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瞧见
在好容易鼓起勇气,将心里话一股脑儿告知眼前的男人后,荷回便摒心静气,直直地望着他。
然而不知等待了多久,却见皇帝还是原来那副神情,并没什么反应,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荷回一颗心开始止不住往下沉。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么?
难不成他对自己,当真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若是如此,那自己的一番心意,对他而言,就不过是消遣罢了。
那他从前还总是问她喜不喜欢他做什么?
作弄?
可她却傻乎乎得当了真,脸面矜持都不要了,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傻乎乎地对他诉说自己的心意。
一股难言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这个人怎么这样坏,将她身子和心一并骗去之后,又表现出这般不在乎的模样,显得她方才的紧张和忐忑像个笑话。
荷回说着就要将手从他手臂上拿下来,却被他反手握住,使了半天劲儿,却依旧犹如蜉蝣撼树,对方连衣角都没动一下。
荷回心中越发觉得憋屈。
他都这般不在乎她的心,还拽着她不放,什么意思。
“我说错话了,您放开我吧,在外头呢,拉拉扯扯的,叫人家瞧见不好。”
话音未落,便觉腰间一沉,却是皇帝将手臂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揽了过去。
两人腰肢就这么贴在一起,密不可分。
荷回下意识就要挣扎。
她今日所戴的幂篱虽然不短,但也只能堪堪遮住两人的手臂,他如今这般动作,旁人一眼便能瞧见两人身子挨得多近。
果然,在他将她捞过去之后,原先叽叽喳喳的妇人说话声响瞬间消失片刻,有人在说,“你瞧!”
声音响亮,正传入荷回耳中。
荷回脸颊顷刻间烫得惊人。
虽然在大周,上元节比平日里松散些,男女可以一同出游,但即便再情浓,也顶多不过是拉手说些悄悄话,像他们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将身子贴在一起,属实有些过了。
“您放开我。”
皇帝不吭声,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
两人贴得更近了,她有些疑心,若是他再用力些,她的的腰肢会不会被他勒断。
“再说一遍。”皇帝缓缓开口。
荷回一愣,抬头,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方才说喜欢我的话。”皇帝一只手捧上她的脸,“再说一遍。”
说起这个,荷回心中的委屈复又回来,咬唇道:“您又不在乎,还说什么呢,您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皇帝又不言语了。
荷回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说的话,眼眶有些发酸,再次想将手抽出来,然而却听见他在耳边无声叹息,随即手被他拉着,放到了他心口上。
“可感受到了?”皇帝问。
荷回动作一滞,缓缓张开唇,随即讶然抬眼。
皇帝一双漆黑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她,而她能感受到,在自己手心下,隔着厚厚衣裳和一层皮肉,他的心正在不停跳动。
一下一下,震得她指骨都开始有些发麻。
“好姑娘。”皇帝喉结在烛光下轻声滚动,“你真是”
“打了朕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已经同她这般亲密,可她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他早早便知晓这一点,即便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强求。
他是有把握能赢得她的心,可没想到会这样快,他总以为,即便他们的三月之期到了,要叫她真正属于自己,终究还是要再费上一些时间。
他从没指望过,她能在今日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不过短短三个字而已,便勾他魂,擒他魄,叫他一颗心随她摆弄。
他抱着她,无声喟叹。
荷回见他这般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才的失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喜,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也随着手下的那片胸膛,不自觉地跳动起来。
“您吓我一跳。”她语气有些委屈。
“是朕的不是。”皇帝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他还惦记着她的话,“还不说吗?”
虽然此刻的荷回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勇气,可瞧着皇帝那双灼灼望着自己的眼睛,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缓缓张口,“我喜欢您,您每日也多喜欢我一些,可好?”
皇帝目光闪动,双手去捧她的脸。
很快,荷回便看见他开口。
“莫不从命。”
有烟花在空中炸响,犹如惊雷响彻耳畔,叫荷回一颗心怦怦直跳。
在这无尽的喧嚣里,皇帝的声音却那样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轻柔的询问。
“朕想亲你,好不好?”
若是寻常,周围有这么多人,荷回肯定不同意,定要寻个妥帖的地方才成,然而此刻,望着皇帝的脸,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不管不顾一回。
已经压抑这样久,任性一回又何妨?
这是在宫外,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只这一次
荷回将双手放在皇帝腰上,在皇帝微感意外的目光中,缓缓踮起脚尖,仰头印上他的唇。
她感到皇帝的身子顿了下,随即,他呼吸微重,两只手臂收紧,将她紧紧抱住-
宫中灯会已经开始,太后在众人陪同下,正观赏那座百来仗高的鳌山灯。
见早前派去的管事牌子再次返了回来,不免问,“怎么样,皇帝还不来?”
管事牌子恭敬答道:“回太后的话,皇爷还在前头处理朝务,怕是还要等会儿。”
话音刚落,太后不免叹了口气,“这都快寅时了,有什么朝务不能明日再办,那些大臣们都歇了,放了假,偏他,好容易过节,还这般苦着自己。”
诚益夫人笑道:“这么些年,您还不清楚皇爷的性子,有些事儿没办好他是不会撂开手的,这是咱们大周朝之幸,您呐,就别再抱怨了。”
“那也不能不顾及自个儿的身子。”太后有些奇怪,“卿儿往日最能劝动他,怎么今日倒不管用了?到乾清宫这么久也没回来。”
诚益夫人脚步一顿,随即笑道:“您还不知道我那小子,好容易进宫一趟,多半是缠着皇爷说他那些市井听来的不着调的话呢,哪里顾得上旁的,回去我就收拾他。”
一番话终于把太后逗乐了,这才心情好些,两个人一路看着灯,说说笑笑,等李元净来时,见只有他自己,太后不免奇怪道:“不是叫你去储秀宫带沈丫头一块儿来?”
李元净道:“回皇祖母的话,孙儿去了,到了宫门口,沈姑娘身边的宫女姚朱说,她今日身子不适,正收拾着,先让孙儿自己过来,她收拾妥当了便来。”
太后还没说什么,安王先笑了,状似不经意道:“倒是赶巧,皇兄和沈姑娘都没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商量好的。”
这话听着不过是句玩笑,可淑妃闻言,却暗自变了脸色。
当真是赶巧吗?
她想起上回太后寿诞,皇帝和沈荷回好似也是一起消失了一段时间,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想来,却分外可疑。
两人虽不是一起回席的,但却带着股莫名的相同气息,举手投足之间,两人尤其关注对方的动静,只是一抬眼,一举手,便能被对方捕捉到一般。
淑妃疑心是不是自己又想多了,就像那回在外头,她怀疑皇帝与沈荷回一同坐马车出去,可最终事实证明,那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可,当真如此
吗?
索性她刚捏紧帕子,便远远瞧见众人簇拥着皇帝的御撵缓缓而来,中断了她这个念头。
荷回是在半个时辰后到的,太后见她面色果然有些苍白,不免关心道:“这是怎么了?”
荷回说是午后吃坏了东西,太后点头,问用过药没有,听荷回说用过了,这才点头:“看会儿灯,若是身子撑不住,便提早回去。”
荷回谢过恩,在位子上坐下。
到了散场,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太后吩咐淑妃,“陪你们万岁爷一起回去,我们也散了。”
皇帝神色没什么变化,点头称是。
众人已经回宫,姚朱提着灯,陪着荷回从琼华岛上下来,往原先的住处寿明殿走去,打算在那儿歇一晚,然而两人刚走到夹道处,便瞧见前头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皇”
姚朱赶忙将手中烛火吹灭,以免叫人瞧见。
荷回站在原地,想劝皇帝回去,却不知怎么的,瞧见他走过来的身影,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只能由着他牵起自己的手,拉着她往玉熙宫走。
“会被人瞧见。”
“朕已经安排好了,不会。”皇帝的声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如同一杯甘醇的酒,散发着阵阵清香,不停引诱着她。
荷回感受到他拉着自己的手是那样紧,脚步虽说不上急切,但显然比平日里快上许多,一颗心忍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明明已经有过几次,可如今却还是分外紧张。
“淑妃娘娘怎么办?”她问。
皇帝丢下她过来找自己,难保她不会起疑。
皇帝没吭声,只将她拉到边上一处屋子里,抬脚关上房门,转身将她抱起,开始亲吻。
荷回双膝被他分开,两条臂膀搂上他脖颈,被他抵在门框上。
夜色中,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灼热得像是要将对方烧化。
叮铃咣当的禁步、首饰被扯落在地,黏腻声四起。
他咬她圆润的肩头,无声喟叹:“方才在宫外,朕就想这般对你。”
只是那是在外头,怕吓着她,便生生忍住了。
“我也是。”荷回抱紧他,声似蚊蝇,“我想同您在一起,想您亲我,抱我”
仿佛只有这般,她才能获取足够的安全感,才能证明她将一颗心交付给他的选择是对的。
她这样可怜的模样落在皇帝眼中,只觉得心软成一汪水,边亲边哄,将她往榻上抱。
床榻吱呀吱呀的响,他摸着她汗湿的鬓发问,“是朕好还是净儿好?”
这叫荷回怎么回答,她同李元净又不曾有过,只能将藕臂挂在他脖颈上,“自然是您,我只有您呀。”
这时候说这样的话,当真是要人命。
皇帝手指在她锁骨上轻轻摩挲着,半晌,缓缓往下去。
天地造神秀,在半年前,他从未想过,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人,能哪儿哪儿都生得这般合他心意。
这不是孽缘,而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借着微薄的月光,皇帝望着她,眸光微闪,手上用力。
荷回猛地咬唇,瞳孔中潋滟出无尽的水光,整个人好似冬日里盛放的一朵梅花,纯真中带着几分魅惑。
黑暗里,她瞧不见,身体的反应便越发厉害,一条腿颤巍巍挂在他肩头,忍不住往下滑,被他接在手里。
“热。”她声音沙哑,开口抱怨。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太足,将两人都要烧化了。
皇帝将荷回从被褥中剥离出来,抱着她下榻。
荷回惊呼一声,将他搂得更紧。
这对她来说太过厉害,有些吃不消。
皇帝可怜她,不过走了几步便罢,将人抵在墙上吻。
然而或许是动静太大,两人竟不知何时将窗子抵开,皇帝就这么搂着荷回,将她压在了窗台上。
回来寻镯子的淑妃隔着朵朵红梅,远远瞧见这一幕,手中帕子不由猝然掉落。
第72章 第72章“你同皇爷,不会有结果……
夜色之下,窗户半开,月光瀑布似的洒在皇帝打赤的上半身,将他左侧肩头那道被人新咬的牙印照得异常显眼。
而他身下,赫然是个女子,那女子被他压在窗台上,只露出一头散乱的青丝,在空中不停地回荡,口中发出微弱的娇吟,似欢喜,又似悲鸣。
即便不知人事的人听见,都要脸上一红,知晓她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或许是受不住,又或许是觉得羞涩,那女子原本握在窗棂上的手忽然转换了方向,朝皇帝的脖颈而去,然而终究是失了准头,手落在他臂膀上,指甲陷在皮肉里,不消片刻,皇帝臂膀上便留下几道分外显眼的带血划痕。
皇帝的龙体断乎损伤不得,否则便是不敬,可被划伤后,皇帝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神情越发柔和,将女子那只手握在手心里亲了一下,与之十指相扣,俯下身去,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
她这才渐次放松下来,往皇帝怀里钻,就着这个姿势,仰头与皇帝亲吻。
皇帝向来不是个喜欢亲吻的人,如今却同身下人亲得异常投入,甚至特意去捧着她的脸,迫使她张开唇,与她唇舌追逐。
淑妃呆呆望着这一幕,忘记了反应,直到皇帝动作停顿,像是发现了什么,抬头往这边瞧,方才猛地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一旁的石像后。
“娘娘”陪她过来的宫人早已经吓傻了,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淑妃指尖发凉,双眼望着虚无处,久久没有反应。
“这可怎么办才好?”宫女回想起方才的场景,只觉得惊骇万分。
皇爷不把娘娘当回事,撇下她跑这里来同人私会就算了,毕竟堂堂天子,爱与哪个女人亲近都是他的权利,旁人管不得,可这些女人里,绝对不包括此刻正在同他颠鸾倒凤的那个。
她那样的身份,皇爷怎么能同她厮混在一起?若不是亲眼瞧见,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这太荒谬了,叫人难以置信。
可她家娘娘却好似还打算欺瞒自己,道:“晚上太暗,镯子明日再寻,先回去。”
“娘娘,那分明是——”
她简直不敢想,若今日发现这一切的不是她们而是宁王的话,宫中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住口!”淑妃低声斥责,闭上眼睛,竭力稳住自己的心神,“今日之事,需烂在肚子里,记着,要想保住小命,这是唯一的法子。”
然而淑妃嘴上说着这话,脸上却没什么血色,接过宫女拾起的帕子紧紧攥在手里,指甲陷入皮肉里都没发现。
皇爷他,竟同沈荷回,这个要成为他儿媳的人,有私情!
她后知后觉想起这半年来皇帝的不对劲,从皇帝看上一个秀女却不封位份,到他不招幸妃嫔,再到他数次对沈荷回的破例一双手握得越发紧。
本以为他是因为太后才对沈荷回这般好,如今看来,全错了。
他对她好,不是因为宁王,也不是因为太后,而是因为沈荷回是他的情妇,他们从一开始,就勾搭上了!
难怪庆嫔忽然间便没了,怕也是发现了此事,惹着了皇帝,才遭至灭口。
想到方才瞧见的香艳场景,淑妃一口气险些没抽上来,竭力忍着,才没立时晕过去。
这厢荷回察觉到皇帝的动作,缓缓睁开眼,问:“怎么了?”
黑夜中,几株红梅在寒风中微微打起颤来,上头的雪花扑簌簌往下落,被风吹着,飘到皇帝眉宇间。
“没什么。”皇帝收回目光,说,“方才太大声,怕是招惹了小猫小狗。”
话音刚落,便有猫叫声响起,却是玉小厮来寻主人来了。
它跳到窗台上,看着两人亲密的动作,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张望。
荷回借着月光瞧见了它,瞬间脚趾蜷起。
“不过是只猫而已,便惹得你这般。”皇帝呼吸沉重,手捏着她耳垂,声音喑哑。
荷回红了脸,趁着喘息的空档搂上皇帝的脖颈,低声求他,“把它赶走,到里头去,冷。”
皇帝于是单手抱起荷回,将窗子关上,那猫却思主心切,硬是在窗户闭死之前,从缝隙里钻进屋子里来。
皇帝并不理会它,只是重新抱着荷回往榻边走。
随着两只脚一起一落,不过几步的功夫,荷回便咬着皇帝的肩膀瞳孔失焦,不知身在何处。
有什么东西淋淋漓漓落到皇帝鞋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猫闻见气味,直叫唤。
皇帝手抚在荷回脊背上,调侃她,“路还没走一半,离榻还远着,这可如何是好?”
荷回在黑暗中低声啜泣,声音也跟猫似的,娇娇怯怯,挠人的紧,“都怪你。”
“唔,都怪朕。”皇帝一边帮她顺气一边继续走,将人放到榻上翻了个身,手落在她脊背上,抚摸那些被压出的红痕。
“疼吗?”他声音沉稳,一点都听不出他如今在做什么。
荷回却没他这样好的定力,整个人如坠云端,半张脸伏在鸳鸯枕上,浑身都是汗。
因为夜里瞧不见,身体便更加敏感,只是一点动静就叫她连自己都忘了,好半晌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本是不疼的,可她就是想让他着急,“疼,下回您轻些。”
皇帝一颗心化成水,翻过她身子,捞起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面对面抱在怀里。
“这样呢,算重还是轻?”
荷回还在拿乔,说重,皇帝便立时不动了。
这可害苦了荷回,不多时,她便再次低声啜泣起来,说,“您欺负我。”
皇帝不解,“是你嫌太重,朕都是依着你的意愿。”
荷回咬唇,知道这回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只能认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太多了不好。”
“那是朕错会卿卿的话了。”皇帝干脆松开她,从里头出来,“卿卿说得对,这种事,需得节制,做多了伤身,对你我都不好。”
荷回哪里能预料到是这种情形,这人把火点着了,却不管灭火。
“不是我说的多不是那个意思”
她浑身酸软,没有力气,只能慌忙用脚勾住皇帝的劲腰。
“那是何意?”皇帝转头看她,半晌,缓缓俯下身去,捧住荷回的面颊,轻声问:“卿卿许得仔细告知朕,否则朕不明白。”
这人太坏了,偏要叫她说出口。
荷回终于败下阵来,“我错了,您想如何便如何,只别扔下我不管。”
“想如何便如何”皇帝低声沉吟,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这般也可?”
荷回羞得脚趾蜷缩,“可。”
皇帝在荷回唇上轻啄了下,“朕的小荷花,怎得这般好?”
话音未落,人已经再度将她抱紧。
荷回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月光更盛,将床头的欢喜佛照得一清二楚,即便荷回眼神儿不好,也能瞧个明白。
皇帝在她耳边道:“你瞧,咱们如今可同他们一样了。”
荷回听皇帝这般问,竟当真将视线落在那尊欢喜佛上,见上头两个小人儿赤身裸体,仿佛活物一般,正随着摇晃的床榻抱得越发紧,竟一时之间难以离开视线。
皇帝在她耳边发出一声轻笑,低头在她脖颈上留下一连串的印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荷回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出言阻止,反而将他抱紧,主动在他面前扬起脖颈来。
望着眼前的她,不知怎么的,皇帝忽然就想起李郢的那句诗来:
鸳鸯交颈期千岁,琴瑟谐和愿百年。①
他想同他的小荷花,百年长久。
他忽然用力。
荷回睁开眼,两只藕臂弱弱挂在皇帝身上,时刻要落下去,“皇爷?”
皇帝吻她,“荷回,离咱们的三月之期,只有五日。”
荷回闻言,这才惊觉时间这样快,抱着他,低低哼了一声。
“可还记得从前朕对你说过的话?”
荷回一阵恍惚。
她想起三月前,自己对皇帝提出的所谓三月之期的不屑一顾,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就已经如他所料,全然被他俘获,将身子和心都交给了他。
怕吗,自然是怕的。
她这样的身份,一旦答应皇帝,成为他的妃嫔,所遭受的流言蜚语绝不会小,可如今她能如何?
在同皇帝有私情的情况下,顺应太后的意思,嫁给李元净?
自然是不成。
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她喜欢皇帝,想要一直陪着他,不想做他见不了光的情妇。
“记得。”荷回仰头,望向皇帝的脸,“三月之期到,无论我愿与不愿,您都不会难为我。”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皇帝手指收紧。
荷回受不住,不想叫他太得意,刚到舌尖上的‘答应’两字便重新被她吞入腹中。
“到时您自会知晓。”
皇帝闻言,无声而笑,满足她捉弄自己的心思。
左右不过几日的功夫而已,他等就是。
“小荷花也学坏了。”皇帝目光闪动,扯下帐子,将人彻底压在身下。
荷回‘哎呀’一声,满口告罪饶命,却仍旧没用,被皇帝重新拉了回去。
玉小厮听着两人的动静,跳上四方桌,歪头瞧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不理解两人在做什么,舔着爪子,最终趴在那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待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已经月上中天。
皇帝亲了亲荷回的鼻尖,起床套上寝衣,王植正在门外等着,一见他出来,便连忙道:“主子。”
皇帝‘唔’了声,神色中带着一股餍足感,脖颈里更是遮不住的牙印,看得王植止不住暗自啧啧称奇。
能这般损害龙体的,也就只有里头那位了。
“安王还是没有动静,要不要继续派人盯着?”
“嗯,一旦他有所动作,即刻报与朕。”
“是。”
王植正要走,却听皇帝叫住他,“主子还有何吩咐?”
“送些吃的过来,不要油腻的,粥和小菜即可,旁的她吃了要积食。”言语间事无巨细。
王植这才意识到皇帝的吃食是为沈姑娘要的,不免微微一愣,等到皇帝的眼风扫过来,方才连忙应是。
皇帝转身进屋,怕自己冰着荷回,在炭火边烤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上榻。
荷回迷迷糊糊听见动静,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皇帝摸着她的脸,目光沉静,只觉得一颗心无比熨贴。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缓缓在她鼻尖落下一吻-
随着与皇帝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荷回越发紧张起来。
她深知两人之事一旦被众人知晓,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旁的不说,单就太后那里,她就没法交代。
选定的未来孙媳妇儿同自己的儿子有了首尾,变成了儿媳,她老人家不知作何感想。
至于李元净,他原本就不喜欢自己,自己跟了皇帝,同他就没有
了干系,他自然高兴。
然而事实好似与荷回想的有些不同,在荷回紧张地等待着同皇帝的约定时,李元净不止一次地到储秀宫来找她。
“你这些日子,怎么总躲着我?”
荷回说哪有,“小爷多虑了,我只是身子不舒坦,不大想出去罢了。”
“我?”听见她的自称,李元净不免蹙了眉,“你究竟怎么了?如何就不自称‘妾’了?”
荷回略有些尴尬地想,自己是要当他母亲的人,怎么还能同从前一般在他跟前说话?自是要换个称呼。
然而这话此时自然不能说出来,只能扯些旁的东西转移话题。
而李元净却只是直直望着她,不发一语。
荷回被他瞧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免问:“小爷这是怎么了?”
李元净别过脸去,有些别扭地开口:“你当宁王妃也挺好的。”
他声音太小,荷回没听清,凑过去问:“小爷说什么?”
“没什么。”似乎是被她的忽然凑近吓了一跳,李元净耳朵有些红。
“哦。”荷回点头,忽然想提前试探试探他的态度,踌躇片刻之后,问:“小爷,若是将来,我不嫁给您,而是嫁给一位同您十分亲近的人,您待如何?”
李元净一时被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发懵,半晌,忽然冷哼一声,“你以为自己是谁,想做小爷王妃的人大有人在。不缺你一个,我待如何?自然高高兴兴娶旁人去了,你不嫁给小爷,小爷乐见其成!”
虽如此说,李元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嫁给他,她还能嫁给谁去?
转念一想,大抵明白是因为自己从前那番作为,叫她没了安全感,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来试探自己心意。
这般想着,李元净心头那些异样便也慢慢消失,与此同时,自然也就忽略了荷回口中要嫁给他一个十分亲近之人的话。
“你莫要再想别的,安心等着就是,小爷自会给你一个交代。”李元净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说道。
荷回闻言却有些发懵。
交代?什么交代?
正要询问,便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动静之大,便连李元净也被惊动,站起身来出去瞧。
“姑娘。”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王植,他瞧见李元净出现在这儿,不免微微一愣,“小爷也在。”
“大伴,您这是”李元净有些没回过神来,不知道他父皇的近侍如何会出现在沈荷回的宫里,在他看来,这两人在宫里,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话音落下,李元净这才瞧见王植身后一大帮涂脂抹粉的小唱,以及他们手中皮影箱,不免微微一愣。
王植也不瞒着,道:“皇爷听闻姑娘想听皮影戏,便特意嘱咐奴婢将戏班子带来,演给姑娘听。”
“父皇?”李元净闻言,更加有些不明所以。
宫中的戏班子由钟鼓司掌管,一般宫里人要听戏,都是到雨花阁,除了太后,还没谁有权利将钟鼓司的人叫到自个儿宫里来演戏。
父皇平日里并不好这些东西,一个还没嫁进皇室的平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留心,甚至破例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荷回在一旁瞧着,略有些尴尬,自从她对皇帝表情心意,他就好似不想藏了一般,底下人进贡了什么好吃好玩儿的,都叫人送到她宫里来。
昨晚上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句儿时喜欢看皮影戏,他今日便叫人过来演给她看,还这样凑巧,偏偏就叫李元净碰上。
也不知他作何感想,有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儿。
荷回正要说话,便听李元净道:“父皇待你真好。”
皇帝是待她很好,却不是他想的那种好,荷回想说什么,然而刚张开口,便听李元净接着道:“往后,你要同我一起,好好孝顺他老人家才是。”
荷回满腔的话,瞬间便堵在了那里。
她想起皇帝在榻上的动静,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人家?
那份生龙活虎的劲儿,像是要把她活吞了似的,跟这三个字怕是搭不上边。
好容易打发走了李元净,荷回抬手叫钟鼓司的人也都回去。
她知道皇帝想对她好,可她终究不想这般显眼。
这日,荷回给太后请过安,刚要回去,便听她道:“快开春了,你同净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这几日皇帝忙,等闲下来,便叫他给你们下旨赐婚。”
过两日便是到了与皇帝约定的日子,荷回此时乍然闻听太后的话,神色不免有些异样。
太后一直不知道她同皇帝的事,还满心满眼地想着将自己和李元净凑一对儿,荷回想到太后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好,心中愧疚。
“小爷不是还没选好?”
太后是知道皇帝准许李元净从众多女子中挑选王妃的事的。
太后闻言,却拉着她的手笑,“从前净儿不懂事,皇帝此举,不过是安抚他罢了,最后除了你,他还能选谁?”
“好孩子,你别多心。”
荷回手心发凉,指尖有些泛白,想着要不今日便将事情透露一二,免得来日皇帝说出真相时,打得老人家措手不及。
“太后”
“沈姑娘。”正当荷回刚要张口之时,一旁的淑妃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太后这样替你操心,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人要惜福,还不快快谢恩?”
荷回微微一愣,望着直直看着自己的淑妃,又瞧了眼含笑望向自己的太后,喉咙发紧,半晌,终究还是磕下头去。
“谢太后恩典。”
罢了,等过几日皇爷亲口与太后说就是。
起身,又同太后说了几句话,荷回便与淑妃一同出了宫,正待要同淑妃告辞,却听她开口道:“姑娘若不嫌弃,同我一道走走。”
自己同淑妃一向并无交情,乍然被她这般邀请,荷回颇感意外,但也只是愣了下,便缓缓点头。
“是。”
两人沿着宫墙夹道往前走着,很快便来到一座装有门窗的亭子。
淑妃摆手,叫身边宫人都退下,带着荷回进去。
“坐。”淑妃在上首落座,指了指身边的太师椅。
荷回谢过礼,缓缓坐下。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亭子里一时十分安静。
注意到淑妃落在自己身上,一直不曾移开的眼神,荷回缓缓抬头。
淑妃笑了下,“当真是不一样了,姑娘刚进宫时,面对这种情况,可不会这般镇定。”
荷回:“娘娘谬赞。”
淑妃:“姑娘多大了?”
“回娘娘的话,再过两个月,民女便满十七。”荷回有些不明白淑妃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
“十七。”淑妃望向窗外,神色恍惚,“真是花一样的年纪,本宫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容易做错事。”
荷回听她话中意有所指,下意识抬头。
只见淑妃安静坐在座位上,直直望着自己,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跟刀子似的剜在她心口上:
“你同皇爷,不会有结果。”
第73章 第73章“皇帝,你说的事同沈丫……
四周门窗紧闭,所有的嘈杂都被挡在门外,亭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脚下的炭盆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噼啪’声响。
荷回坐在那里,许久不曾有反应,落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泛白。
“娘娘说什么?”
“说你同皇爷的私情。”
淑妃红唇微张,仍旧是那副淡然神情,然而说到‘私情’两字时,舌尖微微的停顿仍旧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可以接受皇帝喜欢上一个女人,可那个人为何偏偏是沈荷回?
她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同皇帝有什么首尾?
然而就算她不愿相信,这般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事,终究是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她看着荷回那张俏生生的脸,仍不住想,他们是何时开始的?
是从他们外出狩猎,她不见了被皇帝寻到,还是在宁王拒婚,两人开始频繁接触后?
亦或者是更早之前,从半年前皇帝外出征战回銮,他们便由于某种原因勾搭在了一起。
若真是这般,那当初皇帝明明答应了选秀,却在秀女面圣后一个位份也没封,便说得明白了。
他中意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秀女,而是沈荷回,这个被太后选定的宁王妃,他的未来儿媳。
难怪那时,皇帝虽然瞧着并没有什么
不妥,但眉间总是时刻氤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在,她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只以为是他不过是在为朝堂之事烦心,到如今,却终究有了答案。
至于那回皇帝到自己宫中,却以她身体不好为由不曾召幸,而是独个儿歇在偏殿,想来也是疑点重重。
那让她昏昏沉沉的药,当真是她平日里所用的安神汤?她的贴身宫女甚至在半夜听见了开门声
皇帝说不定,并不在她宫里。
那他会去哪里?
淑妃抬起眼眸。
沈荷回所在储秀宫,离她的宫殿,紧紧一墙之隔。
意外吗?
自然是意外的。
皇帝那样的人,一向不好女色,最是遵礼守节,竟也会看上一个女人,为她费尽心思,做这种欲盖弥彰的事。
然而意外之下,更多的,是难言的震惊。
皇帝所做的这些事,对象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未来儿媳。
是有多喜欢,才会丝毫不顾及彼此的身份,同她暗通款曲,即便是片刻也忍不住?
“姑娘可认得这个?”淑妃定了定神,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拿出里头的东西。
荷回自然认得,那是当初皇帝给自己的定情信物,因为发现他不是宁王,为避免招惹事端,她特意用匣子将它装起来,埋在承明殿自己所住屋子前的树下。
原本她早该处理了它,但她能来西苑的机会本就不多,由于各种原因阻碍,终究不曾将它挖出来。
看到淑妃将它拿出来,荷回便知道,方才她并非在诈自己,而是当真发现了她与皇帝的事。
“这是皇爷的贴身物件儿,这些日子却从没见皇爷戴过,我还以为是皇爷不喜欢了,却原来是给了姑娘你。”淑妃将那簪子在手上端详着,缓缓张口。
见荷回一直坐在那里不吭声,淑妃抬眼,对她笑了笑,道:“放心,我今日在你面前揭穿此事,并非要对你做什么,你无需惊慌。”
她缓缓攥紧手中的簪子,目光从荷回身上移开,落在泛着红光的红罗炭上。
“我只是想劝姑娘,为了自己个儿好,还是早早同皇爷断了,否则等将来落入万丈深渊那一日,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
荷回紧紧握住扶手,“民女不明白娘娘这话的意思。”
“姑娘是个聪明人,我的话是何意,当真不懂?”
淑妃并不打算叫她糊弄过去,“若姑娘是寻常身份,你同皇爷的事,便是谁,也说不了一个‘不’字,我身子不好,宫里的姐妹这么多年也没几个能宽慰圣心的,若能有个可心的人儿陪伴皇爷,叫他开颜,我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做这个恶人,同你说这番话。”
“可你不是。”
淑妃再次将视线落在荷回脸上。
“你是太后给宁王选中的未来王妃,不是寻常女子。”
“你想没想过,一旦你同皇爷的事暴露,做了皇爷的妃子,叫宁王如何自处?每回面圣,他都会想起,他的父皇抢了他的未来妻子。”
“小爷并不喜欢我,他不会”
荷回话刚出口,便被淑妃打断,“是么?”
“荷回姑娘,你太天真了。”
荷回微微一愣。
“小爷喜不喜欢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人都知道,你曾经可能是他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被父亲抢了,成为了自己的庶母,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还会没事人儿似的,一如既往地尊敬他的父亲吗?”
自然不会,即便表面恭敬,内心深处依旧难保会生出些许不满。
而这些许不满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天长日久,极有可能长成参天大树,到那时,一场悲剧便要在这宫廷之中上演。
这是人性,任何人都不可避免。
“若皇爷有其他儿子,这些东西你自然不必担心,劝说皇爷废了宁王,另选皇储就是,可姑娘别忘了,皇爷他,只有宁王一个儿子。”
荷回心头咯噔一声。
宁王是独子,那就意味着,大周将来的江山,必定是他的。
因为这个,皇帝也绝不会对他如何,若皇帝长命百岁还好,一旦他出了什么事,自己这个勾引未来公爹的人,便难有好下场。
“姑娘应该明白,皇爷是明君,即便他如今中意你,可感情这种东西,终究飘忽不定,唐明皇那样喜爱杨贵妃,可在马嵬坡上,为了安稳兵变的军士,依旧下令叫人勒死了她,为了江山稳固,等有朝一日,皇爷要在你和宁王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你猜,他会如何做?”
荷回想象着她说的场景,垂下眼睛,明明手心里有暖炉,脚下是不断冒着热气的炭盆,指尖仍旧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凉。
她知道,淑妃说的是实话,即便皇帝再如何喜欢自己,可若有朝一日自己与宁王发生冲突,他终究不会选择她。
她会同杨贵妃一样,被当成弃子,毫不留情地丢掉。
这些日子,皇帝对她太好,将她捧在手心里,叫她沉醉其中,以至于她刻意忽略了许多可能发生的危险,总想着同他在一起便好。
如今淑妃这一番言语,好似当头棒喝,叫她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这样的身份,同皇帝在一起,很大程度上,难有好下场。
可路已经走到这里,她别无选择。
要往哪里走,从来由不得她选,即便她想退缩,皇帝也不会允许。
“娘娘的话,民女都听见了,只是这些话,您应当诉说的对象并非是我。”荷回缓缓站起身,语气平静。
淑妃见自己废了这般口舌,对方仍旧不为所动,不免有些意外。
她倒是小瞧了这个小姑娘,她如今心性竟这般厉害,全然没了刚进宫来时的那股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劲儿,被人揭穿这般大的事,都能面不改色,叫人刮目相看。
“皇爷正在兴头上,我如今同他说这些,自然是吃力不讨好,所以,只能来找你。”淑妃也不欺瞒,实话实说。
荷回道:“娘娘怕是要失望,此事,民女做不得主。”
“不,这个主你必须要做,因为你别无选择。”淑妃站起身,走到荷回跟前。
“为什么?”
“因为你心悦皇爷。”
若不是心里有皇帝,在方才听她提起他时,她眉宇间不会闪现出那种神情,那种可能被抛弃的委屈,不是一个无情之人应当有的。
“因为你心悦他,所以不舍得叫他为难。”
荷回想要逃离的脚步顿住,站在那里。
淑妃往炭盆边走近两步,伸出手去烤火,待到指尖彻底变暖才缓缓开口,声音疏冷:
“你应当听说过,十几年前先帝带着皇爷造反的事,这些年来,皇爷的江山瞧着坐得稳当,其实四处暗藏杀机,那些躲在暗处、效忠前朝的反贼们,时刻在等着将皇爷推下马,而一旦你与皇爷的事被他们知晓,便是绝佳的借口。”
“一个抢夺未来儿媳的皇帝,在民间会是何种名声,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到时墙倒众人推,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沈姑娘”淑妃终于转过身来,望着荷回道:“即便如此,你依然要同皇爷继续下去?”
荷回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淑妃说的这些,她并不知晓。
她知道皇帝与先皇的皇位是抢来的,却并不知晓,如今在大周朝的暗处,还有那么多反贼。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众人到北边狩猎,在猎场里,那想害她的两个贼人说的话。
他们说,他们的人要刺杀皇帝。
那日之后,她好似是听到皇帝隐约提到一句反贼的事,只是那时她刚同皇帝发生关系,满心惶恐,怕被人发现,又太过劳累,所以并没当一回事。
如今想来,皇帝当时差点遇刺,是真的。
见荷回愣愣站在那里,神色恍惚,淑妃便知自己的话她听见去了,拉过她的手,将那根簪子放入她手心。
“我知道,你是个心怀天下的好孩子,即便不为了皇爷,为了天下百姓着想,有些事情你也该下个决断,天下人才过好日子没几年,别再叫他们陷入动乱之中,你来自民间,父母兄妹都看着你,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该如何做,姑娘自己做决定。”
说完这话,淑妃便拍了拍荷回的手背,转身离去。
到了外头,宫女迎上来,对淑妃的行为有些不解,“娘娘,既然发现了这事,何不禀报给太后,由她老人家定夺,您何苦蹚这趟浑水?”
淑妃拿帕子捂着唇,轻咳了两声,道:“你懂什么,如今皇爷对沈荷回正热乎着,我若去告状,岂不是白白惹皇爷的嫌?”
“可您今日同沈姑娘说这些,皇爷知道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淑妃缓缓摇头:“不会,除非皇爷他当真昏聩,为了沈氏不管不顾了。”
她今日这番言辞,为的是皇室名声,天下大义,这番贤妃作为,皇帝知道,只会赞赏敬重她,断不会有任何不满,说起来,她还盼着皇帝知道,这样自己当皇后的筹码便更重一些。
“娘娘聪慧。”宫女忍不住称赞她。
淑妃扯动嘴角苦笑了下。
抓不住皇帝的心,她也就只能在这种事情上下功夫了。
想到这个,她忽然有些羡慕沈荷回。
虽然她是那样一种身份,却能得到皇帝的青睐,而她自己,却只能在这寂寂深宫之中,每晚数着砖瓦过活。
她回头,瞧见荷回坐在亭子里,像是一尊泥像,不知在想什么,亭子上落了一只喜鹊,叫唤两声,抖动了下羽毛,张开翅膀飞走了。
淑妃转过头去,对身边宫女道:“走吧。”
亭子里,荷回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听见姚朱的声响方才回过神来。
“姐姐。”或许是坐得久了,荷回的声音有些沙哑。
姚朱摸了摸她的手,讶然道:“姑娘的手怎么这样凉?”
拿来荷回手心的暖炉一看,才知是里头的炭没了,“已经这么凉,姑娘怎么也不叫人换了?”
荷回勉强笑了下,说:“我忘了。”
姚朱瞧荷回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儿,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淑妃娘娘同您说了什么?”
荷回摇头,“没什么,在外头久了,觉得有些冷而已。”
姚朱转头,瞧边上炭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不免又转头将视线落在荷回身上,“姑娘”
荷回握住姚朱的手,“姐姐,我有些困了,想回去睡一会儿。”
姚朱点头,“好。”
夜里,荷回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摸自己的脸,悠悠转醒,见是皇帝,便冲他笑了下。
“听姚朱说,你今日睡了一天,可是身子不适?”
皇帝显然是刚处理好国事赶来,眉宇间还藏有几分倦怠之意,即便他竭力隐藏,但仍旧叫荷回捕捉到。
她坐起身来,钻进皇帝怀里,“没有,就是有些想您。”
皇帝被她这一番言行给打得措手不及,竟难得愣了愣,半晌,终于将手落到她脊背上,笑道:“今日怎么这般主动?”
荷回就笑,她抬头,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抬手去摸他的脸。
“皇爷。”
“嗯?”
荷回目光闪烁,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说什么呢?
问她若将来自己被冠以红颜祸水之名危害到江山社稷时,他会不会弃了她?
还是问,若太后和李元净执意不同意她嫁给他,他会如何做?
是顶着不孝辱子的名声继续,还是迫于压力将此事搁置,随意将她安置在一个地方,继续叫她做他见不得光的情妇?
她不敢问,怕收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可又怕是自己想要的,因为那样,就证明他为了自己,变成了一个昏君。
她不喜欢那样。
他是她崇敬的天子,是应该在青史上万世流芳的明君,不应该为了她跌下神坛,受世人唾骂。
她不愿成为他的污点,那比杀了她更叫她难受。
她心里的恐慌和失落如荒草般蔓延,不知该去向何方。
“小荷花,究竟怎么了?”皇帝捏了捏她的脸颊。
荷回沉吟片刻,问:“皇爷,您究竟喜欢我什么?”
这个问题她藏在心里许久了,她模样家世都不十分出挑,着实不明白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皇帝轻笑,“这个问题,朕回答不了你。”
荷回抬眼。
烛光在皇帝脸上晃动,映照出他深邃的眉眼。
“朕从小到大,还没谁敢洒朕一身的锭子粉,除了你,明明怕极了还一个劲儿求朕救你,寻不到人,便成日里在太液池边转悠,想着把银子给朕,搁别人早不见人影的事,偏你一个劲儿找人,当时朕就想,这么笨的姑娘,也不知是怎么进宫的。”
“原来您都知道”
“嗯。”皇帝哄小孩儿似的轻拍她的脊背,“后来你被净儿当众拒婚,就那么直直跪在那儿,小小一个人儿,遇见这样的事,连哭都不敢,朕当时就想,真是可怜,对你的气便消了大半。”
到了后来她又阴差阳错在山洞里找上他,将他认成李元净,他便更放不下她了。
至于何时喜欢上她,非要她不可,连他也记不清,等反应过来时,只知道他们这辈子注定都要纠缠不清了。
“小荷花,你怎么不早生几年?”
这样,他便能早些遇见她,也不用在感情上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
每每想起此事,他都深觉遗憾。
他比她大这样多。
荷回听着,眼睛逐渐泛起热来,被皇帝发现,用指腹抹去,“可是想着后日就要随朕去面见太后,所以心中忐忑?”
荷回没吭声,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别怕。”皇帝将下巴抵在荷回发顶,“朕会安排好一切。”
荷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从皇帝怀中钻出来,仰头去吻他。
皇帝不由愣了一下,随后收紧落在荷回腰间的大手。
从前两人之间,都是荷回被动承受,偶尔兴致来了,才会回应一下。
而如今这次,却是荷回全程追着皇帝的唇舌跑,动作之间,甚至带着股莫名的急切。
皇帝大手抚着她的脊背,想舒缓她的情绪,却收效甚微。
他垂着一双眼帘,漆黑的眼珠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扫过,捏住她的下颚,反攻过去。
荷回心中那莫名的慌乱终于纾解些许,正当两人十分急切之时,荷回忽然听见皇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荷回立马停止动作,低头一瞧,却是他左侧肩头微微动了下。
她心头一跳,连忙扯开皇帝的衣裳。
“皇爷”
只见皇帝左肩被纱布包着,有血正从里头一点点渗出来。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皇帝用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安慰。
“究竟是怎么伤的?”
皇帝出行都有人护卫着,应当没人敢伤他才对。
“几个小毛贼而已。”皇帝叫她放心,“已经收拾了。”
“是前朝的反贼吗?”荷回滚了滚喉咙。
皇帝不想她知道这个,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随后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荷回望着他肩头冒出的那些血,心头忽然闪现出淑妃对自己说的话来。
“那些躲在暗处、效忠前朝的反贼们,时刻在等着将皇爷推下马,而一旦你与皇爷的事被他们知晓,便是绝佳的借口。”
今日之事,是被她知道了,可这些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种事又发生过多少次?
荷回视线静静注视着那些血迹,喉头发紧。
皇帝还想在荷回这里陪
陪她,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皇爷的伤口在流血,合该回乾清宫找太医。”
皇帝没法子,只好嘱咐姚朱照顾好荷回,自己趁着夜色从储秀宫出来。
宫门原本已经下钥,此时却一道道被人重开,开门的当值太监一个个堵着耳朵,头低得如同鹌鹑,深怕听见瞧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主子。”王植提着琉璃宫灯为皇帝照路,“您受伤的消息已经叫人传了出去,想必安王应该很快就会得知。”
皇帝点了头,并没有在这事上多花心思,反而问,“今日淑妃跟她说了什么?”
王植知道他问的是荷回,便道:“回主子,当时宫人们都离得太远,没人听见,可是有何不妥?”
皇帝想起荷回方才的神情,抿了唇。
“罢了,大概是朕多心。”
离约定日期越来越近,她有些不安也是寻常。
王植有些心疼皇帝:“主子,您何不把准备好的东西告诉姑娘,也好叫姑娘高兴高兴?”
“朕想给她个惊喜。”
皇帝想到什么,嘴角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未几,转身又嘱咐王植:“你仔细盯着,千万别出了差错。”
“主子放心。”王植闻言,不由有些失笑。
又不是头一回封妃,皇帝却像头回要娶妻的半大小伙子似的,什么都要操心紧张,深怕出了一点差错。
或许是他的笑意太过明显,皇帝一个眼风扫过来,王植这才将嘴角压下去,一脸正色。
宫中人发觉皇帝这两日心情尤其好,往常他虽然瞧着也十分温和,但骨子里的冷淡却能叫人一眼察觉,一般人难以亲近。
可是这两日,他身上那股冷意莫名消散许多,走哪儿眼底都带着一抹笑意。
因为皇帝心情变好,满宫上下可都开始变得喜气洋洋,连最底层负责扫雪的小火者都得了几贯赏钱。
到了同荷回约定的三月之期,皇帝起了个大早,由宫人们伺候着梳洗、穿戴好之后,被人抬着去上朝。
朝堂上,有人瞧见皇帝不时拿眼睛瞥一旁的沙漏,不免有些惊奇。
皇爷他今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这才多久啊,眼睛落在沙漏上已经不下数十回了。
好容易挨到散朝,皇帝回乾清宫换衣,临行前,特意叫王植找来荷回给自己绣的汗巾子塞在袖中,一切准备妥当,这才坐撵朝储秀宫去。
后宫众人瞧见皇帝的御撵大清早过来,不免有些惊奇,又瞧见他往储秀宫去,更是忍不住惊掉下巴。
若是他们没记错,储秀宫里住着的,是沈荷回没错吧?
皇爷身为她的未来公爹,这般过来,知道的,以为是有事寻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同她私会。
面对众人或疑惑或讶异的目光,皇帝坐在御撵上像是没瞧见一般,安之若素。
然而等了许久,终究没见人出来。
王植到里头去,半晌回来,对他道:“主子,沈姑娘一早便被太后叫去慈宁宫,不在宫里。”
皇帝神色这才缓和些许,缓缓抬手。
王植:“摆驾慈宁宫——!”
众人又浩浩荡荡往慈宁宫中去,到了慈宁宫,荷回果然在那里,正被太后拉着说话。
皇帝一颗心放下,撩起衣袍给太后请安。
太后叫起,一手拉着荷回一手拉着李元净,对皇帝道:“你来得正好,今儿是个好日子,你这便下旨,将两个孩子的事定下来吧。”
皇帝转头去瞧荷回,见她低着头,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收回视线。
“母后,儿子今日有件要紧事要同您禀明。”
太后难得见皇帝这般正色的模样,不免有些奇怪,问皇帝是什么事。
皇帝将目光投向荷回。
太后和李元净见状,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皇帝,你说的事同沈丫头有关?”
“是。”皇帝点头,朝荷回走去。
荷回瞧着皇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如鼓,就在皇帝要伸出手拉自己之时,猛地开口出声:“太后。”
皇帝的动作一顿。
荷回手心里都是汗,不敢看皇帝的眼睛。
“皇爷所说的事,是民女绣坏了给您的抹额,此事恰巧在几日前被皇爷瞧见,皇爷见我可怜,所以想给民女求情,请您宽恕。”
话音未落,她便察觉到皇帝周身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分。
第74章 第74章“同朕的皇贵妃,行夫妻……
暖阁里的红罗炭放得足,烧得荷回脸蛋红彤彤,叫人丝毫察觉不到她后背生出的涔涔冷汗。
太后虽然奇怪皇帝怎么会平白无故替荷回求情,毕竟绣坏抹额不过是小事,且自己从未表露过要用此事为难荷回的念头。
但皇帝表现出对荷回的好感,是她喜闻乐见的,毕竟这证明他对自己给他挑的这个未来儿媳十分满意。
“我当是什么大事。”太后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笑着呷了一口,“一个抹额而已,绣成什么样都是沈丫头的心意,我又怎么会怪罪,倒是皇帝,这样大张旗鼓的,险些吓了我一跳。”
她心情好,原本是想冲着皇帝说笑两句,一转头却瞥见他一双眼睛正直直盯着荷回,像是并不曾听见她的话,不免唤了句:“皇帝?”
炭火爆了一下,在暖阁里发出一道响亮的‘噼啪’声响。
皇帝脸转过来,“母后说的是。”
神色平静,仿佛他此番当真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抹额替荷回求情一般,任谁看了,都要暗自夸一句好长辈。
荷回的脑袋垂得愈发低,盯着自己的鞋面不发一语。
皇帝没有再瞧她,开始同太后拉家常,太后斜倚着绣枕,说诚益夫人的大孙媳妇儿又给她添了个小重孙,叫皇帝派人赏些东西。
又说快要立春,到那一日叫皇帝留空陪她去西苑赏海棠,可别再像往年似的,被事拖着,怎么叫都叫不来。
“到时沈丫头同净儿的婚事已经定下,她也去,人多热闹,皇帝到时一定要捧场,就算不为着我们,也要给你这个要过门的儿媳妇儿面子。”
荷回双手在袖下攥得发紧,下意识抬眼去瞧皇帝的脸色,却见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侧着脸,瞧不清神情,像是在安静倾听太后的话,并没有因为方才自己阻止他揭露两人关系的事情而动怒。
可不知怎么,她心头却仍旧是止不住地发紧,重新低下头去,指甲险些陷入皮肉之中。
“瞧我这记性。”那厢太后说完去赏海棠的事,直起身子来,对着皇帝道:“当真是年纪大了,被你一打岔,念头便跑到杂七杂八的事情上去,倒险些把正事给忘了。”
说罢,她让李元净同荷回站在一处,见两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少女这样般配,不免满意一笑:
“皇帝,还不下旨?”
不知从哪里袭来的一阵风,忽然将窗户吹开。
荷回鬓角的发丝被吹得落下来,略显纷乱地散在耳畔,随着耳坠不住摇晃。
她微微瑟缩了下肩头,宫人瞧见,连忙去关窗。
皇帝起身,来到两人跟前,不知是对荷回还是对李元净问:“决定好了?”
荷回指甲陷入皮肉里。
“我”
就在她出口之时,王植忽然出现在暖阁里,对皇帝道:“主子,沈阁老有急事禀报。”
太后虽然想立马将李元净与荷回的事定下来,但也知道
应当以国事为重,即便有些失望,仍旧还是冲皇帝摆了摆手,“你去吧。”
未几,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毡帘后。
荷回如释重负。
一转眼,却见太后坐在那里,面带疑惑地问屋内众人:“你们有没有觉得,皇帝好似有些不大高兴?”
众人纷纷摇头。
太后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大抵是我想多了。”
皇帝神色与平日里并无不同,从头到尾都在认真听她讲话,确实不像有丝毫不快。
然而,当真如此吗?
太后望着珐琅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香烟,陷入沉思-
荷回坐在梢间的炕沿上,拿起簸箩里的针线,开始重新给太后绣抹额,然而不知怎么的,丝线却怎么都穿不进绣花针里去。
她脑海中满是方才皇帝望向自己的眼神。
平静,却一片漆黑,像是无底的深潭,要把她彻底吸进去。
“沈姑娘。”正发着呆,秋彤忽然打帘子进来,给荷回端来一碟子玉石糖。
荷回只觉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低头一瞧,却是不知何时针扎破了指腹。
“哎呦。”秋彤连忙将东西搁在矮桌上,要替荷回拿膏药去,被荷回拦住。
“姐姐费心,不过是小伤,不打紧,一会儿就好了。”
荷回用手指按在针眼处,脑海里想的却是那回自己同样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皇帝低头细心为自己查看的模样。
指尖的刺疼渐渐变成了绵软的酸麻,密密绵绵,经久不散。
“姑娘小心些。”见荷回执意不要上药,秋彤这才停止脚步,对她道,“太后叫我来告诉您,方才是皇爷有事耽搁了,这才没下圣旨,姑娘且等等,等皇爷忙完了,定会给您和小爷赐婚。”
荷回没吭声。
秋彤眼见荷回听完自己的话,眼角眉梢却并不见想象当中的喜气,反而有些忧心忡忡,不免奇怪:“姑娘,你不想嫁给小爷当宁王妃?”
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毫无根据。
沈姑娘自进宫后是怎样费心讨小爷喜欢,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日思夜想的王妃之位就在眼前,她又怎么会不想嫁?除非是脑袋进水了。
“姑娘莫怪,是奴婢失言。”
荷回扯起唇角对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半个时辰后,荷回从太后宫中出来,同姚朱一同往储秀宫走去,半路,意料之中地被人拦住去路。
冷风吹得檐下风铃叮铃作响,跟刀子似的不住往喉咙里灌,王植站在廊下,怀抱拂尘,恭敬抬手:“姑娘现下可有空?”
荷回暗自攥紧衣袖,点了点头。
“那就请吧。”
荷回抬脚,却又被王植拦住。
他望着她,眉宇间净是不解,“姑娘原本是有大造化的人,怎么忽然这样糊涂,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荷回低着头,没有吭声。
见她这般,王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领着人越过启祥门,往养心殿后头的燕喜堂走去。
或许是王植早打点好了,这一路上并无宫人,只有长长的夹道静静矗立在那儿,一眼看不到尽头。
荷回的青色身影在红墙下显得分外渺小,等终于到了燕喜堂外,额角已经生出细密的汗珠。
姚朱被拦在门外,只有荷回一人进去。
她推开门,将脚迈进门槛儿,只见明间内并无人影,只有一张榻椅静静坐落在正中央,一旁的紫檀桌上摆着叫人凝神的安息香。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珠帘晃动时发出的碰撞声响,跟荷回的脚步一样轻。
鞋底踏在印有缠枝花纹的氍毹上,荷回拨开了帘子。
梢间内,皇帝正静静坐在那里,背影挺拔,同大臣会面的朝服还来不及换下,散发着属于深冬的阵阵寒气。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侧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荷回缓缓走过去,对他行了个礼,“皇爷。”
皇帝掀起眼皮来,静静注视着她,像是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开口。
荷回手心被掐出红印,缓缓抬头,花费好大力气才终于寻到自己的声音,缓缓跪下,冲皇帝磕了个头。
“民女沈荷回,有负圣恩,望皇爷恕罪。”
皇帝指尖忽得一跳,有什么东西在眼底凝结成冰。
“这便是你给朕的答案?”
荷回心中涌现无尽酸楚,用尽力气忍住喉头的哽咽。
他待她这样好,冒天下大不违也要同她在一块儿,可她终究是个胆小鬼,有着太多惧怕的东西。
她怕被千夫所指,怕成为他的累赘,怕将来被他认清同她在一起只是个错误,彼此的感情在岁月和权利的磨损下,越来越少
若当真如此,还不如断了,趁如今大家还没发现,及时止损。
“皇爷。”她哑声道:“我这些日子能得您这般看顾,已经此生无憾,至于别的,已经不敢强求。”
“是因为宁王?”不知何时,皇帝已经来到她身前,明黄缎子做就的鞋面上,象征皇权的龙纹栩栩如生,两只龙眼静静望着她,叫她无所遁形。
荷回想说不是,他却已经再次开口,语气里是她从未听过的冷意。
他对她太好,从来不曾在她跟前冷过脸,叫她险些忘了他是那个杀伐果断、独断乾坤的君王。
“你已然同朕行过夫妻之礼。”他提醒她,“不止一次。”
“如此这般,你觉得,朕还会依你所愿,将你嫁给宁王,做朕的儿媳?”
荷回摇头,这般罔顾人伦的事,她自然不能继续,“皇爷明鉴,我不能嫁给您,亦不会嫁给小爷,给皇家蒙羞,求您可怜,放民女同亲人团聚吧。”
她一双杏眼盈盈望向皇帝,像是要他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
皇帝绷起嘴角,“你要出宫?”
即便再不舍,可如今,这却是保全彼此颜面最好的法子。
“是,求皇爷开恩。”
皇帝静静望着这个一直以来被他捧在手里的小姑娘,心中一阵似一阵的冷。
还是不成么。
已经这么久了,他终究还是没法子叫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无论他做什么,好似依旧没办法暖她的心,以至于叫她一到紧要关头,便想着逃离他。
他说过,会为她安排好一切,为何她总是不信他,被人随意三言两语一说便把心收回去,扬言要出宫。
“是朕的错。”他的手从荷回下巴上离开,眼睛低垂着,瞧不出喜怒。
“是朕太过自负,总想着你年纪小,天长日久总会瞧见朕的好来,全身心地信赖朕,所以一再的退让,再想要将你留在身边也同你约定个期限,等你真的愿意再说。”
“可事实证明,朕从一开始就错了。”
“朕应该一早便向天下昭告你的身份,而不是一等再等,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逃避的心思来。”
荷回闻言,下意识心头一震,觉得不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皇帝拉起来往外走。
“皇爷!”荷回心头狂跳,“您要做什么?”
皇帝没吭声,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愈发紧。
养心殿后头的宫墙夹道没什么人,然而等再往前走,来往的太监宫女们便逐渐多了起来。
他们打眼瞥见皇帝拉着人过来,以为是哪宫的娘娘,正要请安,抬头便瞧见荷回的那张脸,瞬间吓得跟木头似的立在那里,等反应过来,连忙闭上眼睛,面向宫墙站着。
荷回眼见着这么多人瞧见皇帝与自己这般,有些欲哭无泪,又见皇帝带着自己一路沿着西二长街往北去,喉头发紧。
“皇爷,您要带我去哪儿?”
眼见着离储秀宫越来越近,荷回下意识觉得不好。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人瞧见皇帝同自己拉拉扯扯也就算了,若还被他们瞧见皇帝光天化日之下进了自己的寝宫,有些事便更说不清楚。
正不知该如何办之时,忽然见前头站了几位皇帝的嫔妃,其中淑妃站在最前头,今日
是淑妃生辰,她应当是请了众嫔妃在自己宫里摆酒吃席,刚闹完散场,送人出了宫门,便瞧见了这幅场景。
有几位嫔妃跟被定住了似的,只是睁大眼睛,一动不动,手中的锦帕都被惊掉了几条。
淑妃虽然还算镇定,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一时也忘记了反应。
荷回想求救,然而刚张开口,便被皇帝拉进了储秀宫。
寝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皇帝扬手扫落桌上物件儿,将荷回抱坐上去。
荷回被这一番动静给吓懵了,手抵着皇帝胸膛,胸口不住起伏。
“皇爷。”荷回此时才敢抬眼去看皇帝的眼睛,只见他一双黑漆漆的瞳孔正静静望着她,眼底藏有几根血丝。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沉稳镇定的表象下,好似在压抑着什么东西,只要她稍稍一拨弄,那些东西便会立即如洪水般迸发出来,将她淹没。
“您要做什么?”
都到这时候了,她还问这种问题,明显是多余,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同朕的皇贵妃,行夫妻之礼。”
荷回眼皮一跳,好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皇帝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俯身压了下去,与她十指相扣。
“朕已经拟好了圣旨,封你为皇贵妃。”
“小荷花,不管你愿是不愿,如今都已经是朕的人,再逃脱不掉。”
“可听明白了?”
第75章 第75章是李元净。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装在瓷瓶里梅花上的露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或许是闻到主人的气息,玉小厮从里间榻上伸个懒腰跳下来,喵喵叫了两声。
被皇帝的话打个措手不及,荷回怔怔望着皇帝许久,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为了保全皇帝的名声和自己的小命,她这里还想着忍痛离开皇帝出宫去,皇帝那边却已经霸道地给她封了位份。
转变太快,像是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被扔进荷回脑海里,将她整个人搅合得发懵。
还没清醒一二,皇帝已经压了下来,撬开她的唇齿,仿佛要报复她方才那些想要逃离的心思似的,力道比往常重上许多,叫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在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之时,才终于将人松开。
荷回如今身子被他一碰便软得不行,更何况是他这般不要命的亲吻,因此早将意识丢到爪哇国去,胸口不住起伏,只顾着喘气。
见她这般,玉小厮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转动两下,以为自己的主人受了欺负,想要挠皇帝几爪子替她报仇,偏又慑于皇帝的气势,只得远远做炸毛状,冲他叫了几声。
猫叫声响亮,荷回终于便唤醒几丝神志,瞧见皇帝的脸,瞬间就想起片刻前他的那番打得她措手不及的话来,连忙起身:“不成。”
“什么不成?”皇帝问。
“封皇贵妃的事不成。”
“是嫌皇贵妃的位份太低?”
自然不是,皇贵妃位同副后,连淑妃那样执掌后宫多年,被外间称为贤妃的人都不曾有的位份,皇帝却张口便给了她,这样天大的恩德,她怎么会嫌弃?
只是相比皇贵妃的位份,她更怕的是两人的关系被外界知晓,有损皇帝的名声,更害怕由此引发太后、宁王甚至朝臣百姓的不满,以至招来灾祸。
荷回不明白,皇帝这样一个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偏在这事上过不去。
“皇爷,这不是小事,您还是再思虑思虑为好,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太后、小爷,还有后宫的娘娘们都不会同意”
皇帝望着她,目光沉静,以至于荷回越到后面声音越低。
皇帝:“朕方才的话,你还是没听进去。”
荷回那颗还未全然清醒的脑袋还在回想皇帝口中的话究竟指的是什么,左脚已经一凉,低头一瞧,却是皇帝扬手褪了她的鞋袜。
绣鞋‘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紧接着,是她的罗袜,只有被解了系带的大红膝裤松松垮垮挂在小腿上,掩盖住半只脚背。
女子的脚很是金贵,如今这般被除了鞋袜,就如她整个人赤身裸|体显露在皇帝跟前一般。
即便她与皇帝已经同过许多次房,对彼此的身体已经算不得陌生,可面对如今这般场景,她仍旧有些不大习惯。
荷回忍不住想要缩起脚,却被皇帝一把抓住。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被半遮掩的脚背上,骨节分明。
她开口唤了一声皇爷。
皇帝像是没听到似的,视线望着她,手却开始转移阵地。!!
荷回浑身一震,下一刻,便猛地攥住皇帝的臂膀,同时左腿不住挣扎。
皇爷他,他竟然挠她的脚心!
他明知她最受不得痒。
荷回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皇帝拿捏住了,紧紧捂住嘴才没发出那些奇怪的声响。
她一只手撑在身后,凄然对皇帝哀求,“皇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您松开我,成么?”
皇帝不理会她,动作继续。
他深谙她的命门,力道不轻不重,指腹在她脚心最薄弱的地方反复攻击,叫她无所遁形。
荷回一向极被皇帝爱护,除了在野外初次同房受伤外,其余时候恨不得被他捧在手心里,擦破一点皮都要询问个半天,因此又哪里受过这样的手段?
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受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您何故这般欺负我?”
“欺负?”皇帝眼见她眼含粉泪,鬓发松散,整个人像急雨打湿的花朵,好不可怜,这才停下动作,将手收回。
“若非这般,你哪里会长记性?”
见荷回眼睛里还带着委屈,皇帝不免暗自叹口气,用那只闲置的手去摸她的脸,声音里带着无奈:
“你惦记着太后和净儿,甚至那些同你没干系的妃嫔,怎么就不惦记惦记朕?”
这话荷回不爱听,抬眼,“您这是污蔑。”
“难道不是?”皇帝挑眉,“他们一句话还没说,你便险些吓出个好歹来,朕不知对你说了多少掏心窝子的话,你全当耳旁风。”
“小荷花,你就这般不信朕?”
荷回低头,她哪里是不信他,只是这世上许多东西并非他们能决定了的,即便他是皇帝,也是一样。
“可我有什么法子。”她也很憋闷,整个人忽然躲进皇帝怀中。
“我害怕这些都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我不想别人叫我祸水,不想因为我叫皇室蒙羞,更不想叫人说您是昏君我没法子”
若是可能,她也不愿离开皇帝。
这世上,除了他,她再寻不出第二个待她这样好的人。
教她诗书,育她明理,告诉她,她不是没人要的猫儿,而是能够被发掘的珍珠,叫她有勇气挺起胸膛面对这世间的艰难险阻。
若只是她自己承受骂名,那便罢了,即便前途未卜,走就是了,她不后悔。
可是还有一个他。
他数次救她于危难,她又岂能为了一己私欲,将他至于千古骂名之中?
她找不到解决的法子,只能想到出宫这一条路。
她攥住皇帝的衣袍,开始低声哽咽出声。
皇帝听她这般言语,只觉得一颗心止不住地发胀,手缓缓抚上她的脊背,轻拍起来,“是朕的错。”
他低下头,吻掉她眼角的泪花,“是朕叫你这般害怕,心里总没个着落。”
她才多大,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心中惶恐,自是寻常,是他不好,竟一直没发现。
被他说中心事,荷回心中连日来绷着的那根线瞬间断掉,泪越来越多。
皇帝的朝服被泪浸湿,他也不管,只单手托在荷回臀上,将人抱起。
在离紫檀圆桌不远处,有一扇山水花鸟屏风,皇帝带着荷回越过它,直往里头的床榻上去。
他本就生得高大,加之怀中的荷回身子娇|小,整个人缩在他怀里,更衬得他气势迫人。
玉小厮追上去,叫唤声越发大起来。
皇帝不理,只将荷回放在榻上。
刚要直起身子打发了它,便被荷回搂住脖颈,“您要去哪儿?”
皇帝眸光微微闪动。
他的小荷花终究是高估自己,他不过是想离开一会儿她便这样慌张,就这样,她心里还惦记着出宫。
怕是刚出顺贞门,人就要躲起来哭。
皇帝低下头,含|住她的唇。
“不成,您有伤。”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提醒。
皇帝捏
她的脸颊,动作不停,“你注意些就成。”
荷回不过微微一愣,随即阖上眼帘,搂着皇帝的脖颈主动回应。
他疑惑于她这般乖觉听话,却也没说什么,捏着她的小腿,压了上去。
或许是为了惩罚她,皇帝没有落下帐子。
晴丝泼洒下,他能清晰看见她身体的每一处反应,以及她脸上那似欢喜又似痛苦的神情。
在结束第一回之后,她已经不流泪了,只是躺在榻上,那样静静望着他,像是看不够似的。
他摸她的脸,起身从里头出来,打算叫水替她擦洗,却被她翻身压住。
她此时衣裳并未完全脱落,动作之间,有什么东西在皇帝眼前跳动,他抬起眼,手捏了上去。
“做什么?”他问。
平日里时间稍久,她都要喊累,如今却主动挽留他。
荷回此时刚缓过神来,又被他这般握在手心,双|腿止不住地打颤,但她仍旧不曾退缩,主动坐上去。
皇帝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小荷花。”他抿唇唤她起来,“你受不住。”
荷回却摇头,散落的青丝划过他手背,带来阵阵痒意。
“我想皇爷,您就依了我吧。”
皇帝呼吸加重。
半晌,他向她伸出手,“撑好。”
荷回张开唇,缓缓将手送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您教我。”
“嗯。”
荷回仰头,目光望着床顶雕刻的那副赏荷图微微出神。
微风吹拂下,湖面一片涟漪,湖中心的那株荷花腰肢款摆,主动掀起一波狂风骤雨。
雨点不间断地打在花瓣上,将上头的花蕊打得四分五裂。
这太要命了。
荷回暗想。
与往常被动接受的不同,这一场由她主动搅弄起的风雨,只是稍稍一动,竟都比往日激烈百倍。
她着实受不住,快要失去了力气。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脱力,皇帝的手落到她腰间,主动帮她。
荷回重新低下头去,努力叫自己的瞳孔不要失焦。
“这是最后一次了,皇爷,您明日便叫人送我出宫吧。”
像是被人忽然从头浇了一盆冷水,皇帝的手一顿。
荷回望向他,似乎已经打算认命,“咱们的事,终究是不成的呀。”
皇帝目光沉沉,没有吭声。
难怪她这般主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他翻身将荷回压住,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成不成,由朕说了算。”
落在她腰间的手开始用力。
眼见着皇帝的伤口又开始有冒血的迹象,荷回咬唇。
“您何苦逼我?”
“是你在逼朕。”
皇帝捧起她的脸,不住亲吻,随即鼻尖轻触她的脸颊,“小荷花,相信朕,好吗?”
他神情太过认真,叫荷回不忍再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是望着他,目光闪动。
相信他吧,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赏雪、游湖、看灯
别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叫他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目光却又看见他的伤,神色很快暗淡下去。
她若在他身边,那些反贼怕是会更肆无忌惮地攻击他。
两人正焦灼间,忽听外头传来姚朱的声音,似乎是在拦什么人。
“您不能进去,沈姑娘如今不方便。”
“既如此,我同往常一样,只在外间讲话,说了话我便走。”
“沈荷回?”那人开口唤人。
荷回心头猛然一跳。
是李元净。
这个时候他过来做什么?!
她正想要推开皇帝,将人打发走,却见他瞳孔漆黑,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净儿之前常来寻你说话?”
荷回缓缓点头。
皇帝笑了。
然而不知为何,荷回却直觉这笑有些不一般,瞧得人身上寒涔涔的。
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皇帝披上外裳,从榻上抱起,趴在了那架山水屏风上。
他从身后抱着她,热气喷洒在她耳边:
“开口,回他。”
第76章 第76章撞破(文案)
这要求太要命,荷回闻言,下意识便要拒绝。
然而似乎早预料到她是这种反应,皇帝与她对视片刻,便立刻垂下眼帘,十分恰当地向她露出眼底的那丝失落。
“果然。”
只不过短短两个字,连语气都与寻常别无二致,可不知怎么的,荷回却仿佛从里头听出些许感伤的味道。
“还是不成。”皇帝作势就要松开手,“你这就出去吧,朕待会儿就把圣旨收回,照旧给你同净儿赐婚,全了你的心愿。”
突如其来的转变,叫荷回有些发懵,见皇帝口口声声要替自己和李元净赐婚,她连忙拽住皇帝的手臂,“皇爷?”
她已经同他这般,哪里还能再嫁给李元净?
皇帝被她拽住手,动了两下,便似没力气似的不再挣扎,沉声道:
“朕知道,相比朕,你还是更喜欢净儿,什么害怕无奈,都不过是诓朕的借口罢了,既如此,朕又何必再逼你,惹你厌烦,还是趁早成全了你们为妙。”
“不是。”荷回下意识辩驳,又怕自己声音太大叫外头人听见,连忙瞧了一眼窗子,低声道:“我我对小爷并不像皇爷想得那般。”
从前对李元净示好,不过是为了生存,被逼无奈,她何曾有一点心思在他身上?更谈不上‘更喜欢’三个字。
她怕皇帝当了真,真给他们赐婚,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一想到自己与李元净躺在一张榻上的场景,便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女人同父子二人都有肌肤之亲,这算什么事儿?
还不如出宫去。
即便她这般说,皇帝却还是那副神情,“可你不肯出声,怕他发现什么伤心。”
“不是。”她低声否认。
她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干系。
闻言,皇帝的眼睛却亮了亮,手指在她粉颊上轻轻摩挲着,低声哄诱,“那就证明给朕看。”
荷回已经经过一遭,好容易鼓起勇气在上位,正在要紧之处,却被皇帝打断,整个人除了腿脚酸软,连脑袋都是懵的,仿佛被扔在热腾腾的迷药罐子里,晕乎不知去向,自然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况且,他又不像话本子里那些恶霸,凶神恶煞,为达目的吹胡子瞪眼的,而是采用一种十分温和的方式同她交谈,一向沉稳的脸上,此刻更是难得带着一丝被辜负的挫败感,叫荷回下意识便觉得是自己做错事,心里只剩下愧疚,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于是就这么晕晕乎乎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您别吭声。”
皇帝重新将手落在她的纤腰上,大手悄然覆盖住不久前才印到上头的粉红掐痕,“唔。”
却说殿外的李元净,见自己在外头喊了几声,里头都没有丝毫回应,不免蹙了眉。
沈荷回当真在里头?
她一向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从前自己亦不是没有在她不便的时候过来过,即便是已经睡下,听见他声音,她都要起身穿戴好衣裳,出来与他相见,请他到明间吃一杯茶。
怎么今日却这般拿乔?
难不成是病了,起不来床?
然而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便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
半个时辰前她离开慈宁宫之时,脸色还分外红润,怎么可能这么快便病成这样,连应他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更何况,若她当真身子不适,此时便该有医婆在这里为她诊治,她的宫女方才也会直接将实情告知于他,而不是闪烁其词,只说什么她此刻不便的话。
可既不是生病,那又是为何?
李元净一时没了头绪。
不过他此次来,乃是为了通知她一件事,同她在外头讲也没什么,即便她没听见,她的贴身宫女知道了,晚些时候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不久前她离开慈宁宫,太后便拉住他,询问他意见。
“怎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跟沈丫头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李元净心里也是乱糟糟的,被太后这么一问,一时半刻也说不出话来,只道:“您不是已经替孙儿决定了么,孙儿都听您的。”
“你的媳妇儿,自然得你自个儿满意,否则将来成了怨侣,可不要埋怨我老人家。”
太后没好气地开口,瞪了他一眼,随即又叹口气,语重心长道:“方才我叫你爹爹赐婚时,你不说话,是怎么个缘故?上回万寿节上,你可不是这样。”
李元净懦懦道:“孙儿还没想好。”
太后提起眉头,问:“你还真看上那些秀女了?还是”
她拉长了声音,“还想着姚司司?”
“你可别糊涂。”太后提醒他,“你爹爹迟迟不给你和沈丫头赐婚,分明是为了考验你,你还没封太子,你爹爹在朝堂上又屡次斥责你,若是在此事上再惹他生气,可真要当心挨板子了。”
李元净嘟囔道:“爹爹同这事有何关系?”
太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茶水呷了一口。
“你还看不出来,你爹爹,很喜欢沈丫头。”
这话一出口,李元净眼皮便下意识的跳了下,“喜欢?”
父皇他喜欢沈荷回?
太后点了点头,“你爹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虽然这些年,他越来越不爱说话,但脾性我还是知道的,若不是喜欢她,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这般看重沈丫头,这说明什么?”
李元净不解。
太后笑道:“这说明你爹爹心里想的,就是让她做咱们李家的儿媳妇儿,你这傻孩子,可千万别同你爹爹憋着气打擂台,选了其他人,可明白?”
李元净点了点头,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知道皇帝对沈荷回好,但只以为他是为了孝顺太后而已,可方才太后用上‘喜欢’二字,却好似叫他们的关系突破了寻常长辈与晚辈的界限,变得有些不可捉摸起来。
他知道,这不过是他错觉罢了,父皇那样英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同沈荷回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关系?
不过是他这些日子心绪不宁,所以想得有些多罢了。
他这段时日确实过得不大好。
除了早先被流放的近身官员,近日,又有一个同他交往甚密的官员被斥责,虽然知道父皇此举,不过是因为那官员自己做错了事,同他没有干系,但他仍旧是心有戚戚焉。
这么久了,太子之位仍旧没有着落,身边的官员又一个接着一个被皇帝责备,他自然心中惶然。
想同人倾诉心中苦闷,可安王已经回藩,姚司司又总是埋怨他近日不可陪她过生日,说不两句就要哭诉,他心里的憋闷无处可撒,只能时不时去寻沈荷回。
从前并不将她看在眼里,如今却不知怎么的,看她在身边坐着,怀中抱着猫儿玩耍,即便说不上几句她便有意无意地赶人,他心里却也不脑,反而意外地平静。
他想,无论是为了讨爹爹喜欢,还是为了旁的,让荷回当自己的王妃,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祖母说的是,还是让爹爹早些赐婚为好。”
就这么着,他与太后两人,将此事说定。
在他看来,一旦他点头,皇帝的圣旨是一定会下的,因此此刻在他心里,便已经当将这桩婚事彻底定下。
他不知别的男子在订婚时会做什么事,但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到储秀宫来。
他想叫沈荷回知道。
他愿意娶她。
在来的路上,他反复思量着等见到沈荷回,自己要用何种语气,摆何种姿势,才能将话说得利落又漂亮,既能准确传达事实,又不至于叫她觉得自己上赶着。
反复想了不知多少话语,到了跟前,却是这种情形。
她闭门不语,究竟是为何?
李元净忽然想起来时,西二长街上,那些宫女太监看自己的眼神,不由抿了唇。
那些宫人从前瞧见自己只会上前请安,可方才,他们却好似被什么绊住脚似的,懦懦嗫嗫,半点不敢上前,甚至在行礼之后,飞快起身想溜,眼睛时不时瞥他一眼,像是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看又不敢看。
有嫔妃见着他,也是同样的神情,闻听他要到储秀宫来,立时好似被噎住了似的,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终究只是摆了摆手,劝他:
“小爷您还是到别处去为好。”
他当时没当回事,如今想来,这里头却大有文章。
脑海里想到什么,李元净张开口,冲里头道:“可是有人欺辱了你?”
必定是欺辱得紧了,否则沈荷回不会不理会他,那些人也不会是那番神情。
见里头还是没有声响,李元净便道:“你等着,我去叫太后替你主持公道。”
两人的婚事往后再说。
“小爷!”一听他要去找太后,荷回连忙张口,“我没事,没人欺负我。”
李元净一听里头有了响动,刚抬起的脚又立马折了回去,站在廊下窗口边问:“当真?”
“当真。”里头又传来微弱的声响。
她的声音有些酥软,甚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轻颤,但因为隔着窗子,李元净并没有察觉到。
“那便好,只是,方才你为何不做声?”
荷回半边身子倚靠在屏风上,另外半边贴着皇帝的胸膛,素手落在他臂弯里,回头瞧了他一眼。
皇帝抬手,理了理她鬓边汗湿的乱发,示意她继续。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皇帝面颊上,在他英挺的鼻梁上留下一道光晕。
不知是不是身子没被满足的缘故,荷回的心也跟着一起不平静起来,险些瞧痴了去。
真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边逼着人做坏事一边还能这般好看。
“沈荷回?”李元净提高了声量。
荷回连忙回过神来,转过头去,不再看身后的男人。
“我方才沉睡未醒,所以没听见。”
似乎是相信了她这句话,李元净没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说道:“那我等你收拾好再同你说话,你如今可方便?”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变的有些缓慢。
荷回只想快些打发了他,便道:“恐是不大方便,小爷可有事?”
李元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嗯,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什么话?”荷回只以为同寻常一样,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哪知他却道:“是是咱们两人的婚事。”
荷回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察觉到身后男人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忽然力道加重。
荷回没想到李元净是来说这个的,便道:“小爷,此事往后再说,咱们的婚事,我会向皇爷说明情况呃——!”
‘求他作罢’几个大字还未出口,她便猛地趴在屏风上,来不及止住声响,腰肢塌陷下去。
因为事出突然,她身子本来就渴着,哪怕一丁点火星子就能烧着,更何况是皇帝这般作弄,因此声音又高又媚。
李元净在窗下乍然听闻,只以为她被什么东西砸了,或是跌倒伤着了脚,因此立马转身,在姚朱没反应过来之前推门而入。
听见明间的门在耳畔‘吱呀’响起,荷回立时呆愣住,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心不自觉提起。
她望向皇帝,眼睛里满是错愕。
他们竟忘了落上门闩!
皇帝也意识到此事,动作下意识停了下来。
寝殿里十分安静,除了李元净的脚步声,便只有皇帝与荷回那灼热的呼吸,在彼此耳畔响动。
皇帝要退出来,却被荷回猛地攥住臂膀。
她如今受不得一点动静,整个人好似一个蓄势待发的烟火,任何一点微弱的火花
都能点燃了她。
“您您别动。”她在他耳边低声哀求。
他被她攥紧,自然能清楚意识到她此刻的处境,离得这样近,但凡她经历的,他都能几倍感受到。
他抿唇,声音低哑,“放轻松。”
荷回何尝不想,但如今这般情况,想要做到又哪里这般容易?
只能捂着唇,忍着不叫自己发出声响。
这架山水花鸟屏风是皇帝私底下专门吩咐御用监给她送来的,因为怕她来回进出不小心碰到被砸着,便吩咐宫人在底下加了一座大理石做的底座,上头用东西加固,因此便是他们如此这般,也不必担心它倒掉。
屏风上,喜鹊站在枝头,眼睛滴溜溜地瞧着荷回,仿佛将两人的一切隐秘都尽收眼底。
“你怎么了?”李元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荷回落在皇帝手臂上的那只手用力,指尖险些陷入他皮肉里。
“别过来!”她轻咬舌尖,终于保持一丝清醒。
李元净闻听她这般声响,下意识将脚步顿住。
他粗了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沈荷回给他的印象一向温温柔柔,从未同人红过脸,在他面前更是谨小慎微,半句重话都不敢,如今却这般高声阻止他,难免叫他心里有些不舒坦。
她今日怎么这般反常?
“小爷恕罪。”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容易叫李元净起疑,荷回竭力忍下身体里那跳动的汹涌,艰难启唇。
“只是被猫挠了一爪子而已,我如今衣衫不整,怕是不便见小爷,还请小爷赶紧出去为好。”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玉小厮仰头叫唤了一声,立着尾巴出去。
李元净见状,这才放下心中疑惑,道:“伤得重不重,可要请御医来看?”
荷回只想他赶紧走,因此道:“多谢小爷关怀,不打紧,不必麻烦御医。”
“哦。”李元净点点头。
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荷回的声音有些不大对劲,娇娇哑哑,还带股说不出的魅惑。
她平日里声音,从不是这样。
李元净又问,“你当真无事?”
荷回从来不知,李元净竟这般难缠,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她同皇帝都已经忍到极处,若再如此下去,当真不知要发生何事。
“当真。”她道。
这一回,她的声音比方才更明显。
李元净想上前一探究竟,免得她万一当真有什么事却不说,耽误了她自己便不好了。
然而刚走两步,脚下便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瞧,却是一只绣鞋。
再往旁边看去,是一只雪白的罗袜。
他的脸登时就红了起来。
这种隐秘的物件儿,她怎么随意丢在这儿?
“那成,我走了。”
然而人刚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对着屏风道:“有些事情,还是今日说了为好,免得将来再跑一趟。”
屏风这边,荷回已经彻底抵不住,被皇帝抱起,往榻上去。
而此时的李元净,正全身心落在自己要说的话上,并未注意到里头的动静。
“我已与皇祖母说了,等过了明路,咱两儿的事儿就算彻底定下,成婚后你需得收起你那乡下做派,别给我丢脸,知道吗?”
这么说,应当不丢自己的身份。
然而他这话说完良久,她却并不答话。
李元净疑心她没听见,便又说了一次,期间,宫人进来唤他出去,他都恍若未闻。
里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就是没有回应。
李元净蹙起眉头,转身绕过屏风进去,“你哑巴啦?”
话音未落,却是一愣。
只见荷回身着里衣,衣领松散,露出锁骨处的一点红梅,正着急忙慌往榻上盖被子,而她腰间晃荡的那根明黄汗巾上的团龙纹样,分外显眼。
那是只有他的父皇,大周皇帝才能用的东西。
第77章 第77章您究竟为何要抢走儿子的……
寝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垂落在地的水红床帐上,像洒落的蔷薇粉,更加映衬出室内的旖旎生香。
李元净已经呆愣住,目光紧紧落在荷回腰间的那根汗巾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
他想,他大抵是眼神儿不好,不然怎么会在沈荷回的腰腹间瞧见父皇的东西?
还有她身上的那些红痕,分明是
还待要再看清些,床榻上却有了动静。
好似一颗巨石狠狠砸向湖面,水花四溅,李元净被弄得满身是水,狼狈不堪。
石破天惊。
寝殿内的平静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地打破,有人伸出一只大手来,用被子将沈荷回整个人盖住,随手落下那半边没来得及放下的床帐。
那只手骨节分明,十分宽大,分明属于一个男人,而且他下意识察觉到,这个男人他还十分熟悉。
他又想起方才瞧见的那方绣着团龙纹样的汗巾子,抿了唇。
难不成里头的人当真是
李元净不愿再想下去,心头咯噔一声。
他下意识想逃,脚下却似生了根,半点动弹不得。
仿似过去千万年之久,他终于听见里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若是可能,他多么希望自己此时即刻聋了,如此,就能阻止那人的声音进入自己的两只耳朵。
“出去。”
不过短短两个字,却已经昭示里头男人的身份。
那是他的父亲,同样也是这大周的天子。
恰如头顶响起一道焦雷,将李元净的脑袋劈得晕晕乎乎,险些要站不稳。
还是姚朱进来,慌忙将他拉了出去,站在院中被冷风一吹,方才有了一两分的清醒。
他抬头,望着被重新闭紧的殿门,只觉得浑身冷得直打颤。
明明已经是快二月的天,头顶的大太阳已经战退了乌云,持续向大地散发起温热,可不知怎么的,李元净却好似还身处数九寒天里似的,浑身冻得直打哆嗦。
殿门上的菱花落在他眼中,叫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脑海中只缓缓浮现出一句话:
他的爹爹,在沈荷回的屋子里,正与她同卧一榻。
难怪要大白天关闭房门,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想起方才他进去时,那散落在明间的鞋袜、沈荷回同他说话时那不自然的嗓音腔调,以及弥漫在寝殿内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沈荷回同自己父亲之间那肮脏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或许,就在他满心满眼地要将自己同沈荷回的婚事告知她,在外头与她说话,担心她是否身子不适时,她也许,正在同他的父亲欢好。
不,一定是。
她锁骨处的齿痕、脸上未曾散去的红晕,以及眼角眉梢间散发出的属于妇人的欲求不满都明明白白昭示了她正在经历什么。
或者,方才正在经历什么。
画面的冲击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即便他心中不愿相信,但如今仍旧不得不确定一个事实——
他的父皇同他的未婚妻有了首尾。
瞧着眼前情形,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于万寿节上拒绝同沈荷回的婚事之后,还是外出狩猎那一回,两人勾搭上的?
他想起那回沈荷回不见,皇帝坐在马上将她抱在怀中带回行营时的场景,浑身开始发凉。
难不成,当真是那一次?
他当时只觉得父皇身为长辈,抱沈荷回的姿势有些太过亲密,但因为沈荷回受伤的缘故,他也没来得及多想。
后头安王提醒他沈荷回的状态不对,已经隐隐有了妇人的娇媚之态,他也没当回事,反而内心有些怨怪这位皇叔嘴巴有些不干净。
私下议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甚至说出那样充满暗示的话来,到底有些不妥。
然而,却没想到,还真被他给说中了。
他的这位二叔怕是早早便发现了不对劲,所以委婉提醒他,可他却猪油糊了心一般看不清,反而错怪他,以至于被瞒到今日,做了那供人取笑的跳梁小丑。
皇祖母说的对,父皇是喜欢沈荷回,却不是他们想象的那种喜欢。
他是看中了她,要让她做他的女人!
可究竟是为什么?
父皇那样英明神武一个人,看上谁不好,偏偏就看上了沈荷回?
她是皇祖母为他选的未婚妻,他的未来儿媳呀。
即便自己与他的婚事还未过明路,但满宫有谁不知,她是他的人?
可他从小敬爱的父亲,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同她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这般所作所为,欲至他于何地?!叫天下人该如何看他?
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他为何要这般对自己?
想到方才一路过来时,那些宫人们看他的眼神,他牙齿便止不住打起颤来。
原来,他们一早就知道,只有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成了全宫的笑话。
而促就这一切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风越来越大,李元净的衣袍被吹得飒飒作响,然而他却毫无知觉似的,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多时,姚朱过来对他行了个礼,提醒他,“小爷,皇爷叫您去前殿等他。”
李元净也不知听没听见,缓缓点了点头,漫无目的地转身,顺着长廊往南走,脚下却没注意,险些摔了个趔趄。
“小爷小心。”他的管事牌子见他面色不对,上前搀扶住他,却被他猛地甩开臂膀,从身后踹了一脚。
“狗奴才。”
管事牌子爬起身,诺诺不敢言语。
余下跟着的宫人见状,一个个噤若寒蝉。
小爷究竟在里头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怎么这般动怒?
而知道内情的姚朱望着这一幕,心中同样不免浮上几丝担忧。
小爷这般反应,若是闹起来,皇爷同沈姑娘的事怕是不好收场。
然而想了想,终究是觉得自己多虑了。
有皇爷在,小爷便是有再大的不乐意,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又敢翻出什么花样来?
更何况他对沈姑娘也并不十分喜爱,被皇爷截了胡,应当也不会多在乎。
方才那一幕,不过是他乍然发现真相,有些震惊罢了,很快就会好的。
姚朱这般想着,定了定神,终于将视线从李元净收回。
却说李元净进前殿之时,皇帝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他。
或许是因为朝服没法穿,而储秀宫又没有他的衣裳的缘故,皇帝只着了一件中衣,衣领微微敞开着,能清楚瞧见他脖颈间的红痕。
李元净甚至能想象到,沈荷回是怎样被他抱着,在他身上留下数道痕迹的。
李元净跪下去,冲皇帝行礼,“父皇。”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这个如今还处在震惊中的儿子,眸色漆黑如墨。
“可有什么想问的?”
李元净跪在地上,默然无语。
他是他的父亲,是大周高高在上的帝王,即便是做出这种事来,他又能说什么?
“净儿。”皇帝再次开口,这一次,直接唤起了他的乳名,“朕再说一次,有什么想问的。”
或许是这句话给了李元净勇气,他缓缓直起身,滚了滚喉结,竭力让自己的双手不要颤抖。
“既然爹爹让儿子问,那儿子便开这个口。”
“爹爹。”
他抬头,就那么直直望向皇帝,与他对视。
“您究竟为何”
“要抢走儿子的未婚妻?”
第78章 第78章皇贵妃
少年跪在地上,直挺着上半身,目光里满是迷惑。
他当真想不明白,那个他从小敬仰的父亲,怎么会做出同未来儿媳爬灰这种事情。
这着实太叫人匪夷所思。
殿里门窗紧闭,阳光从窗棂透进来,在墙面和地上印下一朵朵海棠花纹的阴影。
皇帝的靴子软绵绵踩在上头,起身从桌后出来,高大的身影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整个人盖住,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未婚妻?”皇帝望着他,缓缓开口,沉声道:“你的未婚妻是谁?”
李元净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快速向前移动了两下膝盖,回答道:“爹爹明知故问,除了沈荷回,还能有谁?”
皇帝抬了抬眼帘,“朕不记得自己曾经给你们赐过婚。”
李元净哑口无言,愣在那里。
皇帝确实还没有给他和沈荷回赐过婚,至少,还没有过任何圣旨和口谕。
“可可您已经答应了皇祖母,她老人家一直在撮合儿子同沈氏的婚事,您是知晓的。”
就在几个时辰前,皇祖母还当着他的面催促他赶紧下旨,当时父皇他,并不曾拒绝。
“朕是知晓,可朕从来没有说过,要给你们赐婚。”
皇帝的声音轻且缓,却似一记钟鸣响彻李元净耳畔。
李元净滚了滚咽喉,神丝飘荡,努力在脑海中搜刮这半年多来皇帝在此事上的所言所行,最后发现了一个叫他无比气馁的事实——
他的父亲,确实从不曾对他和沈荷回的婚事发表过意见。
每回皇祖母提及此事,父皇要么沉默不语,要么随口附和一两句,实在推脱不掉,他便寻借口往后推脱。
当时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未曾点头,所以不好表态,只能如此,心中还有些感动。
毕竟自古以来,子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谁嫁谁,哪里有本人插嘴的份儿?民间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家?
因此每次他的父亲对给他赐婚之事迟迟不做决断时,他都当他是为了自己。
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
他不赐婚,只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他要沈荷回,又怎么会让她嫁给自己?
从前,他竟全然不曾意识到。
“爹爹,为何是沈荷回。”李元净愣愣开口:“天下的女人那么多,您为何非要她?”
“她是皇祖母为儿子选的人,即便未曾被您赐婚,但宫中上下早已认定了她是我未来的王妃,您这般将她抢去,叫儿子还有何颜面做人呢?”
他说着说着,心中不禁涌上无限委屈,好似一个被人抢走玩具的孩子,眼角泛红。
皇帝见他这般,眼睫微垂。
“朕给过你机会。”他道。
李元净微愣。
“朕知道她进宫来,是为了你,所以一开始,朕不想同她私下有何干系。”
“那您还——”李元净下意识直起身子。
“可是你叫她伤心。”皇帝的声音十分平稳,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却隐约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
“你在朕的万寿节上,当众拒绝同她的婚事,当时可有想过,她的颜面何在,她往后在这宫里,又该如何做人?”
李元净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拒婚一事,确实是他做的,但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一件小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又能怎么着。
然而如今被皇帝骤然提起,脑海里却不知怎么的,渐渐浮现出当日沈荷回低着脑袋,眼角泛红的模样来。
当时,不过是看一眼便忘记的画面,如今却变得这样清晰。
从前他不在乎,也从未想过,可如今被皇帝提醒,却也能意识到,在事情发生后,沈荷回在宫中,是怎样的艰难。
一个小姑娘,被他这样身份的人当众给了难堪,流言蜚语自是少不了,那些拜高踩低之人,也会瞅准时机在背后踩一脚。
她一个平头百姓,在宫里毫无根基,即便有太后的庇护,想来那段时间,日子也是难过的。
寻常人遇见这种事,早已吊了脖子,可她却是硬撑了过来,私底下又吃过多少苦头,流过多少滴眼泪?
“我,我不知道”李元净微微摇头,神色萎靡下去。
然而扪心自问,即便当时他知道这些,他又会在乎吗?
不会。
高高在上的王爷,瞧不见一个平民小姑娘的悲欢,更何况,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姚司司,实在分不出一丁点眼神给沈荷回这个彼时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人。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从脚底升起,李元净颓然坐在自
己小腿上,渐渐垂下了脑袋。
“父皇,便再无回旋余地了吗?”他问。
“你觉得呢?”
李元净愣愣望着地面上,被阳光照射出来的海棠花纹,久久不曾言语。
当父子两的谈话结束时,荷回已经在后头廊下站了不知多久。
她此刻已经沐浴收拾完毕,上头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银鼠皮袄子,底下绿色泥金拖地裙,头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挽着,模样倒真与她的名字契合,颇有一股荷花的清雅。
瞧见皇帝过来,她抬头望向他,对他扯起一个略显生硬的微笑。
皇帝过去,将她横抱起来,“怎么在这里站着,也不嫌冷。”
荷回手臂挂上他脖颈,整个人窝在他怀里,“皇爷,我偷听您和小爷的墙角,您别怪罪我。”
她甚少主动对他流露出这般依恋的神态,皇帝忍不住收紧臂膀,将她抱得越发紧,“说什么傻话。”
或许是为了避开两人,廊下没什么人,走廊蜿蜒曲折,像是永没有尽头似的。
两人重新进入寝殿,床榻已经被收拾干净,皇帝将人放到榻上,被荷回拽住衣袖。
知道她此刻必定心绪十分纷乱,皇帝握住她的手。
“别怕,跟着朕走就好。”
荷回抬眼,控诉他,“我也想不怕,可我控制不住,如今被小爷瞧见了,可怎么收场才好?”
“他总归要知道,也不能瞒一辈子。”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忍不住补充一句:“难不成你还真惦记着他?”
“您别总曲解我的话。”荷回张口为自己辩驳,“您知道,我没这个意思。”
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皇帝立马改口,“是朕的不是,朕不该同你说方才那句话,可这也怪不得朕。”
他倒是会推脱责任,荷回:“这是怎么说的?”
皇帝叹口气,坐在她身侧,只得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话告诉她。
“因为朕有阴影。”
此话一出,荷回便更不明白了。
皇帝这样视一切为无物的人,什么能成为他的阴影?
她以为会是他战场杀敌险些遇险之类的,没成想却听他道:
“你最开始接近朕,原本就是因为将朕认成了净儿,同朕好,也并非自愿,你可还记得,你没认出朕身份之前,对朕是如何百般撩拨的?”
“朕每次想到,你讨好的不是朕,而是朕的儿子,心里便总是不是滋味儿。”
“更何况,白日里能瞧见人时,你还不止一次地凑到净儿跟前说喜欢他。”
这样亲密的话,她对自己也就仅仅说过一回罢了,对他却不知说过多少次。
如此这般,他心中不平衡,也属寻常事。
荷回听他说完这些话,整个人已经有些呆住,他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却还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记得这样牢固。
最重要的是,被他这样一说,她竟觉得,好像当真是自己的错一般,是她喜欢上他喜欢得太慢,以至于叫他受了委屈。
“从前的事,您就别提了吧,这时候拿出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对小爷的那些话都不是真心,您就别醋了吧。”
听见‘不是真心’几个字,皇帝心中一时间无比熨贴,同时一伸手,将荷回揽到自己怀中坐着,得寸进尺地问:
“对他不是真心,那对朕就是了?”
荷回全然不知两人的话题是如何拐到这上头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瞧见皇帝的眼睛亮了亮,抱着她叹道:“好孩子。”
“既然喜欢朕,那你还当真再舍得出宫去?”
荷回顿了一下,抬头,撇了撇嘴道:“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您是在这里等我呢。”
她语气不自觉带上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娇嗔,“还是做皇帝的,这般算计小姑娘,叫人怎么说。”
皇帝喜欢她这么同自己说话,像是羽毛似的,一个劲儿地在他心尖儿上扫。
“还不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太过叫人操心,左盼右顾的,这也怕那也怵,总是要人推着才往前走,朕不一步步逼近算计着,可怎么成?”
这话叫荷回一时没了言语,手指在刚换好的鸳鸯被上不自觉扣弄着。
皇帝轻拍着她脊背,道:“朕知道你在怕什么,如今朕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担心的情况,断不可能发生。”
荷回停下动作看他。
皇帝:“如今宫里已经知晓咱们的事,紫禁城你是出不去了,既如此,还不如好好待在朕身边,做朕的皇贵妃。”
荷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没有说话。
皇帝也不脑,轻轻拍了拍手。
荷回下意识回头,只听外间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王植手捧着一道圣旨进来,在不远处站定,身后还跟着些许宫人。
荷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看向皇帝。
皇帝只是含笑不语。
“圣上有旨。”王植缓缓将圣旨打开。
荷回愣了一下,从皇帝身上下来,缓缓跪了下去。
王植:“唯长武十四年岁次己丑元月甲戌朔初二十日。皇帝制曰:朕袛承大统,仰率圣谟,永唯王化之基,实系彝伦之重尔沈氏懿哲徽明,端庄诚一,和惠本乎天性,静顺合于坤柔。惟乃令猷,章膺显册,特封尔为皇贵妃。往服训词,永膺福录。钦哉!”①
荷回已经呆住了,她本以为皇帝说的封她为皇贵妃的话,不过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做不得真,毕竟后宫中的最高位分也就是淑妃的妃位,连贵妃这等尊贵至极的位份都无人担得,更何况离皇后只一步之遥的皇贵妃?
皇帝却这样轻飘飘地给了她。
“我”荷回已经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就是没有反应,王植在一旁急得要不得,偷偷在一旁低声催促,“皇贵妃娘娘,快谢恩呐。”
后宫多少女人盼都盼不来的位份,还不赶紧的,等什么?
荷回转头望向皇帝,只见他正静静望着自己,漆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动。
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来。
是啊,有他在,她怕什么呢?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总该去闯一闯,不能像个缩头乌龟似的,缩在壳里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望着他,终于盈盈俯下身去,“妾领旨,谢皇帝陛下隆恩。”
话音刚落,皇帝一双龙靴已经到她跟前,将她拉了起来。
王植见状,又适时从身后宫人手中接过两样东西捧上来,一个是刻
着字的黄金做就的册子,另一个则是像玉玺一样的印章。
荷回不曾见过,却能明锐感受到它们身上扑面而来的厚重感。
她重新与皇帝对视,紧了紧喉咙。
“小荷花。”皇帝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像是黑夜里的繁星。
“朕赐你金册、金宝,给你后宫女人中最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利,有了它们,你无需惧怕任何人和物,挺起腰板,大步往前走,有朕替你撑着,一切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伤不着你,可明白?”
皇帝这番话,语气那样轻,却好似无数雨点,重重敲打在荷回心尖上。
她心口处一阵热似一阵,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极速呼号、奔走。
那些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胆小、怯懦,此刻,在眼前这个男人的目光中,渐渐化为尘烟,消失于无形。
“娘娘。”王植将金宝送到她跟前。
荷回缓了缓神,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伸出手去。
然而指尖刚落到金宝上,便听一阵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皇帝,沈丫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79章 第79章被皇帝当众横抱起来……
太后站在殿门口,瞧着身着单衣的皇帝同沈荷回站在一起,身子差点没站稳。
又望向他们身边宫人捧着的金册、金宝,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只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瞧岔了。
对于太后的到来,皇帝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快。
目光在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嫔妃身上飞快掠过,皇帝轻轻握了下荷回手稍作安抚。
转过身,对着太后行礼,“本想着叫人去请母后,哪知母后提前过来了。”
太后自然瞧见了他明目张胆的小动作,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李元净朝她哭诉,说皇帝同沈荷回有首尾,还被他亲眼撞见时,时,她还有些不相信,只觉得她这孙儿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以至于鬼上身,胡言乱语起来。
到了院子里拜过了神,又叫人烧了符水给李元净,然而他喝过之后,症状却更严重了,连仪态都不顾了,巴巴坐在台阶上,抱着碗哭,嘴里说着‘怎会如此’的话。
太后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张罗着就要请道士过来给他做法驱鬼。
然而派去的小火者踏出门槛儿没多久,便又返了回来,神色慌张地跪在脚下回道:“禀,禀太后,刚才奴婢出去,确实听见外头都在传这事儿,小爷他兴许没有毛病。”
太后还是不信,只叫那小火者自个儿掌嘴。
她当时只觉得,她这些日子对宫人们是不是有些疏于管教,以至于有人开始发起疯,胡言乱语起来。
这等败坏皇帝名声,给皇室抹黑的话,安敢说出口!
还是淑妃她们进来,劝说她放了那小火者,他才避免废了一张脸。
“他败坏皇帝清誉,哪里就能这么轻轻揭过?”太后无奈叹气。
“他说什么?”淑妃问。
太后冷着脸道:“他说净儿没魇着,外头都在传皇帝跟沈丫头有事。”
淑妃默然。
太后瞧见她这幅神情,又看向其余嫔妃,见她们都是如出一辙的欲言又止,心头终于忍不住咯噔一声。
在进储秀宫之前,她还始终有些不相信,期盼着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皇帝和沈丫头,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有什么干系?
然而等瞧见眼前这幅场景,太后心中那最后一丝期望霎时间便落了空。
她的儿子,同她选的准孙媳,有了首尾。
这句话在她耳畔不断回响,叫她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待反应过来,太后抬头望向皇帝——这个一直未曾让她操过心,如今却做出这般骇人之举的儿子,哑着嗓子问道:
“皇帝,你犯糊涂了,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指向被他护着的荷回,“她马上就是你的儿媳,这种事你如何做得出来!”
在她心中,沈荷回早已是李元净的人,不过是差走个过场而已,皇帝此举,无异于强抢儿媳。
此事在民间尚且要被人戳破脊梁骨,又何况是天下人都盯着的皇家?
“母后稍安,儿子所言所行,皆明朗于心,自是清楚明白。”
“儿子心悦荷回,已经封她为儿子的皇贵妃,时间匆忙,未曾来得及知会母后,望母后莫要怪罪。”
此话一出,太后连同那些嫔妃全都如同被孙猴子施了法术,齐刷刷定在那里。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安静。
风吹过,殿檐上的风铃被吹得叮铃作响,惊飞了站在檐上的喜鹊。
“太后——!”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只见太后在听到皇帝的话后,身子一晃,转眼歪在贴身宫女怀中,不省人事-
“皇爷不必忧心,太后她老人家不过是急火攻心,所以才招致晕厥,臣已经用针灸给太后扎过人中、天冲两穴,想必很快就会起作用。”
御医从慈宁宫寝殿里出来,将诊治的情况说给皇帝听。
皇帝点了头,叫人带他去写药方。
不知过了多久,西洋钟响了七八遍,太后终于悠悠转醒。
秋彤从里头掀帘出来,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荷回,还是没明白她是如何从宁王的准王妃,一转眼变成皇帝的皇贵妃的。
跟做梦似的。
别说是她,怕是满宫里的人没几个反应过来的,太后更是一时难以接受,直接晕了过去。
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任谁遇上这种事儿,怕是都要糟心得受不住。
秋彤低头走到皇帝跟前,道:“皇爷,太后请您进去。”
众妃嫔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下意识朝皇帝望去,却见他正拉着那沈荷回的手,细心嘱咐着什么。
沈荷回听得认真,却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担忧和胆怯,皇帝上前一步,搂住她肩头,不厌其烦地宽慰着,那认真的模样,叫众嫔妃觉得分外陌生。
皇帝并不喜爱女色,又极其怕麻烦,因此宫里已经多年不曾进新人。
除了皇帝去年实在被太后逼得不行,宫中勉强举行过一次无疾而终的选秀,其余许多年,这项本该十分频繁的活动在宫中已经形同虚设。
曾经也有官员私下向皇帝进献美人,本想讨个好,没成想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美人被退回去不说,官员自个儿还被当众训斥了一番,在朝堂上丢尽了脸面,自此,官员中便再没有人敢在这上头打皇帝的主意。
她们这些人,都是在皇帝还是太子时,被先皇做主赐给他的。
从到皇帝身边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几年。
这十几年的时光里,她们见皇帝次数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即便见着了,皇帝也并不与她们亲近,神色总是淡淡的。
他太忙,心里总是装着许多事情,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浪费时间和精力。
她们以为,一个帝王这样,实属正常。
可到了如今,她们却发现。
不是。
皇爷他,是可以对一个人关怀备至的,只是对象不是她们而已。
那专注的眼神、亲密的姿态,以及不厌其烦的嘱托,她们从未在皇帝身上见过。
好似深怕怀中人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众人看得眼热,心里止不住泛起酸来。
皇帝并不曾注意到她们的神色,眼睛只盯着荷回,道:“朕去去就来。”
荷回方才心中还有些慌乱,如今被他一番话说得已经渐渐镇定下来,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松开荷回的手,抬脚进殿。
走至太后榻前,不等她开口,率先撩起龙袍跪下来。
“儿子叫母后受惊,特来谢罪。”
太后躺在榻上,闻言也不瞧他,只是幽幽开口。
“多久了。”
皇帝:“母后问什么?”
“你和沈
丫头,多久了。”
瞧两人那热乎劲儿,显然不是这会儿才开始的。
皇帝缓缓张口:“大约半年。”
太后一愣,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她指着皇帝,手指有些发颤,“你”
半年,那就是去年夏天的事儿,那时他刚回銮,她也刚告诉他,自己给他儿子寻了个相看的姑娘。
竟然已经这样久。
这么长的时间,她对此事竟然毫无察觉,以至于到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险些没吓出个好歹来。
“你瞒得好哇。”太后重新躺回去,心口不断起伏着,“不知不觉就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是净儿他们告诉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皇帝道:“原本早想告知母后此事,只是一直被耽搁着,惊扰了母后,是儿子的过错。”
他语气平缓,好似说的不是同准儿媳私通,而是吃饭、散心这样的小事。
太后听得越发来气,她一向对皇帝同先皇一样的沉稳脾性感到得意和庆幸,如今却厌恶起他这番处变不惊的模样来。
错全都认,事儿是一件没少干。
都将人封皇贵妃了,才到她跟前来认账,这等有恃无恐,先斩后奏的行径,着实叫人恼火。
她看着他,一腔怒火窝在心头,朝他发不出来,自然只能迁怒。
“你是皇帝,要做什么我拦不住,只是我没想到沈丫头也会同你一般期瞒我,她如今同你做下这等叫人不耻的丑事来,着实叫我失望,我往日待她的心,竟全都白费了,来人”
“母后。”
太后话音刚落,便被皇帝出声打断,他视线落在进殿的宫人身上,静默无语。
宫人被他瞧得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连忙低着脑袋,悄然退了出去。
皇帝这才重新抬头望向太后,眸色漆黑如深潭。
“是儿子逼迫的她。”
“她开始并不情愿,是迫于儿子的淫威才委身于我,母后生气,打骂都使得,只是对着儿子便是,不与她有何干系。”
“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不是之处。”
太后先是被他当着自己的面,逼退自己宫人的行为给气得不轻,如今又听他这样一番言论,不禁越发心惊。
已经这般护着了么?
她不过说了沈荷回一句,喊了‘来人’两个字,连什么吩咐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这样紧张,深怕她对她不利。
这样的皇帝,叫她觉得陌生。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他在自己跟前这样维护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他是当真着了魔了。
也是,若不是着了魔,又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你痰迷了心窍,已经听不进去话了,还真想当唐明皇不成?”
这话其实已经极重,皇帝却还是那副淡然神情。
“母后多虑了,儿子不是唐明皇,荷回也做不了杨贵妃,安史之乱是治国者之失,跟玄宗娶了谁没有干系。”
“你——”太后争辩不过他,只好闭上眼,眼不见为净,“皇帝走吧,既然你不怕天下人说你是强抢儿媳的昏君,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言语里的失望不满,皇帝自然能听得出来,但他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她,随即收回了视线。
“母后好好歇息。”
说完这话,皇帝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见荷回与一众嫔妃正在廊下等候自己,只是荷回是跪着,而那些嫔妃则是远远聚在一起,时不时望着荷回,彼此交头接耳,见着他出来,这才连忙禁声。
皇帝走下玉阶,来到荷回跟前,旁若无人地单手将她拉起。
“不是叫你在外头安心等朕,怎么跪下了?”
见着他,荷回的心才踏实下来。
只是她原本就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加之这是在外头,两人的事又刚被发现,在宫中掀起了这样大一场风波,便更想谨慎些,不大乐意同皇帝这般亲近,下意识就要将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
“别,大家都看着呢,这样不好”
皇帝却攥住她的手不放,“你如今已经光明正大是朕的人,有什么不好的,谁愿意看就让她看,怕什么。”
一番话说得远处的嫔妃都垂了脑袋。
说是这般说,可荷回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知道对方是关心自己,终究不曾说什么。
皇帝:“你还没回朕的话,怎么跪下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说到后半句,他的语气莫名有些发凉。
荷回摇头,“没有,就是想着太后被我气成这样,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要赎罪。”
皇帝不同意这话。
“你这般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毛病,究竟何时能改?”
荷回听他语气有些重,垂下眼去,“皇爷恕罪。”
她听见皇帝在自己耳边无声叹息。
“小荷花,在朕身边,你什么都不必做,依仗着朕就好。”
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紫禁城在霞光映照下,越发巍峨夺目。
皇帝站在梅花树下,五官被微弱的阳光一照,宛若神邸。
荷回那微弱的不安忽然消散下去,她看着自己被他握紧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众嫔妃原本就因为沈荷回这个原本要成为宁王妃的小姑娘,一瞬之间成了压在她们头顶的皇贵妃,而震惊不已,至今未曾缓过神来。
如今见皇帝这般大庭广众拉着她说话,视她们这一干人等为无物,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何曾见过皇帝这个样子?他们如今是连人都不避了。
眼神落在荷回身上,都不免带上几分幽怨。
往日里瞧着挺规矩一个姑娘,竟没成想是这般会勾引爷们的货色。
这样厉害,难怪皇帝和宁王两父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个不顾皇家颜面将她从儿子手中抢过来,而另一个则因为她被父亲抢了,而失魂落魄、痛哭流涕。
正心里忍不住冒酸水,却见皇帝不知何时忽然将视线扫了过来。
众嫔妃像是被看穿心思似的,立马脊背一僵,低下头去。
荷回怕招惹是非,伸手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皇帝眼底的目光这才立马又柔和下去。
他朝那些嫔妃嘱咐道:“过几日皇贵妃会举行册封礼,你们都过去见礼,不得有误。”
荷回原想着自己身份本就尴尬,不用这样麻烦,然而话还未说出来,只是张了张口,便猛地察觉到身子一轻,却是整个人已经被皇帝当众横抱起来。
荷回下意识心头一颤。
私下里这般便罢了,如今在外头,当着众人怎好如此,那不是做实她惑君的传言么。
她挣扎着要下来,却被皇帝阻止,“别动,仔细膝盖疼。”
荷回这才知道,他还惦记着方才自己跪着的事。
心中不由一暖。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皇帝抱出慈宁宫去。
众妃嫔跪下恭送皇帝,淑妃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手心里的锦帕。
等回到自个儿宫中,淑妃坐在桌前,久久地不言语。
皇贵妃,皇贵妃
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竟把人给送上位去,狠狠压了自己一头。
她在这宫中熬油似的盼了十几年,到如今也只是个淑妃的位置,可那丫头一来便成了她求之不得的皇贵妃。
凭什么。
是她小看了皇爷对那丫头的心思了。
她以为,他不过是图个年轻新鲜,玩玩而已,就算喜欢,程度也不会多深,淑媛、才人的位份已经是顶天,毕竟,沈荷回的身份对皇家来说,是那样的不光彩。
可她没想到,皇帝却一点都不怕被拆穿,好似盼着一刻盼了许久似的。
皇家的脸面和规矩好似忽然间成了空气,被他视若无物,明明他是最看重这些的,可为了一个沈氏,却把它们统统抛诸脑后。
给她这样高的位份,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甚至要举行册封礼,让自己过去,虔诚对着这个小她十几岁的小姑娘跪拜磕头,山呼千岁。
那本该是她的待遇,如今却落到这样一个乡下丫头手上。
多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教会她喜怒不形于色,可面对如今这种情景,她竟难得的在眼底流露出几丝不甘和恨意来。
宫人怕她饿坏,端了晚膳上来,劝她,“娘娘好歹进些东西,没的饿坏自己的身子。”
淑妃静静坐在那里,拿起筷子,然而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猝然将银筷撂下。
碗碟随之掉落地面,跌个粉碎。
“娘娘息怒!”宫人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跪下。
烛光下,淑妃缓缓阖上双眼。
既然有人这么迫不及待想当杨贵妃,那
她就让她快些缢死在马嵬坡上。
不多时,淑妃睁开眼,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拿纸笔来,我要给家里写信。”
第80章 第80章惊险
皇帝册封准儿媳当皇贵妃,并要举行册封礼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几日的功夫,朝野上下便人尽皆知,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素来尊崇皇帝的官员们,在听闻他做出如此行径后,先是震惊不已,而后便是一个劲儿的上书劝谏。
劝告他不要封妃的奏章,一本接着一本,雪花般飞向皇帝的桌案,更有甚者,直接在上朝时脱帽直谏,言明皇帝此举不妥。
“皇爷此举,与昏君何异!”
见皇帝不当回事,那言官直接撞柱,血溅金銮殿。
虽然之后并无大碍,但却由此撕开了朝堂上撞柱直谏的口子。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有五位朝臣在大殿上撞柱,一个接着一个,跟锅里下饺子似的。
见效果不显著,这些人又开始改变策略,齐齐到午门下跪,逼着皇帝改变主意。
皇帝素来关爱臣子,到了如今这地步,一般都会让步,但这次,他却一改往日脾性,知道那么多人在午门外跪着,只是叫人送去汤水吃食,别的一概不管,任由他们闹去。
“明日就是皇贵妃的册封礼,皇爷说了,这是他和娘娘的喜事,所以不想同大人们闹得不痛快,特意叫奴婢们送来不落夹,以免大人们饿着肚子。”
“还有这芙蓉液,是娘娘往日亲手所酿,原是给皇爷喝的,皇帝特意给大人们尝尝鲜,也算是吃了他与娘娘的喜酒了。”
传令太监的一番话说得众官员面面相觑,脸色铁青,却仍旧是动也不动。
然而皇帝赏赐东西,不用便是欺君,于是这些人只得吃了不落夹,尝了酒。
这是皇帝在给他们台阶下,告诉他们别闹了,否则这次送来的是酒,下次就不一定是什么东西了。
有那审时度势的,借着酒劲儿装醉,被仆人抬回家去,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仍旧死犟着跪在那里,等着皇帝收回成命。
“沈氏身为宁王之妇,惑乱君王,按罪当诛,请皇帝陛下明鉴!”
即便他们知道,沈氏并不曾嫁与宁王,甚至未曾与他定下婚约,但在他们心里,在她进宫之后,在太后授意下同宁王扯上关系的那一刻,她身上便永远印上了属于宁王的烙印。
来传话的内侍见这些人这样固执,也不再浪费口舌,转身回去复命。
皇帝彼时正在乾清宫暖阁里练字,闻言,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让人下去。
王植在一旁道:“主子,宫里的事儿,外头人知道的也太快太仔细了些。”
皇贵妃当初进宫,太后是秘密督办的,除了宫里人,外头并不知晓。
这半年多来,皇贵妃久居深宫,并不曾在前朝出现过,可如今外头,连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都一清二楚,更不要提她与小爷曾经的那层关系。
“你说的不错,是太快了些。”
皇帝写下最后一个‘等’字,随即撂了笔,“叫人裱好挂起来,叫朕日日能看着它。”
王植看了一眼那副字,点头称是。
皇帝吩咐完,转眼便出了自个儿宫殿,往储秀宫去,刚踏进门槛儿,眼睛便瞧见荷回正抱着玉小厮坐在秋千上发呆。
快要开春,天气变暖,皇帝怕她总待在屋里憋闷,便特意叫人在院子里打了一架秋千供她玩耍,闲暇时晒晒太阳。
“做什么呢?”皇帝问。
荷回被吓了一跳,玉小厮叫唤一声,从她身上跳下去。
“皇爷?”荷回拍了拍心口,“您怎么这般神出鬼没的?”
“朕瞧皇贵妃想事情想得入神,便没忍心打搅,倒吓着了你,是朕的不是。”皇帝抬手,见她鬓边的发丝乱了,忍不住上手替她整理。
而荷回听见他唤自己皇贵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下意识就要行礼。
皇帝造访妃嫔寝宫,妃嫔都要提前出宫门迎接,然而她却让皇帝这般自己进来,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皇帝却像察觉到她的念头似的,转身拉着她往寝殿里走。
“咱们之间不讲这些,从前如何,往后便还是如何。”
荷回闻言愣了愣。
从前两人关系见不得光,许多规矩自然顾不得,如今她已经是他的嫔妃,他却还这般对待自己,属实叫她有些没想到,不由心中一暖。
皇帝进了殿,便将荷回拉坐在腿上,宫人们瞧见,不由脸色一红,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荷回止不住浑身发烫。
从前再如何亲近,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如今这般当着旁人的面与皇帝耳鬓厮磨,到底叫她有些不习惯。
“别动。”皇帝搂住她的腰肢,将下巴搁在荷回肩膀上,“叫朕好好抱一抱。”
他的热气喷洒在耳畔,叫荷回下意识便起了反应。
她咬着唇,神色中有些懊恼。
皇帝的手段太厉害,她的身子好似已经全然不属于自己,变得异常敏感,只是被他稍稍一碰,便不成样子。
偏偏他一脸正色,似乎并不是故意,也不曾往那方面想,荷回见状,便越发难为情,觉得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
“今早不是才抱过?”荷回红唇轻启,“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
自从下令封了她位份,他便夜夜歇在储秀宫,怎么反倒说得跟两人多日没见了一样?
皇帝‘嗯’了一声,“是么,才几个时辰,朕却觉得已经过去了许久。”
因着这句话,荷回耳根又泛起红来,别过脸去,不知该如何答话。
皇帝见她粉面桃腮,抿着唇不敢看自己,只觉得有趣,鼻息便更往她敏感的地方轻喷。
他最知道该如何拿捏她。
荷回瑟缩得愈发厉害。
然而他正想逗弄她一两句,却看见她神色暗淡下来。
“怎么了?”他问。
荷回将脑袋埋进他胸膛里,嗡声嗡气道:“太后她老人家,还是不肯见我。”
自从两人的事被太后知晓,她便一直对荷回避而不见,每日晨昏定省的问安,荷回都只能被挡在外头,不得踏进慈宁宫一步。
她知道,太后如此对她,实在是情理之中,若是易地而处,自己的反应,应当不会比她好上多少。
皇帝轻拍荷回肩膀,“母后往后会想明白的。”
荷回点了下头,心里却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皇帝温暖的怀抱中,没工夫再想其他。
然而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宫墙之外,一场由她引起的风雨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演-
朝堂上反对皇帝纳荷回为妃的声浪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有大臣为此绝食抗议。
除此之外,民间开始传播关于此事的民谣,在孩童中广为传唱。
“抬头一轮月,曾照唐时人,照着那杨家女,偷偷会明皇,恁说那,儿媳会公爹,荒唐不荒唐,天上收月光,今又有人变寿王。”
这首童谣不但暗讽皇帝与荷回,还将李元净给编排了进去,嘲笑他同唐明皇的儿子寿王一样,头上戴了绿帽,做了王八。
当太后从淑妃的宫人口中听到这首童谣时,登时脸色就不对起来。
淑妃斥责了宫人,转头劝太后,“不过是他们自己瞎说的,外头并不曾传着些,太后莫要多心。”
太后被秋彤轻抚脊背,缓了许久才将气顺过来。
“皇帝呢?”她问。
淑妃回答道,“回太后的话,今儿个十五,皇爷出宫,到西大营巡检军士去了。”
言外之意,没有一时半会儿,皇帝回不来。
太后抿了唇,“叫人把皇贵妃叫到我这里来。”
听闻太后主动要见自己,荷回颇有些意外,连忙将玉小厮交给姚朱,从罗汉榻上下来。
见她在镜前仔细用桂花油梳理头发,姚朱有些担忧道:“娘娘,皇爷说,这些日子叫您无事不要出去,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荷回闻言缓缓放下梳篦,道:“太后传唤,我不能不去。”
她本就因同皇帝的事,叫太后对自己心生嫌隙,若是再违背她命令,只怕会更惹她厌恶。
自进宫以来,太后对她一直很好,教给她许多东西,还想将她嫁给李元净,在宫里挣一份前程。
是自己对不住她。
更何况,太后的命令,她就算当了皇贵妃,也违不得,哪里是想不去便能不去的?
太后一向心善,自己就算过去,左不过是挨些奚落和责备,算不得什么大事。
见荷回一直不曾出去,前来传唤的宫女在梢间又唤了一声,“娘娘,快些去吧,仔细太后等急了。”
荷回看了下姚朱,转身出去。
大约一炷香后,荷回终于跟着太后的宫人来到慈宁宫。
太后正在里头暖阁等她。
荷回进去,走到炕沿边,盈盈下拜,“见过太后,太后万寿无疆。”
安息香从博山炉里袅袅升起,像一缕轻纱在空中飞舞,香气萦绕在荷回鼻端,久久不曾散去。
“起吧。”
不知过了多久,荷回膝盖已经开始失去知觉,太后方才缓缓开口。
荷回缓缓站起,过程中重心不稳,险些摔倒,还是扶着炕沿,方才勉强站定。
“这些日子,可见过净儿?”太后问。
荷回愣了愣,摇头。
太后眼睛望着虚无处,神色间满是疲惫,“他躲在自个儿宫里不出来,难怪你没见过他。”
“昨儿个我到慈庆宫去瞧他,他抱着我只是哭,说‘皇祖母,孙儿这辈子,怕是都没法儿见人了。’”
“是啊,遇见这样的事,便连我都怕见着熟人,怕人家问起,沈丫头不是我的孙媳妇儿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儿媳了?”
太后将目光落在荷回身上,幽幽发问。
荷回垂着眼,视线落到印着缠枝花纹的氍毹上,手指下意识微微蜷缩起来。
“妾惶恐。”
“你确实应该惶恐。”太后道,“因为你,皇家的颜面荡然无存,外头怎么传你同皇帝的,我都没脸听。”
荷回微愣。
这些日子,皇帝只让她待在储秀宫里,也很少讲外头的事情给她听,以至于她全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但其实,就算身边人不说,她也能想象到,外头会有怎样的闲言碎语,一时默然无语。
太后见她不吱声,道:“你如今当了皇贵妃,高高被皇帝捧着,他自然不会叫外头的腌臜话传到你耳朵里,可是我却不能当听不见。”
荷回抬头。
太后望着她,道:“你是我着人带进宫的,便该由我亲手了结了你。”
转头拍了拍手,很快秋彤便端着一杯酒进来,走到荷回跟前。
太后道:“好孩子,我也不愿这般,可皇帝一意孤行,我也没法子。”
她叹气,语气中带着些许凄凉,“我不能叫你毁了好不容易由他和先帝开创的基业,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有多难,皇帝才多大的年纪啊,就上战场杀敌,身上都是伤,刀口上舔血,一刀一枪拼出的江山,我不能叫人给毁了。”
便是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不成。
如今还只是群臣反对,将来呢?
净儿越来越大,经过此事,对他父亲难不成没有怨言?
父子之间因为一个女人生出嫌隙,对江山的危害有多大,她十分清楚明白。
还有那首童谣
太后眯了眯眼。
这东西威力更是巨大。
任何一个朝代发生动乱之前,都会有童谣在百姓之间传颂。
这种朗朗上口的顺口溜,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席卷到大周的每一个角落,将皇帝是个同准儿媳爬灰的昏君形象深深烙印在百姓心头。
真到了那时
难保不会真出现什么大乱子。
要知道,在大周朝的深处,还有那些效忠前朝、时刻想要推翻皇帝的叛军们在默默关注了朝廷的一举一动。
她不能不小心,也必须提前替皇室清除一切可能阻碍到他们的隐患。
别说是沈荷回,即便是她自己,若真有一天挡了皇家的路,她也照样不会手软。
“你死以后,我会着人加封你的家人,叫他们下半辈子锦衣玉食,尊荣终老。”
太后缓缓阖上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沈丫头,你别怪我,谁叫你命不好。”
“下辈子,记得托生远一点儿的地方,别再跟我们扯上干系,也别再进宫来。”
荷回望着秋彤手中的那杯酒,不知怎么的,竟意外的平静。
酒水清澈,倒影出她花一般的面孔。
她想,今日她特意梳了个新鲜的堕马髻,上头还簪了朵新开的海棠,想要给皇帝瞧,只是到底没叫他瞧见,有些可惜。
还有那双她亲手做的靴子,正被压在箱底,还没来得及送给他,也不知道他穿着合不合适
这般想着,缓缓抬手接过秋彤手中的酒杯。
然而刚将酒杯接在手里,便察觉到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一只熟悉的大手猝然落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捏,那杯酒便瞬间‘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