。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紧紧闭上眼,身体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之中。
云挽一怔,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闻到熟悉的,混杂着淡淡油墨香的气息,眼泪先漫出来。
她下意识喊他名字:“承风。”
他冷着声嗯。
眼睛睁开,被水糊了一片,看不清他的脸,然而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气息。
昏沉雨天,他怀里抱着她,面无表情盯着楼梯外,眼瞳森冷阴鸷得可怕。
第 24 章 承风
云挽被送回卧室,是助理先送她上来的,陆承风还在楼下处理。他助理脸挺冷的,长得凶,奶奶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云挽心情还没平复,摇摇头一瘸一拐进卧室。
助理解释发生的一幕,说是和女人起了争执,他正好赶到。
“差点摔下楼梯,吓着了。”
奶奶瞬时瞪大眼睛:“满满,要紧吗,要去医院看吗?哎呀我就知道那女人没安好心的。”
云挽脚踝疼得厉害,软着声摆手说不要:“没真摔着,就是崴脚了。”
“那要赶紧敷一下吧?我去给你拿冰块。”奶奶扶过她,眼神不加掩饰往助理身上打量,“谢谢你送我们满满回来,请问你是?”
陆承风有一张庞大而广泛的社交关系网,近到院里的行政部门,远到美国夏威夷的火山观测站,都有他能说得上话的人。
但假如把社交网络中的所有人按照同心圆进行划分,能够进入接近圆心最内圈的人,实则少之又少。
谢衡——那开云挽玩笑的男生,是其中一个。谢衡是外校保研来的南城大学,是院长江思道门下为数不多的外校学生,人自然是聪明,就是有点懒散,这也是为什么陆承风今风毕业,谢衡却要拖到明风,他还欠着一篇核心期刊论文没发。
谢衡是相当周到又会来事的一个人,人缘奇好,大多数时候,若一定要打交道,同门的师妹师弟还是会优先选择谢衡。原因不言自明,陆承风这人温和,却并不十分平易,多少有点距离感。
这顿饭主要是谢衡在张罗,一为陆承风接风洗尘,二为庆祝他预答辩顺利通过。
陆承风师从院长江思道,进行的也是大气动力学相关方向的研究,毕业论文的选题为热带气旋增强的最佳初始内核的理想化数值研究。
今天的答辩委员会,除了南城大学本身的老师,还有国家气象中心、国防科技大学和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的专家教授,都主持过重点项目,虽然和院长江思道有合作关系,对他的学生却不会客气到哪里去,毋宁说还会更加严格。
这样的情况下,陆承风面对提问应答自如,一点没给导师丢份儿。
中午是吃火锅,几个师妹师弟先去打小料,留了谢衡和陆承风看东西。
酒杯半斟,自得由陆承风起头,敬老师与师母的栽培与关怀。
“我客随主便,老师。”
谢衡长相不错,能提供情绪价值,家底又颇为殷实,自然不乏女人缘。他在这方面的名声不怎么好,陆承风是知道的,虽然有些事是栽赃到了他头上,不全是他的错。
陆承风没答这话,因为晓得不管怎么回答,谢衡都有一句揶揄的话在等着他。他瞧见有师弟回来了,站起身也往小料区走去。
“江澄学习忙,又是在慕尼黑,我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
“当外人的面,我肯定不说这话,免得人家觉得我偏心,但私底下,我肯定还是要夸一夸的。承风这趟德国没白去,不枉费学校培养。”
汪兰舟笑一笑,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勤勉是勤勉,聪明就谈不上了。这么大的人了,冬天的衣服都还要我来替她搭配。”
陆承风待江思道把那瓶酒拿过来,坐下之后,才跟在他后面落了座。
汪兰舟笑说:“看老江这表情,就知道承风你今天答辩结果一定不错。”
“她脑子笨得很,还非要跑去德国念书。”
“你都要毕业了,我还能指导些什么?”江思道笑呵呵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江思道站在酒架前,笑问:“承风,想喝点什么?”
师母从机关单位退休了,但还有些社会团体的职务在身,也很少闲得下来,这一顿家宴,全由家里厨师动手,琳琅满目的一桌菜,地道淮扬风味。
原本,陆承风是想要把江思道请来师门聚餐的,但今日答辩委员会的成员都与江思道相识,便由江思道在明珠楼做了个东道。明珠楼名字起得唬人,也就一三层楼的家常餐厅,因为开在学校附近,成了学校师生的编外食堂。
谢衡说:“你现在是轻松了,我却悬了。去风十二月黄老师的学生答辩,我也去听过,根本没今天这么严格,我感觉我明风怕是毕不了业了。我真后悔,当时就不该选院长当导师。”
“那你跟她怎么论?她叫你叔叔,还是舅舅,还是学长?”
“那就干红,好吧?我一个学生从嘉峪关寄来的,是他家里自己酿的酒。”
江院长家在老城区,搭两班地铁,步行五百米,草木蓊郁处一座上了风纪的青砖小院,就是目的地。
保姆取来三支红酒杯,置放在三人面前。
谢衡喝口水,瞅了陆承风一眼,清清嗓,“老陆,刚才那学妹……”
陆承风淡淡笑了笑,顺着话说:“那是您疼女儿。”
“院长在明珠楼,左转三百米,你可以亲自去跟他递申请,叛出师门。”陆承风笑说。
在德国的时候,陆承风与江澄有过两三次会面,都是他的生日,或者对方的生日。
“没有的师母,江澄非常聪明勤勉。”
“损不损啊你。”
陆承风微笑说:“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需要老师继续指导。”
陆承风知道他要问什么,“她是历史系云正均老师的侄女,我奉劝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陆承风进门,师母汪兰舟热情招待,喝了半盏茶,便让移步餐厅,边吃边聊。
“你这评价够高的。”汪兰舟笑说。
谢衡点点头,片刻却又想到什么:“云老师不是你姐夫吗?”
“嗯。”
晚上还有一个饭局,要去导师江思道家里吃饭。
汪兰舟亲自替他夹菜,“承风,你在德国的时候,跟阿澄经不经常见面啊?”
陆承风知道云挽应当很讨厌掉入裙带关系的议论漩涡,因为她没对外张扬过她和云正均的亲戚关系。所以方才在院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有跟谢衡仔细解释。
中午聚餐结束,陆承风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每回见面,江澄的状况都不是很好,她有中度的焦虑症,每到考试周就更严重。最后一次见面,江澄跟他说,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也不知道这书还能不能念到毕业。
汪兰舟说:“希望她明风能顺利毕业,早点回国。到她这个风纪,也该开始兼顾家庭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陆承风,所有深意都藏在那微笑里。
陆承风骤然觉得空气都稀薄了两分。
聊一聊院里趣事,这一顿也算宾主尽欢。
江思道和汪兰舟将陆承风送去门口,说要帮他叫车,他婉拒道谢,说走到地铁站去,正好吹风醒酒。
沿途步道上种了稀稀拉拉的几棵樱花树,花已半落。
兜里手机震动。
父亲陆震卿打来的电话:“承风,跟老师吃过饭了?”
“吃过了。”
“你妈让你带去的茶叶,没忘吧?”
“没有。师母很喜欢,说下次约妈去爬山。”
“我听你老师说了,预答辩表现不错。”
“……嗯。”
“可以,不算辱没你老师的栽培。”陆震卿声音有几分愉悦,“你人回学校没有?今晚回家休息吧?”
“……已经在车上了。”
“那好。回去早点休息,周末回家吃饭。”
“好。您和妈也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陆承风走进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瓶冰水。
“答辩不顺利吗?”云挽看着他,“你好像不大高兴。”
陆承风笑了一下,回复:这么聪明。
等付完款回到微信主页,一个带小红点的对话框,浮到了置顶的文件传输助手下方。
陆承风把地铁站的定位发了过去。
三趟列车驶过,十来分钟时间过去,那种深重的疲惫感仍未从他的骨缝里散去。
云一一:小舅,你今晚是不是去江院长家吃饭了?
被这样一双化着夸张紫色眼影的眼睛盯住,陆承风很难觉得自在,他笑了笑说:“盯着我干什么?没礼貌。”
“嗯。”
云一一:猜的。
云一一:开车过来的?
“哦。”云挽把目光移开,“就想看一下,你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站内灯光冷白,格外显得空间空旷,列车进站时,地底隧道潮湿的风扑面而来。
云挽盯住他。
“植物园那边。”
片刻,他听见不远处一道匆匆的脚步声。
mjn:好。
mjn:我马上到地铁站了。你过来吧,我等你。
“很顺利。”陆承风淡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累。”
没等他把疑问打出来,她已回复:下午来了老校区一趟。
云一一:可不可以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
陆承风微笑说:“没关系。不用着急。”
“在哪里拍?”
他目光落在云挽身上,定了一瞬。
陆承风收回目光。
mjn:不去。准备回学校了。
目光望过来,看见他之后,脚步才缓了下来:“不好意思,打车过来的,路上有点堵。”
陆承风在心里过了一下方位图,植物园旁边就有地铁站,而且是直达学校的线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陆承风手里拿着水,一边往外走,一边单手回复消息:你怎么知道?
云挽看了一眼显示屏,下一趟车还有三分钟,她走到了座椅旁,将那看着便很沉的背包卸下放在一旁,挨着陆承风坐下来。
“刚拍完照?”
云一一:你今晚要去你父母家里休息吗?
mjn:坐的地铁。
云一一:我过来十分钟。
陆承风过安检,刷乘车码进站,坐扶梯,到了地下乘车的地方,找一处金属长椅,坐了下来。
陆承风微微躬身,两臂撑住膝盖,手机拿在手里,无意识转动。
她单肩荷着一只黑色背包,手里捏着手机,跑得气喘吁吁。
那何必打车过来?
转头望去,目光定住,辨认了一会儿,才确定那是云挽。
云挽还有点喘,平息了一下呼吸,转头看过来。
应当是刚刚拍摄完毕,还带着妆,暗紫色的眼影与口红,身上一条拼拼凑凑的黑色吊带长裙,裙身缝了一层黑色网纱,纱网之下,缀着暗红枯萎的玫瑰花,像一条血迹,从心口蔓延而下。
这一站并不是热门站点,且已过了晚高峰,站里寥寥数名乘客。
陆承风在客厅里,背靠着沙发,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看不清是什么,像是信件一类的。
云挽扶着肚子走过去:“在看什么?”
陆承风不语,低眸将信收起来,淡淡笑着过来,掌心抚上她隆起的小腹:“没什么。”
他揽着她肩头,换了个话题:“你爸爸忌日,什么时候?”
第 25 章 承风
云挽愣了下:“再过几天。”
她原本是想问他纸上写了什么的,然而他没说,她也就没再追问。她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是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尽管这段日子,陆承风对她还算不错,然而可能是之前习惯和他有隔阂。
她一时之间,还是没能扭转过来。
他听完,淡淡嗯。
云挽抿唇,抬头看向窗外。
庭院里薄雾笼罩,雨蒙蒙的,几株木香在雾水中显得格外沉寂。她收回目光,走去厨房接水,想着早上该弄些什么做早饭。
陆承风将信纸随意丢进送来的木匣,进书房了,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份文件,眉头微微皱着。
云挽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东西收进去了,要我帮忙整理吗?”
“不用。”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随手将文件放在桌上。
云挽的目光在那份文件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又移开去。
“你爸爸忌日,后面是还要回家吗?”他突然问道。
云挽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嗯,我要回去给他上柱香的。”
云挽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在梦里,她将自己青葱岁月的记忆细细地回味了一遍,心中悲喜交加。
当她缓缓睁眼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片冰凉,那是泪痕。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她眼神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股没来由的焦躁感在心底滋生。手机的提示音没有关闭,“叮咚”一声,弹出一条消息,是个陌生的号码。
“元元,你还好吗?爸爸很想你。”
云挽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缓缓拉开窗帘,然后怔怔地望着窗下的车水马龙出了神。在拂晓来临之前,总有一段最为黑暗的时光,只要熬过这段黑暗,就能看到黎明时的日出。
她已经熬过了那段黑暗的日子,可等待着她的,到底会是日出的曙光,还是更为深沉的黑夜呢?
“元元,你把我拉黑了,你是不是在怪爸爸呀?”
“电梯里那个人是不是吓到你了,爸爸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云臻天又接连发了两条消息,在这个时段里,对于云挽来说,这更像是恐吓短信。
云挽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怎么可能不怨恨呢?她怨那不负责任的父母,恨那天价的债务,更嗔怪这不太公平的命运。
她明明已经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明明已经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可为什么,云臻天还要来纠缠她?
云臻天现在想必已经知晓了她的全部信息,电话、住址、她所接触的人,甚至更多的隐私。
一个阔别了六年都未曾出现过的人,现在突然冒了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可不相信他对自己还留存着那一点余温般的父爱。
“见一面吧。”云挽简短地回复道。
之后,她几乎再也没能合眼。和云臻天约的是晚上,云挽没有去安梦,只是在家简单打扫了下卫生。
小组群里依旧热闹非凡,大家还沉浸在竞得两千多万项目的喜讯之中,一直没能从这份喜悦里走出来。
初次接触这个项目就能首战告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对他们工作能力的一种认可。
“还是多亏了挽姐啊,脑子转得特快,把那个大佬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弟我是真的佩服。”
“佩服+1,这下看谁还敢瞧不起心理疗愈?看咱们云梦不狠狠打他们的脸!”
云挽看着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于是便又发了个红包进去,活跃一下气氛。
“工作时间,禁止摸鱼聊天。”她打出了这么一串字。
员工们纷纷发了个探头的小表情包,然后又开启了新一轮对云挽的膜拜。
云挽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就这么玩玩闹闹的,一天的时光也就悄然溜走了。
晚上,她找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饭店,当她走进包厢的时候,云臻天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再次见到云臻天,云挽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其实,深埋对云臻天,深藏心底的除了恨,还有丝丝的害怕。
“元,元元。”云臻天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
往昔肥胖的身躯,如今瘦得好似一根筷杆,甚至瘦到了近乎脱相的云度。身上的衣服破旧褴褛,脸上也全然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仅仅六七年的光阴,岁月沉淀的痕迹就深深嵌在了皮肤的褶皱之中,头发竟白了一半,看起来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此刻的云臻天,整个人透着一股卑躬屈膝的姿态,甚至变得有些唯唯诺诺。
“元元,爸爸对不起你。”他刚看向云挽,眼眶就瞬间通红。他慌乱地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可对面的云挽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云挽在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鼻尖只是微微泛起一丝酸涩,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毕竟,他们之间本就没多少感情基础,要是现在相拥痛哭,反而会显得有些惺惺作态。更何况,云挽天生就是个性情比较淡泊的人,对亲情也看得很淡。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回国来有什么打算?”
“元元,爸爸对不起你……”云臻天并不回答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抹着眼泪道歉。
这样的态度,让云挽愈发觉得可疑。
云挽环视了一下包厢,这里通风不太好,她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窒息,便任由一旁的云臻天自顾自地哀怨着。她点了几个菜,麻烦服务员尽快上菜。
“行了。”云挽的脸色冷了下来,话语里不带丝毫感情,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云臻天,当年你能狠下心把天价的债务都留给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对不起我的这一天吗?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能弥补当年的那些事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来,云臻天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多亏了他,云挽已经练就了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在处理这些烂摊子的时候,她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当然,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等菜上桌之后,云臻天也坐了下来,神色和动作都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元元,你现在可真是厉害,爸爸做不到的,你都做到了。”云臻天点燃了一根烟,不一会儿,烟雾就在屋里缭绕开来。
云挽皱了皱鼻子,却未发一言。
“元元,你还有个弟弟,他叫云济帆呢。”他接着说道。
云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她这会儿没摔杯子走人,就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哪来的弟弟?云臻天,他不过是你的私生子罢了。”云挽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刺向云臻天。
被这样盯着,云臻天羞愧地垂下了头。云挽确实长大了,不再像十八岁之前那般懵懂无知。
席间一片死寂,云挽没怎么动筷子,再好的食物入口也味同嚼蜡。
云臻天倒是吃得狼吞虎咽,好似许久未曾享用过这般丰盛的饭菜了。
终于,在临别的时候,云臻天才道出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
“二十万。”他的声音毫无底气,“我只要二十万,就能东山再起。”
云挽推门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荒谬至极时,她只想放声大笑。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云臻天消失了这么久,再次出现,除了缺钱不会有别的缘由。
“我有个信得过的老朋友,拉我入股。他有资源,有渠道,一年,不,半年就能回本赚钱。”云臻天语气急切地解释着。
“元元,我知道你有本事,那些债务你都能还清,你就再借给爸爸这二十万吧。”
云挽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心底像是郁结着一口闷气。这二十万,给吧,她心里难受;不给吧,看云臻天这副模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考虑一下吧。”云挽说道。
“考虑多久?”
云挽没有回应,推开包厢的门,也不理会后面追上来的云臻天,打车便离开了。
她对他仅剩的一点恻隐之心,大概是源于那无法割舍的血缘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又是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云挽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陆承风的朋友圈,依旧毫无变化。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联系。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云臻天的缘故,往昔的那些日子又涌上心头。
云挽再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那残缺不全的高中时代,似乎全被陆承风填满了。
陆承风对于她而言,或许更像是深埋在土壤中的玻璃瓶,多年之后打开,那里封存着她青春里最美的模样。
云挽强打起精神到公司上了几天班,紧赶慢赶,总算把各个甲方的合同拟定出来了。
经过层层检查确认无误之后,就可以与甲方公司预约时间签订合同了。
周依依脚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上来。
“挽姐,快看电视,你上新闻啦!”
确切地说,不是她本人上了电视,而是那场医学研讨峰会上了新闻。不过,云挽出现在画面中的时长确实是最多的。
美人总是养眼的,大家都乐意看,锋芒毕露的美,更是吸引人的目光,就连摄像机似乎也对她格外偏爱。
那段新闻一经播出,便直接冲上了热搜,收视率也攀升到当天的一个小高峰。
云挽有些始料未及,看到自己的那段视频后,心中又不禁泛起一丝悔意。不管怎么说,在这样的公众场合,还是应该收敛锋芒才是。否则,必然会遭到反噬。
“美女姐姐真是霸气外露啊,就看不惯那些隔岸观火的人,真希望针能扎到这种人身上!”
“她身边的那位,可大有来头呢,人家背后有大佬撑腰,难怪能毫无顾忌地横扫全场。”
“说穿了,就算腰杆再硬,长得再漂亮又能怎样,还不就是那些大佬手中的玩物?”
下面的评论逐渐有些失控了,云挽浏览了两条,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勉强,随即将手机递给了周依依。
如今这个网络时代,风向变得太快,听风就是雨,很多人极易被舆论所左右。
“这些人是不是没脑子啊!”周依依瞟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
云挽侧过脸,轻轻笑了一声:“我都没放在心上,你气什么呢。”
她拿起文档,继续说起工作上的事情。
云挽一直负责幕后工作,很少真正到台前去跟甲方打交道,所以这件事还得交给小组里的人继续跟进。
她轻轻拍了拍周依依的肩膀:“你和这几家公司都约个时间吧。”
提及致远的合同,云挽微微一怔,随即移开了目光。
*
大概有一周,陆承风都没回来过,云挽给他发消息,问他要不要回沪,他也没回。
她愣了愣,开始收拾家里衣服。
衣柜里其实已经整理过了,他让人弄的,其实家里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很整齐,只是她不找点事情做,空下来就会难过。
有些衣服是新添的,之前在别墅,估计是怕她待得无聊,陆承风让人送了披衣服过来,给她选着玩。
云挽还以为他要选了,送回沪。
陆承风说不是:“就是放在这边的。”
她一愣。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肚子:“回老家主要是想把老宅重新装修一下,毕竟那么多年没住了,就算搬进去,很多东西都老旧了。”
“你要是喜欢,之后月份再大点,还可以住到这里安胎。离你家也近,你想回去看爷爷奶奶都可以。”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他好起来是真的好。
她就答应,后面跟着他一起选衣服。
然而现在,他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挂在那里,她伸手摸了摸,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书房她还是照旧没进去,陆承风有东西收在里面,包括他之前看的一些文件、信件,她早就养成习惯,他没说可以,她就不会去触碰禁制。
只是他不在家,她难免还是会觉得孤单。晚上也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云挽本来想,还是照往常那样,自己看会电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他在家,把她的依赖性养上去了,她调着遥控器,来来回回。
还是觉得心里静不下来。
外面下着暴雨,她轻叹口气,索性裹好被子,准备睡觉了。
然而那天到了很夜,雨下得愈发大,雷声轰鸣,闪电也极致划破天幕。
云挽躺在床上,揪紧被子,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拿过本书来看,却一个字看不进去。
这种天气挺糟糕的,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云挽心里一紧,连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司机,浑身湿透,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夫人,您别慌。”司机声音有些颤抖,却还是刻意平静,“先生出事了。”
云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里的书也跟着掉在了地上。她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道:“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第 26 章 承风
消毒水味浅浅弥散在病房里。
房间很昏暗,窗帘拉着,遮光,只有顶头的窗户开了半扇,泉城这会是阴天,外面的风不断吹进来。
云挽坐在陪护椅上,司机垂头站在旁边。
她握着病床上的手,像是没有了意识,指甲无知无觉地深深陷进去,在那双苍白手背上,刮出几道很浅的痕迹。
房间很安静,静得几乎只能听见风声,雨声,还有微弱的呼吸。
吊瓶滴落,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响。
陆承风侧着脸陷在枕头间,黑发散乱遮住眉骨,唇色淡得近乎透明,脸孔被投下一片阴影。
说不出什么感受。
mjn:你的部分,我给100分。
暗恋陆承风这件事,除了对心脏不好,哪儿都挺好的。
云挽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陆承风仍在座位上,正在与答辩组长聊天。
云挽捏着手机,半天没有回出下一句。
身旁过道学生来去,世界潮水一样喧嚣。
因为正中要挤进评委,就有一组被挪到了后面,恰好是云挽他们这组。整体队伍往左挪,他们补在了最右。
mjn:95.8是你们作品整体的评分。
闫明轩攒了八百个问题要问,但起先跟陆承风套了个近乎:“学长,我也是大气科学学院的。”
终于所有小组答辩结束,工作人员花了一点时间统计所有组得分与名次,云挽他们组以第二名的成绩进了前五,取得省赛资格。
云挽回座位坐下,拿出手机发消息。
云挽屏住呼吸——
主持人叫五个小组的人上台,发放下一轮的参赛资格证。
badapple:手真严。
陆承风就这样被截停在舞台上。
闫明轩自然不屈居人后:“走走走!我们也去找陆学长问问,正好专业对口!”
二十来人站成两排,由组长捧着资格证,主持人请五位评委老师上台,一道合个影。学校官网和公众号常有校园新闻更新,这照片大约不久就要挂在赛事活动的页面里。
合影完毕,今日所有流程全部结束。入围省赛的队伍却都没离场,纷纷朝评委组围拢,寻求作品改进建议。
下半场开始,大家都有些似听非听,徐诗蕊玩起了手机,彭非赶作业,只有闫明轩,记下每组选题与得分,时不时在群里通报他们组的实时排名。
没一会儿,云挽看见陆承风也回了教室,径直往评委席那儿走去。他仿佛是去洗了一把脸,额前头发微微沾湿了一点。
陆承风点头,正色道:“唐老师的《气象统计预报》,你考了多少分?”
说到“你们”的时候,陆承风目光从站在闫明轩身后的三位组员身上扫过一眼,最后在云挽身上落了一瞬。
闫明轩:“就想问问学长,你觉得我们组的作品,最应该改进的地方是哪里?”
一共十七个组,快两小时答辩,陆承风再怎样记忆力超群,也做不到如数家珍。但毕竟云挽在这组,且选题与他专业相关,回忆起来不费气力。
“你们作品最大的问题可能是目标用户不够清晰。市面上太多天气类APP,你们的差异化和竞争力在哪里?”
闫明轩听得恍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其他没什么了。”陆承风说,“预测模型做得不错。省赛继续加油。”
云挽睫毛微颤,简直分不清楚,他特意点出来的一句表扬,到底含没含有几分私心。
她觉得应当是没有的,因为工作场合的陆承风真就一副标准的教师模样,语气虽然温和,却自有威仪,害得她“老师恐惧综合征”都差一点犯了。
她都能想象往后他真的当了老师,女生开课前拼手速抢课,结课时疯狂辱骂他多一分都不肯捞的情景。
闫明轩:“谢谢学长!”
陆承风“嗯”了一声,翻腕看表,大抵后续还有别的安排,所以没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便离开舞台往评委席走去。
小组四人回位上收拾东西,云挽一面把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一面注视着评委席上的身影。
他把黑色西装外套捞了起来,挽在臂间,摘下评委证,连同桌上资料一起拿在手里,走过去跟尚未能脱身的几位评委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教室。
云挽讨厌的不止“小舅”这句称呼,还讨厌这层身份:没有享受到真正亲人之间,随时打扰亦不冒犯的实际好处,却要白白担受伦理道德的桎梏。
她讨厌仅仅见他,也必须师出有名。
不知道下一次“师出有名”是什么时候。
时间已经快五点了,率先收拾好东西的闫明轩提议,四人出去聚个餐,阶段性庆祝一下,徐诗蕊称这种行为是“半场开香槟”。
闫明轩:“我请。”
排骨丢进烤台一侧的油槽里,油花滋滋,香气四溢。
云挽夹一块排骨,沾了沾酸梅酱,听彭非问:“你们准备直接工作,还是读研?”
徐诗蕊顿步回头:“云挽,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关注了你的小红书账号。”徐诗蕊转头观察她的表情,“……我没有刻意去搜,是有天在刷,大数据把你推到了我的首页。我看很漂亮,点了个赞,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你……”
他未免太会拿捏人心。
其他三人都是大三,只有云挽是大二。
烤网上最先放上去的牛肉已经可以吃了,闫明轩拿夹子给大家一人分了一点。闯过了第一关,四人小组也算是积累了一点革命友谊,吃饭聊天的话题,终于不再拘泥于比赛本身。
“不用,我那账号没发什么内容,都用来刷帅哥美女的。”徐诗蕊看她,“你还是模特吗?”
但看她的样子,不会细说,大家也就不追问了。
“怎么,有母校情结啊?”闫明轩笑说。
云挽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应该是说开赛之前拉她去隔壁教室排练的事,摇摇头说:“不用。”
彭非说:“我也出国。”
聊了一会儿,排骨已经炸好了,照旧是闫明轩分给大家,边分边叮嘱“小心烫”。
徐诗蕊与云挽同坐一边,咬一口滚烫牛肉,边吃边说:“云挽,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闫明轩看她:“你成绩这么好,保持下去,可以试试推免外校,清北什么的。大三暑期有夏令营,可以提前关注。”
“不算是。兼职,挣零花钱的。”
“什么事?”
mjn:恭喜。
“今天谢谢你。”
云挽稍有掉马的尴尬,吸了一口杨梅汁说:“你账号是什么?我回关一下。”
一顿烧烤,吃得满身烟熏火燎的味。
云挽摇摇头,咬一口排骨,很平静的说:“喜欢的人在学校。”
mjn:有事先走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微信上给我留言。
徐诗蕊:“那必须去。”
云挽笑了一下。
四人步行去美食街,选了一家烤肉店。这店价格不高,但食物干净,调味也好,蒜香排骨是一绝。
云挽说:“……保研吧。”
闫明轩:“如果这次能拿奖,我就能保研。保不上可能就直接找工作了。彭非你呢?”
“没有……只是碰巧有机会就去做了。”
徐诗蕊说:“你好厉害。”
徐诗蕊笑说:“你刚来我们这组的时候,其实我都不大敢跟你说话。现在才知道你没那么高冷,只是有点慢热……虽然现在好像也没有完全热起来。”
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顿住脚步。
大家都面露讶色,觉得挺难想象,她长得实在不像有世俗的欲望,徐诗蕊更在揣测她喜欢的人的性别。
四人一起往外走,刚到门口,云挽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如果不是足够了解陆承风,云挽会觉得他这人特别有当大渣男的潜质。
徐诗蕊:“我准备出国。”
mjn:省赛加油。
“……去的。”云挽回神跟上。
云挽摇头:“就本校吧。”
没真让闫明轩请客,大家纷纷把自己的那份钱转账给了他。
都要回学校,除了云挽,她明天一早有个拍摄,今晚准备回老城区父母留下的房子住,因此和三人道别之后,就直接去地铁站了。
她在车厢靠门位置坐下,耳朵里塞进蓝牙耳机,脑袋靠住一旁扶手。
耳机里在播放一段德语儿童读物:
Der kleine Drache Kokosnuss saβ vor seiner Hohle und starrte in den Himmel. “Ich will ein groβes Abenteuer erleben!”(小龙科科斯诺坐在他的洞穴前,凝视着天空。“我想经历一场伟大的冒险!”)
/
云挽原以为,跟陆承风再次见面至少要到五一——这种节假日,一般都会聚餐。
没料到节前叔叔打了一通电话过来,问周六的时候她能不能回家一趟。
陆落笛急性肠胃炎,还没好得彻底,云正均周六有个论坛活动,陆缨风要去外地见一个委托人,两人都不在南城,留小朋友一个人在家不放心。
云挽周六本来跟一个摄影师朋友约了去逛街,不算特别重要,就推掉了,答应了叔叔的请托,周五下午课一上完就搭地铁回了家里。
陆落笛已经没再频繁上吐下泻,就是精神不济,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云挽找来温枪给她量了量,温度正常。
“晚上想吃什么?”云挽问。
“冰淇淋。”
“你发誓不把我供出来,并且准备好再拉两天的话,我就给你买。”
陆落笛笑了一下,“我开玩笑的嘛,你好没幽默感哦。”
“严肃一点,我现在是你监护人。”
陆落笛坐起来,身体挨住云挽,抱住她的手臂,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撒娇道:“能商量一件事吗监护人?”
“你先说。”
“那个……想来家里看我一下。”
“谁?”
“叮”的一声,电梯门弹开,玄关处的云挽听见声音往外望去。
那背包带子从肩膀滑落,他把购物袋搁在地上,抬手去拉,不经意抬眼。
“保密哦!”陆落笛一秒松开云挽,从抱枕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那边发去语音消息:“上来吧。”
他显然不大习惯在长辈的关注之下同陆落笛相处,进屋以后,拘谨坐在沙发上,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云挽:“……”
“她还是担心你们两个小孩乱吃东西。”陆承风将手里的购物袋往上拎了一点,“我来管饭的。”
“嗯。”云挽侧身,叫陆承风进来,目光往他脸上看了一眼,触及他挺拔的鼻梁,没对上视线就收了回来,“……婶婶让你过来的么?”
她回想了一下那个小朋友的长相,突然意识到,她和陆落笛的审美怎会如此一致。
陆落笛看见进来的是陆承风,立即拿手机给小男友发微信通知撤退,然而已经来不及。
陆承风同他寒暄了几句,就说:“麦乐迪,招呼好同学,我去做饭。”
“都考风级前三了哎,这点自由还没有吗?”
陆承风微笑说:“麦乐迪好点了吗?”
但进入视野的却是一件浅灰色的T恤,纯色,干干净净,像是山谷里荡起的雾气的颜色。
短袖袖管里垂下线条流畅的手臂,微有肌肉,肤色白皙,手里拎住了一只白色的购物袋。
对上两双好奇打量的眼睛。
一个穿着校服,背着双肩包的小男生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双手提着只巨大的购物袋,吃力地一步一挪。
男生跟云挽见过,因此直接打了声招呼:“姐姐。”
他不动声色凑近半步,细微的侵占,不容分说遮挡天光,然而眸色却是柔的,缓的,他精准无误看向她肚子,凝眸几息:“我可以摸摸吗?”
云挽一愣,惯性往后靠,脊背抵住了廊柱,眼瞳有些复杂地看他。
他脸孔依旧无波无澜,温和从容。
那样闲适泰然姿态,仿佛只是她多想了。
还不待回答,一道冰凉沁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栾先生对我太太的肚子很感兴趣?”
栾琛掀起眼皮,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成拳,半晌,收回,腕表擦过西装银扣,撞出细碎轻响。
第 27 章 承风
暴雨冲刷着廊庑,熟悉的气息突然裹着血腥味席卷而来。云挽回过头,陆承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他已经换下病服,穿着衬衫,领口微敞开,湿透的绷带贴着脖颈,半截都露在外面。
栾琛收了手,插进西裤口袋,脸上表情仍然带着笑意,就是挺耐人寻味的。
“还是第一次见身边有相识的人怀孕,确实挺好奇的。”
“身边。”强调句。
“算是身边吧,不过我和陆老板定义的身边,或许有所不同。”
“你指的是什么。”
“认识。”栾琛微笑,“陆老板以为是什么。”
陆承风微微眯了眯眼,没接这话茬。
他的影子覆盖过来,单手温柔地覆上云挽小腹:“在外面站那么久,不累?”
声音轻得仿佛呢喃。
云挽立刻小声道:“我过会就准备进去的。”
陆承风论文预答辩通过以后,并没能闲得下来。
从三月到五月,工作日时间,基本都泡在院楼。
江院长是学校中尺度灾害性天气重点实验室的学科带头人,手里有国家级的重点课题,一些数据观测、收集、整理的工作,都交给陆承风在帮忙。
此外,六月中旬要举办主题为“热带对流、热带气旋及相关多尺度过程”的暑期国际讲习班,拟邀美国、挪威、英国、日本等多国的资深专家开展系列讲座和教程,一部分的筹备工作,也交
陆承风回复:恭喜。
隔了两周多,两人对话早沉得翻不到,他只好直接去通讯录搜索“云一一”。
手机骤然一振。
这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点进朋友圈,往下翻了几下,又退出来,直接下滑去找云挽的头像。上回聊天还是五一节后,云挽同他道谢,说季文汐已经回北城了。
点那个嵌着骨架的苹果头像,进入朋友圈,只有三天可见的提示。
话音落下,手机再次振动。
陆承风拿起一看,放了筷子。
谢衡这时候问:“怎么?跟谁约了日子搞忘了?”
谢衡:“你老实交代啊?女朋友谁?”
谢衡一直觉得陆承风这人有点“仙气”,食堂这么匆匆忙忙的地方,他吃饭也是慢条斯理的。
陆承风放下筷子,拿出手机,搜了搜新闻。
mjn:没关系,你先吃。
他因为本科就在院里,院内老师看着成长起来的,熟悉得很,晓得他好说话,办事又牢靠,因此有什么事临时需要人手,也会叫他补个缺。
两人吃饭没什么讲究,三食堂二楼点两个小炒就能解决。
“真的?”谢衡显然不大信。
“你什么身份,我有必要跟你说假话?”
陆承风:“滚吧。”
“……”
等了一会儿,微信没有回复,他将手机放到一旁,重新拿起筷子。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订了队服,白色T恤衫,印着统一的logo,细看是个单词“Plexy”。
他微信好友太多了,进朋友圈刷不到一会儿就失去兴趣,印象里从来没有刷到过云挽的动态。
“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闪,没有下文了。
一系列工作,让陆承风忙得晕头转向。
计算机设计大赛省赛的日子就在今天,现在已经傍晚六点,早就比完了。
陆承风筷子一顿,“……今天几号?”
云一一:不好意思在和他们吃小龙虾,不是很方便一直拿手机。
对面谢衡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过几天就正式答辩了吧?论文改得怎么样了?”谢衡问。
谢衡嘻嘻一笑:“你不嫌弃我也不是不行。”
这条发过去,又没得到即时回复。
点开对话输入框,给她发去消息:一一,比赛结束了吗?
“真没有。有个朋友今天比赛,我本来打算去看,忙忘了。”
陆承风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表情很贱。”
白天忙完了国际讲习班部分国外专家的通讯联络工作,把与会名单初步确定了下来,便绕去基础实验楼,去校气象台找谢衡一道吃晚饭。
陆承风没回答他。
云挽回复了一张图片,小组四人捧着省赛一等奖证书的自拍,其余三人都笑不见眼,唯独她只是面露微笑。
“日子过傻了?20号。”
陆承风将手机放下。
谢衡笃定陆承风有问题:“肯定不是普通朋友。你这么讲餐桌礼仪的一个人,能晾着我一直给别人发消息?”
“和你也讲究不到餐桌礼仪这么高雅的东西。”
“……”谢衡牙尖嘴利的一人,却很少能在陆承风这里讨得到口头上的便宜。
吃过饭,谢衡急匆匆离开了学校,大约他才是真忘了今天跟哪位佳人的约会。
陆承风则去往院楼实验室,整理白天接收的5月份华南强风暴系统的相关数据。
实验室里就他一人。或许因为今天周五,又是什么所谓的“520”。
他这两风待在德国,对这种谐音的日期已经没概念了,那边只过2月14日情人节。
不过这一类的节日,一贯跟他没什么关系。
实验室里只有电脑主机运作的声响,十分安静,他带着蓝牙耳机,播放一个古典乐的歌单,一边听音乐,一边处理枯燥的数据。
汉堡有爱乐乐团,常在易北爱乐音乐厅演出,那是他在德国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业余消遣。
手机突然振动。
他飞快拿起来一看,是国际讲习班筹备群里的消息,有老师针对与会名单,派发嘉宾资料收集的工作。
有个同学回复“收到”,紧跟着又问了几个具体的问题,好半天没消停。
陆承风嫌烦,把群设置成了免打扰。
之后,又来了几条微信,都不大紧要,他看了看,准备明天或者周一有空再回。
时间指向八点。
手机再次振动。
陆承风瞥去一眼,立即拿了起来。
云一一:我吃完饭啦。
而后引用了他发的那条“恭喜”,回复道:谢谢。
陆承风迅速回复:国赛什么时候?
云一一:好像要到八月初吧。在北城。
mjn:可以和你朋友见面。
其间去姐姐姐夫家里吃过两次饭,两次云挽都在,寒暄了几句,没额外说上什么话,知道她上课、拍照,正常生活,没什么特别的。
陆承风对这一类隐晦的邀约已经见怪不怪了,微笑说晚上已有安排,委婉拒绝。
快散场时,他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与这一群朋友里一个女生撞上。
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往长条桌。
街道尽头有家通宵便利店,他走过去,打算买瓶冰水。
陡然意识到,她如果不找他帮忙,他们两人其实过着互不干涉的平行生活。
和她大学之前已经不大一样了。
这便利店面积比较大,挨着窗户放置了一个长条桌,可供人坐着吃便当或者泡面。
他很尽职地履行“最好的朋友”这个角色。
陆承风也算歇一口气,难得没有拒绝谢衡的邀约,吃过夜宵之后,又去附近酒吧喝酒。
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他陡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折返两步。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酒吧离住处不远,陆承风选择步行。
那时他基本两周会去一次陆缨风那里吃饭,正好云挽放周末,晚上他会受陆缨风委托,带两个小孩去看电影或者打电动。云挽学校里遇到什么烦心事,很自然地就会同他倾诉。
云一一:对。不然有点懒得去。
他微笑说好。
此刻,那里趴着一个女生。
一头蓬松黑发,从肩头滑落,簇拥一张巴掌大的脸,脸颊压在手臂上,微微变形。
云挽几乎立刻惊醒,猛地坐起身体,茫然回头。
陆承风在五月下旬完成了正式答辩,之后基本整日待在实验室里,只等着举办毕业典礼,正式毕业。
/
初夏的风,隐约有了一丝舒爽的凉意。
陆承风把手机丢回到桌上,身体往后靠去,沉默地隐入一片昏暗。
实则根本不记得女生叫什么名字。
冷白灯光下,肤色苍白,眼下一圈淡淡的乌青,显得疲惫而脆弱。
刚回国还不觉得,而此刻才确然察觉,她有了另外的更好的朋友,学习之外,还发展了一项忙碌的爱好,认识了许许多多的新伙伴。
陆承风手指悬空于屏幕虚拟键盘之上,打了两个字,又删去。
过了凌晨,陆承风困意泛了上来,跟谢衡打了声招呼,自己先走了。谢衡玩得正起劲,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两人互不勉强,求同存异。
他们之间隔了将近两风的互不沟通,已经对彼此的近况知之甚少。
女生也不尴尬,笑说他有她的微信,什么时候有兴趣的话,可以找他。
不知还能回复些什么。
南城入夏比往风早,六月中旬开始,便有些酷热难捱的意思。
顿了顿,他伸手轻轻摇一摇她的肩膀,“一一。”
陆承风站着注视了好一会儿,才朝便利店门口走去。
国际讲习班持续一周,国内外高校、气象业务及科研部门30多个单位,共计200余人参加,盛大落幕。
女生笑说,这酒吧的酒掺水太过了,没什么味儿,她知道一家更好的酒吧,问他等会儿有没有兴趣单独去跟她喝两杯。
所谓“长辈”,就应当是偶尔联系,有事帮忙的存在。
是个清吧,碰到了一群外校的朋友,一起坐着聊了一会儿。
愣了一下,“陆……小舅。”
“怎么睡在这里?”
云挽声音还有点哑,“在自习教室里待太久,过了宿舍门禁时间了。我有点饿,就先出来找点东西吃。”
“一般晚归舍管应该也会开门的。”
“嗯。但我们有个舍友有鼻炎,晚上会打呼。平常我还好,考试周睡不好有点扛不住。我本来准备再看一会儿书就去旁边找个酒店睡觉的。”
陆承风垂下目光,看见盖在桌面上的教材是《离散数学》。
“明天早上有考试?”
“上午九点半。”说着话,云挽又打了一个呵欠。
陆承风看着她的黑眼圈,平静地说:“去我那里休息吧。”
*
陆承风之后有事出去几天,钟叔跟着他走,家里,就留了东仔照顾她。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这栋房子看得挺严的,估计他身边知道有这处房产的,都没几个。
东仔就是闽南的,人很年轻,也才二十多,说一口流利闽南话。
他应该是整个家最开朗的,很活泼。
云挽初来不习惯,东仔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连着几天,把泉城小吃全给她买来尝了。
线面蚵仔煎,一个不落。
云挽吃得也挺开心,就是陆承风不怎么回来,她有点着急。
东仔安慰她:“您别担心哦,我阿爸跟着,先生不会出事的。”
云挽只得点点头,把心放回肚子里。
梁西岭倒是跟她打过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云挽是一向报喜不报忧,况且确实还好,就说了:“还不错。”
梁西岭大概是放心了,语气也松快不少。
只是五天后的一个夜晚,云挽在二楼睡觉,楼下响起不轻不重的声响。
有人交谈,也有人在过道走动。
她直觉是陆承风回家了,正扶着肚子下床,欢喜地要去找他。
然而透过楼梯的缝隙往下望,靠近门口的中式木质沙发,面对面,坐着两道人影。
一道是陆承风,尽管背对着她,可她还是一眼认出来。
另一道,也是个男人,壁灯昏暗的光线投射下来,男人轮廓瘦削,身形比陆承风端正而清瘦,有股子书香门第的特殊气质,说不上来,肩上披着西装外套,衬衫领口却一丝不乱。
他点了烟,指尖夹着没抽。
她慢慢下楼,光影变换,逐渐露出男人侧面轮廓,骨相深邃,唇色很淡。
云挽愣了愣,想起来,这人她见过。
是在海陵岛的宴会。
当时跟在陆承风身边的,除了江泊雪,李潇,还有个男人,一直沉默,不太说话,说是身份挺特殊的。
是京城周家的人,周书彦。
第 28 章 承风
她下楼的动静惊动了楼下两个人,周书彦收了声,视线朝她的方向扫来,微扬眉道:“陆老板家里还有旁人?”
陆承风稍愣:“是我夫人。”
他起身走到楼梯前,裹紧她的手:“怎么下来了,还以为你在楼上睡着了。”
“听着声音了,想下来看看你。”她看一眼周书彦,小声说,“是不是不太方便?”
“没有,睡不着就坐旁边好了。”陆承风把她牵下去,紧挨着自己。楼下冷气开得有点过了,瞥见扶手搭着条薄毯,他捞过,披在她肩头,“冷吗。”
她摇摇头。
周书彦斜靠沙发,不露声色看了眼她肚子,把烟掐了:“抱歉,夫人,不知道您有喜。”
他气质特殊,眼眸深邃漆黑,存在感虽然不强,然而眼神睇过来,莫名有种不容忽视的感受。云挽不知道怎么接,只好说:“没关系。”
出小区不远便有一条美食街,各类餐馆与小吃摊鳞次栉比,从傍晚一直营业到夜里一点。
街中有家牛肉面馆,云挽与室友常吃。气温适宜,老板在室外支了四张小木桌,桌角贴二维码,扫码即可下单。
陆承风把一张凳子挪过来放置背包,掏出手机扫了扫那二维码,递给对面的云挽,“想吃什么自己点。”
手机没套外壳,深灰色机身,拿在手里薄薄的一片,没什么安全感,生怕不小心失手滑落。两风前的机型,却没有太多刮蹭痕迹,可能跟他这个人,使用手机频率不高有关。
云挽照例点了一份牛肉面,单加蔬菜,问道:“你还吃一点么?”
“吃不下了。”陆承风接回手机下了单。
云挽张望一眼,“你等我一下,我去那边买杯奶茶——你要不要?我请你。”
陆承风笑说:“这么晚喝,恐怕我半夜睡不着。”
“也有非茶基的。”
“不用。你自己喝吧。”
云挽点点头,拿上手机去了不远处一家奶茶店。
桌上有柠檬水,陆承风取一次性纸杯倒了小半杯,喝了一口,随意打量四周。近两风没回来,店铺已不知更迭过多少次,云挽买奶茶的那店,他记得以前是卖港式点心的。
那奶茶店是品牌连锁,统一装修,柜台上方是灯箱式的点餐牌,淡而洁白的光,投在正仰头看餐牌的云挽的脸上,那本显惨白的皮肤,被映照得隐隐生光。
旁边出餐区有个男生在盯着她,目不转睛。
云挽很喜欢他的一点便是,他几乎不会干预她和陆落笛做任何事,只要不是真正违法乱纪,或是涉及人身安全。
云挽筷子一顿。
“上课。”
“我问你,汉堡好不好玩。”
云挽只是平平淡淡地问:“找我有事吗?”
“好生分的话。没事就不能找你?”
云挽抬头,陆承风也转头望去。
牛肉面也端了上来。
咬到一颗没有完全泡发的豌豆,硌了她一下。
“上次,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他无声地收回目光,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柠檬水,把目光投向别处。
陆承风就不说什么了。
——她没试过,但估计他会是这样。
“不会。”
风轻男人盯着她,手臂往桌上一撑,身体往她那里稍稍靠近,“上次说错话了,跟你赔礼道
正想另起一个话题,比如问问她那竞赛项目的筹备情况,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云挽!”
往对面看一眼,陆承风单臂撑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端上那一次性纸杯喝上一口。
哪怕她说想半夜跑马拉松,他也只会说,半夜可能不安全,但假如她执意如此,他会骑一辆自行车,慢悠悠跟在她后面做安保工作。
“嗯?”
陆承风想了想,没大想起来是什么时候问过,“我出去玩的次数也不多。那边有个世界上最大的铁路模型展览,我和江澄去过一次,还算有意思。”
“这么晚吃冰的,小心胃不舒服。”
她垂下目光,专心吃面,不再说话。
陆承风扬了扬嘴角。
云挽没说话,自顾自吃面。
这理应是个可以聊上好一阵的话题,不至于她不回以下文。陆承风多少觉得她骤然的沉默有点奇怪,于是回想自己方才的回答,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云挽取筷子吃了两口,觉得热,把外套脱下,搭在旁边的背包上。
“都风级第一了还上课啊?”他玩笑语气,像是试图把云挽逗得笑一笑,“再学前面也没人让你赶超了。”
他稍作停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往云挽脸上看去。
等了一会儿,云挽回来了。手里拿着的不是奶茶,而是草莓沙冰一类的东西,她拿拇指堵住吸管口,轻巧地插-进杯子里,一边坐下,一边吸了一口。
这人气质很张扬,走过来见桌子一侧还有张凳子,直接坐了下来,他目光在陆承风脸上落了一下,却并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径直看向云挽,微微扬了扬下巴,笑说:“这一阵在忙什么呢?怎么约你几次都不出来?”
她低着头,自他的视野看去,恰好看见鸦羽一样的睫毛,额头和鼻尖因为热腾腾的食物而微微出汗,苍白的脸上也因此染上了一点血色,一头蓬松头发,在灯光里镀上一层浅黄光晕。
她显然不会毫无察觉,蓦地转头,也把那男生盯住。不过两秒钟,那男生就尴尬地别过脸。
云挽一再确定,他的情绪并无一丁点的不耐烦,这才放心。叫人什么东西也不吃地干等着她,多少有点没礼数。只有陆承风才不计较,哪怕他平常那样忙,惜时如金。
“这好像和我没关系。”
“气话。”他见云挽对那碗面的兴趣,似乎比他本人大得多,有点赌气似的伸手,打算把那碗挪到一旁。
“同学。”陆承风伸臂将他一挡。
风轻男人转过脸来,打量陆承风:“你是?”
“……云挽的小舅。”
“哦!你就是陆院长的……”风轻男人立马笑说,“失礼。上回市里开人才队伍建设座谈会,我爸还跟陆院长见过面。”
“副院长。”陆承风纠正。他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不悦,反倒这种时候,神情会越发的不露声色,“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早晚的事。”风轻男人笑说,“我叫迟怿。”
陆承风有数了。省里的领导班子,姓迟的就那一位。
“你们就在这儿吃夜宵啊?”迟怿笑说,“换个安静点的地方吧,我请客。”
“我已经要吃完了。”云挽说。
“再喝点东西?时间还早,保证在你宿舍熄灯之前给你送回来。”
“不想去。”
迟怿往前凑了凑,语气多了几分无奈,“还生气啊?上回真不是故意的,不然我把他们叫过来跟你解释?你自己算,晾我多久了?”
“我没有晾你。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迟同学,云挽下午刚刚拍摄完,人比较累,让她先回去休息吧。她明天有早课。”陆承风出声。很是温和的语调,却莫名的叫人不得不照做。
迟怿看了云挽一会儿,“好吧。下次我单独去找你。真别一个人生闷气了,我什么都能解释……”
这时候,他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一眼,先挂断了,转头对陆承风笑说:“陆老师,下回请你和云挽吃饭。”
说罢,再向着云挽点了点头,说句“早点回去休息”,便起身走了。
什么样的人称得上是“不可能”?
他失神一瞬。
云挽定住脚步,伸手把背包接了过来,“……谢谢。小舅你早点回去休息吧,都累一整天了。”
无非门第不匹配。
能进校赛大多实力不弱,比赛答辩会还没开始,要上场做presentation的徐诗蕊已经紧张得
夜风里,那一道白衣黑裤的背影步履匆忙。
陆承风无声打量着云挽。
她把外套搭在臂弯,跟在陆承风身旁,往校门方向走去。
先行洗漱。
因为那总被陆承风如此自然提起的江澄,也因为迟怿——他人不坏,也并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愿,可就是太自说自话,拒绝的话讲了八百遍,他油盐不进,以为她是忌惮他以往的行事作风而不肯答应,因此同她发誓自此浪子回头,叫她监督,绝不违誓。
她只是摇了摇头,绝口不肯透露,像那是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依照两人的对话,云挽和这位姓迟的,显然不是朋友那样简单。
她这样的情绪恹恹,显然因为这位迟公子的不定性,而受了不少的委屈。
云挽点头。
遇水化作泡沫,香气幽微而不可捕捉。
草莓沙冰没喝完,但已经化了一半,口感尽失,云挽看了一眼,丢在那里没有拿。
云挽参与的那竞赛项目,校赛在四月上旬。全校一共十几只队伍参赛,最后只有五支能够进入下一轮的省赛。
陆承风步行十五分钟,返回住所。
他并不热衷于窥探他人隐私,可那时候云挽同他说,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他第一反应还是问,谁?
春天已经到了,可她心里横亘着两风前的雨雾,迟迟无法转晴。
迟怿的个性与家庭,绝非良配。
马仔笑道:“先生在里面。”
陆承风不露声色。
马仔从神龛前的酸枝木案上,拿走三枚铜钱,是铜钱,甚至不是硬币,看着年份很久远,摆到桌上了,才看清上面刻着字是“乾隆通宝”。
陆承风微不可查皱眉。
马仔还是笑:“陆老板远道而来,先生本该迎的,不过我们闽商做生意,也有闽商的规矩。”
“哦?”陆承风轻抬唇,声音冰冷,“什么规矩?”
马仔撩起眼皮,将三枚乾隆通宝整齐码在案桌上。
“陆老板起个六爻卦如何?卦吉,我们先生做,卦凶——”
他笑笑:“那就不送。”
第 29 章 承风
他这话说得不好听,陆承风看向他:“周老板不想做我的生意吗?”
马仔说:“哪能?只是确实是规矩。”
“我没听过这规矩。”
马仔解释:“陆老板是外地人,不知道闽南人都是靠天吃饭,天公疼生意就做得好,天公不疼,这件事无论如何,您都做不起来。”
云挽倒是也听过这个说法,闽南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供神,有专门的神龛,桌案,供台,神牌,仿佛已经融入了最基本的生活之中。
泉城庙宇很多,多的是来求仙问卜的香客。相应的祭祀典礼,游神活动,更是数不胜数。
其实闽南当地,最迷信的卦数,应该不是六爻,也不是梅花易数,而是掷圣杯。
看掷出来阴卦阳卦,推断一件事是否可行。
陆承风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云挽见状,也跟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鸣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一束烟花如离弦之箭直冲云霄,紧接着在空中炸开,绚烂的花火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哇!好漂亮。”云挽虽说不是第一次看烟花,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那烟花就像盛开在夜幕中的繁花,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陆承风闻声抬头望去,只见接二连三的烟花相继在空中绽放开来。那璀璨的光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随着江水的流动而摇曳生姿,仿佛给这江面铺上了一层梦幻的锦缎。
他们前面不远处有一对情侣,就在烟花腾空而起的那一刻,两人紧紧相拥,吻得如痴如醉。
陆承风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这一幕,他急忙收回来,等将视线收了回来。可当他稍稍扭头,四目相交,瞬间就明白她也看到了那对情侣。
云挽却丝毫没有害羞的意思,反而在他耳边轻轻嬉笑了一声,那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轻拂过陆承风的耳朵,他的耳根子不由自主地发热。
烟花仍然在持续不断地轰鸣着,一朵接着一朵地冲向天空,绽放出属于它们的美丽。云挽突然将目光投向陆承风那俊逸不凡的侧脸,她像个孩子似的,用手卷成一个喇叭状,凑近他说道:“陆承风,我们一起许个愿望吧。”
“什么?”陆承风微微侧头,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
“我说,我们一起许个愿望。”云挽提高了音量,声音在烟花的轰鸣声和周围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也喜欢我。”她开口说道,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柔软而缱绻,就像那轻轻流淌的涓涓细流,缓缓地流入人心。
这一刻,才真正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在这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景之中,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渐渐褪去,他们的眼中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存在,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承风的心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挪开了视线,故作镇定地说道:“那你还是别想了。”
云挽将脸靠在自己曲起的手臂上,眼睛里闪烁着执着的光芒:“为什么不能想?我就把这当做我的目标,不可以吗?”
她的性格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就像那炽热的阳光,明媚又自信,不隐藏自己的任何情绪,总是坦坦荡荡地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
陆承风想要去思索她话中的真诚云度,可脑海里像是一团乱麻,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在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可实际上却总是被云挽牵着走,显得十分被动,一言一行都不由自主地被云挽影响着。
就像现在,云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忍不住朝着他又靠近了一些。烟花的光芒映照在她的侧脸上,少女的眸子明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陆承风,你真的不喜欢我?”
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拉扯着他的心房,让他的心变得酸酸麻麻的。一阵酸涩的感觉过后,便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狂跳,他差点就被眼前少女的美貌和纯真所蛊惑。
他抬起手,手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克制,轻轻用力,捏住云挽的下颚,把她的脸又转了回去。
陆承风的神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他不但答非所问,还抛出了一个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的问题:“你期末考试能考多少分?”
云挽听了,不禁瘪了瘪嘴,心里暗自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到女孩受挫的模样,陆承风的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去吧。”他轻轻拉着她站起身来。就在这时,烟花也渐渐燃到了尾声,最后的几朵烟花在夜空中无力地绽放了几下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两人随着人群缓缓移动,又重新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云挽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云挽,你要是期末考试能考到前200名,我就……”陆承风一边走着,一边斟酌着自己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小心翼翼地防止自己泄露内心已经心动的事实,“把喜欢你这件事,列入考虑范畴。”
云挽轻“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陆承风这个态度,难道算是有所松动了?
这消息,就像一把双刃剑,好坏参半。说它是坏事,那是因为年级里足有一千多人呢,即便她从现在开始拼命努力,也顶多能保证自己不是最后几名。
说是好事呢,不管最终结果如何,陆承风的态度总归是动摇了呀。
“我今天啊,应该是撬动了千分之三的‘凡心’呢。”云挽小声嘀咕着。
陆承风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却见云挽一脸神秘的模样,他就只当她是答应了那个约定。
元旦过后,距离期末考试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云挽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看书。
她心里清楚,自己多半是做不到出类拔萃的,但怎么也得让陆承风看到自己在努力呀。
之前落下太多新知识了,好在高一的课云还不是特别难。她紧赶慢赶地学了几天,也就是多背了几首文言文,还有几个数学公式罢了。
“这儿呢!”又到了放学的时候,云挽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着,瞧见陆承风,便兴奋地招手。
男生冷淡地跟周围的同学说了句“再见”,然后朝着云挽这边走来。
“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家司机来接你呀?”云挽顶着周围人那充满戏谑的目光,却丝毫不害怕,只是紧紧捏着书包带问道。
陆承风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有时候复习得太晚了,时间不固定。”
“哦,这样啊?”云挽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能一起走很长一段路了呢。
“我今天看了好久的书,那种把知识硬往脑子里塞的感觉可真难受。”云挽忍不住吐槽起来。
她从初中起就觉得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
她热爱马术、射箭,那些自由自在的爱好才是她的心头好,坐在教室里,反而像是困住她自由的笼子。
陆承风余光轻轻扫过她,一抹浅笑不自觉地在嘴角浮现,却又努力压抑着。
一张张洋洋洒洒的试卷,高中第一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就在笔尖的唰唰声中结束了。
云挽只学了七天,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好在和她同一个考场的钟凡天考得更差,这多多少少给了她一些心理安慰。
成绩公布那天,A班的班主任组织班上的同学们聚餐。
云挽作为A班众所周知的编外人员,还是连老师都认识的“风云人物”,受到了几个热心同学的邀请,便也去凑个热闹。
一进门,就看到陆承风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他可是拿了全年级第一呢,此刻正是班主任的得意门生。
大家的目光心照不宣地在云挽和陆承风身上来回瞄着,这两人之间的事情,在年级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谁不知道云挽正在热烈地追求陆承风呢。
“她一个差生也好意思来?整天就知道玩乐,一点都不学习。”
“可不是嘛,还死皮赖脸地缠着学霸呢。”
云挽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等她想要找出声音的源头时,却发现大家都在交谈,根本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云挽能敏锐地察觉到,有几道目光不太友善地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禁抿了抿嘴唇,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不悦。趁着班主任出去的空当,几个和她要好的女生围过来,跟她玩起猜拳来,还喝起酒。
人群如同朦胧的潮水,在其间穿梭往来。云挽透过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被围在中间的陆承风。他身边围着不少人,不过都是去找他讨论期末试卷题目的。
“书呆子。”云挽暗自嘟囔着,眼神里夹杂着失落,默默收回了目光。一想到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成绩,她在年级里排在800多名,而这里的人,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排在前200名之内,她心里就觉得有点兴味索然。
陆承风之前和自己的那个约定,肯定是故意为难她的,他明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啊!云挽告别了正玩得热火朝天的小姐妹们,连桌上的饭菜都没动一下,就独自一人默默离开了。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可此时此刻,却像是被这无尽寒冷的黑夜给染上了一抹惆怅。
云挽最后打车回到家,迎接她的又是那座孤零零的别墅。前两天妈妈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期末考得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都是些陈词滥调,听起来就像是在例行公事一般。在云挽看来,妈妈似乎是在努力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可实际上她对自己根本漠不关心。
云挽进了房间,窝成一团。
她给林宛宛发消息:“宛宛,陆承风根本就不喜欢我!”
林宛宛走的是艺术路线,比她大了一届,寒假一直在集训。正好赶上休息时间,便回了消息:“怎么?这可不像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你们有可能的你啊。”
“还不是因为我考得太差了。”云挽无精打采地打字回复,“反正就是感觉很奇怪,他可是年级第一呢。”
“管他什么年级第一,就凭你的美貌,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痛定思痛过,你还是那个云挽吗?”林宛宛总能在关键的时候给她一些支持和自信。
云挽仔细想了想,顿时坐直了身子。是啊,自己怎么变得这样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甚至还产生了这种不配得感呢?怪不得林宛宛会这么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很多。不过这件事就算各退一步,也怪不到陆承风身上。
“随他去吧,我得给自己一点时间。”云挽洒脱地回复道。她仰躺在沙发上,这段时间自己的种种经历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新放映了一遍。
她朝着天花板发出一声哀嚎,在他们之间的相处里,陆承风似乎永远扮演着无动于衷的角色,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那个总是处于下风的一方。
寒假仿佛一位珊珊来迟的访客,终于来临。自那天过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往昔,云挽总是会在微信上给陆承风发送一些小表情,要是她不再主动发消息的话,陆承风是决然不会主动先来搭话。他们的微信会沉寂了下去,无人在意。
云挽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去骑马。她突然想起,自己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碰过缰绳了,手竟莫名地有些发痒。
刚到马场的时候,正巧赶上几个学生正在上马术课。寒冬腊月里,只能在室内马场活动,虽说这室内马场的面积比不上室外马场辽阔,但经过几番扩建之后,倒也足够宽敞了。
云挽挑选了自己平日里常骑的那匹烈血马,和马场经理交代完之后,她隐隐觉得后背像是有一道炽热滚烫的目光射来。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好和陆承风那双透着薄凉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其实也没隔多久,,可中间一直没有交流互动,这样猛然碰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顿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怎么也破天荒地来上马术课了呢?
云挽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和陆承风的初次见面,也是在这个马场。
那时的她还没有被诸多规矩束缚,她拒绝了一个小混混,而这一幕正好被陆承风听到。接着,又在小巷子里,她逼着他“见义勇为”。
这一切,或许真的是冥冥中的缘分在作祟吧。
陆承风淡淡嗯,也没听出来喜不喜欢,把她揽到怀里,重新摸了摸被子里那团臃肿。
这回郑重很多,也像是很珍视的样子,只是小孩非常不给面子,这个点,估计睡深了,不管他怎么摸,它愣是不肯再动了。
陆承风眯了眯眼,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生气,云挽听见他哼一声。
她想催他赶紧睡觉,他精力太充沛了,要是不睡,不知道这个酒疯要发到什么时候。
陆承风贴着她说:“到这边还没做孕检好像。”
她紧张地嗯一声,他胸膛很烫贴着她,她缩在他怀里,有些不敢动。
他亲亲她:“我约了医生,找时间带你再做个孕检,嗯?”
第 30 章 承风
统归她最近确实得去孕检了,云挽想到梁西岭给她找的名单,小声说:“好。”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陆承风好像是真不想睡,尽管闭着眼睛,指腹却一直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肚子。
云挽问他:“最近还忙吗?”
他说:“还好。”
只是要真的还好,他怎么会三天两头不回家。
云挽手机就搁在床头枕下,她眼风扫到,忽地便想起穆丝遥那条短信。穆丝遥总是称呼她为“云小姐”,她先前以为是陆承风的意思,后面怀了孕,和他接触逐渐更密切,也慢慢有了怀疑。
她安静想了片刻,指尖挪过去,慢腾腾攥住他的手。陆承风手很大,指腹有些粗糙,并不像豪门家庭里,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手。
他手上有薄茧,是野攀训练出来的,这样的手,有时候碰到她,触碰肌肤,会有点让人受不了。
云挽有点出神:“你最近是酒局多吗?”
他嗯一声:“他们非要喝,挺麻烦的。”
周依依低低哀嚎了一声,伸手接了过来,顺着云挽的目光看过去,也兴致勃勃地开了口。
“上次见到致远的老板,居然特别帅,还很年轻呢,听说是陆氏集团的太子爷。”
云挽嘴角扯出一抹略显勉强的笑容:“是吗?”
“对啊,我觉得能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就楚总了吧,不过楚总年纪稍大一些。”周依依小声嘀咕着。
云挽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要是被甲方听到在背后悄悄议论,人家可是会当场解约的。”
周依依赶忙捂住嘴,示意自己不再说话了。
这时,手机铃声清脆地响了一声,云挽拿起一看,是楚远洲发来的消息。
“合同准备好了吗?”
正好在处理这个事情呢,云挽挑了挑眉梢,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天晚上之后,连着好几天都没和楚远洲联系的情形。
可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云挽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楚远洲了。
她回复道:“已经准备好了。”
让楚远洲这个甲方来推进合同的事情,云挽心里着实有些愧疚。
那边很快回了消息:“我今天下午有空。”
和楚远洲相处久了,云挽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把楚总那份合同给我吧。”云挽对周依依说道。
周依依把合同递过来,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等周依依走后,云挽又拿起手机。
“那我现在送过来?”
楚远洲回复:“来公司吧,我在公司。”
让她去公司?云挽打字的手指顿了一下,她还从来没去过楚远洲的公司呢。她略作思考,回了个“好”。
这儿离楚远洲的公司不远。
楚远洲的公司涉足娱乐、科技、金融、风投多个领域,不过最主要的业务板块,还是负责VR生产技术。
云挽走进楚氏大楼,发现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加豪华。地处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里是人人都梦寐以求想要进来的地方。
她走到前台:“我找楚总。”
“您是云小姐吧?”前台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看向她说道,“楚总吩咐您可以乘坐VIP电梯直接上38楼。”
应该是楚远洲提前打过招呼了,云挽见怪不怪地点点头。
等她走后,前台坐下来,打开手机,就在八卦群里发出了一阵惊呼。
要知道,楚远洲虽然名声在外,可从来没有女人真正到公司来找过他,而这次不但来了,还是楚远洲亲自打电话吩咐下来的。
哪怕是合作伙伴,楚远洲也不见得会这么上心。
到了楼上,有专职秘书在门口等候。
“云小姐是吗?”秘书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云挽怔了一下,虽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可也没必要这么重视吧。
秘书解释了一句:“楚总临时有个会议,所以让我给您带路。”
云挽点了点头,秘书便直接把她带到了楚远洲的办公室,云挽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仿佛还在云里雾里的。
这一路绿灯畅行无阻的状况,还真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没过多会儿,楚远洲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下属。他似乎刚刚训斥完别人,脸色阴沉沉的,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云挽见状,忙站起身来,和那些下属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先出去。”楚远洲眼神微微一滞,皱着眉头对员工们吩咐道。
刚刚会议上产生了分歧,他没料到云挽会这么快就到,所以让下属们到自己办公室来汇报工作。这冷不丁地碰了个正着,楚远洲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不知道云挽会不会在意。
这些下属能混到如今的地位,个个都是人精,彼此心照不宣,都低着头连连应着就出去了。
云挽清了清嗓子,看向他的目光清澈而坦然。楚远洲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轻声问道:“来了?”
云挽瞧着他满脸的疲态,心想应该是最近休息不好的缘故。
“还是失眠吗?”她用医生那种关切的口吻问道。
楚远洲在公司里,向来难以表露自己的个人情绪,在下属面前总是伪装得很好。现在云挽在这儿,他也不必再拘束自己了。
他拉了拉领带,让自己感觉松快了些:“新开的药效果还不错,不像以前那么失眠了,就是最近事情太多。”
几个分公司都忙着上市,整天忙得像陀螺似的连轴转,哪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啊。
“给我按按吧。”楚远洲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仰躺着说道。
云挽走到他身后,从太阳穴开始,到头顶,做着轻柔舒缓的按摩。想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她就专门为楚远洲学了这套按摩手法。
只是那时两人的关系还仅仅是患者和医生那般纯粹,如今他们之间却好似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缥缈虚幻的迷雾。楚远洲时不时的示好,让云挽心里有些惶恐不安。
“小挽,你走神了。”楚远洲闭着眼睛,能察觉到她按摩的力道变得有些漫不经心,便开口说道。
云挽的目光重新聚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还在在意那天晚上的事?”楚远洲抬起眼皮,即便坐着,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气场也难以被忽视。
云挽往后退了两步,其实也不是很在乎,只是多少会觉得有些别扭。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
可在楚远洲听来,这更像是小姑娘嘴硬的伪装。
他喜欢云挽,已经不再满足于那种表面上情人似的关系了。楚远洲觉得自己能给予很多,可就是搞不懂云挽到底在坚持什么。
楚远洲站起身来,走到落地窗前,云挽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脚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行色匆匆忙碌的人流,而这座大楼,是楚远洲拼搏而来的事业版图,他已经站在了金钱与权力的巅峰,强大而又自信。
“云挽,我对待感情的方式很直接,你能明白吗?我可以拿出很多耐心,但前提是要让我看到你的意愿。”
楚远洲正在给她施压。
云挽低垂着头,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烦躁。
“楚先生,对不起。”云挽小声说道。
楚远洲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那股压迫感便如同潮水般顷刻退去,仿佛刚刚的威压只是云挽的一种错觉。
他的眼神变得平和起来:“晚上有个慈善晚会,最近你忙峰会的事很辛苦,跟我一起去吧,就当放松放松了。”
说着,他大笔一挥,就在云挽带来的合同上签下了字。五百万,这笔钱能够化解云梦的融资难题,可对楚远洲而言,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小数目。
云挽轻轻应了一声。
像楚远洲这样日理万机的人,突然提出要陪云挽去商场购物,云挽着实有些惊讶。
“不用了,家里衣服有很多,我回去换一件就好。”云挽赶忙说道。
“下午的时间是留给你的。”楚远洲本就如此打算。
他以前对云挽没这般用心过,现在不妨做出些举动,也好让云挽看到他的诚意。
光靠喜爱,是留不住女人的,这是他的前妻教会他的;但是只有金钱,同样留不住人,这是云挽让他明白的。
所以,靠着金钱和喜爱,就够了吗?楚远洲最近突然有了一种真切的感觉,似乎有些东西正在渐渐脱离他的掌控。
最终,云挽还是跟着楚远洲来到了商场。这附近商圈里最大的商场,也是楚远洲名下的投资产业。
这里的员工有谁不认识楚远洲呢?只见他如此高调又张扬,一走进奢侈品店,店员们便毕恭毕敬地围上来恭维着。
“云小姐,这套礼服可是意大利设计师独一无二的灵感之作,全球限量发售呢,如今看到您,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之相配啊!”导购咂咂嘴,由衷地称赞道。
云挽抬眼看去。
这是一件暗绿色调的抹胸礼服,穿在身上越发将镜中的人儿映衬得肤白胜雪。那高级的绸缎质地,拖尾宛如波光粼粼的河流般垂落在地上,身前剪裁得体的褶皱花纹,更是衬托得女人身姿高挑而又婀娜。
楚远洲慵懒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看上去极为闲适。
云挽的美带着一种攻击性,此刻就连他也忍不住目不转睛地多瞧了几下。
而这才是她试穿的第一件礼服。
“就这件吧。”还没等云挽开口,楚远洲便率先说道。
云挽侧过身子,连忙摇头:“这件……”这礼服确实好看,只是露肤的面积太大,穿上身她反倒有些不自在。
可她话还没说完,导购就已经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推着云挽又进了试衣间,开始让她试第二件。
试了许多衣服之后,云挽都有些审美疲劳了。每试一件,楚远洲就要买下,根本不顾云挽的拒绝。
最后结账的时候,云挽隐隐看到导购眼中闪烁着饿狼扑食般的光芒,这笔生意的提成,估计够他们一年的薪水了。
云挽微微有些无奈,想当初家里条件优渥的时候,她对物质的欲望就已经淡薄到了极点。而如今,她简直对物质无欲无求了。
楚远洲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这可让云挽有些不知所措了。
“怎么,你还怕花我的钱呀?”楚远洲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试图让她放松些,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仔细想想,除了偿还那些债务之外,他似乎还真没给云挽花过多少钱呢。这小妮子可有自己的本事,也赚了不少钱。
“唉,只可惜啊,我穷得只剩下钱了。”他像是在自我调侃一般,幽幽地感叹了一句。
云挽张了张嘴,一时间找不到继续推辞的理由,便只好盘算着下次找个机会再还给他了。
找化妆师化好了妆,做完造型,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楚远洲已经在宾利车的后座等着她了。
说是一场慈善晚会,实际上呢,这不过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用来纵情玩乐的一个幌子罢了。
云挽在港口下了车,这才知道晚会的地点是在一艘游轮上。
“原本我没打算来的,不过和你一起的话,出来散散心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楚远洲下了车,往她身边靠了靠,轻声说道。
船员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当走上游轮上,才知内里的别有洞天是如此奢靡和豪华。
巨大的甲板上停放着直升机,空中泳池和水上酒吧也一应俱全,数十层的房间如同富丽堂华的高级酒店,外面盘桓着纵深起伏的金色浮雕,仿佛要将人淹没在这纸醉金迷,奢靡豪华扑面而来。
只是她无论如何睡不安稳,她想找个人问问,然而钟叔的手机她也没有,她发消息给陈蝉衣,想问问她知不知道,毕竟她老公是一起去的。
也是没有回音。
很少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越来越不安,醒醒睡睡。
后半夜,手机提示音再度响起,她划开。
这次不是陆承风,也不是陈蝉衣,是穆丝遥。
穆丝遥:【云小姐,您好,先生目前滞留在京,他出了点事,身边人被区局扣住,我们正在跟进处理。不过您放心,先生让我转告您,我们很快会返程。】
云挽脑袋轰地一声,几乎认不得这些字,只觉得肚子陡然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