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引诱
◎永世不见天日◎
升腾的雾气弥漫,将莲池紧紧环绕簇拥,仿佛变成了某种古老神秘的祭祀场,与外界区隔开来。
池水被照得透亮,展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猩红巨蟒,粗壮的尾巴盘踞着,小心将雪帝圈在中间,一点点缩紧。
雪帝觉得有些热,视线淡淡从蛇尾重新挪回阿巳的眼睛上。
身体的本能在用力教唆她逃走,但雪帝的世界中,逃是侮辱性的字眼。
慢慢的,水中的蛇尾好像也变得通透起来,是藏在里面的雪帝精元在发亮。
那条雪白的绸带在蛇身中舒展游动着,莹莹生光,对雪帝展现出了强烈的亲切与渴望。
她的注意力分成了两半,一边被精元的呼唤牵扯着,一边被眼前的男人吸引。
雪帝的伴生绸带色彩斑斓,随着主人的潜意识而动,纷纷从水中钻出尖端,像一条条小蛇,以敌对的姿态朝阿巳弓起腰腹。
雪帝觉得脑子被这火蛇的热气蒸得有些发晕。但不该是这样的,她的神躯连地狱火都无所畏惧,区区一点水汽,能算得了什么。
阿巳看见了那些危险的绸带,但双手还在扬着,他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手段,至于她会有什么反应对他做什么,他都接受。
阿巳越过了安全距离,还在继续靠近着,雪帝盯着他低头讨吻的脸,视线被唇瓣吸引。
阿巳亲上来的时候先试探性碰了一下,然后悄悄反复观察她的眼神,一边啄吻着,到鼻尖、眉心、脸颊。
重新回到嘴唇的时候,雪帝被他湿润地舔吮了一下。
绸带倏然移动,缠住了面前男人的手腕腰肢,攥紧摩擦,阿巳只顿了片刻,便继续专注于探索雪帝的底线。
雪帝被他亲了一会,逐渐越界深入的时候,她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一掌掐住了阿巳的脖子,反压过去,闭眼尝试从他体内召唤精元。
雪缎在蛇尾中燥动,但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离开的出口。
雪帝眉间轻蹙。
它是在什么情形下,通过什么渠道过来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要想重新回去,也得要以同样的方式。
阿巳一边亲她,一边睁眼与她对视着,这微妙的对视持续了片刻,雪帝便觉身下一轻,是蛇尾将她托起,坐在了上面,送到了阿巳面前。
他两手不轻不重在腿上揉捏着,起初还显得小心翼翼,后来发现雪帝的模样竟不像是对他全无感觉。
阿巳有些惊喜,瞳孔来回确认几遍,明显受到鼓励,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雪帝觉得有些恍惚,骑在蛇尾上的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有些湿腻腻的。
她眯着眼,这个时候脑子里装不下太多思绪,他的这些举动竟没有让她觉得冒犯,雪帝仰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阖眼的瞬间,无数交缠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全都是蛇蜕世界中的,不堪入目的,令她不耻的画面。
雪帝的眉头紧紧拧起,但这个角度阿巳并没能看到,他正气息沉重着一寸寸舐过她的喉珠和脖颈,时而轻轻叼起些皮肉,在那上面留下一些属于他的痕迹。
雪帝的身躯酥麻着,意识中却在天人交战。
神识画面中急喘的声音,‘戚雪’每一次极致的放纵,都在狠狠刺激着雪帝的神经。
她瞧不起这个凡人,这个跟阿巳放浪形骸翻云覆雨的凡人,从前这些记忆躺在她的脑海中,不过是漫漫生命长河里的一块肮脏石头罢了,她曾冷眼旁观,甚至不屑讥笑。
但现在,她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切身感觉到,自己跟“戚雪”是同一个人。
雪帝的齿关咬紧,骨子里骄傲的意识隐隐有与身体抗争的征兆。
她搭在他肩后的手掌用力了些,阿巳疼得呼吸一窒,而后放松下来,接着去亲她的下巴。
雪帝生出的那点摇摆的反抗意识,没几下就被阿巳温烫的大手给揉散了。
很舒服。
她本来不想就此放松下去的,但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意识。
她狭长的眼掀开浅浅一条缝,睇了阿巳一眼,好像喝醉了酒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帝宫外开始下雨,那酝酿数月的滚雷终于被瓢泼的大雨赶回了云层中。
他们在莲池里,在寝殿中,纠缠了数日不歇。
缠在腰间的胳膊像活的蟒蛇,力量极大,箍住后即便蛇尾如何耸动,最后的受力点都会落在她身上。
这个过程太剧烈,雪帝甚至暂时忘记了精元,只觉得还差一点,总是差一点,不够完美。
她扭动一下,抓住阿巳脑后的头发,就这么幽幽一眼,阿巳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不管是蛇蜕中的戚雪,还是现在的雪帝,都更喜欢前后完整的他。
数不清是第几日之后的清晨,雪帝从帝榻上混沌醒来。
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酸痛着,很像宿醉之后的疲惫沉重,阿巳的胳膊还搭在她腰上,他身上的狼藉不比她好多少,雪帝盯着看了一会,蹙起眉。
无法接受自己的神躯竟被这条蛇所诱惑。
她眸光矛盾又复杂,那几日沉沦时候暂时消退的心魔一经清醒便去而复返,吵得她头疼欲裂。
砍来归为的精元也并不能助她消灭这天道大劫中诞生的心魔。
雪帝神情晦涩,难辨喜怒,做出了一个决定,眨眼间便消失离开。
“阿雪……”阿巳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把身边,空空如也,没有人在。
他倏然睁眼,弹坐起身,“阿雪?”
殿内无人回应。
而后他散开的神识在帝宫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雪帝的踪迹。
阿巳心口仿佛被砸了一记重锤,顿觉不妙,仓促扯了衣裳,赶回九重天。
上天界被厄运笼罩多时,全然没了往日的恢弘壮丽,一片鸡飞狗跳,惨淡不已。
阿巳慌忙火急赶回来的时候,心跳重得耳边都能听见声音,他喘着急气,这一路上的胆战心惊被轻轻放下,还好,她不是真的来血洗九重天的。
但没来九重天,她还会去哪?
阿巳想不出个答案来,这天地间若是雪帝想藏,几乎没人能找出她的踪迹来,更何况现在她的精元也已经归还,他更是没了与她牵连的感应。
阿巳停顿片刻,往占星神君的宫殿而去。
自从雪帝在无妄海失足被困蛇蜕,这片海域便成了各*路神仙都不敢经过的诡异之地,不论是泛舟海上还是腾云驾雾,都会被一股邪门的力量给拽入海中。
后来雪帝挣脱束缚,在此地冲破大劫,化身为天道厄运神,又降下了第一缕厄运神息。
这地方便彻底成了无人踏足的禁区。
无妄海上的波涛汹涌着,乌云层层遮盖无光,海水的颜色一片墨黑,下面仿佛蛰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这并非臆想,沾染了天道厄运神的第一缕神息,谁知道下面会滋养出什么东西来。
雪帝悬在半空之中,周身散发着耀眼的神光,那一身绸带顶风而动,自成一片领域。
她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这幽深的海域,将水底的境况一览无遗。
深海之中沾染神息异变而来的一众妖兽个个身躯庞大,在这种被凝视的压迫感下,不安地来回甩尾,引起了海面上更大的风浪。
雪帝的神识穿过妖兽群,来到更加漆黑深邃的海域。
她找到了那张碎落蛇蜕的残骸。
上古灵脉的蛇蜕,即便破碎成了残骸,也仍是世间难求的宝物,还能发挥它最后的最用。
雪帝的眸光冰冷,她做出的决定向来无可更改,脑子里那些混乱叫嚣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停止下来,她再次看见‘戚雪’出现在了她面前的半空中。
那个凡人还是一身素色衣裙,身形瘦弱飘荡在空中,与满身圣光的雪帝相比,她像一个无处投胎的孤魂野鬼。
“帝君……”戚雪悲悯看着她,“逃避是没有用的。”
雪帝冷冷嗤了一声,“在本座面前惯会巧舌如簧,真正见了他,你就躲没了影,究竟是我有心魔,还是说,实则是你反复无常不敢面对。”
戚雪有些无奈失笑,“帝君,我就是你,我们本是同一个人呀。正因为你在思念阿巳,却不肯承认,我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不计后果将精元还给了你,这难道还不能证明真心吗。九重天于阿巳而言就是故乡,他背叛了故乡所有臣民,也要以你为先。帝君,世间大道有情,你藏于蛇蜕之中,乃是取巧避过大劫,但唯有参破了这有情一关,坦然面对,才能真正融于天道。”
雪帝嘴角抽动,“呵,也只有你这种见识短浅的凡夫俗子,在那蛇蜕之中才会被区区真心打动,本座掌管荒境万年之久,真心又如何?本座凭什么稀罕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
戚雪不说话了,但露出的那副表情,让雪帝相当窝火。
她知道自己吸收精元之时与阿巳的那番缠绵,她失态了。
这心魔的表情就好像将她所有的说辞都视作了嘴硬。
雪帝太阳穴跳动着,很快就冷静下来,戏谑勾唇,“别得意,本座这就收拾你。”
她视线猛地攫住海底那块脱落的蛇蜕,残骸开始发出微微荧光,被厄运神的神息笼罩,那神息化作千丝万缕的细线,将它修补改造成了另外的模样。
“你既由此蛇蜕而生,便再跟它一起,沉在这无妄海底,永世不见天日,再合适不过了。”
六界的风云再次涌动。
天道厄运神自散千年修为,以禁咒将元神一分为二,将内心深处那来自于凡人戚雪的,对阿巳的爱慕之心,生生剥离。
散发着微光的神珠颤抖着,却无法逃离雪帝的掌控,只能就这般被她沉入了满是妖兽的深海之底,囚于蛇蜕世界之中。
72珍视
◎爱慕之心◎
越是修为高深者,心魔越是难除,一念生死,动辄便是修为尽散,万劫不复。
只是往往心魔皆是由执念而起,即便再被折磨,真正到了割舍时候能下得去手的少之又少,再加上禁术难习,蛇蜕更是可遇不可求,她这一举动可谓前无先例可循。
雪帝自己也不知是否能够奏效,施加封印之后,便回到帝宫,又再闭关静修了数十日。
这期间,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清晰感知到了一个幽深阴暗的囚牢,关住了那颗瑟瑟发抖的光珠。
这便是那个凡人对阿巳的爱慕之心。
从沸雪大帝身上剥离开来之后,还带着属于她的精纯灵气,吸引了海底无数异变的怪物垂涎,发出呜咽的低鸣,环绕在囚牢周围蠢蠢欲动。:
修补后的蛇蜕能困住光珠,却无法阻隔这些无穷尽的恐惧压迫,将会永远处于折磨中。
雪帝仿佛也悬在这漆黑的囚牢中,看见外面样貌狰狞丑陋的巨兽,来回游走。
呵,你就在这思过吧。
她满意闭着眼。
谁让你自甘堕落,为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动心。
“他不是骗子,他爱你。”
雪帝听见了戚雪的啜泣声:“其实算起来,这个骗局的最开始还是由你而起,帝君,是你故意落入了蛇蜕,也是你故意撩拨在先,叫他心生愧疚与倾慕,方才会导致他在蛇蜕中从没想过伤你分毫,而是生生世世的耗尽了自己每一张蜕,只为骗出你的精元好与你永世厮守。”
雪帝阴沉着脸:“放肆。”两个字却没有往昔的气势。
戚雪继续说:“帝君,你究竟在生谁的气,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也动心了。”
雪帝停顿片刻,并没有被戚雪激怒,“来打个赌吧。”
“本座修补蛇蜕,此等宝物,他身为原主,应当是会有感应的。你猜他会不会想到本座的目的,是将你囚在此处?无妄海已被本座的厄运神息笼罩,这周遭的深海之中全是实力难测的异变怪物,他是条火蛇,海底越深于他而言越是劣势险境。”
雪帝语气平淡,但说完这句话竟是自己也跟着紧绷起来。
“你猜他,会不会九死一生来救你?”
来救她。来救她的爱慕之心,救他们之间那已经脆弱到极点的一点姻缘。
戚雪颤抖却笃定地说:“会的。”
“会吗。”雪帝没有表情地扯了扯唇角,这笑淡到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期待与否,忐忑与否。
倏然间深海中出现一抹不该有的光亮,猩红的颜色,好似烧穿海水的火焰,赤色的蛇鳞片片立起,照亮了这整片深海。
雪帝的眼睛也跟着被一起照亮,她甚至觉得有些刺眼,被那火光照亮了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蜕笼不再漆黑,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海水中。
巨大的蛇身环绕着蜕笼,那双竖瞳看不见雪帝,但雪帝却迎面陷在了他浓厚的疼惜与焦灼情绪中。
那情绪好重,他分明不是在看她,他是在看那颗珠子。
但此时此刻,雪帝根本无法将自己与‘戚雪’分开,也躲不开这种温柔的眼神。
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雪帝恍惚间觉得,笼中哪有什么光珠,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被自囚在了海笼中。
这种令她心慌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阿巳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雪帝看见悬浮在外圈的妖兽们几乎布满了整个海域,它们聚众震出音波,阿巳的鳞火颤抖着熄灭,藏在下面的蛇鳞并不算坚硬,在来的路上已被腐蚀了不少。
天道厄运神的神息,六界之内,谁能匹敌。
巳蛇的身躯缠绕着蜕笼,这些怪物落下的音波成了海中无形的神威,震得他精神恍惚,难以动弹,却仍努力想在蛇鳞被完全腐蚀之前,打开蜕笼。
雪帝的神识这一刻终于和戚雪分开了,她胸膛快速起伏着,看见这颗光珠悬在二人之间,又越过光珠看见了阿巳竭力想再靠近一点的手指。
雪帝惊了惊,他什么时候化成的人形?这种时候不靠原身蛇鳞抵御,再不济也该是法相,而他却选了人形,嫌命长吗。
但很快她就找到了原因。
那蜕笼被她的神息修补,早就不听原主驱使了,他的蛇身打不开笼子,但手臂能穿过那些神息缝补的细线,从缝隙中穿过蛇蜕残片。
而不用法相,大约是因为那浑身燃烧的黑炎,怕伤到那颗脆弱颤抖的光珠。
阿巳努力将双手往里伸,但总是差一点,他将脸抵在神息的细线上,尽可能再靠近些。
恶劣的环境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手掌有些微微发抖。
雪帝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她盯着他的手,又看了看悬在自己眼前的珠子,头一次产生了自己其实就是这颗光珠的错觉。
脆弱,胆小。
阿巳的手掌被海水浸得冰凉,他终于握住了那颗光珠的瞬间,雪帝觉得自己也被抓住了。
她错愕睁大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小心珍视着将光珠含进嘴里,才再次化出蛇身原型,这时海中妖兽齐齐发出低鸣,混乱扭曲的厄运笼罩,将硕大的火蛇困在中间。
阿巳难受地扭动,雪帝觉得有些恍惚,刚才还在笼子里的视角,这会好像又悬在了火蛇眼前的海域中。
她与他巨大的竖瞳对视着,略显呆怔,不太确定他是真的能看到自己,还是因为伤重所以瞳孔有些涣散了,在凝视虚无。
雪帝觉得,应该是后者。
她浑身麻透,像有电流穿过,在妖兽又一声嘶吼中,神识猛地回到了自己身上。
雪帝惊悸喘着气,耳边鸣音深重,从帝宫莲台上一冲而起,直奔无妄海而去。
她罕见的有些晕眩。
这一路上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她却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
雪帝赶到的时候,无妄海上的风浪已经停了。
深海中的妖兽们还在来回焦躁不安地游动着,感受到厄运神降临,纷纷呜咽着让路。
雪帝一直屏着呼吸,真真切切地来到了那片海域的蜕牢面前。
里里外外都空空如也,一片死气沉沉,安静得好像末日的终点。
雪帝对着蜕牢不知在想什么,总之呆怔了有好一会,才开始意识到,她这么火急火燎赶过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海底太黑了,但不怎么影响厄运神的视线,她能看见蜕笼下散落的一些鳞片,落在海床上,暗淡无光,是被腐蚀太严重才脱落的。
阿巳即便没有直接死在这海底,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回去了能不能保住命还难说。
雪帝又再出神了片刻,脑海里反复出现刚才阿巳看她的眼神,那般珍视着看着那颗光珠的眼神。
九重天上,药王殿外鸡飞狗。
自己都还被厄运缠身的一众神仙们忙进忙出,老药王烂了半只眼,用仙草给殿外层层翻滚的火烧云降温,心力交瘁才终于吊住了巳蛇神君的半条命。
“那沸雪大帝,暴君!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老药王拄着拐杖,看着阴气沉沉的九重天,重重叹息。
旁边的仙家们跟着一道唉声叹气,“厄运神息不除,巳蛇神君性命怕是难保。别说他,咱们也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了。”
“横竖都是一个死,索性去荒境跟那婆娘拼——”
这声慷慨激昂的话音未落,天边亮起瑰丽的七色云霞,直冲云霄。
神光灿烂之中,雪帝飞身而上,满身绸带飘散,稳稳落向药王殿门口。
她来得太快也突然了,众神一时鸦雀无声,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齐齐后撤数步,顿觉大难临头。
73机会
◎死了也要牢牢抓住◎
雪帝站在中间,对周围的恐惧视若无睹,这阴沉沉的天地间唯她一人还亮着神光,像乌云中的皎月熠熠生辉。
她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神态自若就这么径直走进了药王殿,跟回自己家似的。
一路上的神官大气不敢喘一声,等人进去了才反应过来糟糕,赶紧纷纷往里冲。不怪他们反应慢,从前雪帝杀上来哪有这么温柔,还用脚走的。
被厄运笼罩的九重天几乎没什么日光照进来,殿内就放了几颗夜明珠作灯,光线柔和,十分适宜养病。
雪帝身上的神光照进来,天帝察觉到她的气息正往外察看,没料到她会直接进来,二人直接撞了个对脸。
“……”
这两位有多少年没有在这种近距离瞧见过对方了?
天帝眉角微微抽动,“你来做什么?”
阿巳沾了这么一身厄运神息,只剩了半条命回来,是谁所为不言而喻,她在这个时候出现,除了赶尽杀绝,天帝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雪帝瞥了他眼:“本座今日不是来找你的。他人呢?”
她散开的神识只能找寻到药王殿的方向,但真正进来之后,却是并未寻到踪迹,应当是被结界给藏起来了。
天帝盯了她半晌,不答反问:“雪帝,你与阿巳在蛇蜕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孩子就跟失心疯一样,身子稍有好转就偷跑去荒境找她,先是神识出窍还不够,后来直接打晕了药王偷偷跑了。一而再再而三,天帝也终于是嗅出了点不对劲来。
雪帝的视线转向前方,“与你何干。”
她是没什么好耐性的,今日心平气和的这几句话没跟人动手,已是少有,天帝也察觉到今日她身上的杀性变淡了些。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放松警惕告诉她阿巳的下落。
“你……”天帝话音未落,陡然面色一变,再回头便已经来不及了。
雪帝几乎在同时荡开神识,药王殿的模样水溶般褪去了一层幕布,结界轻易就被打碎。
方才空无一人的内室变了模样,阿巳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激动,眼睛落在雪帝身上便没再挪开,就这么一直凝望着她。
天帝亲自布下的结界,即便是雪帝,想要找出阿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里面的人没有主动发出信号的话。
天帝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骂不出也咽不下,最终化成了怒其不争的一道沉重的叹息。
雪帝顶着阿巳这样灼热的凝视,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慢慢走进内室去。
“你怎么样?”她干巴巴地问。
这一趟过来的目的,雪帝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阿巳问她,她该怎么回答?
阿巳的目光灼灼,眼看着她走近过来,连呼吸都变快了些,可怜巴巴说:“有点难受。”
“但你来看我,我很高兴。”阿巳又说。
雪帝站在他的床边,身上的神光柔和,她站得不近不远,亲昵还是疏离,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然后阿巳拉住了她的伴生绸带。
雪帝低头看着那条绸带,又看了看他,鬼使神差的被他拉近了些,又拉近了些。
好几十双眼睛盯着这两人之间的磨蹭,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阿巳靠在床头,床边还有两掌左右的宽度,他手掌缠了几圈她的绸带,在掌心摩挲着,终于将人拉到床边后,他期待着拍了拍:“坐会吧?陪我说会话?”
雪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的发展在慢慢失去控制,她好像被一汪温水给煮着,明明已经将那凡人的爱慕之心给剥离出来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阿巳没有提那颗光珠,雪帝便也没有提,她没有听他的坐下,只喉间滚动一下,“别动。”
她的二指落向他的额头,指腹一片柔软温热,此时此刻才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将缠绕在阿巳身上的那些漆黑的厄运神息,尽数吸走。
“你伤得不轻,即便清了神息,也还是要好生休养,否则脱落的鳞片无法再生,日后病根不小。”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觉得差不多了准备要走的时候,手腕上却忽然一热。
阿巳抓着她,不想让额头上的手离开,慢慢得寸进尺,两手都伸了上来,将她的手包裹住握在掌心里,就再没松开了。
“陪我坐一会吧,可以吗。”他盯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有些湿漉漉的,不肯轻易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雪帝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被他握住的手上,手里却有些软绵绵的,没在第一时间挣脱他。
或许是深海中看见的那些画面的缘故,雪帝发觉自己不怎么能拒绝阿巳这样的请求了。
她就这么坐在了床边上,任由阿巳牵着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话。
身上流转着圣光的女帝坐在神君床前闲话家常,这一幕落在九重天一众神官眼里,诡异到有些骇人听闻了。
雪帝到底是不适应这种温情的场合,坐了一会后便起身要走,“你自好好休息。”
阿巳拉住她的手不放:“你明天还来看我吗?”
雪帝答不上来,她连今日是怎么鬼使神差过来的都说不清楚,但眼前的男人目光热切,小心翼翼中带着期待,雪帝喉间就这么被堵住了一瞬。
“……再说吧。”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阿巳追道:“我等你。”
他一直盯着她不肯松手,就想等个答案。
雪帝的手被他攥在掌心里,热乎乎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盯着那只手,即便是应付也好,到底松了口:“嗯。”
阿巳屏住的呼吸这才恢复正常,肉眼可见的开心:“大概什么时辰?”
雪帝的注意力被手上的温度引走,有些心不在焉,“和今日差不多吧。”
阿巳笑了笑:“那我等你。”
雪帝浑浑噩噩点头,一直到离开了九重天,都不太记得最后具体说了些什么。
她回到荒境帝宫之中,紧绷的身子才终于是松了下来。
她懒散躺在帝榻之上揉着眉心,觉得自己这状态很有些不正常。
从看见阿巳硬闯无妄海去将那珠子救走之后,她就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甚至想将那个‘心魔’叫出来问问,是不是她又对自己使了什么手段。但显然‘戚雪’不会再出现了,她已经被剥离掉,封存在了光珠里。
是了,那颗光珠。
雪帝无端的想起了当时海中阿巳将它小心翼翼含进嘴里的样子。
一种诡异的感同身受出现,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那颗珠子,感受到他舌下的温热柔软,浑身都被紧紧包裹着。
而她竟觉得舒服。
雪帝猛地睁眼,被吓得弹坐起身。
还好,这里还是帝宫,没有什么珠子,也没有阿巳。
她烦闷地揉了把太阳穴,凝神静气,想靠闭关静修来缓解这种奇怪的感觉。
到了雪帝这个修为程度,时间的意义不比常人,闭关个数月半载,乃至于三年五载,都是常有的事。
但这次到了第二日,她就开始心绪不宁,惦记着答应了阿巳,要去看他。
原本当时只是搪塞他的一句话,雪帝并没有太当真,也不准备去履约。
‘那我等你。’
‘你什么时辰来?’
但阿巳的眼神反复出现在她的识海中,她拧着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驱逐,重新回到入定状态之中。
这场闭关到头来还是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她勉强入定,不过十来日就又醒了。
雪帝没再强求,这种头晕脑胀的状态再勉强反倒适得其反。
帝宫外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的落进莲池里,激起了些许水雾升腾。
雪帝脑子里又再想起了那次与心魔斗法,后来阿巳出现,说要来还她精元。
也是在莲池里,她的神躯被这条狡猾的巳蛇引诱放纵。
雪帝有几分心不在焉,就这么抬步慢慢走进了雨幕中。
此时她仿佛能想象出来,阿巳在天宫里眼巴巴等着她赴约的模样,从白天等到晚上,他会一直盯着门外,有一点动静都会很激动,然后再发现来人不是她,只能继续等待。
雪帝蹙起眉,她想起这个男人的频率,有些太高了。
雨水无法淋湿雪帝的神躯,温驯地顺着她的身形流下,落在木桥上,再哗啦啦流进池子里。
雪帝漫无目的在雨中走着,刚出莲池,脚步下意识顿住。
她看见帝宫门前的青石长阶下等了个男人。
阿巳喜水,并未以神力避雨,浑身都湿淋淋的,尽管雪帝心里清楚他没事,也还是觉得有些可怜。
“你、”她快步上前,阿巳显然也看见她了,一瘸一拐地沿着长阶上来。
他淋得像只落了水的小狗,目光灼灼盯着雪帝的脸,带着点点委屈跟她较真:“阿雪,你爽约了。”
阿巳的伤显然还没养好,他的真身伤得不轻,人身跟着受影响,腿脚多有不便,原本等到了第三日他就忍不住想冲到帝宫来问她了,结果被天帝给关在了药王殿里。
“怪我,不该让你在蜕皮之初去招惹她。”天帝悔不当初,“阿巳,那沸雪大帝是如何心狠手辣又狡猾的人物,雷霆手段整治荒境千万年之久。你才多大年纪,对上她,只有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管他如何辩解,天帝都不曾松口。
最后的最后,他是仗着恢复了些气力,瞒着所有人从药王殿里偷跑出来的。
那日病床前他便感觉到了,雪帝对他的态度有种十分微妙的转变,这种转变来得太罕见太不容易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就是死了也要牢牢抓住。
“我等了你好几天,你都没有来。”
他盯着雪帝的脸,高大的身子被淋得透湿,却是满心满眼只在乎她的回答。
74撒娇
◎蜕皮的秘密◎
雪帝被他盯得有些嗓子发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虚,“我……本座闭关数日,今日才出定。你不好好养伤跑来干什么?”
她一边觉得九重天也是无用,连个伤患都看不住,一边抿唇道:“自己能走吗?本座让白泽送你回去。”
“我不走。”阿巳躲了她的手,“我想见你,别赶我走,我师兄不同意我来,回去他会把我关起来的。”
雪帝哑然,阿巳盯着她接着说:“但关起来也没用,我还是会再跑出来。阿雪,你行行好,收留我几日,我的神识受损,真的很难受,经不起这么来回折腾几趟。”
雪帝不知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大约是有些木讷的,因为阿巳趁着她跑神的时候,就已经自作主张往她寝宫钻去。
他还拄着拐杖,身形透湿,背后看过去一瘸一拐的显得有些可怜。
罢了,本就伤得重,要这样把他赶回去,在哪出了意外都不好,那天帝还要来聒噪吵嚷。
反正他是被厄运神息所伤,在她这养伤也算恰如其分,待他伤势好些再撵走不迟。
这般想着,雪帝动了动指尖,雨势很快就收住了,只剩点点残余的落水声滴在坑洼里。
雨过天晴之后,接连几天都出了太阳。
白泽趴在屋檐上晒太阳打盹,时不时嗅到外人的气味,眼睛眯开一条缝,运气不好的话能看见那个巳蛇在雪帝宫里开窗户透气。
白泽不明白帝君为什么要收留那条蛇,但帝君没叫他进去,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一般就装看不见,翻个身继续睡去了。
阿巳的身体原本就是被厄运神息所伤,在雪帝身边恢复得相当好,没多久就丢了拐杖,只要不是些剧烈的跑动,日常起居已于常人无甚区别了。
打从他住进来的那天起,雪帝就说要入定静修,他可自由来去不必知会,只要不打扰她即可。
雪帝原本的打算是闭关个月余,醒来他的伤势应当也就痊愈了,能顺理成章将人赶走。
或者在这期间,他先自觉没趣离开,又或者是天帝发现阿巳偷跑了,前来要人。
不管哪一种,她都能避免跟这男人共处一室而带来的不必要的尴尬。
但事情总是不往预期的方向发展。
阿巳确实是不吵不闹安静得很,但却也没有老实躺床上休养,把她的帝宫当成了自己家一样,每日开窗关窗,摆弄些花花草草,有时还会自己下厨做些吃的。
他倒是没有怎么吵闹,但那些来去的脚步声,烹茶的滚水声,入定中的雪帝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声音来来回回,吵得她无法安宁,好像就能通过声音看见阿巳在殿里来回走动的画面。
荒境的天气多雷多雨,从前不管外头轰雷滚滚成什么样,她都能不受干扰固守本源,这根本不是声音大小的缘故。
是她心不静所致。
阿巳将新茶煮开第一壶的时候,外头正好下了些小雨,茶香混着雨水的气味,舒适得让人犯懒。
他指腹摩挲着掌心,斟酌着着如果这个时候他去吵了雪帝的入定,被赶出去的几率有多大,能靠撒娇卖惨蒙混过关留下来的几率又有多大。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冒这个险了。
雨声混着滚水的声音,直往雪帝耳朵里钻。
她认命地长叹口气,从内殿出来。
那声音愈渐清晰起来,还有阿巳眼睛一亮的惊喜声:“阿雪!你醒了。”
雪帝扫了眼案桌,觉得他现在就像这沸腾的茶壶,“你怎么还没走。”
阿巳轻笑:“睡糊涂了,这才几日,没过去个一年半载的。”
雪帝又看了他眼,他这会跟她说话,有些过于随意了。
他大约是误会了什么,她容他在帝宫暂避,并不能代表其他的什么。
雪帝:“本座闭关喜静,你的伤势看起来已无大碍,可以回九重天去了。”
“我不走,你闭关我又没吵着你。”阿巳眼神闪烁,假装去倒水沏茶。
又道:“我的伤且还有得养呢,在你身边这些日子,感觉比之前好多了。”
雪帝睨着他,到底是没法做到像之前那般疾言厉色的赶人。
“你回去养伤。”她舌尖在上颚扫了扫,给出了让步:“本座便收回九重天上的厄运神息。”
阿巳脸色一窒,无疑她是知道该如何捏住他的短处的。
“我来这里只是想见你,没有其他任何目的。”
他多少显得有些激动,脸色微微泛红,一口气没上来,竟是剧烈咳嗽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雪帝不知该如何应对,什么话到嘴边也都妥协了,“行了,你爱住就住着吧,天帝来要人,你不想走本座把他打回去。”
但阿巳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捂着胸口,似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雪帝见他不像装的,可能真的是牵动了伤势,便上前扣了他的腕脉,“别动,我看看。”
阿巳一口气缓过来,顺势歪过去,将脑袋枕在了她肩上,轻轻喘着气。
雪帝有些僵硬。论实力强弱她远胜于阿巳,但要论体型,显然是阿巳更胜一筹。
他将自己依偎在她身前,也不说话,半抱不抱蹭着,就是在趁病撒娇。
雪帝有点走神。
过了半晌,她才诊出脉象的异常来,有些拿不准,又再掐了几下指节,才道:“你的蜕皮返元提前了。”
阿巳整个人一顿,面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雨还在一直下着,时不时一个春雷响起,正是万物逢生的好时节。
自那日之后,阿巳就开始变得有些寡言了。
他的这些反应在凡人戚雪的眼中看来或许晦涩难猜,但对于雪帝来说,不过都是些少年人藏匿不住的心事重重罢了。
“你这蜕皮五百年一遭,又不是第一回,早该习惯了才是。”雪帝原本是不大关心跟他相关的事,但这人表现的实在太明显,还是忍不住发问。
阿巳不答,只愁眉不展着。
雪帝:“……你要实在想留在本座这儿,帝宫后头也有山湖能容你藏身蜕皮的。”
阿巳挽唇,那笑看起来逞强,故作轻松:“阿雪,你这是变相的同意我留下了?”
她轻易便能看出他的回避,显然他是有什么事情相瞒的。
雪帝轻嗤一声,他不说,她也没多大兴趣知道。
阿巳听着这声心里发紧,眼睛跟着她转:“我蜕皮其实有个秘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九重天不少相熟的神官都知道。”
雪帝停下睇了他一眼,“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说】
要结束喽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